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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1)

放学后,何秀峰双手插在斜纹洋布做成的裤兜里,嘴里吹着口哨,潇洒地跳进哨门,回到自己全砖的四合院家中。“妈,做下饭没有?饿死咧。”“碎娃子,一进门就嚷吃。”何福春的西安女人在门楼一侧的灶间里用纯粹的西安话骂一句。何秀峰听声拐进烟熏火燎而又飘溢着菜香饭味的灶间。“做下啥好吃的咧?又是西安的锅盔,绛州的米汤,三合镇的萝卜白菜。”“弹嫌啥哩,有一口吃食就不错咧。”母亲撩起系在腰间的护巾,擦拭着被油烟熏呛出来的眼泪,故意嗔斥着。“好、好,谁说不好来着。”何秀峰拽住母亲手里的护巾,擦擦手上的汗渍和脏污,扭头从馍盆里掰一块焦黄的白面锅盔,再给母亲作个鬼脸,便嚼吃着跑出灶间。

“这碎娃子在书房里狂上一天,回来就饿不行咧。”母亲不无爱怜地说着,用护巾擦抹着双手,随后也走出灶间。她抬眼扫一下屋脊上那一抹夕阳留下的余晖,用改不掉的西安话说:“峰儿,喊你大,吃饭咧。”西安人把爹叫大。

“哎。”何秀峰嚼吃着香酥的锅盔,欢欢地跑进上房。“爹,吃……爹,你这是做啥呢?”何秀峰一个吃字没有说完,看着站在一堆杂物里的父亲,惊讶地问。“你说做啥呢?”何福春一脸喜气,笑洋洋地看着儿子,再看看地脚里这一堆棉花捆子、粮食袋子、以及桌子上的棉布包袱、箱子上堆放着的各式各样的衣服,乐呵呵地说:“做啥哩,爹给你说下媳妇咧。”

“真的,谁呀?是谁家的女娃?”“你猜是谁家的女娃?”何福春有意逗弄着儿子。何秀峰大大的眼里漾着满满的喜色,憨憨地笑着。从这种情形中能看出何家父子的关系是多么的和谐融睦,全不似一般农家富户父子们那样严谨、那样生硬。“不用猜,我知道是谁。”少年何秀峰抑制不住心头的喜悦,他知道前不多时家里请了媒人到村北的姜家去给自己提亲的事。“是谁?你说。”何福春含饴弄儿尽享着天伦。“是北头间姜家的姜桂贞。”少年何秀峰的脸红的就像是熟透了的苹果。“憨儿子,错咧。你没猜对喀。”儿子憨态可掬的窘相惹得何福春一阵大笑。“好咧,到后头场叫韩伯小牛他们过来吃饭,你妈把饭做好咧。”少年何秀峰满心欢喜,又一肚子的忐忑,他不相信自己猜错了,再道:“不是北头间的桂贞,那是谁?”他说着还撒娇般地和父亲纠缠着,他不甘心,也不相信自己会猜错。“去,叫韩伯他们过来吃饭,等吃完饭再告你。”“哼。”少年人不情愿地哼一声,还是撒欢了腿跑出去叫韩伯小牛他们去了。

韩伯和小牛是何家雇请的两个长工。韩伯已来何家多年,他是山上韩家沟人。小牛其实还是个孩子,他比少东家何秀峰大不了几岁,才来一年多。何家的土地并不多,雇请两个长工实属罕见。只是因为何福春生在西安长在西安,他对庄稼农活一窍不通,他也不愿下力气去捉那些锄镰镢斧,于是就又给老长工韩伯请来一个说话做伴的小帮手。韩伯老实厚道,精通农事。他时时处处为东家着想,把些微的空闲时间都有效地利用起来,从不用东家操心。三十亩水浇地夏秋两料庄稼,收种碾打,务作的在三合镇数一数二。长工好,东家也好。尽管何福春除了乐呵呵的性格外,再没有什么可取的长处,而韩伯看重的还正是东家的这个好脾气。他对地里的庄稼槽头的骡马从来不说三道四,任由韩伯调治,而讲好的工钱却从不耽误,就是赶上灾荒年景也不克扣,该给多少就给多少。主仆二人融融睦睦的关系,在三合镇以及三合镇邻近的村庄是有口皆牌被人们广为传说。小牛是个实在娃,因为家贫,从小就出来熬长工打短工,以补家用。他来何家打了几天短工后,让何福春一眼看中,说:“小牛,不走咧,留下来给韩伯搭手做伴吧。”于是,小牛就留了下来。于是何家就有了一老一小两个长工。小牛勤快有眼色,他除了跟着韩伯干地里的庄稼活外,何家屋里院外的一应体力活他全包了,担水劈柴,磨面扫厦等等他都能及时地干好,很是讨东家喜欢。

何福春在家里立下一条规矩:不管农忙还是农闲,只要韩伯和小牛在,吃饭的时候就一张桌子上坐,自己和家人吃啥,他们也跟着一起吃,决不两样三般。

何秀峰领着韩伯和小牛从后头场回到前院时,灶间饭厦里弥漫着的烟尘已经散尽,五碗黄澄澄冒着热气的小米汤已经端上饭桌,烧的焦黄焦黄的锅盔被切成月牙形,堆了一盆,饭桌上除了一大碗胡萝卜白菜炖粉条外,还有两碟小菜:一碟油烧麻菽,一碟韭花菜。对于何家来说这都是家常便饭,可是对于一般农家小户来说,这就不是家常便饭。三合镇的一般家庭,傍晚天黑的这顿饭是没有汤菜的,干馍下葱倒是经常的,最多也就是再烧一碗滚水,这就是一餐晚饭。

一家主仆不用客套,围坐下来就筷碗相碰地吃起饭来。平素间饭桌上少不了少东家何秀峰的叽叽喳喳和东家何福春爽爽朗朗的哈哈声。今天因饭前父子二人在上房里的一席对话,使少年何秀峰心里忐忐不安起来,就自然在饭桌上少了言语。他心里此时牵挂着的是自己的终身大事,和父亲开玩笑是一回事,他毕竟已是一个十六七的小伙子了,小牛像他这么大都出来熬活了。

在饭桌上何福春有意扳住脸,偷偷地观看宝贝儿子有趣的表情变化。何秀峰是在西安城长大的,是经见过世面的人,在同龄人当中,他是比较见多识广的一个。加之其父开明的言传身教,他启蒙得早,也成熟的早,对婚姻之事已自有主见。他曾明白无误地告诉过父母:要说媳妇,就说村北姜家的大女儿姜桂贞那样的媳妇。在他少年人的眼里姜桂贞的模样比得上西安城里任意一个俏女子。可是……何秀峰急匆匆地吃着饭,全没有了往日的斯文。吃完饭,撂下碗何秀峰向父亲使个眼色,就溜进了上房。

何福春感到有些好笑,但细细一想,儿子确实长大了,懂得事情了。“老韩哥,你和小牛慢慢吃,这松娃有些不喜欢,我过去瞅摸一下。”何富春给韩伯打声招呼,随即也来到上房。“爹,倒底咋回事吗?倒底说下的是谁家的女子吗?说一个黄脸丑媳妇回来,我可不要。”父亲一进上房,儿子就急不可待地发了话。“憨娃,不给你说姜家的女娃,说谁家的女娃。”“爹,你真伟大,真英明。”儿子听说爹给自己说下的媳妇正是自己梦想着的姜家女孩的时候,高兴的就把刚从贾老师那里学来的新词都用上了。“不过。”何福春又使了一个否定转折的词儿,儿子的心又被提升了起来。“不过什么呀?”“不过,你爹给你说下的不是姜家的大女儿姜桂贞,而是二女儿姜淑贞。”“啊,咋会是二女呀?”何秀峰做梦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

“咋?你不愿情?”何福春在供桌旁的靠椅上坐下,看着把眼睛瞪得透溜圆,一时回不过味,转不过弯来的儿子,用惯常的口气开导着说:“姜家大女二女差不了几岁,大女桂贞长的俏气,二女淑贞的眉眼儿长的更俊,只是人小,还没有长开。女大十八变,一般人识不透这理儿。放心,你爹生意做了一辈子,还会看走了眼给你娶回来一个丑媳妇。这个二女淑贞再长两年,决不比她姐长的差。听你爹的没差错。”

经父亲这么一劝导,何秀峰在脑子里努力寻找起姜家二女姜淑贞的身姿和容貌,他想起来了,在三官庙学校里欢势蹦跳的,扎两根小辫儿,脸儿白白,眼睛大大,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的那个小姑娘确实挺好看,而且性子也活泛的多。“那,姜家大女桂贞说给谁家了?”何秀峰依然不死心。“你再猜。”何福春还是那样没大没小地逗弄儿子。“青山,肯定是姜青山,他们俩从小就在一起,就比别人近乎。”何秀峰的口气十分肯定。“错咧,你又猜错咧。”“那是谁?”“你用心猜吗。”“你说麻,人家猜不出来。”何秀峰皱着眉,无奈地摇摇头。“憨儿子,这你都猜是出来。姜家大女姜桂贞说给胡家的胡松涛咧。”“咋会是他?”何秀峰显然已经接受了老天对自己命运的安排,却对老天把姜桂贞和胡松涛安排到一起感到有些不舒服。他有些看不上胡松涛,尽管他们在三官庙书房的一个班里上学,可他就是对胡松涛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也许是看不惯他那一头女孩子一样的头发吧。“要是姜青山说下姜桂贞就好了。”不知咋的,何秀峰此时竟然有了这样的想法。

姜永顺的两个女儿,一个宛如春天里盛开的牡丹,光彩照人。另一个却还只是个含包待放的花蕾。可这两个相差颇大的女儿,却在同一天收到聘礼,说下人家。这一家姜永顺有意张扬着把事情办得排场讲究热闹好看,他是想让三合镇的人见识见识他姜永顺,让人们都知道是三合镇数一数二的人家抬上聘礼上门攀亲来了。

为了这一天,姜永顺很是费了一番心思的,前一阵子面对“歪嘴阴阳”给出的三个上上好卦,他再次犯了熬煎,他是真拿不准主意,该把大女儿许给这三家中的那一家为好。他甚至想:要是自己有三个女儿多好,用三个女儿和这三户占尽了三合镇好风水的人家都联姻成儿女亲家,那不就是等于咱自己也沾上了三官庙后的好风水了吗?对呀,不是还有一个二女淑贞吗。当时姜永顺就在苦思冥想中又开一窍,在三合镇一带订娃娃亲一点也不奇怪,许多人家都是在娃娃们十一二岁时就订了亲。

姜永顺心里活泛起来,他分析研究了三家的具体情况后,决定对碟子下菜。他了解何福春的烧包子脾气,就决定先探探何家的底。于是,姜永顺找到南头间为何家来提亲说媒跑了多次的媒婆,转的圆圆地,弯的宽宽地,说:“他婶,你前时来提说的何家的亲事,我和娃她妈都在心着哩。只是大女儿桂贞已经许下人家了。要是何家真有心思和我结亲家,我就把小女儿淑贞许给他。”姜永顺说得既婉转好听,又合情合理。这个媒婆在三合镇一向就好东家西家的提亲说媒,为得就是讨吃几顿丰美的酒席和抽取一些必不可少的彩头,她当然情愿跑腿撮合,当下她就把话传给了何福春。

何福春根据自己以往的经验,考虑到方方面面的利害得失后,给姜永顺回了话:中!姜永顺节外生枝倒先说定了二女儿淑贞的亲事,心中不无欢喜。活活泛泛的二女儿姜淑贞听说把自己许配给了穿洋布衫子的何家,欢势地在地上蹦个高高,叫嚷一声:“年间能到西安游啦。”便一阵风似的跑出门去。

何家回话后,姜永顺才开始琢磨起大女儿姜桂贞的亲事,他和桂贞妈都知道,在大女儿心里装着的是同姓姜家的老三——姜青山。姜永顺自己也十分看得上那个心眼耿直,干事麻利的姜家老三。可是“歪嘴阴阳”给看下的卦相,他不能不信,也不敢不信。尽管“歪嘴阴阳”的卦相里说:姜家老三一脸贵相,还有什么‘贤人之德’能成就一番大事业。可卦相里还说:他左颧骨上的痣,长的不是地方。还有三官庙后的那棵插在脉眼里吸吮精气的老核桃树,谁知是祸是福。这事又不能和旁人商量,“歪嘴阴阳”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山上有峰,峰上有松。”既然请先生看了,就要信哩。于是,姜永顺把大女儿姜桂贞许配给了胡家的长子——胡松涛。尽管姜永顺觉得胡家父子有点那个,那个什么呢?他说不上来,反正他觉得胡家父子有点那个。不过这会儿也就顿不上这呀那呀的了,现在该是考虑彩礼的时侯了。

为了彩礼,姜永顺又费了一番心思:这彩礼不能要得太少,要得少了,让人感到是咱在刻意高攀人家;这彩礼也不能要的太多,多了让人笑话,说咱把女儿当成摇钱树了。姜永顺再三权衡利弊之后,又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两个女儿同一天定亲。他是这样想的:同一天订亲,应聘的何家和胡家才会暗里较起劲来,一较起劲他们就顾不上彩礼多啦少啦。

好个精明的姜永顺呀,他向中间说话的媒人提出一份礼单,这份礼单并不过分。但是,两个亲家却为了显示自己,送上门来的彩礼都比姜永顺开出来的礼单多的多。这就是姜永顺的精明之处了,他清楚地知道一段时间以来那三家为了聘说自己的女儿,他们明里争,暗里斗的,现在就更不会因为一份彩礼失了自己的身份。这是姜永顺的精明,也是事情凑巧到了这里。

订亲送礼的这一天热闹过去后,打发走最后一个客人,面对着封在红纸里沉甸甸的银元和满屋子堆积起来的彩礼,姜永顺满心欢喜地笑了。是呀,要是没有当初的细思量,咋会有今天的满堂彩。

给儿子说下一个媳妇,却出了这么多彩礼,这在胡长业来说是没有料到的。为此,一向胜算在前的胡长业着实感到窝火。倒不是说他出不起这么一份彩礼,让他窝火的是姜永顺如此精明的算计。胡长业早就看出来了,姜永顺这一段时间以来一个女儿许几家不定不散,他思谋着的就是这份彩礼。更让胡长业恼火的是姜永顺把两个女儿同一天订聘出去,这不是成心为难人吗。如果另一家不是何福春,而是村北的姜春山,那么两家是可以商量的。可这个何烧包拿上媒人送来的礼单,就可着劲地办起来,这怎么能不让人恼火。 +vfn3iLxUPjdB/lMe41GWiTqx2tVZ6RdxxHejAwNAO09QHV6BSKl+5W3tYuNByn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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