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大虎拖着疲惫的步子归来,一推家门,见兰兰蹲在炉圪崂烧火,锅上冒着热气。
“才回来呀?”兰兰迎着大虎笑。
“嗯,今天迟了点儿。”大虎边往里走边惊喜地问:“你咋跑我们家做起饭来啦?”
“咋?用不着?”兰兰用眼剜他。
“用着,我是说,你有空?”大虎改口说。
“废话,这不是空是甚?”
大虎憨实地一笑,点燃素油灯,放至锅台前又问:“我大呢?”
兰兰说:“我来时他就没在,也许在糜地。”
大虎上锅前闻了闻,“做甚好吃的?”
“你家有甚?”
“有米,没有面,有酸萝卜酸蔓菁。”
“那你还问?”兰兰热辣辣的目光鞭着大虎。
“我以为你带来甚好吃的了。”大虎有些胆怯,不敢正视兰兰的眼睛。却有意用话逗她。
“带来点儿,解不了馋。”
“甚东西?”大虎惊喜地望兰兰。
“鸡蛋。”
“多少颗?”
“十颗。”
“咋介吃?”
“炒呀。”
“呵,.好久没吃妙鸡蛋啦,哎,你哪弄的?”
“偷我姐的。”兰兰说罢抿着嘴笑。
大虎眨眨眼,不解地说:“你咋算计你姐?她正坐月子,需要补身子。”
“去你的,我拿自个儿东西送人吃,咋介叫算计她?”兰兰佯装噘嘴生气。
大虎沉吟一下,认真地说:“兰兰,耍是耍笑是笑,鸡蛋赶快还回去,我可吃不下。”
兰兰也认真地说:“她没鸡蛋吃用着你操心?多管闲事!”
“不,那不好,我吃了也不舒服,你还是马上还回去哇!”大虎猛然想起一年前,王八换丢了一只母鸡,硬说大虎父子偷吃,指着乌加河堤上一滩鸡毛大骂。大虎脾气暴,寻上门与王八换理论。正巧二圪旦婶跑来说,她看见一只老鹰把那鸡踏了。才没与王八换打起来.如今听兰兰说拿了鸡蛋过来,心里就打鼓,他怕王八换又找出是非来。况且他吃不下。
兰兰一看大虎较真了,才扑哧笑出了声,她说:“戏你呢!我姐还吃不上鸡蛋哪有你吃的。”
“那?”。我今天专门去草林中碰了两窝野鸭蛋,给你解馋,咋地的?这下你吃呀哇,不信给你看。”兰兰说着从盆里端出个碗来,碗里放着十颗泛青色的蛋,一看就知道是野鸭蛋。
“呵,你真鬼,哄我当真啦!”大虎笑了。
香喷喷的糜米饭炯好后端上炕。兰兰把十颗鸭蛋磕破盛入碗里,撒了些葱叶,加了花椒面咸盐等.搅拌均匀。锅里放了些素油,很少,油滚了时,锅里嗤嗤作晌。她适时将碗一仄楞,蛋糊糊便下到锅里,锅里嗤拉拉地一片响,淡淡的香气充满房间。兰兰灵巧地掀动着铁匙,一反一折,便炒熟了。她把它们分两份盛在两个瓷盘里,一份放到大虎面前,另一份放锅台后,显然是留给王云月的。
兰兰找筷子递给大虎,俨然象位主妇。“吃哇,先偿偿,看我的手艺称心不称心.”兰兰这话一语双关,她有意识地瞅着大虎说。
大虎并不傻,他听出兰兰话中有话,可他一时不知咋说,他觉得来的太快了,让他不敢相信,由不得联想起桂花,心中叹道:真正想得到的,费尽周折也得不到,你没敢企盼的,反而往手上撞,这世上的事,日怪!
大虎夹一块炒鸭蛋送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叭叽了半天嘴巴,才说:“好香,好手艺,我活了这么大,还是头回吃这么香的菜。”
兰兰听了忘情地笑,笑出了一脸色彩。
“你也吃哇,尽顾笑甚?”大虎用筷头点着菜盘说,“我早吃过啦!”兰兰替大虎拣了碗米饭双手递给大虎。
“可没吃野鸭蛋呀?”“吃过,我隔三差五地去草滩给我姐碰蛋去。还有野鸡蛋,鹌鹑蛋都吃过.”兰兰解释。
“今天在我家,不一样是不是?”大虎激将兰兰说:“咋?嫌我家脏?”
“瞎说甚哩?嫌脏还来,饭还是我亲自做的。”
“那你就吃。”大虎拄着筷子,大有她不吃他不动筷的势头。
“好好,我吃。”兰兰无奈自个儿取了筷子吃了些,吃的很少。
“吃那么点儿?象足小猫。”大虎说。
“猫省饭?那你把我这只小猫养起来哇!”兰兰说这话时一点也不拘束,很自然,说罢还瞅着大虎看神色。
大虎一时话塞,吭哧了半天说:“我家没耗子,”
“咋没有?”
“在哪?”大虎看兰兰。
“你,你就是个大耗子,”兰兰捅一下大虎的额头说,说罢掩嘴失笑。
“那你不吃了我?”
两人同时笑出了声,笑得各有味道。
兰兰泼辣,桂花温柔,兰兰大方直率,桂花衿持内向。两人各有所长各有所短,“车不得圆,人不得全。”大虎这么想。
大虎刚放饭碗,兰兰便拿出了褂子让士虎试穿。
“来,试一下,看合适不?”
“谁的褂子?”大虎有些莫名其妙。
“傻瓜,谁的褂子给你穿?”
“我的?”大虎张大嘴忘了合上。
“给你做的,咋地的?试不试?”兰兰佯作生气状。
“噢,试。”说着伸过胳膊去。
兰兰帮他穿,上上下下地用手熨,手上用着心计,仿佛是用她的心去熨,熨的大虎浑身痒痒,由不得死盯着兰兰看。
“眼瓷了,又不是头一面。”
“想看看。”“让你看个够!”兰兰说着把脸伸到大虎眼前,几乎要擦住他的鼻子了。兰兰一双眼睛象滚动着的火球,焚舔着大虎的心。最终,大虎败下阵来,脸发烫地低下去。
屋里陷入沉寂,两人都在寻找着利于他们的话题。
门被推开,王云月带着一身尘土跨进来。
兰兰毫不拘怩地迎上去,笑吟吟地说:“大叔,回来啦?饭凉了,我给热一热,”兰兰说着把饭菜放回锅里,往炉灶里填柴。
王云月也没说甚,笑笑坐到了炕沿上,从后脖领上拽出长长的旱烟袋燃着,有滋有味地抽起来,淡淡的烟雾萦绕着弥漫在空间中。
“兰兰,你妈咋不来伺候你姐?”王云月问。
兰兰赶快答道:“我妈刚病一场,身子弱来不了,只好由我代替她。”
“你把你姐一个人丢在家,放心啦!”
“大叔,我出来时给她熬粥喝过,她嫌我在家囚闷,撵我出来串门的。”兰兰说着偷偷向大虎吐舌头。
“你妈很勤快,你姐头个月子她来伺候时,常来我们家坐,还帮大虎缝缝补补的,性格和你姐一样。”王云月磕掉烟灰,又拧着烟叶。
兰兰不可否认地坦白说:“我姐性格跟我妈,我跟我大的,性格不象姐妹,是哇?大叔。”
王云月禁不住给逗笑了,说:“兰兰心直口快,是啦!你性格和你大活脱了。”
“我姐骂我是个疯女子,其实这是人的性格,你说呢大叔?”
“不错,泰山难移,本性难改。你姐挺随和,在我们这一带可算是好媳妇儿啦!”王云月由不得称赞几句。
“我姐心强命不强,找个男人不争气。”兰兰说着已热好了饭菜,恭敬地端给王云月,“大叔,您快趁热吃哇!”
王云月磕掉烟锅内的烟灰,把烟袋插入烟抽子,扎住口顺手丢在炕上,也不问鸭蛋哪来的,伸筷子夹一块送到嘴里。
“大虎,一会儿趁着月光好,到河里捞几条红拐子,月子地身子需要补。”
“大,咱们的抓网不是破了吗?”大虎说。
“今天我抽空补好了,听见鱼们跃得狂,你去试试。说不定能抓几条解馋。”
“那我现在就去!”大虎说着出外从破草棚里拽出了抓网。
那阵子夕阳敛尽最后一抹佘辉,浓郁的暮色正在弥漫,一轮圆月从乌拉山顶上升了起来,银色的光辉洒满了大地。
“我和你去!”兰兰低声说。她早跟在大虎身后。
“你也去?”
“咋,不想领我?”兰兰激将着大虎。
“想去也行,可别让你姐担心呀!”
“哎!对啦,你等我一会儿,我回去告诉她一声。”兰兰说罢抬腿要走。大虎赶忙拉住她。
“你姐要吃要喝咋办?”
“今天我姐夫在家,他可以做。”兰兰掉头往王八换家跑,边跑边回头说:“千万等我啊!”
月光下,乌加河泛着银白的光亮,缓缓地流淌着。夜静悄悄的,河水回湾处传来“扑通”一声响,一条大鲤鱼跃出水面,趁着月光窥视一下外面的世界,随即又扎入了河水中。
大虎抓着网抬着轻轻的步子向回弯处摸去,兰兰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
大虎瞅准地段,背对河面抖开网,双手悠动着,猛一使劲儿,身子随着转向河面,一张网飞出手去,成圆形落入河水,缓缓下沉。一根细细的拉绳抓在他手里。稍顷,他觉得手中拉绳有颤动感,便慢慢往回收网。
兰兰站在大虎一旁,半弯着腰,双手托在两膝上稀奇地瞅着徐徐拖上岸的网。网还只拉出一半,听得网中劈哩啪啦,鱼尾在甩打。待网上岸,便见两条三四斤重的红拐子在网中奔突,金黄色的尾巴打着地拍拍响。
“啊!好大的鲤鱼呀!”兰兰情不自禁地惊呼出声。
“不要吼叫!”大虎止住了兰兰。
“咋?”兰兰不解地瞪着大虎。
“把鱼吓跑啦!”
“这么玄?”
“狼追你,你咋办?”
“跑呀!”
“你以为鱼们比你傻?”
“噢,它们能听见?”
“那当然。”
兰兰吐吐舌头,不再一惊一乍了。她默默地帮大虎往箩头里拣鱼。总共撒了十网,便拉住十条红拐子,大的四五斤,小的也有二斤多。
“够了,多了吃不完会坏的。”大虎说。
“挺好耍的。”兰兰兴致正浓。
“明天再拉,回晚了让你姐说。”
两人拾着-箩头鱼和-张网往回走,刚走几步就见月光下有条人影一窜,钻草林没影儿了。
“见鬼了,哪来个人?”大虎不解地说。
“你没认出来?”兰兰看大虎。
“没有。”
“算啦,别管他。”兰兰悄声说。
“昨回事?”大虎追问。
“我看着象我姐夫。”
“王八换,他?”
“是他,肯定。”。
“他甚意思?咋鬼鬼祟祟的?”大虎象坠入十里云雾似的。
兰兰扑哧笑了,仍低声说:“他那个小心眼儿,你还猜不透?”
“咋?他猜疑咱俩……”大虎没敢说出口。
兰兰朝大虎点点头说:“我先头回去时,他就用疑惑的眼睛看我,好象我有甚么秘密似的,这个人真是够呛。”
“他跟踪我俩,嗨,都是你多事,偏要来。”
“昨啦?你怕了?”
“我怕甚?”
“那你怨我?”
“我怕他没事找事,”
“在我的事上他敢?我对他从来就不客气,他轻易不敢惹我。”兰兰说完自个先笺起来。随即弯腰放下箩头说:“换换手哇,胳膊酸。”
两人换了位置,倒替了手舁着鱼又向前走。
兰兰饶有兴趣地说:“怨不得口里人出口外总想往后套跑,咱这地方就是好。”
“那还用说,‘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水锅里’。不知道哪个年代给后套编下这么段顺口溜。”
“狍子少,我还没见过。”兰兰觉得生在河套没见过狍子有些遗憾。
“你们黄河岸边没,我们乌加河畔可有。”
“哪有?我咋没看到?”
“想看一看?”
“嗯,听我大说,狍子和鹿差不多,可鹿我也没见呀。”
“后套没鹿,包头有。包头后面的山里有,明天我带你去看狍子,咋地的?”
“好啊!你说话算话?”
“这不难!”他们说话间回到家,大虎把鱼一分为二让兰兰带一半回去,可兰兰不带,两人推让。
王云月说:“大虎,你送一趟过去多好。”
大虎一听也是。自个儿亲自送过去了,莲莲万分感激。兰兰却用眼剜她姐夫,她姐夫王八换不以为然,闷头抽烟装聋作哑。
次日清晨,兰兰去求二圪旦老婆帮她照料半天姐姐,她决定跟大虎进芨芨林看狍子去。“姐,我只去半天,你不会骂我疯跑哇?”兰兰临行前对莲莲说。
莲莲笑道:“疯跑就疯跑,骂你能顶用?你的魂早让大虎勾跑啦!”
兰兰探过身子,在姐姐耳边说:“算你说中了。”
“你要稳重些,大虎大是个倔脾气人,看不惯女娃跳达,你要看上大虎,就得学温柔些,说话举止注意分寸。他大要是看不顺眼,大虎急疯丁也没用。他和桂花的事,主要是他大不同意。”
兰兰皱着眉问:“我姐夫不是说桂花大人不愿意,你咋这么说?究竟咋回事?”
“你姐夫他知道个屁,去吧!你心里明白就行了。”
兰兰听了姐姐的话,心里纳闷,乱猜疑,对桂花与大虎的事不免产生几分疑虑。
太阳还没出山,乌加河的水面上水霉濛濛,象一条升腾的巨龙。北边是巍峨的狼山,象条巨蟒卧在那儿,兰幽幽黑黝嬲的。大虎带兰兰有意从桂花家门过。他用稍带怨愤抑或仇视的目光盯着司不浪家,企盼桂花恰到好处地出现在门外,好让她亲眼瞧瞧我王大虎不是没人寻的主儿,兰兰不比你差。但大虎失望了,也许那会儿桂花还没起,钻被窝里做甚好梦呢!她父母也不见,院中除了那根孤零零的栓马桩外,甚也看不到。他的愤懑没能得到渲泻,自然就流露在脸上。他一想起桂花心里就难受,似乎有人用头发丝栓住他的心,还一拽一拽的,勒得心疼。那天在草滩与桂花亲热的情景回漾在他脑海中,转瞬问那种强烈的怨愤渐渐退潮,一种温情又涌上心头。他有些迷糊,认为是场梦,她根本不可能离他而去,他们不会这么轻而易举的分手。刻骨镂心的互相倾慕,深深的爱,就如此容易地被一阵风吹得无影无踪吗?大虎从心眼里有些不服气,从心底恨上了桂花的父母,认为他们不配做桂花的父母,不近人情。同时他也恨桂花无能,软弱,没主见。
算啦!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大虎这么边想边走过了桂花家,孤零零的一间破士房便丢在身后。大虎心里窝着火,脸上目然表露无疑。
“大虎哥,你有心事?”兰兰同大虎撵着马群往芨芨林边走边说。
大虎不置可否。
“你想她啦?”
“想准?”大虎一怔,扭头盯着兰兰。
“桂花哇,还会有谁?”
“你咋知道我在想她?”大虎愠怒。
“看你丢了魂似的,准在想她。”
“哼!想她?想她做甚?”大虎朝兰兰大声嚷叫。
“那咋闷闷不乐?”兰兰不依不饶。
“恨她恨她,我恨她一辈子!”
兰兰笑道:“大虎哥,这又何必呢?是姻缘费些事也会成的,不是姻缘气死人也没办法。看来你对她感情好深的。”
大虎瞪了兰兰一眼,却不知咋说才对。
太阳从乌拉山那边露出了圆脸。笑容绽开,暖烘烘的阳光普洒着大地。乌加河畔芨芨林中,显得格外寂静。把马群撵进芨芨林后,大虎带兰兰向草林深处摸去。习习晨风,吹拂着芨芨林翻滚着绿包的海浪。大虎他们所到之处,惊飞了野鸡吓跑了兔子。约摸走出好几里路,拨开一片稠密的芨芨丛,面前闪出一个约十几亩大的小湖。湖水波光粼粼,清澈见底。湖面上几只白天鹅悠闲自得地游动,象碧兰天空中飘悠着的几朵雪白的云团,煞是诱人。湖的边缘浅水处长满深绿色的芦苇和蒲草。
周围寂静无声,兰兰望着湖面发呆;准确地说是看到美丽的白天鹅而惊奇万分。她喜不自禁地冲大虎正欲说甚,大虎甩手掩嘴,示意她千万别出声,他俩悄悄地蹲在草丛中,静静地透过草叶缝隙窥视着湖面和湖的四周,期待着狍子的出现。
小湖是乌加河南移留下的,当地人称它“小海子”,海里有鱼,但从没人去捞。没人愿意费那个事。“棒打狍子瓢舀鱼”的地方是没有靠打鱼为生的,打出鱼来没人买。人们想吃鱼时,任何找一条水渠,特别是放水浇完地后,二三斤重的红拐子随处可见,偶尔也有十斤八斤重的。二斤以下的鱼,人们用箩头担出地里上粪。鱼随处可见,用不着费劲儿,象大虎到乌加河里抓鱼是较费事的了。这儿湖水风光秀丽,是附近飞禽走兽最喜欢出没的地方。狍子大都在半前晌,来湖边喝水。有的在芨芨林深处栖身,有的在狼山岩洞里居息。猎人们常常利用狍子喝水这个机会捕杀它们,捕杀的人多了,狍子的数量逐渐少起来,有的干脆逃是山,再不下来了。大虎放马没事时,常蹲在湖边看狍予喝水。去年秋天,他谎说打狼,借金巴防土匪的猎枪,还在湖边打死过一只雄性狍子。金巴知道后把狍子要了回去,只给大虎割了一条腿,其佘金巴一家解野馋了。牧民吃肉为主食,可狍子是“野味儿”,肉特香,与一般牲畜的肉不一般。
太阳渐渐移至半空,火辣辣的阳光晒得人发烫。狍子还没出现,大虎有些不耐烦。兰兰却一动不动地蹲着,一会儿瞅瞅湖对面,一会儿扭头瞟一眼大虎,但不敢出声。大虎被她瞟得不好意思,便有些局促不安。正这时,湖对面的芨芨林传米轻微的响声,林梢晃动着。大虎示意兰兰注意。兰兰目不转睛地盯着潮对过。稍顷,一对儿狍子从草丛中探出头来,机警地窥视着。一雄一雌?那雄的还长着三角形的角,栗红色的毛,在阳光一卜熠熠闪光,白色的臀盘清晰可见。一米左右的身长,和山羊大小差不多。它们从草丛中慢慢走向湖边,边走边警觉地注视着左右,以防不测。狍子下到湖边象羊似的那么吮吸,短短的尾巴摇晃着,挺可爱。
“啊,真好看!”兰兰脱口说道,声音却很低很低。
耍拉拉,一片冲撞草林的响声,孢子飞一般冲入草林,眨眼没了踪影,白天鹅也受了惊,抖动着翅膀斜刺蓝天。
“让你惊跑了哇?”大虎嗔怪兰兰。
“怪,我的声音那么小,它们咋听到的?”
“让猎人打怕了,象惊弓之乌,稍听到点儿响动,便拚命奔跑,跑起来比鹿还快!”
“我开眼见了。哎,大虎哥,它们俩是一对儿吧?”兰兰明知故闻,两眼不离六虎的表情。大虎壮着胆子和她对视,说:“在草原上,你任意看到的飞禽走兽,它们都是成双成对的。”
”是吗,那为甚?”
“我很难给你说清,也许就象人一样,必须找个伴儿成家,一起生活。”
“象咱俩?”
“兰兰。”大虎深情地注视着兰兰已经略微红润了的脸蛋。
兰兰正欲扑进大虎的怀中时,忽听身后扑拉拉地响,俩人一惊,回头一望,只见一对儿野鸡嘎嘎地叫着飞起去,落到了几十步开外的地方了。
“回哇,这下你该过瘾了。”大虎说罢拨开草丛往回走。兰兰嘴角挂着一丝嗔怨,紧紧随在大虎的身后。她为失去刚才一个契机而有点后悔。
他们寻找着马群,边走边说着话。大虎讲述他上次咋介打死狍子,讲得很细致,兰兰听得痴。
正行间,大虎突然站下了。神情惶然。他听到前边不远处传来清脆的牧羊鞭甩动的响声,响声熟悉而悦耳,在草丛上悠荡,传出好远好远。
“听到甚了你?”兰兰不解地追问。
“有群羊。”大虎言不达意。
“草滩上牛羊遍地,有甚稀罕?”
大虎认真度量一下,那种急欲报复的心情占据了他。他狠狠心,带着兰兰朝牧羊鞭响起的地方走去。
拨开一片茂密的芨芨林,面前豁然开朗,绿茵茵的寸草滩展现在眼前,寸草滩约十亩大小,四周被芨芨林围拢着,象一洼绿水湖。
举目望去,寸草滩上雪白的羊们如颗颗玉石镶嵌在绿色草盘上,把草原点缀得更加美丽,还富有诗情画意。一位扎花头巾的牧羊女佇立在一片花丛中,手中的羊鞭舞着,啪啪的脆响便传开去。那鞭头下去不放空,残酷地削落着苦菜花,一削一片,花瓣碎粉般飘飞着。
大虎见此情景心头一阵震颤,从她的举动他可以察觉,她正在咬牙切齿地恨他。他踌躇着不敢上前。他记得,过去她想见他时,总是用清脆的羊鞭呼唤他。他便循着鞭声找她,配合默契,十年如一日。触景生情,他不禁黯然神伤,呆立在草滩边缘茫然不知所措。
兰兰聪敏,脑海里一闪,“桂花?”这牧羊女是桂花,她从大虎的神色中断定。
兰兰从面前这两人要死要活的样子中认定,他俩感情极深。兰兰虽说性情泼辣,嘴象刀子,可她心地善良。目睹眼前的一切,她却动了恻隐之心。她也不期望在如此尴尬的场景下见到桂花,更不想刺伤她。然而躲已来不及了,桂花近似痴呆的眼神早已瞄住了大虎和她。
大虎似根栓马桩立在芨芨林中一动不动。
他俩对视着,谁也不说话,谁也不动,谁也没有主动上前的意思。
兰兰思忖片刻,朝桂花大大方地走过去,微笑地问:“姐,你好?”
“你……”桂花端详她一会儿,欲言又止。
“桂花姐,我叫兰兰。”兰兰主动打破僵持的局面说:“桂花长得好袭人呀,过去只是听说,今天见了让我吃惊,怪不得大虎失魂落魄。”
桂花身子微微一颤,稳定一下情绪对兰兰说:“噢,兰兰求你,我想和大虎说几句话,行吗?”她可怜巴巴地乞求着她,仿佛大虎已经属于兰兰似的。
兰兰不由地回身望大虎。
大虎听得真切,当兰兰用目光征求他时,他一扭身钻进芨芨林,林中传来一阵列冲撞声,林面漾起波浪向远处去了。
兰兰呼喊着:“大虎——”便尾随追去。桂花立在原地两行泪水挂在腮上。
大虎听到桂花要与他说话时,心里敲上了鼓,一个男的窘迫莫过于此。两个闺女象东西两个岸,他象河中的船,东岸在呼他靠岸,西岸在召他过来。他在河中彷徨,无可适从。
大虎受伤的心灵在灼痛,焚烤着他每根悸动着的神经,男人的尊严激起他积郁在胸中的恶气,他不想在这种场合下与桂花说甚么,特别是当着兰兰的面。能让桂花亲眼目睹,有个漂亮的闺女在他的身边,就足够她受的了。留给他的路,只有回避,或说逃遁。他一头撞入芨芨林,跌跌撞撞,磕磕绊绊,绊倒了再爬起来,向前猛跑。终于,他累倒在草林中,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喘着粗气。
兰兰循着声音追随大虎,大虎倒下歇息时,她没了方向,只好寻着被践踏过的芨芨林找他。她总算找见了他。她安慰他,和他说了许久,他一句话也不回答,兰兰佯装生气噘着嘴不理他。
“兰兰,你回哇,鱼还没炖,要坏的。”
“交代二圪旦婶了。”兰兰嘟囔道。
“你该见的都见了,快回去哇!”
“你撵我?”
“就算是吧!”大虎吐了一口气。
“你去见她?”
“少提她。”大虎话很炝人。
“为甚撵我?”
”我想一个人清静一会儿。”
“好吧,既然你撵我,留下也疑会惹你生气!”兰兰说着有些动情,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住家走,准确地说是往二圪旦湾走。
大虎心里很矛盾,说不清哪来的火气,更不知为甚冲着兰兰发泄。待兰兰走出好远一段后,他觉得内疚,爬起来一趟子追上去。
“兰兰,别生我的气。”
兰兰尽顾往前走,好象没听到似的。
“我见了她心里发毛,对不起,你包涵点儿。”大虎真诚地向兰兰认错。
兰兰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眼里噙着两滴泪光,那泪却顽强,始终不跌下来。兰兰强装笑脸说:“大虎哥,我理解你的心情,你们近十年的交情,不容易啊!我先回去啦,你去做你该做的事去哇。”
兰兰说罢走了,苗条细柳般的身姿在草丛间飘动,富有弹性的脚步自如轻盈,象只蝴蝶掠过绿色的草丛,向远处飘去。
“噢!她是个善解,人意的闺女。”大虎自言自语地说,望着那柔美的身段,陷入深深的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