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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节

曹丽华被正式当选为乡长之时,也正是她与丈夫刘铁蛋离婚之日。在当晚庆祝选举大会圆满结束的宴会上,曹丽华悲喜交加,感情一冲动便无法克制自己,她喝过了头,宴厅的异形顶棚在彩光中旋转起来。曹丽华酒醉心里明,她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宴会上当众出丑,于是对身边的秘书高艳平暗示一下,然后起身离席,但她刚起一站,身子就不由地歪了一下,幸亏秘书高艳平手疾眼快,将她扶住。

“对不起啦!”曹丽华冲县人大主任苗大明笑笑,然后由高艳平搀扶着慢慢走出餐厅。

餐厅里摆着十来张大圆桌,每桌10人,几乎座无虚席。参加宴会的除了全乡各村社来的人大代表之外,还有县乡村的三级头头脑脑。酒至酣处,人们都有些晕晕乎乎,别的桌子上没人注意曹丽华醉酒而去,只有同桌的人知道她确实是醉了。县人大主任苗大明见一向不大喝酒的曹丽华,今天突然如此畅饮,有些吃惊,望着歪歪斜斜被人扶出餐厅的曹丽华,他愣征征地,半天不知该说句什么。坐他身旁的乡党委书记胡宝山用胳膊碰碰他说:“苗主任,快,动筷子啊,这红烧大鲤鱼可是我们红柳乡的特产,你尝尝。”

“好好。”苗大明边动筷子边对胡宝山耳语道:“她连鱼都没吃。”

“是呀,她心情不大好。”胡宝山叹道:“你说甚?她心情不好?”苗大明更有些不解了。

“对,她还一下难以从离婚的痛苦中自拔,她的感情是比较细腻的。”胡宝山边说边与苗大明碰杯,并邀同桌的副手们共饮杯中酒。

有几桌从村社来的代表爱热闹,便吆五喝六地划起了拳,有人还唱起了酒歌。

宴会达到了顶峰。

曹丽华被高艳平搀扶着走出餐厅后,穿过政府大院朝招待所走来。曹丽华自从调入红柳乡任乡长那天起,就一直住乡招待所,那是一间宽敞明亮的房间,原是用来招待上级领导的特级房间,她调来时,乡书记胡宝山便让办公室负责人把这间房子整理了一番,成了女乡长的舒适卧室。

秘书高艳平把乡长曹丽华送到卧室的床上后,马上打来水为她擦脸醒酒,可曹丽华不让。她说:“艳平,你去吧,去陪他们,就说我胃疼。”

“曹乡长,你……”高艳平举着热毛巾过来,却被曹丽华用手挡住了。

“不用,我没事儿,你去吧,要不苗主任他们会扫兴的。”曹丽华口齿虽说不大利落,但还能听得清。

高艳平这位刚刚走出大学校门的女孩子,一点也不明白菅丽华为什么会在自己当选为乡长的庆祝会上醉酒,尽管她知道曹乡长离婚的事,但她觉得曹丽华不值得为离婚而痛苦,她认为曹丽华是位女强人,才三十岁就当上了一乡之长,这在全县尚属首例,为此她曹丽华应当喜悦,应当兴奋,而不应当沉溺在离婚的痛苦之中。如果说曹丽华为自己当选乡长高兴而喝醉,这属情理之中,偏偏曹丽华不是为了这。乡里人人都知道她是为离婚而烦恼,才多喝了几杯。

高艳平离开时,说:“曹乡长,你应当高兴才对,为甚这么紧锁眉头,还喝多了酒。”

“你还小,困扰女人一生的只有一个爱字,我也如此。好啦,你去吧。我想一个人清静清静。”

曹丽华撵走高艳平后,自个儿下床泡了一杯浓茶,然后上床躺下,望着粉红色的壁灯发呆。

刘铁蛋呀刘铁蛋,你这个害人精!

曹丽华从心里痛恨前夫刘铁蛋。她不否认自己曾经发疯般地爱过他,而且不顾一切地嫁给了他,俩人也有过一段极其美好而甜蜜的夫妻生活。谁知好景不长,好嫉多疑的刘铁蛋,本来就对她与胡宝山过去的一段情分耿耿于怀,偏巧她又被调到了红柳乡任代乡长,与初恋情人胡宝山成为正副手,这就让丈夫刘铁蛋想不开。再加上她一下乡就是一月半截不回城,就更让刘铁蛋心下猜疑,联想起新婚之夜的第一次性爱时曹而华没有见红的往事,刘铁蛋更加恼怒,一气之下提出了离婚。曹丽华至今不明白,自己确实是处女,为甚首次性交而没有出血,这让她本人也难以解释,更何况男人呢。

曹丽华非常了解刘铁蛋,他心胸狭窄,善嫉多疑,与他相伴一生也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而她却不愿与他离婚,特别是不愿在她就要当选乡长时闹离婚。侥幸的是离婚并没影响她的当选。然而,做为一个离过婚而独居的女乡长来说,她所面临的是一大堆的困难,她为自己今后如何开展工作而犯难。有名人说过:“做女人难,做名女人更难。”她一个寡居的女乡长做人更是难上加难。不巧的是,县里恰恰把她派到了红柳乡来,给她少女时的恋人胡宝山当副手,这无形中给她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这不必细述。让她更加担忧的是胡宝山的那位妻子马小云。马小云对曹丽华与胡宝山的过去是比较了解的,如今他俩整天走在一起,而且胡宝山也是把家丢到了城里,这难免要遭人说三道四。一旦有个风吹草动,一来让马小云听到后会产生误会,甚至吃醋,她曹丽华也不好做人;二来也给乡里带来诸多麻烦。当初调到红柳乡之前,她就有过许多顾虑,诸如丈夫的猜疑,以及胡宝山妻子的嫉恨等。她找县组织部长谈过这种顾虑,可部长说这是县委决定的,要变动必须常委会研究。曹丽华怕给县里找麻烦,便这么到任了。不出所料,丈夫刘铁蛋真的与自己闹了离婚,这仅仅是开头,接下来会出现什么呢?她真是不敢想象。

曹丽华不敢往下想。一个风华正茂的女人要干一番事业,难免要被人说三道四,特别是一个离了婚的女人。“人言可畏,舌头根子能压死人呀!”

后面餐厅里正在沸腾,唱曲儿声划拳声吼叫声混在一起,穿过招待所静静的走廊挤入曹丽华的房间,扑打着她的耳鼓,让她烦燥不安。她在床上辗转反侧,咋也睡不着,往事一幕幕地闪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曹丽华和胡宝山同年生于河川县桐树湾乡的桐树湾村。俩人从小一起长大,小学、初中一直到高中毕业,他们不但在同一所学校,而且始终是同班,胡宝山是班里的尖子生,一直担任班长,而曹丽华虽说成绩不算太好,却是一朵校花,也是班干部之一,她生得乖巧俏丽,风姿绰约,无论出现在哪里,都是男生们目光追逐的对象,连校长肖树森对她都另眼相看。

曹丽华也说不清是从甚时开始,她默默地爱上了胡宝山,要知道当时的胡宝山是学校重点培养对象,都说他能考上重点大学,诸如人大北大清华大学之类的。女生们自然是个个倾慕他,而真正能赢得胡宝山欢心的还是和他一起长大的曹丽华,何况曹丽华是公认的校花。高考出榜后,胡宝山虽说没考上重点大学,却也考得不错,被内蒙大学中文系录取。而曹丽华落榜了,这是她预料之中的,因为她确实赶不上胡宝山。

曹丽华永远忘不了那个月色朦胧的夜晚,也是胡宝山离村去学校报到的前夜,她与胡宝山并肩走出喧闹的村庄,默默地走向村西的桐树林。秋天的田野在夜色中舒展着身姿,虫声啁啾,乌加河里传来阵阵蛙鸣,秋夜一片喧嚣。

他们谁也不说话,似乎都不愿先张口。脚步轻轻地踏在草地上,却惊飞了草丛中一对鸟儿,它们叽喳叫着飞向月色笼罩的夜空,仿佛埋怨惊吓了它们的一对年轻人。曹丽华和胡宝山在桐树林中不约而同地站定,在两棵身靠身、根连根的树下,面对着面,眼睛看着眼睛,久久地久久地,终于,他们拥抱在一起,热烈的拥吻几乎要把对方挤碎。夜风微微地吹拂着桐树叶,发出细碎的塞搴声,草丛中虫们呻吟着……

第二天早晨,曹丽华亲自将胡宝山送上汽车,胡宝山含着眼泪说:“丽华,你等着我,迟早咱们会团聚的,你永远是我的。”

曹丽华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溢出了泪花,她抹了一把,哽咽地说:“宝山,老实说,我配不上你,大学里有了合适的还是……

“不,丽华,你别这样说,我胡宝山不是那种人。”胡宝山一伸手抓住了曹丽华的手。

似乎是一场生离死别的动人场面,让汽车上的旅客都为之含泪。当代的年轻人敢于正视现实,他们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人们似乎习以为常了。要知道曹丽华与胡宝山从光屁股一起长大,真可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但曹丽华是位聪明绝顶的姑娘,她有自己的想法。胡宝山考上了大学,毕业后也许留在青城,而自己虽说是高中毕业生,但没考上就意味着回村当农民,和土地打一辈子交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面朝黄土背朝天,跟父辈一样和土坷垃寻眉气,而胡宝山已经是另一个档次的人了,自己已经无法与他相比。何况大学里漂亮聪颖的女同学比比皆是,能考上大学的女孩子都是女中豪杰,配得上胡宝山的人太多太多了,再加上胡宝山英俊潇洒,魁梧健壮,有男子汉那种慑人的魄力,女人见了他哪有不动心的。之外,曹丽华也是太爱胡宝山了,她不想让他由于牵挂自己而影响学业,更不想因为自己让他毕业后重返故乡,她想让他更有出息,留在青城的大机关里工作,发挥他的聪明才智,将来出人头地,为国家和民族做出更大的贡献。为了胡宝山的美好前程,她曹丽华宁可退避三舍,忍痛割爱。

曹丽华哭着挣脱胡宝山的手跑下了汽车,胡宝山追至车门口时,汽车吓人地叫了两声,车门徐徐关上。

“丽华——”胡宝山拍打着车门高声吼叫着。

“宝山——”曹丽华返身回来,跟着汽车跑动着,声嘶力竭地喊着。

汽车呜呜地开走了,载走她的情,拉走她的爱,带走了她一颗欲碎的心——

“笃笃,”外面传来两下轻轻的敲门声,曹丽华吓了一跳,她赶快拿过毛巾揩净满脸的泪水,然后下床来开门。她是和衣躺着的,酒也醒了一半,她拉开门时,见秘书高艳平端着几个削好的苹果梨。

高艳平笑嘻嘻地说:“曹乡长,我见你的屋里亮着灯,就给你送来了,这东西醒酒特快。”

曹丽华笑道:“进来哇,都春暖花开了,咋还有这东西?”她有些迷惑地问。

高艳平进屋后,一边往茶几上放盘子一边说:“是胡书记自己储藏下的,有贵客他才肯拿出来的,是他让我给你送来的。”

曹丽华听后浑身一震,心脏加快了跳动,她不敢看高艳平,佯装不以为然的样子,对高艳平说:“这么晚了还让你这么费心,给,艳平,你也来一个解解酒。”她拿起一个最大的给高艳平。

高艳平忙摆手说:“曹乡长,我刚吃过了,你吃吧。”

“艳平.以后叫我丽华姐,别乡长乡长的,让人好别扭,仿佛咱们姐妹隔着千山万水似的。”曹丽华闪动着美丽的眸子认真地说,她将苹果梨递过去,命令般地说:“拿着,听姐的。”

“是,丽华姐。”高艳平调皮地吐吐舌头,她巴不得乡长让她亲热地叫姐呢,平素里工作时她常以头衔称谓,觉得叫起来有些奉承的意味或说有些虚假。高艳平是很佩服曹丽华的,尽管人们背地里对曹丽华有这样那样的说法,但在高艳平眼里曹丽华是位了不起的女性,她的美貌,她的矜持与庄重,以及她不骄不躁的工作作风,都让高艳平赞叹不已。

高艳平是去年秋天才毕业分配到红柳乡的,是高艳平毛遂自荐找了胡宝山,胡宝山看在高艳平与他是同系的校友,又见高艳平聪明过人,便亲自到县人事局和组织部说了说,把高艳平要了过来,在乡里当综合秘书。

高艳平二十四岁,比曹丽华和胡宝山小六七岁。她很精明,与乡书记和乡长以及副书记副乡长都很合得来,对谁也有说有笑,乡里一帮人都喜欢她。尽管乡里的人际关系既复杂又很微妙,高艳平却是哑巴吃饺子——心中有数。她从不涉及那些敏感的神经。最让高艳平不解的是,曹丽华尽管和胡宝山有过一段你死我活的初恋之情,但他俩的来路不同,靠山不一,在官场的明争暗斗中他俩居然是两股道跑的车,不是一条心,乡里的干部都是这么认为的。他们怎么会合作成功呢?让高艳平暗中担忧。当然,论感情,高艳平是紧紧跟着乡书记胡宝山的,她对他百依百顺,不敢有半点违拗,说穿了,她高艳平的前途都把在胡宝山手里,她不会那么傻。当然,对乡长曹丽华无微不至的关怀,她完全是授命于胡宝山的。这就让她糊涂,既然他俩的靠山是对立派,不易搞好团结,为何他们要走到一起,这不是自找罪受吗?!当然这些都是人们背地里的议论,胡书记和曹乡长心里咋想的,别人无法看破。

高艳平拿着曹丽华递给她的苹果梨咬了一小口,嘴说好甜好脆,接着又说:“丽华姐,我不打扰了,你吃了早些歇息哇,我还有个材料要赶写,电视台的记者明早要带走。”

“是关于今天选举的新闻稿件吗?”曹丽华问道。

高艳平点点头。

曹丽华正色地说:“算啦,你别写了,我已告诉那位录像记者,今天的新闻不要播出去。”

“可……”

“可什么?”

“县人大苗主任一定要电视台明晚就播,这我可顶不住哇!”高艳平为难地说。

曹丽华说.:“苗主任那里我去说,你休息去吧。”

高艳平迟疑半晌,嘴张了张又没说甚,默默离开了女乡长的房间。

曹丽华望着盘中几个硕大的苹果梨,再次陷入往事的回忆之中。

胡宝山的父亲是桐树湾里的能人。他是五十年代末的初中毕业生,五九年考入巴盟林校,学的是果树载培,但他只读了一年,六0年困难时期,家里一窝子连饭也吃不上,到沙窝里掏锁阳吃,吃得全家人都浮肿,胡宝山的父亲无可奈何地辍学回到桐树湾,与家人共度难关,但他从此爱上了果树栽培这一行。 6Pf1xa0ExmHk4ahdwW14wyDhAHOIqqOn59/dLXJfhLVqiL9ayThmsDYlf3Jz2/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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