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媳妇娶回来这么长时间了,还一直空着怀瘪着肚。胡长业老俩口就在心里犯起嘀咕,他们也只能在心里犯嘀咕,这种事由不得他们。
炕上眼墙窑窝里的灯盏上摇摇曳曳地跳动着豆粒一般大小的火苗儿,这火苗儿给漆黑的小炕上带来了一点微暗的光亮。胡长业斜倚在被卷上吸吸溜溜地吸咂着旱烟,女人坐在炕当间“嗡嗡嗡”地不停气地摇纺着棉花车。对她来说那稠稠的岁月就像是捏在手里的棉花棯子,被一点一点地抽拽走了。别的农家富户在五十来岁的时候,都抱上孙子了,可是他们还没有抱上孙子。儿媳妇娶回来两年多了,搁别人这么长时间两窝子都生下了,前街的金锁媳妇过门整十个月,就挺着大肚子给金锁生下一个大胖小子。可他们的媳妇过门两年多了,她的肚子还和头天结婚时一样平平偏偏的,真叫人丧气。
当年胡长业也是十八岁上娶的媳妇,可惜头房女人命不好,享不了胡长业的福,早早就害病死了,没有给他胡家留下一男半女,耽搁得胡长业二十大几才再娶回来一房媳妇,二回娶的媳妇,倒是给他生下一个男娃,不成想这娃子两岁不到,害天花死了。媳妇连急带怄后来也害病死了。再后来胡长业才娶下第三房女人,也就是现在的女人。等她生下儿子时,他也就三十出头了。儿子生下来不知是不足月,还是因为老子岁数大精气不足,没有在他娘肚子里点种好苗儿,反正大儿子胡松涛一生下来,就一直病病歪歪的精瘦稀松,真的怕忽闪一下再没了。好不容易熬成人,长大娶下媳妇了,可这不争气的媳妇这么长时间,就是生不下个传宗接代接续香火的孙子。他们本来还有个小儿子胡松林,老俩口心里还有点别的指望,不想今年伏里小儿子到清龙河里去耍水,下去后就再没有上来,最后连个尸首都没有打捞上来。这样就更让胡长业老俩口急切地盼望儿媳妇能早一点给他们生孙子,更急切地盼望着他们胡家的人丁能兴旺起来。可是他们的儿媳妇姜桂贞过门这么长时间,还一直没有显怀,这就成了老俩口不能对人言说的心病。
“先前。”纺着棉花的女人开口了,说话时她手里的棉花车并没有停下来,她右手的食指插在纺棉花车绞把上的窟窿眼里,把棉花车绞的嗡嗡响,左手捏着松松软软的棉花棯子,随着纺车的正转反转,均匀地一拽一送,把抽纺出来的细细的线丝卷裏到铁杵上像茭白一样已经浑圆起来的线穗上,冷冷地说:“先前,我就不悦意让涛涛娃娶她过来,她眉眼长的忒妖。”女人说出早先她不愿意让儿子娶姜桂贞的原因,是因为她长的忒妖,忒妖就是太好看。“女人忒妖费男人,男人太费不生娃。”女人冷冷地再说出一条理由。
听了自己女人的说道,胡长业深深地哀叹一声。他把烟袋锅里燃尽的烟灰往眼墙窑窝里磕磕,磕去烟后,再装剜一烟锅,就着灯盏上跳动摇曵着的火苗把烟点上。其实,当初胡长业也不甚愿意给儿子订说下姜家这门亲事:一来他嫌姜永顺思谋的过精过细,讲究的太多太碎,是一个不好打交道的人;二来他也嫌姜家的女儿看上去瘦瘦弱弱的,瘦弱的女孩子体质差喀。他是一直想给儿子说一房壮壮实实的媳妇。可是已经成人懂事的儿子偏就眼热姜家大女的俊俏模样,加之当时几家大户明里暗里争着比着较着劲,尽管他知道这是精明的姜永顺设下的圈套,但他还是钻进来了,为的是在人前争一口气。这才娶回这个不开怀的儿媳妇,这能怨谁。
老俩口心里填堵了棉花似的不畅快,可小俩口却甜甜蜜蜜亲亲爱爱的分不开。
自从伙计许蛋娃跟着何秀峰上山走了后,胡松涛就把媳妇从家里接到铺子里来和自己一起住。两个年轻人黑明在一起,没有什么急活紧事从不分开。原本就十分白皙俊俏的姜桂贞成天陪着男人坐在铺子里,不着风不着雨的,再得了男人那么多滋润,就越发的水灵俊俏,越发的妩媚动人了。原先稍显瘦弱的身子现在也丰满起来更有了风韵,胸前的两个奶子也明显的丰挺起来,白皙好看的脸上更有了桃花一样的粉色,实在一个活脱脱天女下凡的模样。
看着如此俊俏花一样好看的媳妇,胡松涛浑身上下又胀起一股抑止不住的雄性,他一把把坐在身边的媳妇拉拽到怀里,一只手就顺着前襟伸到她丰挺瓷实的胸乳上,另一只手就插进她的裤腰里。她嗔怪着并没有刻意阻拦,只是轻如蚊声地在他耳边说出一个:门。胡松涛立即放开怀里的媳妇,起身把敞着的店门关上。
大天白日关店门,这在胡家木器店来说已是常事,街面上的行人过客已见怪不怪了。关了店门,胡松涛回身就搂抱着媳妇往后院去了。温顺的桂贞每到这种时刻,总是水一样柔软顺从。
胡松涛尽情地享受着生活,享受着美若天仙的女人。尽管时逢乱世,他还背负着一定责任,承担着许多风险,但他把自己隐蔽的很好。胆大莽撞的姜青山和大大咧咧的何秀峰从小就没有胡松涛这样的谨慎与机敏,只要跑山跑川的两头交通不出事,他就出不了事。他把许多事情都交给三官庙学校的吴老师和别的地下党同志去干,他只给自己保留了一个关健重要的上传下达秘密接头联络的任务。至于自家木器店的这点生意,纯粹就是掩护身份的一块招牌,现在兵慌马乱人心惶惶的,谁还有心思添置家具。于是,胡松涛就在店铺后院给自己营造了一个小环境,来尽情地享受由美若天仙的媳妇给自己带来的幸福生活。
姜桂贞不仅长得人样儿美,而且性情也很是柔顺,自嫁过来后,她便再不想别的事别的人,只一心一意和他过日子。这么长时间了她还没有拂逆过他的意愿和要求,她在他跟前简直就像是一只乖顺听话的猫。也许是美若天仙而又柔情似水的姜桂贞怂恿了胡松涛的性欲吧,他对那方面的要求是出奇的大,凡是看见她一个妩媚的笑或是一个亲昵的动作,他就有些把持不住。这和他精精瘦瘦的身体很不相称。怪不的他母亲会说:“女人忒妖费男人,男人太费不生娃。”看来,他母亲说出来的话有一定的道理。
几天后,吴老师在街对过的李老汉羊汤馆喝了一碗羊汤,尔后佯装闲逛,走进胡松涛坐在当堂的木器店。胡松涛和吴老师客套地招呼一声,就把坐在身边端着针线笸箩正低头做着针线活的姜桂贞打发到后院去了。吴老师扭回头看一下四下近旁再无杂人,就低着声对迎上来的胡松涛说:“夜黑间何福生让人撂井里闷死咧。”
“噢。”胡松涛的长条脸上起了一层不小的惊疑。“这是第二个咧,这才几天时间呀,知道是谁干的吗?”吴老师沉吟一下,道:“听人们私下里说,是旺家兄弟干的,也是看上人家的女人就下了这样的毒手。”胡松涛听罢再深长地噢一声,便不再言语。
“松涛,要不要拾掇他狗日的一下,现在日本人三天两头的来搔扰,这几个坏货再不停地在村里豁害人,老百姓日慌的更干不成事咧。”吴老师虽然比胡松涛年长几岁,但他参加组织晚,是胡松涛的下级。所以,有什么事情和想法,是要向胡松涛汇报的,这是纪律。
“几个半憨子,为了女人闹出这种事情来,咱先不要理他。区委贾书记他们没有安排布置,咱们擅自行动万一暴露了身份和组织怎么办,那样更不好。”胡松涛说出来的话,对吴老师来说就是上级决定,他只有服从。
这时街南头响起长长的哭声,是男人被撂到井里闷死的何福生的女人兰香的嚎哭。听见哭声,姜桂贞从后院匆匆过来,吴老师见姜桂贞过来,便打声哈哈,转身走了。“南头间咋咧?出啥事咧?是谁家的女人在哭?”走到前面来的姜桂贞惊奇疑惑地连声问了几句。“是南头间,何家场何福生的媳妇兰香哭哩。”胡松涛应一句。“为啥哭呀?听着这么恓惶。”姜桂贞再问。“她男人何福生,夜黑间让人撂进西门套的井里闷死咧。”胡松涛的话没有说完,姜桂贞就浑身痉孪般地颤抖起来,好看的脸蛋都有些变形走样。活活的人被撂到井里闷死,这太残忍,太可怕了。
何福生是何福春出了五服的叔伯兄弟,也就是何秀峰出了五服的本家叔。何福生是一个性情墩厚,会过日子,会做庄稼的老实农民。他结婚成家后就和父母兄弟分开另过,他祖上也算是三合镇的富裕户。家里分给他十几亩水浇地,还分给他一座有两面房子的独门独院。何福生带着自己的新媳妇,在属于自己的院子里开始了有滋有味的生活。何福生娶的媳妇是小王村一户殷实人家的女儿,叫兰香。这兰香小家碧玉,长的有模有样,十分耐看。她和姜桂贞是同一年坐着花桥过门的,她也是全三合镇唯一一个能和姜桂贞比个高下的好看女人。
婚后小俩口独门独院,过得满幸福。何福生墩厚肯干,把地里的庄稼务作的有样有行,比一般人家的庄稼都好。他牛圈里还养着一条大黄牛,黄牛连着三年,年年都给他下一个小牛犊。一年到头,地里产下的粮食棉花够吃够用,牛犊卖了更有钱花。兰香把屋里院里也拾掇的利利索索的,他们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也过得恩恩爱爱欢欢喜喜的。
这不,收完秋,种罢麦,有了空闲。何福生就闲坐不住了,他是个勤快人,他总是要给自己找些事情干。用他自己的话说:好日月是熬干出来的,不是凭空做梦想出来的。地里没活,槽头没事,屋里屋外兰香也都拾掇的情情爽爽的。何福生在屋里踅踅转转找不下可干的活计,就走进堆放杂物的小厦,扛起一大包袱自家地里采摘回来的棉花,说:“我把它轧了去。”便扛着出门到街上的轧房轧棉花去了。何福生日月过得细法,他不像别人,图省事把采摘回来的子棉就卖了。子棉卖不下好价钱,所以,他宁可费点事也要把棉花轧了弹了,再背到县城去卖。城里人穿戴讲究,买东西也图个新图个好。自己弹轧出来的白绒绒的新棉花,在城里能卖个好价钱,跑几步路值。
县城三六九逢集,逢集这一天,何福生背一捆弹轧好的白棉花,赶二十里路早早地进了城,在集口头占块好地盘,把白净的棉花摊放在棉布包袱上,就圪蹴下等买主。只要东西好,不用喊叫着招揽买主,耐心等着自然就有人来买,好酒不怕巷子深嘛。
在集口头坐等了大半天,总算是把背来的一大捆棉花卖完了。像往常一样,卖完棉花的何福生,先到南门坡下的泡馍馆香香美美地吃一大碗羊肉糊饽,然后把油腻腻的褡裢往肩膀上一搭,双手往棉袄袖子里一充,在胸前护住装在褡裢里的钱,悠悠哉哉地走上人流熙攘店铺林立的南门坡。这南门坡是禹县城里最繁华热闹的地儿,即是在这不太平的乱世,这里依然显得一派繁华,林林总总卖啥的都有。何福生背着褡裢,充着双手,伸探着脑袋在南门坡上踅转了一圈。最后进了一家布店,爬在木板柜台上,把架子上的各色花花洋布看了个够。他早就想给模样儿好看的媳妇扯一块蓝花花洋布了,刚才他在这南门坡上,看见几个穿着这种蓝花花洋布做成衣裳的城里女人,觉得就是让人耐看。现在他决定也给媳妇扯一块这样的蓝花花洋布,好让她也像城里的女人一样美,一样让人耐看。布店老扳搬下来几匹各式各样的花洋布,让他选,让他调。何福生最后选中一块缀满白花的蓝底细洋布,这才满心欢喜地走下南门坡,出了城墙壕,踏上回家的路。一路上何福生满脑子想的都是脸儿白白,模样俊俏的兰香穿上这蓝花花洋布衫子,一定赛得过南门坡上那些城里女人,一定比那些城里女人更好看。
现在已是冬天,天短夜长。何福生怀里揣着蓝花花洋布,一路上痴痴迷迷地想着他的兰香,等回到三合镇,天也就黑定了。兰香在哨门洞里伸出白嘟嘟的小手,甜笑着接过何福生从油腻的褡裢里掏出来的零钱整票,说:“男人是个扒扒,女人是个盒盒,不怕扒扒没有齿,就怕盒盒没有底。”说完在男人脸盘上亲一口,转过身就要走。“还有呢。”何福生在兰香已转过身要走时,说一声。兰香闻声再扭回身,这时她看到何福生从怀里掏摸出那块蓝花花洋布,一刹时她狸猫一样的花眼里就闪放出惊喜的光泽,这缀满碎小白花的蓝底洋布,是她梦寐以求而不能得的东西,今天终于得到了。兰香的心醉了。这可是一块稀罕东西,在三合镇除了本家何福春家的人穿过细洋布衫子,还再没有谁家的女人穿戴过细洋布做成的衣裳。满镇子上的人,不管是男人女人老人小人,他们一年四季穿在身上的衣裳一律都是家织家纺的粗线土布。
“真好看,赛过了城里南门坡上的那些女人。”何福生把蓝花花洋布披裹在兰香的肩头,看着兰香红润起来越发好看的脸蛋,由衷地说一声。确实,兰香那白净水灵的脸蛋衬上这蓝花花洋布,真得就像是上了一层油彩似的更鲜亮好看了。
兰香没想到男人卖棉花回来,会给自己扯这么一块好看喜人的蓝花花细洋布。其实她也早就眼热的想要一件蓝花花洋布做下的衫子了,只是舍不得花钱去扯。今天男人不言不语地扯回来了,真真是合到心上咧。兰香把蓝花花细洋布披裹在肩上,左比比右看看,就是舍不得拿下来。她用白嘟嘟的小手摸了正面捻背面,不管是正面还是背面,都是那么的柔软、细腻、光滑。比家纺家织的粗线土布简直强十倍强百倍。兰香的心仿佛让糖水泡了似的,她感到一阵阵的甜,赛过蜜一样的甜,嘴里却言不由衷地说:“花这钱做啥,咱自己纺织出来的花花布多的穿不完。”“哎,不一样喀,细洋布就是比咱自己纺织出来的粗土布好。咱又不是卖不起,就兴他们城里人穿,不兴咱穿。”何福生说这话时很有些大气的样子。
“快抹洗一把,吃饭吧。”兰香真的感动了,她点火添柴,一阵阵功夫就给何福生炒出一碗香喷喷的馍花来。何福生接过兰香递过来的炒馍花,圪蹴在锅台跟前就嚼吃起来。刚吃完炒馍花,碗还没有放下。兰香又把一碗热腾腾的蛋汤端递到脸前,看着清清亮亮的汤水里沉沉地躺着两个白白嫩嫩的荷包蛋,何福生有些心疼地说:“喝一碗滚水就行咧,还荷包蛋干啥,怪可惜的。”兰香诡秘地挤弄一下眼睛,脸上的笑像绽开的花,她接着说:“吃吧,吃啥补啥。”何福生对着脸上绽开了花的兰香憨憨地笑笑,便低下头香甜有味地“吱吱”响地咂喝起来。
吃饱喝足拾掇利落,天也早就黑定了。兰香把哨门和屋门都闩插住,就拽着男人爬上热烘烘暧融融的小炕,她把炕当间的纺棉花车往墙角旯旮一推,铺展开一个宽宽大大的被窝,然后就脱的赤条精光地钻了进去。看着兰香脱得赤条精光地钻进被窝,何福生心里就有些怯火。他什么都好,就是干这种事有些不行。其实,也不是何福生稀松不行,而实在是兰香在这方面太厉害,她狂癫起来像一头发情的母猪能要了他的命。兰香把两只白白的像藕节一样的光胳膊从暧暧的被窝里伸出来拉拽他,她的狂浪劲上来了。何福生还没有钻进被窝就让兰香蛇一样地缠住了,她的舌头像白蛇吐出来的信子在他的脸上撩乱个不停,嘴里还嗷嗷地发着喊声:“快,快上,人家要麻。”兰香急不可待地把何福生往自己身上拉,她像炉灶里的一块红碳,熊熊地燃烧起来。这熊熊燃烧起的欲火,能焚毁一切,包括她自己。
兰香知道自己离不开男人的毛病,几乎整个冬天她都把何福生关在屋里,圈在炕上,好吃好喝养着。可他还是常常硬不起来,满足不了她旺盛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