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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2)

羊汤馆的李老汉气只管气,恨只管恨。但他不敢不照着旺家老四吩咐下的话去做,他一个外路人,惹不起地头蛇,更惹不起这地头蛇里的三寸毒蛇。他一边招呼着馆子,一边干着旺家老四交待下的事情:宰杀、拨毛、开膛、洗刷,直到把公鸡炖到锅里,冒出一股股喷香的气味,老汉才舒出一口长气,以为可以交差了。

羊汤馆的敞口锅里熬煮着一只整羊架子,锅面上漂着一层厚厚黄黄的羊油和红红的辣椒面,锅里腾起来的热气带着一股浓浓的香臊气味,四下飘散开来。只这一股香臊的气味,就足以引起路人的食欲。小炉火上再温火炖着旺家老四提来的公鸡,此时火候已到,又一股浓郁的鸡香升起,这鸡香和那香臊的羊汤气味混合在一起,飞飘出羊汤馆,在暮霭中飘散得更远,这混合着鸡香和羊汤腥臊的香味几乎漫盖住了半个三合镇。引逗得好些人提吸着鼻子,闻着香味,争相走进羊汤馆来。这也使李老汉的生意比以往好了许多。李老汉乐呵呵地招迎着前来解谗喝汤的新老食客,显得更加忙乱欢势。

“李老汉!”随着一声恶声高叫,正在忙碌的李老汉在心里叫起苦来。随着那声恶叫,李老汉看到进来的是比旺家老四还要坏,还要凶的旺家老五和他的结把子兄弟何小龙。本来就坏到骨头里去的旺家老五,在上次日本鬼子来抢粮时又挂上了城里的头号汉奸文武斌,这就使他在三合镇更加有持无恐,把谁都放在眼里了。在镇子里横行霸道,为所欲为,干尽了坏事。这个何小龙为虎作伥,成了旺家老五最得力的帮凶。这两个人在镇子里把坏事做绝了,谁家的姑娘媳妇要是让这两个人瞄上,就非遭祸害不行;谁家的鸡肥狗瘦的碰上这两个人,也就成了他们桌子上的菜。

“哟,是五哥来咧,五哥快坐。”李老汉心里叫着苦,脸上却堆满了笑,嘴里更是五哥长五哥短地叫个不停,同时手脚并用擦桌子抹板凳,麻麻利利地给旺家老五和何小龙拾掇出一张干净的桌子。“五哥,来两碗羊汤?”李老汉讨好殷勤地问着,他生怕招呼不周怒了凶神,踢了摊子,赶了生意,扫了别的食客的食性。

“废话,不来羊汤来啥?快弄两碗端上来。”何小龙先恶声恶语地接了话。

“立马就好,立马就好。”李老汉赶紧去切肉舀汤,一点也不敢怠慢。这时又有两位食客走进来,他们抬眼瞅一下神色紧张的李老汉,再看一下另外几个大气不敢出,悄没声息喝汤的食客,扭脸再瞅见坐在当堂的旺家老五和何小龙,哧溜一下,这两个人赶忙退出羊汤馆。人们不愿意为喝一碗羊汤,惹一身是非,受一回欺负。此时的李老汉除了伺候旺家老五和何小龙,不敢再去招呼别的食客,他怕万一不慎给自己,也给旁人都带来灾祸。“来咧。”李老汉端着两碗明显比别人要汤稠肉多的热腾腾的羊汤,送到旺家老五和何小龙的桌子上。“五哥,消消停停吃,吃完再舀。”李老汉脸上抹不走的殷勤尽管全是装出来的,但他就是不敢把这笑从脸上抹掉。

何小龙接过碗就吸溜着吃起来。旺家老五却提抽着鼻子,抬头四下里闻闻,说:“不对呀,这羊汤馆里今天咋有另一股香味,不是腥臊的羊汤香味。”何小龙也学着旺家老五的样子,抬起头提吸着鼻子,狗一样四下闻闻嗅嗅,道:“对呀,不是羊臊的香味,是鸡味。这家伙做下好吃的藏起来,不让咱哥们知道。”旺家老五脸上露出不悦的怒色。何小龙放下端在手里的粗瓷大碗,站起身的同时把手中的筷子就响响地拍在桌面上,嘴里恶声恶气地叫道:“李老汉!”

李老汉情知不好,赶紧就往跟前走,边走边迎着笑脸问道:“五哥五哥,啥事不喜欢?我给咱单另弄。”

旺家老五没有吭声,剩下的事一向都是何小龙来管的。“李老汉,你是怕咱哥们吃你一顿饭不掏钱是吧。”何小龙说着脸对脸的逼近李老汉。

这从何说起,李老汉从来就没敢收要过他们的钱。他们一向是吃完抹嘴就走的,从来就没给过钱。“不不,只要五哥们来,就是给我老汉赏脸了。”李老汉极力奉承着,争辨着。

“那你赶快把做下的好吃的端出来,给五哥尝尝。”何小龙再说。

李老汉一脸茫然,不知道何小龙要的好吃的是什么。“五哥,哎哎,小龙哥你说的是啥好吃的?”

“啥好吃的?”何小龙暴怒起来,他恶恶地骂道:“你这个老不死的,是装憨哩,还是真憨。这满馆子里都是鸡香的味道,老子们还闻不出来。”

“噢,你说得是鸡……”李老汉话没有说完,何小龙已动身向炉火跟前走去。李老汉赶紧过来护住正炖在火炉上的鸡锅。火炉旁地窄物杂,加之李老汉横在那里,嘴里四哥五哥的说不明白的同时还伸手去拦挡何小龙,不让他去端炖在炉火上的鸡锅。何小龙不管不顾地端起正炖着的滚烫的鸡汤锅,这炖好的鸡汤真要让何小龙端走,李老汉就无法向旺家老四交待。李老汉不顾一切地要阻止住何小龙,不能让他把旺家老四的鸡汤端走。在李老汉伸手去抓抢已经被何小龙端起的鸡汤锅时,何小龙心怀恶意,竟把一锅滚烫的鸡汤扔到李老汉怀中。

“哎哟!”李老汉没防着何小龙会把一锅滚烫的鸡汤泼到自己身上,那沸滚烧烫的鸡汤顺着李老汉身上浇泼下去,李老汉被烧得蹦跳着逃离了火炉旁。看着翻扣在地上的铁锅和跌滚到炉渣碳灰里的被煮得白黄的鸡块,何小龙气冲牛斗,一步上前照着被烧烫得还在乱蹦乱跳乱叫的李老汉的脸面就是一拳。李老汉“嗯”的一声,就像一袋被扔下的粮食,重重地栽倒。羊汤馆里一片混乱,别的食客纷纷起身往出逃,有两个胆大心善的把跌躺在地上满脸是血浑身是泡的李老汉拖扶到后院去了。旺家老五和何小龙却没事人一样,扬长而去。

整风学习回来后,胡松涛经过一段有惊无险,紧张兴奋的活动,暂时又闲静下来。一有了闲暇,胡松涛就想起他那柔顺如水,美丽如仙的俊俏媳妇。就想和她爱河重渡,再享美事。当他做了准备,把俏媳妇撩逗得直往她怀里钻的时候,他老爹胡长业却偏偏巧巧地走进店来。他恼着一张长脸,东挑不是西挑错地数说了一大通。两个已经起了性火,想干好事的年轻人只好腆腆地站着,忍受着老爹的说教。胡松涛已经习惯了刻薄而又严厉的老爹的说教,他不犟不辨,不火不恼,只是静静任由老爹去说。他想:老爹不知又因何事气不顺了,他说一说,嚷一嚷,消消气,过去也就没事咧。没事他就走了,他一走……胡松涛顠忽着的思绪还没有落到要干的好事上,老爹却严声地道:“把店门关了,让媳妇在后院照着,你跟我回屋去,有话跟你说。”说完径自走了。

胡松涛感到有些蹊跷,有些纳闷。什么话不能在店里说?店里又没有外人,为啥非要回到老屋去说?姜桂贞在严谨的公爹面前一向就有些怯懦,今天她更是垂下眼睑不敢往公爹那恼怒的长脸上看,直到公爹走了,她才闪着一双水水的眼睛,怯怯地对男人说:“爹今天是咋啦?脸吊那么长。”胡松涛一家都是长脸,他不愿听人说这话,他窝了她一眼,也不愿听她说这话。胡松涛拾掇停当,吩咐媳妇一声,便朝镇上的老屋走去。他一边走一边想,他并不过多地去猜想可能出现什么不好的事情,而是在深切地反思着:结婚以事,自己真没有为这个家,为老父亲做过什么。一结婚自己就一门心思全放在媳妇身上,放在不为人知的地下工作上。几年来别说是床前尽孝,几乎很少回家来看看,有时回来一次,不是背吃的就是拿穿的,也没有问过这些吃的穿的都是从哪来的。胡松涛心里这样想着,就感到有些愧疚,感到自己有愧于这个家,有愧于老爹。他想:以后要是再有了空闲,一定要常回家看看,即是回来不干什么,也要常回来向老父亲老母亲请个安问个好,老人要儿子图个啥?不就是图个天伦热闹吗?要是桂贞能生下一个孩子就好了,有了孙子,就把老人的心占住了,可她咋就一直怀不上呢?胡松涛第一次想到这件事,原来他不想这事,桂贞不怀不孕正合他意,一来不牵扯他的精力,二来不影响他的房事。从内心里说胡松涛是个比较自私的人。胡松涛转念又想:以后也要让桂贞多回回家,帮着干点屋里屋外的事情,她不能总待在店里。这样,就和爹娘生分了,越生分就越不让他们喜欢了。爹和娘咋就不喜欢她呢?桂贞性格那么柔顺绵善,长得又那么喜人好看,从不顶嘴反强,这么好的媳妇,他们嫌她啥呢?噢,嫌她一年四季住在店里,不干活。家里有什么活可干呀?里里外外什么活长工佣人们都干了,用不着家里人干。行,以后让桂贞常回来,能帮上手就帮一把手,比如棉花地里摘棉花什么的,桂贞就能干好。胡松涛寻思着这些问题,心怀歉疚地走进了老屋的哨门。

父亲坐在三合镇最宽畅的大上房里早就等着他了,母亲的纺棉花车也从炕上搬到脚地上,她时常把那个纺棉花车摇的“嗡嗡”响,对她来说只有把那稠稠的岁月抽成这细细的线线时才更有滋味。胡长业老俩口,一个坐在供桌旁“叭叽叭叽”地抽吸着旱烟,一个坐在脚地上“嗡嗡”不停地摇纺着棉花。都不搭理走进门来的儿子,他们脸上却都有一丝把持不住的不安神色。空气凝重了,胡松涛意识到问题可能很严重,不然两个老人不会这样。胡松涛没奈何地坐下,主动说:“爹,家里有啥事要说哩?”他很恭敬。

“噢……”胡长业老汉面有难色,一时支吾着竟不好开口。

“啥事吗?”胡松涛在揣测着各种各样的可能,在心里做着各种准备。

胡长业老汉终于把那根好看的镶着玉石烟嘴的旱烟杆从嘴里抽出来。再吐一口浓浓的烟雾,仿佛只有借着这团烟雾的掩护,才能把心里想说的事情讲出来。“我和你妈商量一阵子咧。”胡长业老汉透过那团弥散不开的烟雾,瞅一眼儿子有些模糊的长脸,再重复原话时脸上明显有些不能果决的犹豫。“我和你妈商量过一阵子咧,你,你把媳妇休了吧。”

“什么?你说什么?”胡松涛惊诧的以为自己听错了。

“把你媳妇休了吧。”胡长业老汉再说出这话时口气就有些硬了。

胡松涛刹时间感到天塌地陷,感到日头掉到山下去了,“为啥?桂贞她做下啥事咧?”

“她没做下啥事,就是因为她没做下啥事,才要休她。”母亲说出来的话要比父亲的话更冷更硬。

胡松涛明白了,他们嫌她,是因为她过门几年一直没有怀上孩子,没有给胡家生下一男半女。他想过各种可能,也有过各种应变的准备,惟独没有想到会是这事,这怎么可能,这不是要他的命吗?他可以舍弃一切,唯独不能舍弃她。

“趁现在年轻,赶紧再说一个,人样要好看,还要能生娃。”胡松涛看出父亲说这话时脸上的艰难。“不!”胡松涛大声地毫不妥协地拒绝了他们蛮横无理的要求。姜桂贞绝对属于他,他不容许任何人去伤害她,玷污她,即是他的父母也不行。

“她是一个狐狸精,只会吸男人,看你都被吸弄成啥样了。你咋能和不会生娃的狐狸精过一辈子。”母亲停住纺棉花车,冷峻地说一句,竟把她美丽温顺的儿媳妇说成是狐狸精。不知为什么,从一开始她就十二分地看不上儿子满心喜欢的模样儿不是一般俊俏的儿媳妇。她嫌她妖嫌她媚,嫌她不能给她生下孙子。只有聊斋里的狐狸精才是她这般模样,也许是女人天生的嫉妒心在作怪吧,原来她嫌她却说不出理由,现在能说出来了,她过门这么些年,一直不开怀生娃,这就是理由。

“不!”胡松涛大吼一声,他不能再坐在这里听他们胡说八道,他腾地立起身冲出门去,他宁愿背上大逆不孝的骂名,也不能把她休掉,姜桂贞早就成了他胡松涛生命里的一部分。

胡松涛冲出家门,没有直接回到店铺,没有回到他“狐狸精”一样的媳妇身边,而是过了三官庙,上了瑶台顶。他现在需要的是冷静。坐在光秃秃的瑶台顶上,他激愤起来的心情久久地不能平静,母亲那句冷峻恶意的“狐狸精”像狂风一样在耳边响个不停:狐狸精,狐狸精……

直到天黑,直到天黑的再看不到周围的一切,胡松涛才踽踽寡欢地回到店里。一见到柔顺如水,美丽如仙的姜桂贞,他心宇间又翻腾起杂乱的情感,他努力克制着,不让心里杂乱的情绪在脸上表现出来。当媳妇关切地问起老爹都说了些什么,为什么就用了这么长时间时,胡松涛只淡淡地回一句:“没说啥。”这就是胡松涛,他很能把持住自己。

姜桂贞早就做好了晚饭,吃过饭后,两个人便上了小炕。在胡松涛被老爹叫走之前,姜桂贞已得到他明确的暗示,他想看她的光身子。她知道他最爱看她光着身子在他面前扭动,天热的时候他常常关住店门,让她脱的一丝不挂,前院后院来回追嬉着耍。上炕后她就想再满足他一次,便主动地带着淡淡的差意慢慢地脱去身上的衣裳,光祼着全身款款地站在他的面前。在微暗的闪闪烁烁恍恍惚惚的油灯下,她真的就像是一介仙狐,他痴痴地看着她这无与伦比的光裸的身体,没有像往常那样欢畅嬉笑地上去和她耍闹,而是突然冷冷地说一句:“你是一个狐狸精。”她不知道他此时此刻心里的真实想法,只当是像往常一样,她做了一个精彩绝伦的动作,便扑进她的怀里。和刚才突然说出“你是一个狐狸精”一样,这时他突然想:如果真要是把她休了,她在别的男人怀里会是什么样?这别的男人又会是谁?胡松涛这样想时心里不由地想起姜青山,一想起姜青山,他就一阵心悸…… TxKYSqIkyocdukSZ4PjfE00Ii7RuXi0LVCRJBm1Rw2o43bhHlbWviSomIHEuODz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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