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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

甘州距离京城有三千多里,所以李雍第三次大败且险些被活捉的战报,就算八百里加急,也要四日后才能送进京。

宁国公府,正和堂。

云珠沿着游廊行至门前,就见母亲孟氏坐在北面的太师椅上,左肘搭着桌面,右手掩面打了一个哈欠。

云珠笑了:“娘昨晚没睡好吗?”

孟氏拿帕子擦擦因为困倦而泛湿的眼角,朝女儿叹气:“是啊,梦见你爹又打了败仗,人家的刀都砍到他面前了,然后我就吓醒了。”

那梦境过于真实,导致孟氏惊醒后就再也无法入眠,翻来覆去的,担心远在甘州的丈夫真的出了事。

北面有两把主座,云珠没去坐空着的那张,而是挨着母亲挤下,宽慰道:“都说梦是反的,娘梦见爹爹战败,那爹爹肯定胜了。”

孟氏扯扯嘴角,拍着女儿的小手道:“如你祖父所说,你爹可能真的不是带兵的料,胜败都无所谓了,我只盼着他平安归来,以后就留在京城当个富贵国公,再也别去战场上折腾。”

云珠回想父亲出征前的意气风发,笑道:“就怕爹爹喜欢折腾。”

孟氏哼道:“他那是折腾别人,你祖父都说了,他不去带兵便是报效朝廷,去了只会损兵折将。”

云珠笑:“您以前总埋怨祖父对爹爹过于刻薄,怎么现在句句都把祖父的话挂在嘴边?”

孟氏:“事实胜于雄辩,你爹用实力证明了你祖父的睿智。”

丫鬟们端了早饭上来。

云珠的哥哥李耀要去御前当差,天不亮就出发了,弟弟李显则在东宫给太子当伴读,每月月末才能回家休个白天。

母女俩面对面坐到了餐桌前。

云珠好奇问:“爹爹打了败仗,没有大家以为的那么厉害,娘会不会因此嫌弃他?”

孟氏夹菜的筷子一顿,瞥向女儿:“我若说嫌弃,你会不会去你爹那里告状?”

云珠:“哪能呢,我跟娘最亲了。”

孟氏哼了哼:“就会说甜言蜜语。”

吃了一口菜,她才回答女儿:“当年我嫁给你爹,是因为他长得俊,不是因为他带兵厉害,自然也不会因为他打了败仗就嫌弃什么。”

云珠了然:“爹爹肯定也知道你是为他的男色所迷,所以至今都没有留胡子。”

孟氏摇摇头:“算了,不说他了。”

越说越想,越想越担心。

.

定国公府曹家,曹绍也正在陪母亲潘氏用饭。

在京城现今的勋贵之家中,曹家算是横空出世的后起之秀,曹绍的父亲才是第二位国公,功业彪炳,其战场牺牲后,爵位传给了原配之子曹勋,续弦潘氏虽然才四十出头,却也成了家仆口中的“太夫人”。

潘氏奉行食不言寝不语,饭毕,曹绍才道:“母亲,今日我要去趟西山,约莫傍晚才回城。”

潘氏慢条斯理地漱了口,用帕子擦了嘴角,看向儿子:“都有谁同行?”

曹绍神色大方:“云珠,最近秋景正好,我邀她去西山逛逛。”

潘氏蹙眉:“距离明年春闱只剩不足四个月,你且该沉下心来读书,整日只想着游山玩水,就不怕落榜?”

对春闱,曹绍胸有成竹,笑道:“母亲多虑了,读书也当劳逸结合,儿子有分寸的。”

潘氏:“你有分寸,云珠呢?宁国公连败两次,京城谁人不知,她做女儿的,不在家里牵挂父亲,竟然还有心情出游,旁人会怎么想?”

曹绍:“我正是知道她牵挂伯父,才提议带她出城散心,不然终日待在家里胡思乱想,劳心伤神,又有何用?”

潘氏肃容道:“人言可畏!”

曹绍不以为然:“自己的身体比外人的闲谈更重要。”

潘氏眼角抽搐,还想再给儿子讲道理,一直低着头在旁边伺候的嬷嬷悄悄朝她使了个眼色。

潘氏运口气,放儿子走了:“早点回来。”

曹绍笑着行礼告退。

当年轻人修长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潘氏才攥紧帕子,低声斥道:“二爷小时候多懂事,如今满嘴歪理,都是被李云珠带坏的!”

嬷嬷走过来,一边帮主子按揉肩膀一边笑道:“您既然知道,又何必跟二爷怄气?二爷这年纪,正是为情所迷的时候,您越拦着他,他越惦记云珠姑娘。”

厅里只有主仆二人,潘氏看看身后,说出了心里话:“以前惦记也就罢了,谁知道李雍竟然是个徒有虚表的!据说上次甘州的战报传进京,皇上勃然大怒,在朝堂上骂了李雍足足两刻钟,看在老国公的面子才决定再给他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可其他的大臣,没几个看好他的!他不行,长子李耀又是个莽的,李家怕是就要从此败落。”

嬷嬷:“果真如此,二爷与云珠姑娘的婚事?”

潘氏没有回答,只发出了一声冷笑。

她想象中的儿媳妇,应当温柔知礼恭敬长辈,李云珠既不温柔,对她也不够敬重,先前她默许儿子亲近李云珠,图的是李家的兵权与圣宠,如今李雍能否保住头顶的爵位都不一定,她又哪里还能看上李云珠?

.

曹绍带着两个长随,骑马来了宁国公府。

下了马,他熟门熟路地跟着领路丫鬟来了正和堂。

“天气这么好,不如伯母与我们同去吧?”

给孟氏请了安,曹绍看眼坐在一旁的心上人,笑着邀请道。

二十岁的小国舅,仪表堂堂温和风趣,既有足以与女儿匹配的相貌家世,又能够无微不至地爱护女儿,孟氏真是越看越满意。

“你们自去玩吧,我手里一堆的事,且偷不得闲呢。”

曹绍面露遗憾,然后满面春风地跟在云珠身后出了门。

云珠上了马车,曹绍骑马跟在一旁。

马车上挂着宁国公府的徽记,曹绍那张俊脸对于一些京城百姓来说也并不陌生。

当马车行到商铺林立的繁华大街,一些闲言碎语便穿过车窗传到了云珠耳中。

“宁国公啊,可惜了老国公一世英名,儿子只会纸上谈兵。”

“别人家虎父无犬子,老国公偏偏赶上了。”

“我见过宁国公,长得是真的俊,我婆娘到现在还惦记呢,没想到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

丫鬟连翘跪坐在一旁,听到这些,她气得不行,咬牙道:“姑娘,停车吧,我下去教训那些碎嘴的!”

云珠淡笑:“是难听了点,可谁让爹爹吃了败仗,随他们说去吧。”

都是一些布衣百姓,她真为几句闲言出手,那叫仗势欺人。

她想得开,曹绍却无法容忍那些百姓当着心上人的面奚落未来岳父,沉下脸望向正口出狂言的街头小贩,右手握住腰间的佩剑。

这是实打实的威胁,附近的百姓顿时不敢再吭声,至于马车走远后他们是不是又继续议论起来,曹绍管不了,也不在意。

出了城门,云珠下车,换上祖父生前亲自为她挑选的那匹枣红宝马。

她高挑纤细,只比身高八尺的曹绍矮了半头,上马的姿势简洁利落,很是养眼。

曹绍见她眉目舒展,似乎并未将街上的闲言碎语放在心上,也就没再提,笑道:“比一场?”

青梅竹马,他很了解云珠的喜好。

云珠与他对视一眼,笑了:“好啊,输的人学三声狗叫。”

曹绍:“……本来还想让你,现在必须拼尽全力了。”

云珠哼道:“谁要你让,开始吧!”

余光瞥见曹绍的马已经与她的坐骑平行,云珠猛地一甩马鞭,朝前冲去。

奔腾的骏马让迎面而来的秋风变得更加清冽,云珠目视前方,彻底将那些不开心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曹绍紧紧跟着她,视线却渐渐移到了心上人那边。

今日云珠依然打扮得素净,穿着一套似白似粉的裙装,发间别了一朵同色的小小绢花。

风吹开她耳边的发丝,露出那张玉雪般的脸颊。

曹绍知道云珠不喜欢往脸上涂抹太多脂粉,所以她纤长的眉、樱桃色的嘴唇都是天生的,秾丽娇娆。

云珠马术本来就好,再加上曹绍的分心,半个时辰后,云珠先他一丈跑到了西山脚下。

纵马疾驰,一旦停下来,汗意也就上涌。

等曹绍停稳了,就见云珠一手攥着缰绳,一手拿着帕子,在绯红的腮边轻轻沾着。

略显狼狈的云珠,却比她高高在上的样子更添了几分寻常人难见的媚态。

曹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云珠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小姑娘了,十七岁的她,就像顶端已经绽放些许的芍药花苞,艳色难掩。

云珠换了手擦汗,才察觉曹绍目不转睛的注视。

她无疑是个美人,也喜欢俊朗的少年郎为她所迷。

“愣着做什么,脏死了。”云珠点点自己的耳边,提醒曹绍快点擦他那里的汗。

云珠长得美,声音也娇滴滴的,这么一句嫌弃的训斥,却也叫曹绍骨子里发痒。

所以他甘之如饴,笑着赔声罪,取出自己的帕子擦拭起来。

两人身后,是一棵长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老槐树,繁密的枝叶在他们头顶投下一片浓阴。

云珠眺望来路,宁国公府的马车已经近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就能抵达。

等着无聊,云珠想起刚刚的彩头,扭头问曹绍:“狗叫?”

曹绍尴尬:“你还真来啊?”

云珠挑眉:“如果你说话不算数,以后我不会再跟你赌任何事。”

曹绍不愿承担那样的后果,于是才恢复白皙不久的俊美脸庞重新泛起红来,他左看右看,确定不会有其他人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才驱马靠近云珠。黑马挨着枣红马,他也将上半身倾向云珠,几乎贴着她的耳畔,低低学了三声狗叫。

看家护院的狗叫起来威风凛凛,小国舅学的却是那一两个月大的狗崽,毫无底气,想要跋扈又没胆量。

云珠笑他:“早上没吃饭吗?”

曹绍近距离看着她娇媚的脸,喉头滚动,低声道:“你莫要欺人太甚。”

云珠哼道:“我就欺负你了,你又能怎样?”

曹绍的视线自她潋滟的眼移到她红润的唇。

是个男人都会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

可他生生忍住了,就算云珠不像一些文官家的闺秀那般循规蹈矩,她也不可能会纵容他婚前轻薄。

他主动拉开了距离。

等两家的随从赶过来,云珠重新上了马车,休息够了,需要步行登山的石阶路也到了。

曹绍陪着云珠走在前面。

碧空辽阔,山风怡人,秋日的林间波浪般呈现出不同的明丽颜色。

云珠还是牵挂边关的父亲的,在半山腰的凉亭休息时,她望着西北方,低声同曹绍道:“不知甘州那边如何了。”

曹绍看着她浓密的乌睫,安慰道:“别太担心,九州有六州都收复回来了,剩下三州指日可待,伯父被老国公看轻太久,大概急于求成了,接下来只需要等着跟我大哥的兵马汇合,何愁拿不回甘州?”

两次败仗在前,云珠确实对自家爹爹没有多少信心了,可她听说过大国舅曹勋的赫赫战功,知道其人能征善谋,年纪轻轻却与其父齐名,乃是本朝公认的新一代战神。祖父生前也对曹勋赞不绝口,称父亲能有曹勋的一成本事,他也不至于不许父亲带兵。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战事。

云珠是将门之女,自幼耳濡目染,在兵法战术上颇有见解,边关那些将军们她虽然没见过,也早从祖父口中了解得七七八八,所以无论曹绍提到哪次战役,她都能参与其中,而不是只能巴巴地听曹绍高谈阔论。

曹绍喜欢这样的云珠,可惜他的定力还是不够,聊着聊着注意力又偏了,或是被心上人潋潋生波的眼眸吸引,或是被她饱满湿润的唇瓣所惑。

云珠轻轻推了他一下,偏头道:“你再这样,我们就回去吧。”

曹绍尴尬地咳了咳,仗着随从们离得远,他低声道:“这不能怪我,两年多不见,你变了很多。”

云珠来了兴趣,看着他问:“哪里变了?”

曹绍不语,一双丹凤眸泄露出无限情意。

就在这时,守在山道转角处的连翘突然走了过来。

这是下面有游人靠近的意思。

曹绍立即站起来,坐到了亭子另一侧,换成连翘守在云珠身边。

“是孙家兄妹。”

云珠面露嫌弃,偏头看向亭外,并不准备理睬孙家那兄妹俩。

她却不知道,孙玉容是专门追着她出来的!

自从李雍连连吃败,孙玉容就准备狠狠奚落云珠一番了,为了能够与云珠“巧遇”,不惜派人暗暗盯着云珠的动向!

“哎呀,好巧,云珠你们也来赏秋吗?”

气喘吁吁地转过拐角,看到凉亭中的主仆几人,孙玉容眼睛一亮,腿不酸了气不喘了,加快脚步闪进凉亭,直接坐到了云珠对面,中间只隔了一人的位置。

云珠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

孙玉容幸灾乐祸地笑:“怎么这么不高兴,莫非是因为宁国公的出师不利?”

云珠垂眸。

孙玉容扫眼自去挡在好色的哥哥面前的曹绍,心中颇为痛快,继续拐弯抹角地讽刺起李家来。

只是她才开了个头,云珠忽然抬手,不轻不重的一个耳光就落在了她脸上。

“啪”的一声,孙玉容呆住了,不远处对峙的曹绍、孙广福也齐齐回头。

他们就看见,孙玉容一手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站起来,瞪着坐在那的云珠质问道:“你打我?”

云珠则像听了什么笑话似的,一边用帕子擦手一边轻声道:“打了啊,没感觉?”

以她的身份,对百姓出手算仗势欺人,打同样勋贵出身的孙玉容却没这层顾虑。

孙玉容:“……你凭什么打我?”

云珠:“凭你扰了我的清静。”

孙玉容愤怒地指着脚下的地:“这里又不是你家,我想说就说,你管得着吗?”

云珠:“管不管得着我都打了,你能如何?”

孙玉容:“……”

无法讲道理,她下意识地想扑过去也打云珠一下,可她又知道云珠会些功夫,小时候她就被云珠打哭过!

气得直跺脚,孙玉容扭头大叫:“哥哥,你还不快过来替我做主!”

孙广福倒是想来,可他才动动脚,曹绍就拦在了他面前:“姑娘家闹口角,孙兄若出手,岂不是叫人笑话?”

孙广福一来打不过曹绍,二来也不可能真的去打云珠。

看看坐在那里的高傲美人,孙广福咽咽口水,转头对妹妹道:“玉容啊,确实是你太聒噪先扰了云珠妹妹,你赶紧赔个不是,这事就算过去了。”

孙玉容:“……”

什么哥哥啊,扔了吧! arJ8K2MLm4abGV6HXtyUC8MjBC+j9r/5Akvgzk/Zp68hJE/HHS8DWoRxgRi+OUL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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