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抗日形势发展的需要,八路军康支队的何秀峰带着三十条枪三十个人拨归地方,组建县大队,配合县委更好地展开对敌武装斗争。
何秀峰带着三十个人三十条枪,从神头岭八路军康支队驻地移驻禹县县委所在地——茅家坪。这里同时也是中共绛州地委所在地。刚安顿好部队,何秀峰就急急忙忙地去看望贾志杰老师。贾志杰现在是中共禹县县委委员,同时兼任着三合镇区委书记。分别几年来,何秀峰还很少和贾老师碰面,虽都在中条山上,但一个在茅家坪干地方,一个在神头岭搞武装。见面的机会很少。今天终于有机会了,经过几年腥风血雨的锻炼和考验,何秀峰已成长为一名合格成熟的指挥员。兴致勃勃的何秀峰一见面,就伸展开双臂把贾老师拥抱住。他还是过去那种感情外露,达观快乐的样子。师生二人不用寒暄客套,便畅谈起来。
“秀峰,我听说你第一次带兵出去在曹头镇和日本鬼子遭遇,当时的情况很悬,是吧?”贾老师关切地问。
“你听谁说的?是松涛告诉你的吧,真悬,那是头一回拿真家伙和日本鬼子干仗,那是一场遭遇战,情况来的突然,打到后来枪里没有子弹了,心真的慌了。心想完了,回不去了。幸亏有小牛和蛋娃,我们三个拼了狗日的两个日本鬼子,才脱身跑出来。”不管和谁说起那一次经历,何秀峰总忘不了亲兄弟一样的小牛和蛋娃。
“哎,小牛和许吉昌呢?他们俩现在怎么样?没有和你一起调过来?”贾老师也很关心小牛和许蛋娃这两个也是从三合镇出来的年轻人。
“来了,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把他俩也一起带过来了。”
“这就好。”贾老师感到很欣慰。
“贾老师,姜青山和胡松涛这两个人现在怎样?我好久没有见到他俩了。他们常上来吗?”何秀峰最关心的还是这两个儿时的伙伴。
“姜青山还是老样子,在山下一带活动,他干了几件大事,杀了汉奸警备队大队长解生宝的弟弟解家宝,在三合镇还镇压了恶霸旺家老四和何小龙,姜青山的名气在山下比较大,让敌伪汉奸听了都害怕。胡松涛家庭发生了一点变故,已经上山一阵子了,现在负责区委的一部分工作。他们俩一个山上一个山下,二马连环配合的不错。这下你回来了,就又成三架马车了。”
胡松涛家庭的变故,何秀峰也是知道的。他还知道姜青山因为此事,回村镇压了旺家老四。他还知道姜青山和胡松涛之间因为有个姜桂贞,两个人疙疙瘩瘩一直不畅快。不过他们之间的这层关系,除了何秀峰恐怕再没人知道了,当然,要不是当初听了老爹的话,他现在也会和他们一起绞在疙疙瘩瘩的情感纠结里。何秀峰不愿在贾老师跟前说破他们之间的事情,就转了话题,他再问道:“贾老师,那个姚世成你了解吗,他到县大队当教导员来了。”
“姚世成吗?”贾老师迟缓一下,他在斟酌着词句。“姚世成是个好同志,工作积极,就是有时候好冲动,话多一些。”
何秀峰还想和贾老师再多聊一阵,有战士来找,说新来的教导员有请,何秀峰只好告辞返回驻地。
新组建的县大队在茅家坪休整了几天后,就在队长何秀峰,教导员姚世成的率领下出发了。他们决定下山搞敌人一家伙,拿个见面礼回来。尤其是教导员姚世成,他求战求胜的心情更为急迫,他把带兵打仗想像得就像老百姓跟集赶会一样简单,下去就能打,打了就能赢。何秀峰并不是跟着姚世成盲动,但他认为作为部队,就应该到前线去捕捉战机,打击敌人。而不是总待在后方,待在山上,成为首脑机关的累赘和包袱。两个人认识不同,目的一样。
县大队开到将军岭,举目望去下面便是四野寥廊的晋南平原和脚下清晰可见的三合镇村落。何秀峰把部队拉进将军岭后面的韩家沟不走了。
“为什么不走了?”姚世成想把部队直接拉下山,拉进三合镇。
“现在敌情还没搞情楚,盲目下山万一遇到紧急情况就被动了。在将军岭上最好,等把情况摸准了再说。”何秀峰说出自己的观点。
“下面有个三合镇,三合镇有个三官庙……”
“知道,我就是三合镇的人,还不知道下面有个三官庙。听我的没错。”何秀峰不想就此和姚世成多纠缠,他扭转身大声地喊道:“小牛!”
“到。”身挎两把盒子枪的小牛应声跑了过来,他比以前更黑更壮,也更威武。
“你下山去,想办法和姜青山联系上,姜青山最了解下面的情况。”
“是。”小牛敬个礼,扭身走了。
自从姜桂贞出事,胡松涛负气出走上山后,姜青山回来镇压了旺家老四和何小龙,他就把活动中心从南张村移到三合镇。
小牛下了将军岭,一出山口,在三合镇的三官庙里果真就找到了姜青山。听小牛说何秀峰带着县大队已经到了将军岭旁的韩家沟了,姜青山非常高兴,立刻就跟着小牛来到韩家沟。姜青山的意见和何秀峰一样:摸准搞狠。姜青山说:“部队就驻扎在这里,我到下面去摸情况,南张村据点里的日本鬼子和伪军常来三合镇袭扰,县城里的手枪队在旺家老五的带领下有时也来,咱搞准了,他狗日的再来,咱就一家伙灭了他。”
“好,就听你的。”何秀峰表态同意了姜青山的建议,教导员姚世成也只好表示同意。姜青山在山下搜集情报,以捕捉最有利的战机。县大队暂时按兵不动。
一天,两天三天四天五天,一直没有可靠准确和有利的情报送上来。姚世成有些沉不住气了,他在现需要的是一场辉煌的胜利,而不是窝在韩家沟没完没了的等待。在战争年代,没有战功,自然说话就没有分量。姚世成想在茅家山上成为一个说话有分量的人,想在可能的人事变动中处于比较有利的位置。于是,他请缨出战兼任县大队教导员。对于姚世成内心深处的这种急躁,何秀峰无从理解,他要对战士们的生命负责。打仗可不是站在台子上讲话,可以抡圆了由着性子侃。打仗,枪一响子弹就乱飞乱窜,碰上谁就是谁,丝毫不讲情面。不过何秀峰并不和心焦火燎发了脾气的姚世成计较,反而还一再乐呵呵地好言劝解。
姜青山下山后就一头扎进南张村,尽全力收集情报,捕捉战机。直到第九天张秋生才从据点里传出话:明天,据点里的鬼子和伪军,可能要到三合镇一带去抓抢民夫。
天赐良机,姜青山带着情报连夜赶到韩家沟。“在三合镇杀敌,灭了这股敌人,就等于端了南张村的据点。”何秀峰抑止不住心头的激动。姚世成更是喜上眉梢。
“不,不能在三合镇干!”带回情报的姜青山突然提出不同意见。姜青山突然说出来的话不仅姚世成不能理解,就是何秀峰也感动吃惊。“为什么?”二人几乎同时发问。姜青山说出了自己的忧虑:“去年游击队在县南吴村打死三个鬼子兵,第二天吴村就遭到日本鬼子的报复性屠杀,全村死了老少几十口,三合镇是个大村子,万一遭到鬼子的报复,可能更惨。”
“不在三合镇打,在哪打?再没地方啦。”何秀峰提出一个同样现实的问题。
姜青山回答道:“在村外,在官道上,像康支队那样,在十里桥上和敌人干。”
“好我的伙计,现在是冬天,官道两旁光秃秃的没遮没挡的,根本藏不住人。我们打的是伏击战,不是硬碰硬的消耗战。”显然,何秀峰不能接受姜青山的意见,官道两旁一马平川,冬季又没了庄稼的遮掩,别说是三十多个人,就是一条狗卧在道旁,老远都能看清楚。
姚世成说出来的话就不是那么客气了,他不能失去这天赐良机,他不允许任何人动摇了县大队在三合镇杀敌的决心。“姜青山,你的意思是放过敌人,不要打?”
“不,我只是提醒一下,要大家权衡得失,不要给老百姓造成损失。”姜青山再争辩着说出自己的理由,他不是不想打这一仗,他只是不想让战场放在三合镇,如果姜青山不想打这一仗,他就不会冒险去南张村侦察敌情,不会把准确的情报带回来。
“什么得失?什么比消灭日本鬼子更重要?”姚世成的脸色很难看。
“我觉得首先是要保护老百姓,其次才是怎样消灭敌人。”姜青山生来就是一个固执的人。“如果我们不能很好地保护老百姓,就尽量不要给他们增加负担和灾难。”
“简直是胡说八道。姜青山,你是彻头彻尾地失败主义者,是投降主义者。”姚世成歇斯底里了,他认为姜青山简直是个不可理喻的人,在他原来的印像中姜青山是个英雄主义者,可是现在……
对姜青山这种保护老百姓的观点,何秀峰也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当然不能依此就上纲上线地说姜青山是失败主义者,是投降主义者。但他的这种想法,认人有些捉摸不透。他不由地仔细端详起自己最可信赖的朋友,心里涌起一股莫外的滋味。
“你们在三合镇干一仗,得了手走了,不得手也走了,可三合镇的老百姓走不了,他们……”
“姜青山,我不许你再说这种投降失败的话。”姚世成声嘶力竭地打断还想争辩的姜青山。“这里是县大队,不是你的八村联合支部,如果你还有共产党人的良心和胆量,就来配合我们行动,否则请便。”
姚世成不仅是县大队的教导员,他同时还是中共禹县委委员。在姚世成的训斥下,姜青山低下了他那颗倔强的头,沉默了。
第二天在三合镇的这场伏击战进行的出乎意料地顺利,当十几个鬼子兵和伪军进入三合镇时,埋伏在村里的县大队和八村联合支部的民兵们,一起开火,三下五除二,就把没有防备的敌人解决掉了。除击葬几个鬼子兵外,还生俘活捉了两个,这是禹县第一次生俘活捉日本鬼子。枪声不响之后,三合镇的男女老少纷纷涌进三官庙,争着看被击伤活捉的日本鬼子。打扫完战场,姚世成双手叉腰站在三官庙前的高圪台上,向前来围看的三合镇的老百姓慷慨激昂地宣讲了一通,就押着俘虏,扛着战利品回山了。走时几乎没有和姜青山握手道别,何秀峰倒是拉住姜青山的手久久不放,他现在明白了姜青山那满心的忧虑,那是一种无论居高还是处远,都不能更改的忧患,是真正的忧国忧民。
县大队得胜回山后,姜青山立即把正正,虎娃,友福,占奎还有吴老师等几个地下党员招进三官庙紧急开会。在充分地分析了形势之后,姜青山严肃地向大家说:“日本鬼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我估计,他们很快就会扑来报复。他们找不到我们的部队,就会拿老百姓出气,抓不住我们,就会拿我们这些人的家属出气。为防敌人报复,我的意见咱们从今天起,谁都不许在家里待,更不许在家里过夜。为了减少可能的损失,我们还要动员咱们的家属和尽可能多的乡亲们上山躲几天。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姜青山的一席话给还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同志们当头泼了一瓢凉水,大家面面相视,有些不大相信姜青山的话。“赶快行动吧,现在就动员家属和乡亲们上山躲难,越快越好。这是组织决定,行动。”听了姜青山这最后的几句话,大家才重视起来,纷纷准备去了。
姜青山回到自己家,来做大哥,二哥的工作,让他们也上山避一避,以防万一。大哥姜春山迟缓地说:“你还是把自己招呼好吧,咱一个庄稼汉,人家要是成心报复,你就躲不过。人家要是不报复,你就不必躲。”这是他们家祖传的固执。在姜青山再三恳切的规劝下,大哥终于做出妥协:“你们都走,一个不留,拾掇一下你们就走,这家里的猪马牛羊和这屋里屋外的东西,总得留下一个人招呼吧。我留下,你们走。”
到此为止,姜青山再也劝说不动。“也罢,二哥,你和大嫂、二嫂赶紧拾掇,拾掇完带上孩子们就走,要是嫌后山远,就先上将军岭,在韩家沟躲上几天再说。”
二哥姜寿山想帮着弟弟再劝劝大哥,让大哥和大家一起走。谁知这时大哥姜春山嘴里再冒出一句让姜青山更揪心扯肺的话:“落下的人情,欠下的债,总是要还的,还了就了了。”原来大哥不仅仅是舍不下家业,丢不下牛马,他心里还有一层更深的意思:如果兄弟欠下的人命,非要偿还的话,他愿用自己的命去抵。面对这比天高比地厚的兄弟亲情,姜青山潮润了双眼,哽咽了喉咙。这个家随时都在召唤着他回来,那淡淡的生疏后面,便是浓浓的真情。姜青山为自己没有再搬回家来和亲人们住在一起感到深深的歉疚。他想等局势平稳下来,就搬回家来和亲人们住在一起……
姜青山终于没有能劝动大哥,只好出来劝门前屋后的乡亲们,劝大家上山躲几天,以防万一。其实最让姜青山放心不下的是姜桂贞,她在他心中的地位甚至超过了兄弟间的手足亲情。她在他心中的这种不同寻常的地位从来就没有变过,在她嫁给胡松涛时没有变,在她遭到旺家老四的强暴后没有变,现在更不会变。尽管几年来他甚至没有和她见过面,没有和她说过话。但他们的心却无时无刻不在交流着情感,倾述着衷肠,这是一种地老天荒的真情,至少他是这样认为的。在现在这种危难时刻,他不能再把她扔下不管。由于过去自己没有及时地保护,使她受到一次屈辱。正是因为她,旺家老四老成了三官庙里的野鬼,要是这次投敌当了汉奸的旺家老五跟着鬼子回来报复,能饶过她吗?姜青山为姜桂贞想了许多,他正在想着怎么去劝说通知她上山暂时躲躲时,眼前就闪出了姜永顺老汉已显衰老的身影。姜青山便急忙上前招呼道:“永顺叔,我正要找你哩。”
“噢,是青山呀,有啥事咱进屋里说。”姜永顺老汉佝偻着腰身,想把姜青山请进院子里去。老汉知道,当初女儿相中的就是姜青山,他悔不该听了“歪嘴阴阳”的瞎话,害得女儿现在成了这样。姜青山现在不婚不娶是在等谁?姜永顺老汉是个精明人,姜青山在三官庙镇压了欺负女儿的旺家老四,他就在心里盘算起事情。“姜青山,有事咱进屋去说吧。”姜永顺老汉心里想着这档子事,就想让姜青山进屋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