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算计
不到两个时辰,容昭走完剩下三家王府,带走六万两,留下三张安庆王世子欠条。
过程顺利得不可思议。
围观全过程的谢洪被石头提上马车,整个人被汗打湿,走路都在飘,比旁边的容昭还要像“久病之人”。
他眼神放空,看着车上四个匣子,满脸都写着——完了,完蛋了。
容昭给他倒了杯水。
谢洪一口喝下去,不顾形象地喘了喘,语气绝望:“世子,你到底要做什么?”
容昭手指抚摸过四个匣子,突然问:“谢叔,你怎么看四大亲王?”
谢洪不明白话题怎么转到这里,但还是回答:“都不是好人。”
但凡是个好人,能这么坑他们单纯的王府六娘吗?
他们不知道容昭将四大王府借遍,他们只以为“欠条”为自己独有,而欠条就是拿捏安庆王府世子的机会,四大亲王,一个也没有放过。
这中间只要有个好人,就会劝一劝世子。
结果不仅没人劝,听到欠条,个个眼冒金光,立刻筹钱,生怕容昭跑了。
——这是不安好心啊!
容昭轻笑:“确实都不是什么好人。”
她收回视线,折扇轻敲着下巴,喃喃:“京城局势竟已经如此激烈。”
“什么?”谢洪一愣,没明白。
容昭像是在沉思般,眼神深邃,声音轻轻:“四大亲王是当今兄弟,地位超然,还有必要拿捏一直低调的安庆王府吗?而且,四大亲王同时选择了用两万两换拿捏安庆王府……”
说到后面,她看向谢洪,似笑非笑。
什么时候一颗棋子会被抢着要?
——局势白热化的时候,任何一个势力都不会放过。
谢洪还是不大明白,他疑惑:“世子指什么?”
“谢叔,什么大事会导致局势白热化?将四大亲王同时拉下水?”
容昭问完,缓缓回答:“夺嫡。”
谢洪如遭雷劈,当即愣在原地。
半晌,他嗫嚅:“不、不会吧?”
说完,他又立刻反应过来——
怎么不会?
当今即将六十,先太子也已经过世十几年,是该立下新太子了。
容昭掀开帘子看了眼外面繁华街道,微微勾唇:“安庆王府隐匿太久,竟连京中的暗潮涌动都不知道。”
谢洪愣了好久,僵硬地扭过头,像是看怪物般呆呆看着容昭的侧脸。
相较于“当今想立太子”,容昭能看出端异反而更让他惊讶!
这是一个几乎不出门的小娘子。
但仅仅是从四大亲王的反应,她便能分析出局势,这是何等的判断力?
而拥有这样判断力的人,她真的是脑子糊涂了,才会找上四大亲王借钱吗?
她这样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像是想到什么,谢洪猛地坐直,急切问道:“世子,你莫不是想要参与其中?世子!咱们家情况不同,头悬灭门刀,不能轻举妄动啊!”
容昭放下帘子,收回视线,笑了:“我当然不会参与其中,我只是高兴。”
高兴?
谢洪再次茫然。
容昭喃喃:“高兴这混乱的局面,越混乱才越好。”
她的手指在膝盖上敲了敲,眼中带着笑意,嘴角上扬:“我不会带着安庆王府下注在哪位皇子身上的,这样混乱的局面中,只适合出现一位投机倒把的商人。”
“谢叔,你放心。”
听到最后三个字,谢洪下意识身体颤了颤。
——不不,我一点也不放心。
容昭越是让他放心,他便越是……毛、骨、悚、然!
—
刚回到安庆王府门口,容昭注意到不远处有个“藏头露尾”的眼熟家伙。
——张长言。
容昭嘴角再次上扬。
果然,那人见她下车,匆匆带着人过来,他小心翼翼抱着一个黑色匣子,一脸防备与谨慎。
“你可回来了,世子,你去哪儿了?”张长言随口问道。
容昭:“我出去拜访王叔。”
张长言看到谢洪手上的匣子微怔,他抬手指着匣子:“这是什么?”
怎么和自己手上装钱的匣子有点像?
容昭一脸平静:“哦,是王叔馈赠。”
馈赠?
张长言扫了眼单薄瘦弱的容昭,眼中慢慢带上点嘲讽。
想来是哪位亲王同情这个病秧子,给送了些药,不值一提。
他也没太放在心上,直接将匣子塞给她,又问道:“欠条呢?写好没?”
“写好了。”容昭慢吞吞拿出来。
张长言眼睛一亮,直接一把夺过。
浏览一遍,上面内容清晰,容昭没有耍花样,他顿时露出笑容,长舒一口气。
容昭抱着匣子凑近:“张兄放心,容昭绝不赖账。”
她话音一转:“不过希望张兄为容昭保密,等到将钱赚回来,立刻还给你。”
张长言下意识想问:想三个月赚大钱,你赌博啊?
再想到面前这是他们家世仇,忍住,只假惺惺鼓励:“那容世子可要好好经营,我等着你扬名京城那一天。”
——想扬名?简直做梦。
——这两万两估计都要赔个底掉。
容昭微微挑眉:“也许明天就能扬名呢?”
张长言:“……呵呵。”
这白日梦简直越做越离谱了!
他懒得和这样异想天开的家伙废话,他要赶紧带着欠条回去邀功。
这可是安庆王府世子欠条,拿捏安庆王府的机会啊。
“世子,那长言就先行告退,我等你好消息。”张长言拱手。
容昭挥挥手:“不会让张兄久等的。”
张长言转身,白眼翻上天,还没走远便对着小厮嘀咕——
“安庆王府世子真是被关傻了,明天扬名?呸,白日做梦。”
“等着吧,有这欠条,安庆王府完了!”
“哈哈哈哈,这安庆王府世子出来活动,想来京城人很快就会知道,比我没出息的世家子出现了!”
张长言高兴得很,下巴扬起,脚步轻快。
容昭淡淡收回视线,只将匣子递给谢洪。
谢洪对此已经摆烂,他视线呆滞,声音有气无力:“世子,你竟还借张丞相家的钱,张丞相若是知道……”
“嗯,张丞相与我们有过节,所以还是绕开他,和他儿子们合作更好。”容昭往王府里面走去。
谢洪:“……”
他觉得现在的世子说的话,越来越难以理解了。
谢洪抱着匣子追上去,压低声音:“世子,你干嘛借这么多钱?这可是十万两啊!”
容昭:“区区十万两。”明天就能花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王府。
石头抱着匣子跟上,而元宝则被侍卫盯着,悄无声息压走。
—
容昭刚刚走到前院,一个人影快步迎来,那人神情焦急,带着喜悦又带着担忧。
“世子,王爷醒了,他正等着见你。”
林嬷嬷压低声音:“王妃说,王爷好像很生气……”
容昭颔首,抬脚往主院安庆王养病的房间走去。
里面还是那些人,祖母赵氏,王妃林氏,侧妃白氏,以及几个信任的下人。
安庆王容屛被人扶着坐在床上,林氏端着药,老王妃眼眶通红。
见她进来,老王妃立刻招手:“世子快来,王爷醒了。”
容昭几步上前,姿态轻盈,行礼问安:“孩儿见过父亲。”
安庆王抬起手,张了张嘴,摇摇晃晃,艰难开口:“……啊啊啊。”
白氏凑近了看着他的嘴型,忙翻译:“世子,王爷问出去做了什么?”
她看向容昭,眼神不赞同:“王爷醒了有一会儿,一直说你不应该出去,以后不许出府。”
白氏眼神隐隐埋怨,她就说按照安庆王的性格,怎么会同意容昭出府?
果然是世子自作主张。
容昭惊讶:“啊?父亲不让我出去吗?之前父亲分明是答应呀。”
林氏愁眉苦脸解释:“应是六郎会错了意。”
老王妃赵氏也没想到容屛醒来后那么生气,但人已经出去又回来了,这件事不可更改。
她只能问:“所以世子出去做了什么?有人怀疑世子吗?”
前个问题只是随口一问,后面才是她在意的点。
在她看来,容昭出去也做不了什么,只要露个面让人觉得她是“男子”,动摇张丞相怀疑就行。
容昭:“应当没有怀疑。”
话音落地,她微微一顿,继续漫不经心道:“我去了四大王府,共借八万两白银。”
众人:“!!”
白氏直接从凳子上跳下来,声音尖锐:“你说什么?!”
林氏也是瞪大了眼睛:“六郎,你出去借钱了?为什么要借钱?”
之前管张三公子借钱,目的是为了让他在张丞相面前力保容昭是儿郎,怎么还同时向四大亲王借钱?
而且——
八万两!
这什么惊人数目啊。
白氏拼命摇头:“怎么可能?他们凭什么借给你?”
容昭摊手:“我写了欠条,他们便借给我了,还说不着急还,让我随便用。”
众人:“……”
几个女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林氏满脸焦急,站起来,走来走去,眉头紧锁:“昭儿糊涂啊,快,让人去把钱还了,将欠条拿回来。”
赵氏声音沙哑:“恐怕他们不一定愿意还。”
侧妃白氏都要急哭了,手搅着手帕:“旁个亲王还能求一求情,愉亲王与张丞相极好,恐怕这件事被张丞相知道,不能善了。”
她埋怨:“就说不应该让世子出去,这果真是惹了大麻烦!”
林氏一顿,她看向赵氏,眼神惶恐不安:“母亲,会闹到皇上面前吗?”
赵氏僵硬着,脑袋里面嗡嗡直响,理不清思绪,想不到一个招。
容昭缓缓回答:“会,明日早朝,张丞相应当会让人弹劾我。”
“噗——”
床上,一直没说话的安庆王突然一口血喷了出来。
“王爷!”
—
张府。
张三公子张长言高高兴兴回家,怀里揣着欠条,那叫一个高兴。
刚刚带出去的小厮玉竹是心腹,小厮隐隐担忧:“三公子,咱们私下这么做……丞相会不会不高兴啊?”
张长言眉梢一挑:“放心吧,这可是拿捏安庆王府的机会,父亲只会高兴!”
他相当得意:“得亏我立刻筹钱,抓住机会,这要是被其他人知道,肯定也不会放过容昭,两万两是很多,但可以拿捏安庆王府呀。”
玉竹:“可这里面一万多两都是挪用的呀。”
张长言:“等下我把欠条拿给父亲,他肯定高兴,这钱也会替我补上的,定会夸我。”
说完,他美滋滋摸到书房,直接进去,声音爽朗:“父亲!”
书房里面此刻不仅张丞相,还有张家另外两兄弟,以及一个下人。
张丞相微微皱眉:“以后让人禀报后再进来。”
张长言微僵,看了眼站在屋内的张长行和张长知,撇嘴,心道,等下就让你们好好开开眼。
他上前一步:“父亲,我有一件大好事——”
张丞相摆摆手,打断他:“你待会儿再说,我这里有要紧事处理。”
说完,张丞相不再搭理张长言,看向下人,眼神带着不可置信:“当真?那安庆王府世子竟然同时向四大亲王借钱两万两?还写下欠条?”
“是的,丞相。”
小人恭敬回道:“是愉亲王府亲自送来的消息,愉亲王很是生气,另外三大亲王也都很生气。”
可不得生气吗?
以为是“独家欠条”,可以拿捏安庆王府,结果是同有欠条,没有原本的拿捏作用了。
期待落空,又借出两万两,恼羞成怒。
张长行很是惊讶:“安庆王世子怎么敢?他这是想做什么?这是明摆着惹怒四大亲王吗?不怕他们告诉皇上啊?”
下人又道:“愉亲王说,荣亲王和禄亲王想弹劾安庆王府世子,但乐亲王更想拿回钱再弹劾。”
到底两万两还是太多,乐亲王怕钱出了岔子。
所以愉亲王让人将消息送给张丞相,等他拿主意。
张长知心中意动,看向张丞相:“父亲……”
张丞相捋了捋胡须,眼神闪烁:“等什么等?我们自然要帮一把。”
张长行有些担忧:“我们弹劾安庆王府世子,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没拿回钱,荣亲王、禄亲王与乐亲王,岂不是会埋怨我们?”
张丞相却摇摇头,眼神深邃:“无妨,能拿回来是好事,拿不回来也是好事。”
顿了顿,他补充:“近日京中暗潮涌动,皇上早想敲打四大亲王,这是个好机会,恐怕弹劾之后,皇上便是抄了安庆王府,也不会把钱拿出来还给他们。”
张丞相老奸巨猾,他当然不想得罪四大亲王以及对方背后的皇子。
但是,他更能号准皇帝的脉,只要有皇帝撑腰,亲王们也不会对他如何。
而且,这件事他们最会恨的是安庆王府。
张长知感叹:“安庆王府世子愚蠢犯傻,亲王们贪婪,白白损失两万两白银,宛如割肉。啧啧,咱们丞相府不沾手这些,看戏,顺道推波助澜便好。”
张丞相摸着胡子,含笑点头。
他看向张长行,吩咐——
“让陈御史明日早朝,弹劾安庆王府世子!”
张长行扬了扬声音:“是,父亲。”
像是想到什么,张丞相看向张长言:“对了,老三,你刚刚说有什么好事要告诉我?”
一看到张长言,张丞相便忍不住皱眉,语气严厉:“你如今年岁不少,可不能再做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好好收收心,向你哥哥们学习。”
张长言白着脸站在边上,整个人像是被雷劈过,一脸呆滞。
听到这话,他僵硬扭头,嗫嚅半晌,终于艰难吐出四个字——
“孩儿,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