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菅书记对乔玉春的事这么上心?”曹丽华这时才更加相信胡宝山在呼市对她讲的那番话了。
“是呀,瓜籽厂是个敏感区,据说有人把乔玉春的事捅到肖树森那里去了,肖树森想从这里掏出点东西,而菅长英又怕这里出了岔子,反复追问我,乔玉春是不是有经济问题,他说如果真有问题的话,要严肃处理,不许姑息。我没有任何凭据,只能说没有,唉!咱们真是耗子钻到风箱里了——两头受气。”胡宝山既感棘手又感气愤。
曹丽华认真地说:“我们俩这么遮遮掩掩的,将来会不会酿成更大的祸害。”
胡宝山低头想想说:“所以,我们要马上对瓜籽厂进行技改扩建,扩建后的瓜籽厂至少每年可为乡财政盈利三十万元,三年便可把投入以及亏损都分全部补上,只要瓜籽厂运转起来,这样那样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倘若不搞技改,不扩建,瓜籽厂就意味着下马,就有四十至五十万的亏空无法补上,银行的代款还不住地下着儿子,更严重的是,一时有人借题发挥,拿咱瓜籽厂开刀,其结果就会不堪设想。噢,对了,肖树森县长是不是问过你瓜籽厂的事?”
“呵,你的消息真灵通,才回来几天就了解这么多啦!”曹丽华说。
“这么敏感的事,随时有人向我汇报的,他找你谈了些什么?丽华,如果方便的话,我请你谈谈具体情况,因为这关系重大。”胡宝山掏出一盒高级香烟,很笨拙地剔开封口,抽一支烟刁在嘴上,然后到处找打火机,好容易才从身后衣服架上的衣兜里翻出一个红色液体打火机。他揿着打火机,把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那白色的烟雾便从口里吸入,从鼻孔里钻出来,丝丝缕缕的烟雾萦绕在他的头部。
“咋抽起烟来啦?”曹丽华疑惑不解,用询问的目光看着胡宝山。
“在医院学的,烦闷惆怅得不行,陪床的男人们都送我烟抽,刚开始想解闷,谁知就抽上瘾了。”胡宝山边说边弹掉了烟灰。
“对身体不好,戒了哇。”曹丽华说:“刚抽开还好戒点儿,抽时间长了就不好戒了。”
“等情绪好了再戒吧,这两天一闭眼就是白色的病床,输液管,穿白大褂的大夫和护士,还有小云那双忧郁的目光,每当这时我就用抽烟驱赶惆怅来打发时光。”
曹丽华低声说:“你对小云的感情太深了。”
“是啊!六年的朝夕相处,我们没红过一次脸,她温柔善良,善解人意,为支持我的工作她独揽家务任劳任怨,可如今……唉!我对不起她呀!”胡宝山说罢使劲抽一口烟,吐出很浓很浓的烟雾。
“宝山,你应当在家好好陪她才是,为甚要这么急着上班,乡里重大事情我会请示你的,一般小事我是可以处理的。”曹丽华抿口茶后抬头望着胡宝山的面部表情。
胡宝山叹口气说:“丽华,我何尝不想陪她度过人生最后的一段日子,可是,乔玉春的事惊动了县领导,他们把目光盯在了这里,咱们没有较好的对策的话,牵扯到菅书记和肖县长的矛盾上,会出大问题的,到那时咱们的工作要被人家否决,这种至关重要的时刻,我能坐得稳吗。我知道你处理得好乡里的事情,但在这个问题上,你不如我了解情况,有人会随时钻空子的。”
“咱瓜籽厂成导火索了,咋牵扯这么大的问题。”曹丽华诧异地问。
“所以不能让它引爆。”
曹丽华说:“我就纳闷,县里的党政一把手,咋就老扯皮?”
“这问题不是一句两句可以说明白的,有的人是为国家和人民的利益着想,坚持原则,也有的人有时有点私心杂念。党政分家后,本来是各管一摊,但实际上互相交叉,有些事很难区别该谁管。何况,县长是县委第一副书记,和书记免不了有些磕磕碰碰,这也是正常的。乡里也一样,比如在乔玉春这件事上,如果不是咱们俩这种关系,换一个人的话,就会出现矛盾,侯三对乔玉春就有看法,为此他也和我争吵过,我知道他也和肖县长说过,这类矛盾随时都会发生,我们关键是要为党和人民的利益着想,不是谋私,即使出现矛盾也是合乎常情的。
两人正谈到这里,院里开进一辆小轿车,他们抬头透过玻璃一看,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对方,几乎是同时说道:“肖县长来啦!”
胡宝山悄声说:“记住丽华,我们的口径要一样,瓜籽厂没问题,乔玉春个人问题已经处理,不能让县长插手这件事。”
“我明白,走哇,出去迎接一下哇,要不他会不高兴的。”曹丽华说着从沙发里站起来,拉门走出胡宝山的办公室。胡宝山紧随其后,穿过长长的走廊,向门外走去。
肖树森县长和县人大主任苗大明从车里钻出来时,胡宝山和曹丽华已经走到车前。
“肖县长,苗主任,你们来啦!”胡宝山笑吟吟问道。
“宝山,你可是又黑又瘦,憔悴多了。”苗大明与胡宝山握手时,含着怜悯的口吻说。
“肖县长苗主任,进办公室哇!”曹丽华与两位县领导握完手,习惯地伸出右臂朝那栋办公室指指。
几个人一同走入胡宝山的办公室,胡宝山找出最好的招待烟给肖县长和苗主任递上,并为他们揿着火机点燃。曹丽华先把茶杯用开水冲洗净,然后找出毛尖茶沏了两杯,恭敬地放到肖树森和苗大明的面前。肖树森抽一口烟抿一口茶,慢条斯理地询问马小云的病情,并说我早说到家去看看,却总也腾不出时间来,过几天一定到家去。胡宝山说您这么忙,有这份心意就足够了,我告诉小云,她会高兴的。
闲聊许久,才书归正传。肖树森慢吞吞地问:“你们瓜籽厂投资搞技改扩建搞得咋样啦?”曹丽华抢先说:“说好了县农行明天下来考察,现在是万事具备,只欠乐风,肖县长苗主任肯定是为我们送东风来了。”她边说边笑,显得坦然自如。
肖树森脸上闪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望着坐在对面茶几后的曹丽华,说:“丽华越来越会说话了,可我们带来的不是东风,怕是顶头风。我想提醒一下二位,你们瓜耔厂的问题不少,过去的亏损全是人为造成的,如今乔玉春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却不疼不痒地处罚一下了事,继续让他当厂长,而且还要急于投资扩建,这么做你们想没想后果,假如投入几十万元进去,非但赚不回来,反而越陷越深,使瓜籽厂彻底倒闭咋办?到那时你们还有没有退路?”
胡宝山望一眼曹丽华,然后回答道:“肖县长,投资搞技改扩建瓜籽厂的事,乡里经过反复论证,也曾多次到南方考察过,我们预测扩建后瓜籽厂每年可创利三十万元。肖县长,乡里这个投资扩建报告您也看过,还望您具体指导。”
“宝山呀,你和丽华都是我的学生,我不妨直话直说。我不怀疑你们的投资扩建项目,而是怀疑乔玉春这个人。我收到好几封揭发他的匿名信,他不止是男女作风问题,还有严重的经济问题,我建议你们认真审查,如果有什么阻力的话,县里可以派审计局过来审计,只要把乔玉春的问题审查清楚,重新建立瓜籽厂的领导班子,也就是换换血,企业还是大有前途的嘛!”
曹丽华马上说:“肖县长,胡书记这段日子请假不在家,乔玉春的问题是我处理的,我也派乡财务人员审查过厂里的帐,没查出什么问题。乔玉春这个人品质有些差,这是红柳乡人所共知的,可他是瓜籽厂的创始人,认识天南海北大批容户,撤换他不是不可以,可带来的困难也是很大的。我们乡里准备派一位领导直接抓瓜籽厂的扩建和技改,完全可以控制乔玉春。”
“丽华是说乔玉春没有经济问题?”肖树森反问曹丽华。
“是的,至少没有明显的问题。”曹丽华答道。
“可我收到那么多匿名信,都是告他的。”肖树森说:“难道这些人吃饱了撑的?”
“肖县长。”胡宝山说:“乔玉春在村里当了几十年的干部,人有些专横,作风又有毛病,他得罪过村里和乡里的一些人,人们写匿名信告状也是合乎情理的。不过,瓜籽厂还非得他这样的人,刚才丽华说的不错,撤换他乔玉春只是一句话,可肖县长,乔玉春这人有点儿怪才,他往瓜籽厂一坐,全国各地的客户都往这里跑,产品销售不存在问题,业务上也是没人能代替的,换个人就是另一个样子,销售产品也就成了问题。”
肖树森苦笑一下问胡宝山:“宝山,既然如此,瓜籽厂咋闹到了濒临倒闭的地步?”
胡宝山鼻尖上出了些细汗,他小心翼翼地回答:“厂子濒临倒闭的原因主要是购进了一套低劣的设备,导致产品成本高而且质量不过关,销售时只得降价,但过去几年都是盈利的,只是近一二年厂子才陷入困境。现在准备引进的这套设备,是国内小型瓜籽加工业最先进的,可以大幅度地降低成本,提高产量和产质,使厂子起死回生是有绝对把握的。”
“这么说来,乔玉春不是主要问题了?”肖树森拉下脸来问。
曹丽华说:“我们可以利用他的长处,发挥他的才能,同时也常常敲打他,不让他犯过去的错误。”
“好吧,希望你们能把瓜籽厂重新搞活,带动乡镇企业扩大发展。”肖树森说:“不过,你们不听劝告继续用乔玉春的话,迟早会捅大漏子的,不信你们就走着瞧。”肖树森边说并站起身。
“肖县长,别走啦,中午就这儿吃饭哇。”
“不啦,还得赶到桐树湾乡去,下午他们那儿有个会。”肖树森和苗大明一前一后往外走,胡宝山和曹丽华挽留不住,只子送他俩上车。”
望着小车开出大门后,胡宝山长叹一口气低声对身旁的曹丽华说“谢谢你的紧密配合。”
“没办法,谁让我是你的助手呢!”曹丽华不加思索地说。
“不对,应当说,谁让咱们是知心朋友啦!”胡宝山看了曹丽华一眼说。曹丽华瞟了他一眼,然后顾虑重重地问:“咱们这样庇护乔玉春,是不是有点助纣为虐。”
“没有那么严重,不过是将错就错而已,拿不到真凭实据,我们就兴师动众地查处乔玉春,这技改和扩建还咋搞,银行一见这架势,也不敢给厂子贷款了。”胡宝山说:“我们俩走趟瓜籽厂哇,明天请院行长他们来,咱们俩出面接待。只要把瓜籽厂搞活了,一切矛盾都会迎刃而解。”
“但愿如此。”
片刻后,胡宝山和曹丽华以及秘书高艳平每人骑辆摩托车,向瓜籽厂急驰而来。
此时,乔玉春情绪极其低落,有些一蹶不振的样子。乔玉春也算是个经风雨见世面的人,他没料想自己在阴沟里翻了船,栽在庄银梅手上,这是他始料不及的。乔玉春从二十岁当生产队民兵排长开始,历任团支书、生产副队长、生产队长、政治队长、大队副大队长、副支书等职,农村实行改革后又连任几届村长。看着已是五十五岁的人啦,他不得不为自己寻找一个养老的地方,才提出办瓜籽厂的构想,办厂的同时他从村长的职位上离任,到瓜籽厂上任,这其中他花费了很大的心血,而如今瓜籽厂因购设备上当受骗,使厂子走入绝境,当乡正准备投资扩建拯救厂子时,他却被庄银梅的男人捉了奸,赤条条地被绑上送到了乡里,尽管乡里没有从重处理他,但他也丢尽了人出尽了洋相,在乡亲面前抬不起头来。虽然乡亲们都知道他爱偷鸡摸狗的好和女人们打伙计,但从没人敢捉他的奸,如今不但捉了,而且一丝不挂给捆到了乡里,他咋能受得了。更让他吃不消的是菅长英专门把他叫了去,狠狠地骂他一顿,骂得他狗血喷头。多少年的私交使他与菅长英结下深厚的友谊,菅长英一直在关心照顾他,而且连句过分的话都没冲他说过,这次可非同小可,菅长英发了牛脾气,把什么都弃之不顾了,骂他乔玉春象骂头牲口,不讲任何情面。乔玉春仔细想想,他不能怪菅长英,自己也太不象话了,给菅长英丢面子,给所有关心他的人丢脸。
乔玉春坐在瓜籽厂后面沙梁畔的树荫下,面前放着两个小塑料袋,塑料袋敞着口,里面是下酒的酱牛肉和猪耳朵,半瓶河套宴酒攥在手中,他提一块酱肉放嘴里嚼几下,再操起瓶子往下灌口酒。稍停片刻,再拣块猪耳朵塞进嘴里,嚼几下又抿口酒。
沙梁上的哈冒儿已经变得绿蓬蓬的,两只麻雀儿在哈冒儿枝头上跳跃着,追逐着,那雄雀翘着尾巴叽叽喳喳地叫,围着雌雀儿团团转,经过一番调戏,它终于跳上雌雀儿的脊背。雌雀儿极会配合,赶忙翘起尾巴,叽叽地呻吟……
“妈的!雀儿也活得比我舒畅。”乔玉春不由地骂一声。
两只麻雀儿被他惊飞起来,掠过他的头顶落在背后的大柳树高高的梢头上。
乔玉春拧脖子仰望一眼树上的那对麻雀儿,树叶沙沙地响着,他低下头时,就觉得酸溜溜的泪珠子从两腮上滚落下来。他伸胳膊月袖子抹把泪水,又倒栽起酒瓶子往下灌。他从眯起的眼睛缝中瞅见一个女人,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
他马上认出她,她是他的老伙计,交往有二十多年了,是他当年当生产队长时与她好上的。
“玉春哥,一个人跑野滩里喝起猫尿啦,心里不好活?”女人朝他走来,那情话软绵绵地往他耳鼓里钻。
乔玉春醉眼朦胧地看着女人,说:“雪莲,你咋跑这来啦?”他说话团舌咬字不清,酒精烧得嗓子疼。
“找你了哇,找遍沙梁村也找不见你,咋跑这鬼地方喝闷酒来啦?”叫雪莲的女人边说边挨乔玉春坐下。她穿着很时髦,看上去比她实际年龄小得多,是村里名列榜首的风骚女人,外号“烂羊肝”。这个绰号还颇有点来历,当年乔玉春与她打上伙计。有次作爱前,乔玉春非要看她裆里的家伙儿,她笑着捶打着乔玉春说:“有甚看头,象块烂羊肝似的。”她边说边揪掉裤衩,四仰八岔地躺在炕上,让乔玉春拨拉过来拨拉过去的看,完了,乔玉春也说:“就是象块烂羊肝子。”这话让乔玉春说给村里的男人们听,雪莲的绰号便人人皆知,和雪莲打过伙计的男人都说比喻的太像了。雪莲听到后假装没听见,绰号一直被人叫到今天。小一辈的年轻人不知道绰号“烂羊肝”的来历,就问老人们,老人们咧着嘴笑,没人做解释,午轻人们似乎也悟到点儿什么,拐弯抹角的终于弄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