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零年七月雨季的一天。
晚上十时,南腊河引水工程大树脚工段,水利B团一营二连驻地。随着连里熄灯号的吹响,各班排茅草屋里的煤油灯也先后熄去。冒着风雨在水沟工地上施工劳累了一天的战士们,在雨点滴在茅草屋顶上发出的“悉悉嗦嗦”声的催眠下,大家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午夜时分,突然一阵狂风把大家从睡梦中惊醒,只觉得呼啸着的狂风要把茅草屋席卷而去似的,豆大的雨点夹着冰雹砸在茅草屋顶上,噼里啪啦一阵声响直让人心里打颤。睡在靠近宿舍门口的三排长振安和七班长周杰一骨碌地从床上爬起身来,周杰在黑暗中摸到火柴,擦了几根才点亮了小煤油灯,在忽闪忽闪的微光下,发现自己班住的宿舍在风雨中摇摇晃晃,仿佛就要被这阵狂风刮倒似的,连忙叫起了班里的战友。这男班的小伙们,在振安和周杰的指挥下,有的用树棍子顶,有的用肩膀子扛,大家都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终于没有让这简易的茅草屋在疾风暴雨中倒塌。
这时突然听得场上传出哗啦啦的一阵巨响。正用肩膀扛着门口那根木柱的七班战士王志刚惊叫起来:“排长,糟糕,对面四个女班的宿舍全部塌掉了。”
“啊?八班留下加固宿舍。周杰带上你们班马上跟我去救人,快!”当时三排七班八班是男班,九班是女班,九班就住在操场对面倒塌的那排茅草屋中。
随着振安的一声令下,七班在周杰的带领下冲出门去。外面,风刮得还是那么猛,雨下得还是那么大。从坍塌的茅草屋的废墟下传出了女班姑娘惊慌失措的哭喊声。三、五、六、九这四个女班班长,正边流泪边组织女班的战友自救,也有的姑娘已经从倒塌的茅草屋下爬出后,冒着风淋着雨,在场地上不停地哭着。连长、指导员等连干部也已经赶到,边组织现场抢救,边把女班的姑娘临时安排到没有倒塌的连部会议室、连队医务室暂避风雨。同时,关照炊事班,熬了满满的一大锅红糖姜汤。
风渐渐小了,雨势也慢慢减弱。会议室和医疗室里挤满了浑身湿透了的战友。有的姑娘还在嘤嘤抽泣着,大家浑身上下湿碌碌的,挤在一堆,冷得直发抖。这时,振安周杰他们抱来了几床棉被,其他男班的战友见后,也把棉被抱来,盖在女战友身上,免得她们着凉,姑娘们的抽泣声也渐渐停了,她们相互间安慰着。
“三排长,清点人数!”
“女班四十八人,除一人右腿骨折,需要救治,其他四十七人已全部到位。”
“炊事班,把姜汤抬上来。”……
几天后。连续下了二个来月的雨终于停了。天渐渐开始放晴,太阳也慢慢地从东边山顶爬了上来,穿透了热带特有的白云,向大地送来了久违的光亮。四周的山林中,不断传出一阵阵清脆响亮的虫鸣鸟叫,宛如一个乐队,在合奏着一曲“热带丛林黎明交响乐”。
三排副兼七班长周杰披着外衣走出茅草屋,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空气,活动活动了腿脚。他放眼望去,只见四周的群山、森林在雨水冲刷后,更加郁郁葱葱,在太阳的照射下,散发出绿宝石般的耀眼的光。周杰心中暗暗赞誉:雨后的西双版纳真美啊。难怪先前有人在诗中这样形容,说美丽的西双版纳是镶嵌在伟大祖国西南边陲的一颗翠灿的绿色明珠,一点儿也不为过。
这天是星期天。由于阴雨持久,工地上泥泞不堪难以施工,再加上几天前大风大雨刮倒了连里二幢女班知青住的茅草屋,当时风雨中急急忙忙抢盖,并不牢固结实,现在需要整修加固。所以连长决定让没有被风刮倒屋子的一排由排长带领一班、二班男知青负责茅草屋的加固,其他班排休息,让大家利用这难得的好天,把那些茅草屋倒塌时被雨水淋湿的衣服、被子拿出来冼洗晒晒,去去潮、除除湿。手脚勤快的女班姑娘们早就已经在拆洗被单了。不多一会儿,营房宿舍面前的操场上就横七竖八地拉起了一道道的背包带,晾满了衣裤被单,在阳光下显得五颜六色,倒也十分绚丽夺目。
大树脚这个地方在勐腊县十分出名,是在县城通往勐捧这条山间的沙石简易公路十五公里的地方。听说当时公路修到这儿时,有一棵四个人合抱的老榕树档道。施工队不忍心毁树,报经领导同意,由设计工程师修改了图纸。于是公路修到这儿,便拐了个小弯,绕过了老榕树,公路在大树脚下侧通过。所以,从那时起,人们便称这儿为大树脚。不过,在有一年雨季中,南腊河暴发特大洪水造成这一带山体的滑坡,这段公路和老榕树一道塌进了南腊河,被洪水冲走,再也见不到老榕树的影子。虽然,老榕树被洪水冲走,但是大树脚的地名被人们一直叫到今天。
驻扎在南腊河大树脚对岸的二连是水利B团的十八个连队之一。水利B团的任务是修建南腊河拦河坝和大树脚至勐捧坝的引水渠。自从二连在河对岸驻扎后,原本冷冷清清的大树脚一下热闹起来。云南省水利建设兵团组建于1969年10月。当时为了改善西双版纳的利水环境,经云南省委批准,由思茅地区负责,思茅军分区协助,西双版纳组建了五个水利兵团,在勐腊、勐海和景洪三个县兴修水利。每团设三个营,每个营设六个连,每个连一百五十人左右。水利兵团实行准军事化管理,其中,团、营、连和团直属机关的正职干部由部队现役军人担任,团、营、连副职干部由地、县各部门地方干部担任,班排长和战士由北京、上海等地知青组成。水利B团的知青来自上海郊县城镇,由于当时水利二团因招收人员不足,经沪、滇两地协商,又从上海农村招收了一批六九届的初中毕业生(也有个别早一两届的初中毕业生)。
据说当时西双版纳一下子扩编组建了五个加强团,这消息传到缅甸,急坏了五十年代初在西双版纳和平解放前夕逃往境外的原国民党93师残部,同时也引起台湾情报部门的高度重视,他们不断地派出谍报人员潜入大陆侦探,直到探明这五个加强团是专门负责西双版纳水利工程建设的水利兵团而不是战斗部队后,他们那根紧绷的神经才得以放松,悬吊在心头的那块石头才得以落地。
一个多月没去过河的对岸,像关在笼中的小鸟似的,可把连里这些十七、八岁的小青年憋坏了。他们一看到天气放晴,早就按耐不住。进入雨季将近二个月来,由于连续降雨,南腊河暴发洪水,对岸的报纸信件没办法送过来,这边的人员没法过河去。虽然生活上的必需品雨季到来以前都已经备齐,没有任何问题。但是,这些上海知青们第一次碰到雨季,一个多月天天下雨,身上湿潮潮的,十分难受,也让人太不适应了。用他们的上海话说,这西双版纳的雨季,比上海的黄梅天还要“击棍”(上海方言:厉害)几十倍。
原来连里还有一台半导体收音机,可以听听新闻,听听革命样板戏。那是一排长张强从上海带去云南的上海产“红灯”牌,这收音机的音质和调频在全国都享有盛誉,可不知为什么,一到南腊河畔,这收音机的噪声比南腊河洪水的咆哮声还响,根本没法听。后来不知道是谁在无意中,把声音机搁在一只放酸菜的空甏中。嗨!奇迹发生了,不但杂音没有了,播音员的声音十分清晰,而且连“大海航行靠舵手”的音乐也特别好听,就像后来听到的从音箱里传出的双通道立体声。因此,以后用这收音机收听广播时,干脆直接就把收音机放在那酸菜甏中了。进入雨季以来,二连就一直靠着这一台放在酸菜甏中的收音机收听着国际国内的新闻和外面的信息。可是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干电池用枯了,备用干电池也用完了,收音机没有了干电池,也就没了声音,这台“红灯”牌收音机也就成了聋子的耳朵——摆设,只能扔在一旁当作装饰品,象供菩萨似的供着。由于与外界彻底断绝了联系,二连也成了与世隔绝的二连。用二连连长的话说,“现在外头就是发生了第三次世界大战,我们二连也不会知道。我们还是照样在南腊河南岸修我们的水渠。”
连里老规矩,休息天早九晚四,一日两餐。上午过开饭,王志刚、刘国林就去连部请假,想去趟县城。要不是雨季,他们早就想请假去县城了。一则买点日用品,二则去县城拍个照片寄回家,三则在县城里转转。县城什么样,谁也不清楚。只是去年十二月初坐卡车来水利兵团时,在县城住过一晚,一直到现在再也没去过。而且,那天汽车到县城时天色已晚,第二天早上离开时天还没有放亮,因此连个县城的模样也没有看清。苦于近来天天下雨,好不容易盼到天晴。早饭后,两个人便急匆匆来到连部准备请假。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连部门口,只见连长正坐在会议桌(用毛竹搭成)前专注地擦着自已那支心爱的“五四”式手枪。
“报告!”因为水利兵团实行准军事化管理,集合出操队例报告等均参照部队。所以两人站在门口,不敢贸然进入,等待着连首长的许可。
“进来!”
两人来到连长面前,刘国林性格比较内向,他不大好意思开口,暗中拉拉王志刚的袖子。
“连长,今天礼拜天连里休息,我们两个想请假去趟县城,寄封家信,买点日用品,再顺便拍张照片,寄回家中让父母看看,也好让家里人放心。”王志刚个子不高,一米六五左右,但显得十分壮实,圆圆的脸,一笑起来一对小酒窝,着实招人喜欢。
“去县城?”连长停下手上的活,抬起目光扫了二人一眼,半晌没说话。
从二连河对面的大树脚往东十八公里才到县城。那年头这山区公路上来往车辆极少,有时候半天也不见一辆车开过,加上县城到各公社之间又没有公交车,当地老百姓外出的交通工具主要依靠自行车,交通十分不便。水利B团的各连战士外出,主要靠走路,如果运气好的话,兴许还能搭上团里的卡车。如果运气不好,只能靠两条腿步行往返。
这要在平时,连长肯定会答应。这些小青年也不容易啊!年纪这么轻轻的就离开父母亲人,离开兄弟姐妹,离开上海大城市,来到这深山老林劈山开渠,引水上山。进入雨季二个月以来,他们没有给家里寄过一封信报过平安,也没有收到家乡亲人的一声问候。他们也有父母,他们也有亲人,他们也想家,更何况,他们还是一群娃娃啊……可是今天,虽说雨停了,可这南腊河的洪水没退,依旧那样汹涌,能批准让他们渡河去县城吗?这不能怪我心恨,我这可要为他们的安全着想哪 ! 既然上级把这一百五十个娃娃交给我,我就必须为他们的安全着想。万一要是有什么一星半点的差错,如何向上级交代,如何向他们远在上海的父母亲人们交代?
想到这儿连长把手枪往枪套里一塞,坚决地说:“不行! 南腊河水没有变清,谁也不准过河,这是纪律!”
“连长,同意吧,再说我们这也是难般请假去县城的。”刘国林看到连长不同意,急得用手连连推着鼻梁上的眼镜,说话了。但他普通话说得不好,硬是说了句带了一半上海话的普通话,意思是难得请次假去县城。
“什么男班女班的,哪个班都不行。”连长把“难般”听成了男班。
上海人说普通话往往带着上海方言,所以即使是上海人说普通话也不一定能让人听得明白。记得不久前,连里喂养的三只老母鸡,原本每天下三个蛋,用这些鸡蛋,煎个荷包蛋下碗面条什么的,来照顾连里的病号。不知道为什么有段时间鸡窝里只拣到一个鸡蛋了,连长问当时任饮事班长的王平,怎么鸡蛋不见了二个?可王平是个来自上海农村的青年,当时,在生产大队的农村学校,普通话没有说得好的老师,学生更学不好普通话了。所以现在说起普通话来,就好像是在说相声,九腔十八调的怎么也说不好。当时就只听炊事班长王平回答说:“连长,不是鸡蛋不见了,是有二只老母鸡煞部了。”连长想了半天,也没弄懂啥叫“老母鸡煞部了”。后来问了几个排长,他们也都只会说是“老母鸡煞部”,问遍全连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还是四班一个有北方亲戚的战士把“老母鸡煞部”的意思翻译了过来,原来是老母鸡抱窝了。弄得来自湖北的连长哭笑不得,说这阿拉上海话怎么比傣族话还要难懂?打那以后,他在班、排长干部会议上再三强调,要求班排干部带头学好普通话,在开会汇报工程进度、各班排学习汇报时一律用普通话,不能说上海话。这不,今天又差点闹了个笑话。
既然连长坚决不同意过河去县城,王志刚刘国林也两人没法可想,只好带着失望的心情,垂头丧气地离开连部回到了七班。
“怎么样?连长同意去县城了吗?”班长周杰见二人灰溜溜地回班里,就知道连长没有准假,故意逗他们,问道:“什么时候出发去县城?”
这周杰在二连可是个人物,不但脑袋瓜好使,而且手脚也勤快,一米八二的个头,人高马大的,干起活来一个顶俩,好像有用不完的劲似的。他还有一门绝活,喜欢讲故事,古今中外,水浒三国聊斋,什么都讲。尤其喜欢讲什么妖魔鬼怪的故事,而且讲起来声情并茂,有声有色,听的人尤如身临其境,如痴如醉。用上海话来形容说,可以讲得让听故事的人开心的时候脸上笑嘻嘻,苦恼的时候眼里泪汪汪,恐怖的时候心里寒势势,害怕的时候汗毛根根竖。班里的战士听了故事以后,常常会被吓得熄灯以后用被子蒙着头睡觉,就连上趟厕所小个便,也得叫上个人陪着一道去,如果没人作伴宁可忍着不去。如果实在憋不住了,就在竹笆缝隙大屋角,向外尿……不过虽然鬼怪的故事吓人,但是在娱乐活动基本没有的那些日子里,大家都十分爱听。刚开始,这故事还只是七班的人听听,最后连其他班的战士晚上也偷偷溜进七班宿舍听七班长周杰讲故事了。渐渐地,听故事也就成了不少人的一种娱乐。不过讲故事、听故事也会惹出祸来,记得有次一班的两个战士在晚上值班巡逻前来到七班,听完故事后再去菜地值班巡查。菜地值班主要是负责在连队的菜地里赶牛,防止当地老百姓养的牛损坏菜园。来到菜地时,他俩还沉浸在妖魔鬼怪中没缓过神来。一到菜地里就见两黑影“卟哧卟哧”地朝他们走来。“鬼!”吓得他俩哆嗦着双腿,一路惊叫着,喘着大气逃回宿舍,用被子蒙着脑袋就睡。第二天早上去菜地一看,好家伙,菜地里到处都是牛的脚印,整个菜地被牛闯的一团糟。为此,七班长周杰和一班这二位战士被连长指导员狠狠一顿臭骂,还罚他们二个星期天不得休息,加班整理菜地,并且规定七班长今后不许再讲妖魔鬼怪的故事。
“连长不同意,他也太不通人情了。”王志刚、刘国林二人回到班里,垂头丧气地一屁股坐在自己的铺上。
周杰笑嘻嘻地说:“怎么样?碰钉子了吧?其实这也不能怪连长不通人情,他这也是为了我们好。竹桥冲走了,洪水又那么大,就算准假了,连长同意你们去县城了,你们又怎么过河?”
“怕啥?不就是眼前这条南腊河嘛?”国林有点不服气,“班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从小就在长江边长大,长江里游惯了,还怕这二十来米宽的南腊河?”
“南腊河的洪水和长江里的江水不能比,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周杰说:“还是等洪水退了再说,到时候我们几个请了假一道去县城。”
“可是家里已经好久没接到我们的信了,没有书信报平安,爸爸妈妈他们在上海也会担心的。”国林嘟囔着,满脸的委屈。
“好了好了,你们也别委屈了,我也知道,儿行千里母担忧呀。反正雨季过了,我们给家里报平安,也不差这几天。别耷拉着个脑袋,既然不能去县城,我们就想办法干点别的嘛。”周杰说。
“干别的?就这么大小一块场地几排茅草房,有啥别的好干?”国林指指草屋前的场地,说。
“别急嘛,我们听班长说完!班长,那你说说,干点啥别的?”志刚一听周杰说干点别的就来劲。
“是不是又要给我们讲故事了?上次你讲的那抓国民党特务的故事太精彩了,可惜才讲了个开头,正在关键头上呢,你又来了个且听下回分解。班长,你今天继续给我们讲吧。”国林有点无奈,打算让周杰讲个故事打发时间。
“今天不讲,讲故事以后有的是时间,到了晚上我们找个地方悄悄的讲。”周杰摇了摇头,没有讲故事的意思,“今天我们想法找点新鲜事做做。”
“县城不让去,故事也不肯讲,哪我们休息在家还能干啥别的呢?别卖关子了,快说,我们做啥去?总不成还在宿舍里做小凳子吧?”国林问。
志刚接着国林的话音,说:“雨季到现在一个多月,山上背下的木料这些天早就用完了,都做了十几个小靠椅,等着刷清漆呢。”
刚到大树脚时,连里集合开会,大家都在场上习地而坐。后来每人去南腊河边搬了块石头,垫屁股用,又后来,一个人准备一节毛竹筒当凳子坐,再后来,连里让司务长去县城买回了一些锯、刨、凿、斧,大家也从山上背回了些木材,凉干了,破成料,由男班做些木凳子,先解决坐的问题。这些小青年聪明,画了图纸,竟然做出了一个个漂亮的小靠椅。
国林连连催周杰,“没事干心里也闲得慌。班长,你快点告诉我们,今天准备干点啥新鲜的?”
周杰压低了噪门说,”你们知道吗,现在是雨季,上次我听连长和指导员他们说过,西双版纳的雨季是山里长木耳的季节。我们三个人悄悄的进山,采木耳去。怎么样?”
“采木耳?好呀!”志刚一听,高兴的差点蹦起来,被周杰用手势制住了,说:“嘘!小点声。知道进山采木耳人不能太多,进山人多了,哪儿有这么多的木耳给我们采。”
“也是,知道的人太多了不好。传到连长指导员耳朵里,说不定又不让我们去了。”志刚点点头,压低了嗓门说:“太好了,等采回来把木耳晒干了,等明年探亲的时候带回上海去。在上海这木耳可稀罕了,价钱很贵很贵的,有时出了钱也买不到。”
刘国林也一口赞同说:“班长,哪你说我们啥时候进山?”
周杰点点头说:“这事宜早不宜迟,我们说干就干,你们俩把班里三个背篓背上,带上砍刀,赶紧准备准备,马上进山。”
刘国林胆小,说:“班长,我们还是向连长他们请个假吧。”
志刚听了国林这话不高兴,说:“请假?请什么假?你要是害怕就别去,我和班长两人去。”
国林说:“谁说害怕啦?我又没说不去。”
周杰制止了志刚国林二人的争吵,说:“我们又不是过南腊河,只是去连队后面的山里。进这后山又不是第一次,砍毛竹,伐木材,砍芭蕉树给猪当饲料,我们不是经常去吗?再说又不是在山里过夜,进山采了木耳就回来,早则半天就能赶回来,最迟晚饭前总能赶回来,不会有危险的。好歹我也是三排的副排长,咱排长振安他正在九班和九班长刘英谈工作呢,我们不要去打扰他们了。再说,如果等连长指导员批准了,进山采木耳的人一多,你还能采多少?赶快准备准备,我们马上出发。”
周杰、志刚和国林三人背了背篓拿着砍刀悄悄的进山了。
进山以前,周杰也没忘去了趟卫生室,告诉了卫生员陈颖他们要进后山采木耳的事。陈颖认为采木耳就在附近山里,不会走得太远,而且,连队里砍毛竹、砍柴火的时候也经常去,所以,她也就没有太当回事儿,只是嘱咐周杰,不管采不采到木耳,都要早点回来。
进到后山。近边山里没有倒下的枯树。即使有也早让炊事班拖回连队伙房当柴火了,没有倒地的枯树朽木,当然不会长木耳。进得山来没采得木耳,周杰他们哪肯甘心,三人慢慢地向后山深处走去。不经意中,他们翻过连队后面的两座山,到了从未到过的一处山沟里,只见山沟边一棵躺倒在地的枯朽树杆上,层层叠叠长满了枣红色的木耳,水汪汪的,象一片片刚冒出水的芙蓉。
“班长快看,木耳!”看到木耳,志刚大声叫着,惊飞了几只窝在附近草木丛中的野鸡。三人别提多兴奋了,争相上前,摘下木耳就往背篓子里放。
“班长,我们背回去这么多木耳,肯定让他们眼热煞。”一高兴,刘国林的话也多了起来。
“当然啦。今年采一点明年再采一点。想想等到明年我们探亲回家,那时候我带上一旅行包的木耳回去,爸爸妈妈不知道会有多高兴。”王志刚更是兴高采烈。
“志刚,你想家吗?”国林把一大把木耳放进背篓,问。
“想啊,出来快一年了,怎么会不想?”王志刚反问,”国林,你呢?”
国林说:“我也想,特别是雨季以来,整天猫在连里就更想家了,更想爸爸妈妈,我是独子,他们也一定想我。离家快一年了,不知道他们现在好吗?”
“别老想啊想的,这娘娘腔真让人受不了。还有年把时间,我们也可以探亲回上海了,这一年年把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周杰把装有木耳的竹篓背上,说:“走吧,我们顺着这条山沟再往前走一段,把三个背篓装滿了就回,说不定中午前就能赶回连队。”
“好嘞!”
志刚、国林背好背篓,周杰走在前头,用锋利的砍刀砍掉挡道的藤蔓树枝,向前走去。雨季的山里,倒在潮湿地上的朽木上,木耳真多,一层盖着一层。没过多久,三人的背篓都装得满满的。
“班长你快听,这是什么声音?”
三人正准备原路返回,突然,刘国林听到前面有“噼里啪啦”的声音。他停住脚步,抬头朝发出声响的方向望去,只见不远处半山坡上的一处竹林里有几个黑呼呼的大东西在晃动。周杰和王志刚顺着国林手指的方向望去,顿时吓呆了。是野象。以往只能在上海西郊公园(也称上海动物园)看到的大象今天居然就在眼前,而且是山里的野象。只见那竹林深处,几只野象发疯似的用粗壮有力的长鼻子把毛竹林扫了个七歪八倒,嘴里还不时发出“唬—唬—”的吼叫。此时,大象似乎已经发现了周杰他们,一边吼叫着用长长的鼻子扫出一条通道,一边甩着莆扇般大的耳朵往三人站的地方走来。
“大象跑来了,我们快跑!”周杰看到情况不妙,情急之下,拉了志刚、国林,迅速离开山沟,翻上另一侧的山坡,拼了命地,向山里跑去……
二连,已经到了开晚饭的时间。七班阿平向排长振安反映,说班长周杰和王志刚刘国林三个人不见了,今天一天都没有人见过他们。
“或许他们在哪儿玩吧,没头没脑的,玩得连时间都忘记了,晚饭都不知道回来吃。”振安压根儿都没往坏处想,也不愿往坏处想,只关照炊事班把三人的饭菜留着等他们回来时吃。可一直到夜幕渐渐降临,四周陷入一片漆黑之中,周杰他们还是没有回来。这时,振安才着急起来,向其他班里的战士打听,都说不知道。振安想,周杰去哪儿,陈颖肯定会知道。自己去找陈颖不大方便,于是,连忙找到刘英,让她去陈颖那儿打听一下周杰的情况。
刘英来到卫生室,找陈颖打听消息。陈颖告诉刘英,周杰和志刚国林他们三人早饭后就背了竹篓上了后山,采木耳去了。
“周杰他们三人若是进山采木耳,早就该回连队了。糟糕,他们一定是在山中迷路或者碰上了什么野兽……”振安不敢再想下去,连忙一路小跑冲进连部,向连长、指导员报告周杰、王志刚和刘国林他们三人早饭后进后山采木耳,一直到还没有回来的消息。
“什么?进后山采木耳?谁同意他们三个进后山的?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这三个大活人失踪了?你怎么到现在才报告?”连长和指导员一听,“噌”地从凳子上窜起来。连长没等振安的话音落下,就着急地朝振安大声吼叫着,“你这排长是怎么当的?啊!他们三人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就拿你是问!”
指导员一边挎上手枪,一边问振安说:“别急,连里有没有人看见他们从哪条山沟进的后山?”
“周杰临走前只告诉过陈颖,说是要去后山采木耳,很快就回来。从哪条山沟进的后山没人看到。”
“我知道了。这后山里经常有野象出没,如果要是碰到了野象或者更凶猛的野猪、野牛、蟒蛇的就麻烦了。三排长,快吹哨,全连紧急集合。女班全部留守,七班负责连队驻地的安全,一排男班由我带领,二排男班由连长带领,准备好松明火把,分成二队,从东西两道山沟进后山,找人!”
指导员心里暗暗祈祷着,阿弥陀佛! 周杰呀周杰,你这小子可千万千万别他妈的给我捅出什么娄子来。”
“是,紧急集合,马上进后山找人!”振安吹响了短暂而急促的紧急集合哨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