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投河自尽了。
玉兰是桐树湾头一个因为男女问题而投河自尽的女人,她的死让桐树湾的人们瞠目结舌?让乌加河两岸的人们震惊。
在这个地域虽偏僻,但性关系非常开放的乌加河畔来说,玉兰的风流韵事不值得一提,村里人惋惜地说:“嗨,这个玉兰,真不知道命值钱,为那点事还值得去寻死?”
然而,当人们帮她丈夫何彪把她从河里打捞上来时,全村人都傻眼了。玉兰赤条条的一丝不挂,那雪白的身子晃得人眼花,又加上被河水泡了一夜和一个前晌,那身子白的有些吓人。虽说是具死尸,却让村里的男人一个个眼睛发直。何彪横托着妻子玉兰艰难地步上岸时,人们轰地乱成一窝蜂。
当然,村里人毕竟要追根究底。虽说桐树湾的人们把男女关系看得不那么认真,甚至有些随便。
女人们忘了那是具死尸,围过去抹着泪看,男人们站在外围往里看,看了便长吁短叹。那些个没见过女人的半打后生们,一个个眼发直心发跳地一动不动地望着那具死尸。
玉兰的丈夫何彪脸胀成猪肝色,一句话不说,他把玉兰尸体放到岸上摆平之后,脱下自己的上衣轻轻地盖在玉兰的腹部。
也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村长李二楞黑着脸走过来,手里提着把菜刀。女人们一见李二楞的架势,吓得吱哇乱叫,忽拉拉地闪到一边,有的甚至喊爹叫妈地往何彪的鱼房后奔逃,只有少数几个男人大胆上前,观察事态的发展,也好及时制止可能发生的事端。
李二楞手提菜刀,腾腾腾地走到玉兰的尸体旁,弯腰一把掀开盖在玉兰阴部的褂子,细瞅了一眼,然后直起腰来对何彪说:“何彪,你不该逼死她,村里人都知道你逼死她是因为我,所以我敢承担这个责任,我宁愿和她死在一起。”
李二楞用低沉苍老的声音说罢,把菜刀递到何彪面前,说:“愿砍愿杀由你哇!”
何彪两眼直冒火星,他面对面地站在村长李二楞跟前,两眼盯住李二楞足有两分钟,一句话不说,眼睛血红血红的,牙齿咬得格叭格叭响。
围观的男男女女大气不敢出,个个捂住突突直跳的胸口,死瞅学眼前唬人的情景。
“其实,你应当找我算帐,不应该逼她死。”村长李二楞歇斯底里地大声吼。
“我日你妈!”何彪突然大骂一声,然后扑过去夺刀在手,人群哇地乱成一锅粥。何彪夺刀在手时,村长李二楞双眼一闭,等着那刀砍他的脖子。何彪那刀没有砍向李二楞,而是当着村人的面将那把切菜刀抡圆胳膊使劲儿扔进了河心中,然后手指鼻子骂道:“李二楞,你个老流氓老圪泡,我迟早会跟你算这笔帐的,老圪泡你等着!”何彪说完掉头回村去为玉兰取衣服去了。
“不要走!”李二楞吼道,“找块门板,帮我把她抬回村去。”
“二楞,还让她进村?”一位叫三老汉的不解地问。
“咋不能进村?”
“人死在外,死尸是不准进村的,这是咱后套的乡俗。”三老汉坚持说:“就在何彪这鱼房前搭个灵棚算了。”
“不行!我不管,天塌下来我顶着。”村长李二楞说话很冲,三老汉再不敢说甚。
李二楞又冲拉弟子说:“拉弟子,你骑车到镇上去买寿衣和孝布去,还有急甚需要的,找个人问问,都买上,我这儿有钱。”李二楞说着从兜里掏出几张百元大钞交给了拉弟子。
拉弟子虽然年轻,但是村里出了名的泼妇,没人敢惹,唯有村长李二楞不怕她。拉弟子也有几分惧怕李二楞。
拉弟子接过钱说:“再去一个人哇,我一个人不行,驮不动那么多东西。”
“你随便找个人去哇!”村长李二楞说。
拉弟子便在人群中寻找,她冲一个虎头虎脑的后生说:
“根小子,你跟我去。”
根小子的听了一声不吭,跟着拉弟子回村准备去了。
村长李二楞脱下自个儿的上衣盖在玉兰的腹部,将何彪的褂子盖在玉兰的双乳上,吆喝人取了鱼房上的门板,抬着玉兰的尸体往村里走。上年岁的人一看,脚步反倒快起来,抢先跑回村,早早儿地在自家门上笼起了火堆,避邪。他们没权制止村长的举动,只好笼旺火来驱邪,以防厄运降临到自家门上。
后大套位于内蒙古巴彦淖尔盟境内,它南靠黄河北抵阴山。黄河从贺兰山直泄而下,进入巴彦淖尔盟时水流平缓,滔滔东去。黄河南岸是中外闻名的鄂尔多斯高原,黄河北岸便是闻名中华的后大套。阴山成弧形环绕着后大套。后大套东起西山嘴,西至磴口县与阿拉善盟接壤处。
后大套是黄河冲积而成的大平原。盘古开天地至今,黄河从阴山脚下冲淘着逐步南移,移到鄂尔多斯高原下受阻,又重新向北冲淘移动。黄河这么从南到北,从北到南地移来移去,便冲积成后大套这块肥沃富饶的土地,素有“黄河百害,唯富一套”的美誉。早在商朝时期,人类便发现这块宝地,在这块土地上开垦,繁衍生息。如今的后大套,已成为国家重要的商品粮基地,号称内蒙古的米粮川。
乌加河位于大后套的北端,沿阴山脚下弯弯曲曲地流淌,流入河套明珠“乌梁素海”后,又南出“乌梁素海”穿过西山嘴奔入滚滚黄河。
乌加河是条天然河,是黄河南移时丢下的一条河槽,它既是后套十八道大梁的退水,又是阴山山脉山泉与洪水汇集之处。解放前因无人治理而常常泛滥成灾,大水淹没乌加河两岸,阴山脚下到处一片汪洋,水落之后,河两岸的杂草猛长,于是这里便草木茂盛,禽兽遍地,牛羊成群,成了蒙古民族放牧的广阔草场。乌加河两岸到处长满哈冒儿、芦苇和枳机草,滩上不仅仅是牛羊骆驼,还有野狼,靠扑食牛羊而生存在茂密的草丛中。飞禽走兽到处都是,黄羊、狍子、野鸡、兔子和狐狸,牛羊骆驼遍地都是,是块十分富饶的宝地。于是便有后大套三件宝的传说,曰:“后大套三件宝,哈冒儿芦苇枳机草”。还说“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水锅里”。可以说这里是最肥美富饶之地。之外,由于这里地域偏僻,文化落后,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抬头只见蓝蓝的天上飘着朵朵白云,低头便是身边的牛羊和一眼望不到头的牧场,耳畔是河水哗哗百鸟咽啾,生活单调而苦涩,乏味而艰难。是这样人们便把性生活当作唯一的乐趣,人们便又说:“吃好喝到全凭阳婆一落。”阳婆婆落了做甚呢?那其中的含意似乎深奥莫测,一语道破只是“睡觉”二字,但这睡觉又成了男女们的乐趣,人们便吃好了喝足了等着那阳婆婆爷爷下山去寻求男女的快活。人们还说:“老牛活着为吃二升黑豆,人活着为了个穿吃透。”解放前走西口来后大套揽长工打短工的男人越来越多,寻找女人睡觉的机会多了,性风俗也便更加随意起来。口里人出口外,大多都是奔后大套这肥沃土地而来的,他们将家口丢在口里只身而来,给人做工。春来冬去,年复一年,日子一久,打短工揽长工的男人们便耐不住,一桩桩一件件的风流事便层出不穷,有的苦干一年却将全部工钱扔在女人身上,到年关没钱回老家,人们便说:“这后套真好妈日怪,一来就把人套住了。”当然除了这里的富庶之外,便是那些诱人的女人了。
后套女人们对性生活的随便并不是她们自身放荡,是受地域文化的影响。清朝以来,这里就是蒙古民族的牧场,口里的旅蒙商常年累月地拉骆驼来这里与蒙古人做买卖,陕西山西河南等地的人们从旅蒙商口中得知这片富饶的土地,于是出现了“走西口”热。二人台“走西口”那揪人心肺的剧情便出自这里。一时间山西、陕西两省的人蜂涌而至,有的只身走西口入后套,到了王同春开发河套时,开始允许内地人拖儿带女来此安家落户,后大套的人口逐渐多起来。然而那时后大套,虽然富绰,但土匪横行,兵痞无赖到处可见,走村串户如入家门。善良的口里人便遭到欺侮,女人们个个在劫难逃,久而久之,这里的风俗便乱起来。人们遇得多了见得也多,把男女之事当做家常便饭了。四十年代,傅作义的部队进驻河套,闫锡山为了监视傅部便从山西派屯垦队进驻河套。闫锡山的部队纪律涣散,横行乡里,草菅人命,欺侮妇女。于是后大套便有了这么一则民谚;“后大套三件好,哈冒儿碴墙墙不倒,当兵的进门狗不咬,闺女接待娘不恼。”
傅作义部队接管绥远省和北平时,因兵力不足,在后大套出现一场空前绝后大抓兵,也称抓壮丁。后套的男人便被抓了个空,连半打子老头儿都抓了去,将胡子一剃便充兵上了前线。男人们都走了,一去便是几年,有的一走杳无音信,有的逃回来又被抓了去,有的逃往他乡躲壮丁。剩下女人们便成了乡丁保甲们的盘中餐,土匪兵痞更是肆无忌禅,欺侮女人如虎扑食。而成千上万的女人们失去了男人的庇护,犹如羔羊入虎口,一个个失去自卫能力。反过来说,女人们为了哺养幼小的儿女,为了全家人的活命也只好听天由命。
后大套的性风俗便这么形成的。解放以后,随着党的政策和生活条件的改善。后大套的性风俗大有收敛,然而这几年,后大套和全国各地一样,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们活得潇洒自由起来,通过新闻媒介的传播,西方一些东西、也随之涌入进来。黄书和黄色录相,甚至是淫书淫秽录相也进入每家每户。人类最善于模仿,后大套旧病复发,性风俗再次乱了起来。
玉兰之死便是这种风俗习惯导致的典型事例。
桐树湾位于乌加河中游的南岸。乌加河在村子前面绕了个大弯,环抱着地势偏高的大片枳机圪梁。五十六户黄土屋便散落在枳机滩上,村子西头有一片桐树,桐树共五十六棵,与村子的户数正好相符,这或许是一种天意。这村子的住户有来有去,但始终是五十六户这个数,村人似乎也领略了这种天意,刻意不让村户超出和少于这个数,至今如此。人们称这叫水桐树。水桐树弯弯曲曲象老龙似的向上探着身子生长,显得极其苍老,浑身皱里巴几到处长满结节,树杆弯曲处可见不少如碗口大的坑洞,里面常常盛满水,也许是这个原因,人们管它们叫它水桐树。
桐树可谓一大景观,它高大挺拔郁郁葱葱。树梢上住满了长脚鹤。这种长脚鹤靠在乌加河里捕鱼类为生,夜里便回到桐树的巢里,靠着这种生活方式它们繁衍生息,与桐树湾的人们友好相处着。
解放后,当地政府对乌加河进行改造,它变成河套的降低水位的退水——总排干,特别是一九七五年大挖总排干,裁弯箭正,拓宽加深,到桐树湾时裁弯直走,把桐树湾裁到了总干南畔,也把一段蛇身似的旧河槽丢在村子南畔。旧河槽由于多年的冲淘,有几处特别深,尽管断了水源却常年有水,浅水处长满茂盛的芦苇和蒲。多少年来这旧河槽一直闲置着,改革开放后,农村实行包产到户,村里人疯了似在各自的责任田刨食,生活虽然有了大的改观,可人们的胃口也越来越大,靠田中刨食已不能满足他们欲望,村民便开始谋划着致富门道,有人便盯上了这旧河槽,开始搞养鱼业。最先着手的就是玉兰的丈夫何彪。那时何彪因考大学落榜而回村务农,毕竟是读书人,他早盯上了这条旧河槽,自己买了几本养鱼的技术资料,仔细学习养鱼的基本知识,然后便向村长李二楞提出要在旧河槽养鱼的要求。李二楞听了他的一番叙述后,愣了几愣,觉得何彪这小于有胆量有出息。其实在何彪未提出请求之前,村长李二楞早有了这个计划,可苦于没有买鱼苗的资金和缺少养鱼技术,特别是缺乏技术,便迟迟没有付诸实施,今日见何彪提出,便兴趣盎然地问:“你打算咋搞,有把握吗?”
何彪说:“我想把旧河槽全部承包下来,没有金钢钻,不揽瓷器活儿。我是心中自然有数。”
李二楞说;“后生,这养鱼要大笔资金,还需养鱼的知识和技术,你行吗?”
“资金问题只好靠贷款,技术问题我想边养边学,何况我已读过不少养鱼知识方面的书籍,也曾到县里养鱼专业户取过经,我想闯一闯。”
李二楞说:“这旧河槽的水面少说也有百十亩,这么大水面往里放苗没有几万块钱能行?这几万块钱银行是给你不断地下儿子的,你要养不好,还不上银行贷款怎么办?”
何彪胸有成竹地说:“我觉得我只会成功不会失败,村长你就扶我一把吧!”
李二楞笑吟吟地拍着何彪的肩膀说:“好吧!我帮你一把,不过我有个条件。”
“甚条件?”何彪问。
“咱俩合股干,但是,明着只说你自个几承包,暗里是咱俩合伙,你看如何?”
“那资金昨办?”
“我来解决,乡里刚好有一笔扶贫款项。前几天党委刘书记还和我说过,要我找个扶贫的项目利用这笔款。老实说我也考虑到了养鱼,只是考虑没这方面的技术和经验而没敢张闹。你小子算是咱们桐树湾喝墨水最多的,加上你对养鱼这么上心,我把这项目交给你心里也踏实。”
“那咱们就这么说定啦!”何彪说。
“但要签合同,和村里签,以防村里人见你发了财眼红而寻茬子闹事。另外咱俩还得签一个口头协议,怕你小子挣了钱私吞了。”村长李二楞笑眯眯地瞅着何彪说。
何彪挠着头说:“村长,你看我会昧那个良心吗?何况你是村长,我敢独吞吗?”
“说在嘴上不如写在纸上,有个合同好。你给我写个白头条就行。”
“那好!”他答应了。
何彪办养鱼场缺人手,除了李二楞的儿子李保明帮着干外,他又将同村的同窗同学玉兰也请到了养鱼场给他打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