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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吸协一日游

那天李陪陪骂人打架的结果是,找回去时,人已经不在了,就剩睡得四脚朝天的李莽子躺在原地。

我本来以为这件事大概就这么完了,黑衣人是谁,为什么攻击我们好像也不太重要,因为……反正有李怼怼在查嘛,但我和李陪陪都没想到,第二天,李陪陪开始肩痛了。

她来找我给她捏捏,一脱衣服,我看着她的右肩,没敢捏下手。

“怎么了?”

“陪陪你昨天没洗澡吧。”

“昨天好累,我棺材都没打开,就在沙发上将就了一天。怎么了?我身上脏吗?”

“不是。”我把她带到镜子面前,“你要是洗澡,一定能看见这个。”

李陪陪背着身,扭过头,在镜子里看见了她自己的后背,然后她也怔愕了:“这是什么?”

只见在她后背右肩胛骨的位置上有一块暗红色的印记,形状像一个小孩的血手印,在那手印指端的地方还划出了三条血淋淋的线,我鼓足勇气,抽了四五张抽纸,揉成一团,轻轻地在那线上擦了擦……

“擦不掉。不是你的血,就是个印记。”我感觉我的心跳像看鬼片一样,已经加快了不少,“陪陪,昨天你推我那一下的时候,是不是被那个黑衣人打了一下?”

李陪陪本来就白的脸,一下就变青了:“那是个鬼?难怪我们回去找的时候他人不在了,他是不是附身在我身上了?小信你快给我打打光,我影子还在吗?”

我二话没说,当机立断,拖着她就下了两层楼,“咚咚”敲响了老巫婆的房门。

老巫婆好像有事出去了,我又拖着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的李陪陪去了一楼,敲李怼怼的房门,然而只有黑狗在门口舔爪子:“主人昨天出去了,一晚上都没回来,估计忙着呢。”

“在哪儿忙?”

“我为什么要告诉……”

我一把拎了它的脖子把他提起来:“你看我的样子像在和你开玩笑吗?说,他在哪儿忙?”

黑狗被我吓到,瞪着眼睛看我,我将它一抖,它声音立即低了一个八度:“在吸协呢……”

“陪陪我们走。”

“不不不!”李陪陪挣脱了我的手,一溜烟地往楼上跑,“这楼里有结界,我不出去,万一一出去我就被鬼抢了身体怎么办?我不去。”

我看她已经吓得完全没了平时的威风,只好掏出手机给李怼怼打电话,打了两个电话,还都关机,我一手提着黑狗就往外面走:“你给我带路,去吸协。”

“那么远!我爪子很软的,我不想跑……”

“天涯海角你也得给我带过去!”

最后……我们选择了打车,坐在后座,猫爪子指方向,我给师傅指路,一路磕磕绊绊,受了师傅无数抱怨,终于开到了磁器口……

我万万没想到,他们吸血鬼协会这么一个神秘的地下组织,居然会把办公地点定在这么人声鼎沸的城市旅游景点……

我抱着黑狗,听它给我指路,在摩肩接踵的古镇游客里,奋力向前,走过最主要的两条街,黑狗让我往旁边一条小道里一拐,瞬间人就少了不少。它又是上下左右的一通指,重庆山城地形本就复杂,我拐了几个墙角就完全不知道自己在那个方位了,还以为黑狗在遛我玩,正想揍它,它就甩了甩尾巴:“喏,就是这门。”

面前的门十分古旧,门守着的这个房子看起来也有很久的年代了,破破烂烂,好像推一下就能把这老房子推倒一样,门旁边的灰墙上还贴了一张告示,上面写着“危房,勿进”。

“真是这儿?你没骗我?”

我困惑,他们吸协的条件也太艰苦了吧!吸血鬼在国外不都住城堡吗?奢华豪华,什么男爵伯爵,怎么到我大中华来,堂堂办事处,居然沦落成了这副德行……

“对啊。”

“李怼怼每天西装革履、打扮得人模狗样的就在这儿上班?”

“对啊。”门前房门“吱呀”一声打开。西装革履、人模狗样的男人抱着手站在里面,静静地看我,“你有什么意见?”

黑狗见了主人,当即纵身一跃,泥鳅一样从我怀里逃走,一下蹦上了李怼怼的肩头:“主子,这贱婢今日可放肆了!区区人类,居然威胁我!”

我咳了一声:“李怼怼,我和你说正经事儿,陪陪昨天因为保护我,替我挡了那黑袍人的一记攻击,现在她肩胛骨上有了一个小孩的血红色手掌印,我去找了老巫婆,他不在,你回去给她看看吧,我怕出事……”

李怼怼听了我的话,默了一瞬:“黑狗,进去帮我叫两个医师回去看看李陪陪。”

“好的,主子。”黑狗一溜烟蹿进了小破房子里。

我忍不住往房子里多望了一眼,这外面看起来又破又小的房子,听李怼怼的意思,里面好像还有很多人似的……我一下觉得,他们的条件变得更加艰苦起来。

“你。”李怼怼喊我。

“我什么?”

“今天开始,你有门禁了,非必要时,不准出门。”

“为什么?”

“为什么?”李怼怼的语气里充满了对我智商的嫌弃,“李陪陪帮你挡了一招,你说,给李陪陪留下印记的人,原本想对付谁?”他盯着我,眸光严肃且寒凉,只看得我心肝一颤,“我们的世界很危险,作为人类的你本不该掺和,可你既然已经掺和进来了,就把自己的小命看紧点。”

李怼怼说:“记住,你是猎物。”

我总觉得,任何话,无论谎话、大话、玩笑话,当李怼怼盯着我说出来的时候,那就是真话。

他就是一只捕食的狮子,吃饱肚子,闲暇之余,给我点警告。所以当他吐出“猎物”这两个词的时候,我浑身的鸡皮疙瘩很配合地站了起来。

我成功地被他吓住了。

他镜片上映出的我像一只惊惶的小鹿,抿着唇,屏着气,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他垂了眼眸,转过头往那危房里走,我站在他后方,直觉他在笑,至少他觉得我很好笑……但当他回过头来看我的时候,眼睛里又没有丝毫笑意,还是像平时那样跩跩的。

“杵着干啥?”

他这话将我问蒙了,我愣了一会儿,回答:“等医生跟我一起回去治李陪陪啊。”

他眉头一皱,典型的房东式不耐烦:“刚才我说话的时候你耳朵打蚊子去了?你回去的路上指望两个医生护着你?”

我看了他好一会儿:“不然呢?”

“等我。”

于是我静静地等着他把下半句话说完,可就这样和他对视了十秒钟,他也没再说下一句,我好心提醒:“等你干啥?”

他微微一眯眼,转过身来,抱起了手,倚在破败的木门上,推了下眼镜,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我,缓慢地说:“除了等我下班,你以为,在这里,你和我,还能干什么?”

周围是青石楼梯和危房,下面远处是江,上行不远是人头攒动的景区,如果在这儿的是我男朋友,凭我多年累积的阅片量,我能想出一万件能干的事情,温情的,刺激的,什么都有,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可是李怼怼,我只能愣愣地盯着他,反应了好半天,问:“你让我等你一起回家?”

“你是不是昨天让李陪陪把脑子颠掉了?傻得听不懂中文了?”他开启了怼人模式,而我没有及时怼回去,因为我有点蒙。

我不是傻,也不是不能理解李怼怼和我说的话,我只是不理解他。

我知道李怼怼有多讨厌“一起”这个词语。

他不止讨厌自己和别人“一起”,还讨厌我和李陪陪小狼小美“一起”,他称我们打麻将是聚众赌博,烤烧烤是非法集会。见一次怼一次,怼得我们聚会频率直线下降,只有我和李陪陪因为同住一层楼还算是联系比较频繁。

李怼怼好像希望我们每个人都和彼此保持距离……或者说……他希望我和每个人都保持距离。

是的,就像之前说的,我觉得李怼怼内心是讨厌我的,因为我打破了他的规矩。

所以,打从一开始,我脑子根本就没往他会为了保护我而“屈尊”跟我一起回去这个方向转。

“进来。”李怼怼说罢,扔下还蒙圈的我,走进了危房。

我抬头看了一眼上面已经开裂的墙壁,左右看了一眼无人的小道,心里有点发虚,小步踏进了门,几乎是下一瞬,房门“吱呀”一声合上,整个房间立即陷入了黑暗之中。

没有退路,我也看不见走在前面的李怼怼。

“李……”

我话刚开了个头,忽听“嚓”的一声轻响,火光蹿出,角落里李怼怼点亮了一根蜡烛,火光在他脸上颤动摇曳,衬得他五官更加立体,有那么一瞬间,我恍惚觉得这里不是磁器口,没有维修的古镇危房,而是遥远欧洲大陆上的一座古堡,古堡里住着阴晴不定的吸血鬼伯爵……

“过来。”伯爵命令我,成功地打破了我的想象。

“你知道你每次叫我的神态语气就跟李陪陪叫莽子一样吗?”

我提出自己的不满,换来了李怼怼轻轻一瞥:“哦,那我对你还挺好的。”

“……”

对话间,我走到了他的身边,脚刚刚站稳,忽然间,他手中握着的蜡烛火光猛地一亮,脚下光华大作。我垂头一看,一个正圆的法阵闪耀着金色光华,尽管住进老居民房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我还是头一次站在这样的法阵里,我很激动。

“像动画一样!”我刚喊了这句,身边光华陡然消失,眼前不再是那漆黑的危房内部,而是石头堆积建造出来的一条暗道,暗道潮湿,两边点着昏黄的蜡烛。而昏暗的环境并没有抹杀我高昂的兴致,我双眼不停地在四周扫了扫去。

这简直是灵感之地啊!

我一边打量一边问:“我们现在在哪儿?还是磁器口吗?这是地下?你们弄了多深?我就说你们吸血鬼协会听起来那么有趣的名字怎么会在危房里办公。我要在这里等你吗?我可以自己到处走走吗?我保证什么都不碰!”

我叽叽喳喳、兴致勃勃地一通嚷嚷,喘气的时间才发现我打破了这里的宁静,就像闯进图书馆的广场舞,那么的不合时宜,而李怼怼居然没有喝止我、让我安静点。

我转头看他,却见他也正看着我。

四目相接,中间隔着一根火光跳跃的蜡烛。

他盯着我的目光有点悠长,好像透过我看见了时空的另一头,但在我懂事地伸手捂住自己的嘴之后,他眨了眨眼睛,眼中的那层雾蒙蒙的纱散了去,他恢复了以往的高傲:“把你眼里的光收一收,别闪瞎了这下面见不得光的吸血鬼。”他说着把手里的蜡烛递给我,“拿着照路,去前面第三根蜡烛里面的房间等我。”

我压着自己的声音:“我就问一个问题。”

“嗯?”

“我可以自己到处逛逛吗?”

然后李怼怼就皮笑肉不笑地笑了:“你说呢?猎物。”

我咽了口口水。

他转身往后面没有蜡烛的黑暗里走,那声音就像从虚空里飘来的一样,在暗道里来回碰撞,空洞而可怕:“胆肥就去逛吧。吸协地下办公楼很大,什么都有,拿好蜡烛,那是你的通行证。”他顿了顿,我看见他的身影在即将没入黑暗之前转头来看了我一眼,“可别让它灭了。”

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诅咒,我头皮一麻,立即护住蜡烛,小心翼翼地挪到了李怼怼说的房间,里面有个简单的办公桌和椅子,我抱着蜡烛坐了下来,一动不动地盯着火光。

我所有的好奇心都死在了刚才李怼怼恐吓我的瞬间。

保命,不作死,我觉得这是平凡而普通的我在这个危险世界存活下来的主要原因。

就这样盯着火光坐了很久,我实在无聊,掏出手机,没有信号,于是开始玩起了消灭星星,玩了两把,听见“啪嗒”一声轻响,头顶的白光闪了两下,我一仰头,只见头顶上吊着的白炽灯打开了,一瞬间室内亮白,亮得和普通的人类办事处一样,那种阴暗可怕的气氛瞬间消失殆尽。

“哦哟吓死我了,你干吗一个人坐这儿不开灯?”门口一个十五六岁的小萌妹一脸困惑地问我。

我报之以抽搐的嘴角:“没……没人和我说这里有灯……”我说,“我以为你们这儿就爱点蜡烛呢……”

“谁爱点蜡烛啊,又熏又闷,走廊的灯上周坏的,让人来修一直没修好,没办法才点的蜡烛。”她走进来,把手里的面往桌上一扔,重庆小面的香味顿时飘了满屋,香辣的味道刺激味觉,让我有些饿了,“让让,那是我的办公椅,你去那边坐。”

“哦……”我抱着蜡烛挪开。

“你抱着蜡烛干啥?开灯了你还看不见吗?”她问我。

“不是说……蜡烛是通行证吗?”

小萌妹愣了一会儿,然后拨开桌上的文件,在角落翻出一个座机,打了个电话:“喂?总秘书室啊,我这儿是前台,你们能和主任沟通一下吗?能不能让他别再乱吓唬新来的人了,每次都要和人解释一遍我们是现代化遵纪守法的工作单位,真的很累啊!我很忙的好吗?……你们不说?你们不说难道让我去和主任说吗?要你们秘书室是干吗吃的?”

小萌妹在电话里和人撕起来了,我就这样近距离地观测了一场非人类事业单位的骂战。

然后恍悟过来……

李怼怼!没想到你是这么幼稚的吸血鬼!居然欺负我初来乍到不懂你们吸协的规矩!

“气死我了,”小萌妹甩了电话,“要不是看在面快糊了的份上我今天儿不诀(骂)死他。”她一边说,一边打开一次性筷子,“呼呼”吃了两口面条。小面暖了她的胃,仿佛也安了她的心,她这才抬头看我,情绪不复刚才在电话里那么激烈。

“你是来办什么业务的?莫怕,我们不喝人血很久了。”

我知道他们吸血鬼现在已经不怎么喝人血了,现代社会,他们早就造出一种高营养高价值可以高效率生产的血粉冲剂,就跟奶粉一样,一冲就是一袋血,干净无污染。价格有高有低,味道有甜有腥,有的还可以加糖加盐来饮用,吸血鬼之间还有关于血粉的甜咸之争。

当然了,作为生活必需品,血粉偶尔也有一些假冒伪劣产品混迹市场之中,危害吸血鬼们的身体健康,所以他们吸协也有一个很重要的责任就是打击伪劣产品。

前段时间就听说李怼怼他们查获了一吨的伪劣血粉,还把几个不法分子抓来关起来了呢。

“我不是来办业务的,我呃……是在这儿等你们李主任下班。”

小萌妹一听,眼睛一亮:“等主任一起回家啊?”

“嗯,我是他邻居。今天是有点特殊情况,所以……呃……”

我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小萌妹的眼睛越来越亮了,我说不清楚,干脆闭嘴,任由她上上下下将我一通打量,然后一边吃面一边和我说:“哎呀,我们主任哪儿都好,就是爱吓唬人,好多次了,都吓得来办业务的人话不敢和我们多说几句,就怕我们把他们吃了,主任说这样会让他们少闯点祸,可没想到增加了我们多少工作难度,怎么也没办法获得他们的信任。邻居小姐啊,你要是有机会,和咱们主任说说呗。”

我去说还不如你们自己说呢……

我微笑一下,不置可否,静静听着她抱怨。

很神奇,我是一个一毕业就开始自己在家里画画的漫画作者,从来没有去任何公司待过,我怎么都没想到,有一天,我竟然会在不知道地下多少米的地方,听一个吸血鬼和我抱怨工作的烦恼。

小萌妹超能说,不知扯了多久,或许到了晚上我该睡觉的时间了,我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耳朵边一直是她絮絮叨叨的声音,慢慢地,耳边絮叨的女声变成了另一个声音。

这个声音明显要惊慌很多,她好像在一个又闷又热的地方,她一直在行走,穿梭在拥挤的人群里,路过的每一个人脸上都是一片愁云惨淡,气氛悲苦又绝望,她逢人就问:“我孩子呢?你看见我的孩子了吗?他是个小男孩,穿着青布衣裳,你看见他了吗?”

世界一片寂静,只有她一个人在不停地寻找。

而忽然间“轰”的一声,天崩地裂,头顶落下了石头,人群开始惊叫起来,一片混乱,她只能在混乱当中绝望地尖叫:“幺儿!幺儿!”

她越喊越大声,越喊越凄厉,每一声都在撕裂我的耳膜。然而在一声极高亢的哀鸣后,世界陡然归于一片黑暗。

“苏小信。”

我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我睁开了眼,李怼怼站在我的身前,他望着我,眼神那么平静,和我梦里的惊惶形成了那么鲜明的对比。

“我……做噩梦了。”我说着,坐起身来,这才发现手心拳头握得发疼,后背已是满满的冷汗。

他拉了一个椅子,在我旁边坐下,抱着手跷着腿,看着我:“说说。”那自信的表情,好像全天下不管有再可怕的事,到他面前都不值一提一样。

于是,在他身边,我也莫名自信地觉得,这个噩梦真的就不值一提了。

“有笔吗?”

“嗯?”

“我把我的梦给你画下来。”

李怼怼给我找来了一支圆珠笔和一个小笔记本:“没别的。”他说这话,好像是怕我以工具简陋为借口画不出来一样,我给他翻了个颇为不屑的白眼,接过圆珠笔和笔记本就埋头画起来。

作为一个没有想象力的职业漫画作者,扎实的画功是我的安身立命之本。我把我描述不了的场景在纸上速写下来,笔触很快,画面难免有些潦草,但景和人比例没有一丝偏颇。

我画画的时候不言语,李怼怼也没有说话,吸协安静的地下办公室里就只有我笔尖摩擦过纸面的轻响,还有我随着笔触时重时轻的呼吸。

当我停下笔抬头的那一刻,才发现李怼怼什么也没干,就一直专注地盯着我的画,见我停笔,他也一抬眼睑,四目相接,呼吸很近,瞳孔里彼此的身影是可以依偎的距离。

我把画举了起来,挡在我和李怼怼中间,像一个能隔开我和他的屏障:“画好了。”

李怼怼往椅背上一靠,抱着手叫我:“苏小信。”

我见他这姿态,立即防御起来:“行了行了,没让你看我画得好不好,你就看看这意思……”

“你的画还不错。”

“咚”,我心跳快了一拍,不为其他,只为……李怼怼这怼穿肠的家伙居然夸人了!

“你画画的模样也不错。”

我睁大眼睛,看着李怼怼,当我最引以为傲的本事得到了最不认可我的人的认可,在最初那一瞬的震惊错愕之后,我嘴角微微一翘:“那当……”

“下次见我别说话了,画画就行。”

“……”

呵呵,我真是天真,这家伙嘴里能吐什么象牙?

我拿笔头敲了敲笔记本:“看这个!重点在这儿!”

李怼怼跟着我的笔头又扫了一眼我的画:“大轰炸时期的防空洞,看样子不大,这是个丢了小孩的母亲吧,把她的面部给我精细地刻画下来,我拿去让人扫描、复印、散发出去。”

我一愣:“扫描、复印、散发?”

“嗯,你看见的,大概就是咬你的僵尸生前的模样。”李怼怼表情冷淡地说着话,让我后脊梁阵阵发寒,“李陪陪昨天和我说过你做梦的事,我和几个医师还有赶尸匠探讨了一下,估计是僵尸黏液进入你的血液导致中毒,毒性让你看见僵尸生前的事。照理说僵尸黏液不会有这样的毒性,可失控的那几只或许有变异,黏液毒性带有未知不确定性。”

“我……”我颤抖着开口,“我这是中了尸毒?我是不是……要死了?”说到最后,我语调一转弯,竟在自己没法控制的时候就带出了一丝哭腔。

李怼怼瞥了我一眼,那充满嫌弃与自负的眼神好像在说,有我在呢,你想死还没那么容易。

我稍稍控制了一下情绪,隔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开始在心里默默盘算,要回去给没完结的漫画好好写个大纲了,万一我遭遇不测,故事也总要给读者一个交代!这是作为职业漫画家的操守!

我一边想着,一边把笔记本翻了页,起了个大形,然后开始用圆珠笔画起了梦中女人面容的素描。画着画着我忽然想起了一点,抬头问李怼怼:“上次我被那个僵尸咬了,为什么那个时候不直接让我画那个僵尸的模样?”

李怼怼擦着眼镜的手微微一顿,眯眼问我:“哦,那你还记得那僵尸女人长什么样吗?”

……

很抱歉,我忘了,关于那天晚上的回忆,我只记得那个连脸都没看清的黑衣人了。嗯……好像,确实也是,在被僵尸袭击后的一两天里,我根本没有在意“被咬了”这件事,而是全身心投入“一见钟情”的情绪里面去了。

我沉默,垂头画画,李怼怼擦好了眼镜,将它架在鼻梁上,然后站起了身:“在这儿画着,我去带个人过来,今天和我们一起回去。”

没再给我发问的机会,他揣着手走了出去。

大概一个小时后,我圆珠笔尖停在女人的眼角,着重加深了一块阴影,然后挺直背,呼了口气,左右一审视,又在她嘴角的位置添了两笔。

“哇!”我听到一个孩子稚嫩的惊呼,旁边一个黑乎乎的脑袋立即凑了过来,惊叹似的欣赏着我的画:“画得好好啊!”小孩说着,仰头看了我一眼,眼珠子像黑曜石一样透亮,“你好厉害!”

这么会欣赏的小孩已经很少了,我心头得意,正想谦虚两句,手里的本子就被拿了过去,李怼怼拿着本子看了看,直接用前台小萌妹的座机打了个电话出去:“喂?来前台拿文件,今天给我发出去。二级通缉。”

他们吸协的通缉令分为特级通缉和一级、二级、三级、四级、五级通缉。

一般一级通缉就是最高通缉令了,像发生了非人类连环杀人事件,或者非人类大规模斗殴死伤惨重,就会对主要罪犯发布一级通缉,二级通缉算是普通事件里面的最高级别,看来僵尸这个事,给他们的压力还挺大的。

至于特级通缉,李陪陪说这是属于他们非人类事业工作机构里面的机密了,一般人都不知道……

“小姐姐,你不仅画画得好看,人怎么也这么好看啊,我都看呆了。”

嗯?

我把目光从李怼怼身上挪开,看到半人高的小朋友脸上,小男孩眨巴着一双透亮如黑曜石的眼睛盯着我,我一时半会儿还有点难以置信是一个小男孩说了刚才那句话。

“小姐姐眼睛好漂亮,一定是因为一直用这么美的眼睛看世界,所以画的画才那么好看。”

嗯?!

等等!这小孩!这小孩简直……

“哎呀,被漂亮小姐姐一直盯着看,我都脸红了。羞羞!”小男孩说着就把脑袋往我腿上埋,就在额头要蹭到我时,背后一只苍白的手提了他的衣领就把他拎了起来。

李怼怼斜眼看他:“一把年纪了,就别瞎卖萌占人便宜了。”

“咦?叔叔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

李怼怼颇为嫌弃地盯着他,手一挥,像扔垃圾一样直接把他往墙上砸去,我一声惊呼,还以为小男孩要头破血流横尸当场了,没想到那孩子抱着头在空中几个旋转,双脚稳稳地在墙上一蹬,腰腹一扭,像奥运会里看到的那些体操队员一样,完美落地。

他赤着脚没穿鞋,脚踝上系了个铃铛,但是刚才那一套动作下来,脚上的铃铛吭都没吭一声。

“别就知道看脸,这家伙对你来说已经是四五十的大叔了,收收你那一脸看神童的神情。”

“咦?四五十?”我惊讶,“天山童姥?”

“哪有?我真的就是个小男孩啦。”他笑眯眯地看着我,“我叫于邵,小姐姐可以叫我小邵邵或者小于于。我是一个赶尸匠,今天要和小姐姐回家住。”

“一栋楼而已,你别想太多。”李怼怼打断他。

“我今天要和这么漂亮的小姐姐住在同一栋楼里了,想想就觉得好开心。连有这么煞风景的外国僵尸在我都觉得没什么了。”

“不高兴你可以继续睡办公楼里。”

于邵看也没看李怼怼一眼,走到我面前,伸出手来:“我们要走了呢,前面好黑哟,我怕看不见,要小姐姐牵,不然走不动。”

我静静地看着他,又看了看李怼怼,李怼怼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我这才放心地把手交到这个奇怪小孩的掌心里,而在他握住我手的那一刻,他一直看似天真可爱的眼神倏尔锋利:“小姐姐几天前被僵尸咬了老做噩梦是吧?”

“嗯……”

“那这几天要小心哦。”

我心里打突:“小心什么?”

“小心做梦的时候被僵尸带走哦。”

这话说得太吓人了,我当即腿一软,有些走不动路了,他见我被吓到,又笑开了,一边牵着我走,一边说:“不过小姐姐放心,你们那栋楼本来就有外国僵尸布下的法阵,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他确实挺厉害的,那几只不听话的僵尸是没有能力闯进去的,就是想闯进去的,可能不是那几只……”他简单提了句,又转了话题回来,“不过,不管什么僵尸,现在那栋楼有我住进去了,就不会让这么漂亮的小姐姐跟他们去玩的,要玩,也只能和我一起玩。”

听到这儿,我算明白了,这赶尸匠,原来是李怼怼找来的护卫啊。

“那几只走丢的僵尸就是你赶掉的吗?”

于邵轻轻一笑:“小姐姐,我好久没亲自赶过尸了,那些都是手下的人做的,不过这次碰到了麻烦,让我从湘西赶过来收拾场子,正好我也好久没来重庆玩过了,想念这边的麻辣老火锅。”他往旁边一指,“都赖这抠门工作狂怪叔叔,我都来了两天了,一直让我在地下室工作,都不让我出去玩的。”

说话间,我们已经离开了吸协的地下办公楼,在法阵的一闪一灭间,又来到了下午走进去的那个破烂危房里。

于邵推门出去,轻车熟路地走上了磁器口的正街上,现在已经是凌晨,相比于白天的磁器口,大晚上的古镇倒真有点古镇的样子,只是商业化的痕迹还是难以避免,偶尔有一两家店趁夜赶工装修,其他的店都关着门,有几个小酒吧不知日夜地传来几句配着吉他的民谣。

春风已不寒,带着江水湿意,柔柔拂过脸,吹出了我几分睡意。

“火锅的话,改天到楼上来我们买了菜可以自己做。”我打了个哈欠,看路边卖麻花的店正要打烊,这家麻花从小爹妈就爱买来给我吃,到现在他们白天的生意十分火爆,排长队最少也要十几分钟,这大晚上倒是一个人也没有,我撑着睡意蹦跶过去,在老板手机只有3%电量的情况下,强行支付,买了两包糯米小麻花。

“小邵邵,来,见面礼,”我给了他一袋,“以后麻烦你照顾啦。”

“哇!小姐姐你真好!”于邵开开心心地接过,直接撕开就吃了一个,眯着眼直夸好吃,旁边卖家看见了,趁着还没打烊,把于邵叫了过去,抓了两大把麻花塞他手里:“小朋友喜欢就多吃点。”

长得可爱又会说话的小孩果然上哪儿都讨喜。

于邵在那边将店老板一个劲儿地夸。

我这边看了李怼怼一眼,他正盯着房顶上的猫,我将另一袋麻花递给他:“这袋给你的。”

李怼怼这才垂头看我:“给他的是见面礼,给我的是……保护费?”

“那你收吗?”

李怼怼默了一瞬,抬手,将小麻花提了过去。

我强调:“收了保护费,可是要干事的。”

收了保护费,可是要保护我的。

他瞥了我一眼,在那边于邵抱着麻花跑回来的时候,只轻轻说了一句:“安心画你的画。” QnNV4HskrMDJnIOkP2oWoAsNhSFjdIFDHiVC83swxhRAKlZyzkyl+uwBhPHT7Q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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