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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晚间时候。

姜婳一早收起了账本,想着等会该如何同夫君提起将谢小姐送回商阳这桩事。

一边垂头,一边轻笑。

半个月未同夫君相见,今日一开口,却是要说这种事情。

但礼数得周到,族中人既然有那方面的意思,她贸然将人送回去,定是要同夫君商量一声的。

不过,从前这样的事情也许多,最后夫君都只是说了句:“送回去便好。”

因为说的多了,她有时候都是直接将人送回去了,晚间再假装询问夫君一声。

本就是全个礼数,这谢小姐倒是不能像从前那样。一是因为谢小姐是夫君族中的人,二是因为她最开始是答应暂留谢小姐一段时间的。

这件事情,同夫君说一声后,她得再去好好安排一下。

*

夜间。

谢欲晚回房的时间有些晚,姜婳这几日熬的有些晚,一时也忍不住昏睡了。

等到迷糊醒来,就看见谢欲晚正站在她面前,温柔地看着她。

她迷糊地揉了揉眼,抬手牵住他的手。

谢欲晚任由她拉着,直到她伏在他胸膛前。他听见她的声音有一种刚醒过来的软:“回来了。”

“嗯。”

姜婳站起身,清醒了几分,又想起来橘糖的事情,才全然清醒过来。

看着她迷糊地甩着脑袋,谢欲晚温柔一笑:“困了就去睡。”

姜婳摇摇头,直直看着他。

半月未见,她很想他的。

她才不想,现在就去睡,况且还有橘糖的事情。

她徘徊着伺候谢欲晚更衣,手指尖搭在他玉色腰带上时,小声说道:“族中人前些日送来一个姑娘,名为谢鱼婉,身世可怜,十分伶俐。”

平日一般这时候,不等她说出下一句,夫君就会让她将姑娘送回去了,姜婳如往常一般等着,抬眸,却看见了谢欲晚一双眸中多了些思索。

她心一怔。

夫君在思索什么?

夫君为何会思索。

随后,就听见谢欲晚清寒的声音。

“外人到底不算知根知底,不如就橘糖吧。”

橘糖?

纳橘糖为妾?

姜婳捏住谢欲晚腰带的手一滞,满眸惊惶。

两人相望无言间,谢欲晚才知道大抵是自己会错意了。见姜婳夸那姑娘伶俐,他以为是姜婳在府中无聊了,想寻人做伴。

比起外人,定是橘糖更知根知底,“不若橘糖”便脱口而出了。

姜婳也反应过来,提起的一颗心稍稍放下。她便知晓,夫君爱她,如何会考虑纳妾之事。

原本只是误会了。

她正欲开口,将橘糖的事情说出来,就看见了谢欲晚认真思索的模样。

她顿时愣住了。

既然橘糖是误会,那夫君此时在思索什么?

一股隐约的酸涩涌上姜婳心头,现在......她口中提到纳妾的事情,夫君,夫君,已经需要考虑了吗?

不会的。

姜婳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她为什么对夫君如此不信任呢?

她不能这般揣测夫君,或者只是想到别的事情,夫君思索的这般认真,可能是公务......

谢欲晚仍在认真思索着,昏暗之中,他未看见姜婳惶惶的神情。

沉思许久,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好听,可说出的话却让姜婳如堕冰窖。

“我们是应该有个子嗣了。”

他的话音刚落。

姜婳指间顿住,腰带重重砸在地上。

昏暗之中,她垂着头,茫然地颤了下手,十几年的教养,让她只能先应下夫君的要求。

一根刺,缓缓扎入她最柔软的心脏。

她僵硬地扯出温婉的笑。

她此生接触到的男子,除了夫君,便只有父亲。

父亲口中喊着爱慕大夫人,但小妾一房一房地迎,甚至占了当初已有婚约的姨娘的身子,这才有了她,有了姨娘短暂痛苦的一生。

等到大夫人伤心过度,难产而亡,父亲又恍若幡然醒悟般,青灯古佛,日日作秀。

她以为夫君是不同的。

毕竟夫君和父亲,真的很不一样。她放心地任由自己爱上了他。

毕竟,他对她那么好。

他看起来那么爱她。

可他也要纳妾。

*

隔日。

姜婳一早寻了人,将谢鱼婉送回商阳,并修书一封,将其妥善安置了。

她应了橘糖,要将谢鱼婉送离丞相府,即便夫君昨夜说......要纳妾,这个人也不会是谢鱼婉。

谢鱼婉临走之前,求她过去一见。

从前为了全礼数,姜婳便是不想,也是会去见的。但是今日,她突然,就有些不想了。

她很累。

府中每日的事务都很多。

恭亲王妃的寿宴也快到了,她得准备合适的寿礼。

待到夫君回来,她需得去身前伺候。

还要,要给夫君认真挑选家世清白的女子,那女子会诞下夫君的子嗣。那般,女子品行、容貌,都不能太差。

一种细微的疼痛开始从心脏处蔓延,姜婳出神之际,又想到夫君昨日那一句:“是该有子嗣了。”

她其实知道夫君也没有错。

她们成婚近十年,她连有孕的征兆都未有过,更别谈诞下子嗣。

夫君后院只她一人,十年间无论族中长老如何催促,夫君都未主动同她提过纳妾之事。昨日,亦是她先询问夫君,夫君才顺承应下。

似乎,夫君真的,没有什么错。

姜婳怔住,有一些恍惚。

可她以为,夫君会同往日一般,拒绝的。

询问夫君是礼数,她不知道,不知道夫君昨日会应下,夫君难道不知吗?

恍惚间,空霜元年那场春发生的一切,又开始研磨她的神经。那些被她遗落的绝望、悲戚,又开始同那年和煦的阳光般,裹住冰凉的她。

茶盏陡然碎落在地上,姜婳这才意识到自己思绪飘远了。

对于夫君纳妾,她心中并不情愿。

但她是这丞相府的主母,她这些年做的都很好,夫君都很满意。她不能......如此任性。

若是因为她的任性,夫君一生无子嗣,待她过了这般拈酸吃醋的年纪,她又该如何面对夫君。

像是这么一句,姜婳就说服了自己。

她重新翻开了账本,持笔一点一点算着账。

窗外的阳光也恢复了往日的模样,顺着半开的窗,映亮了她半张沉默的脸。

余光所到之处,地面上是碎裂的青瓷茶盏,些许雪白的碎片上,沾着乌黑舒展的茶叶。没人瞧见,没人清理,它碎得,像是无人在意一般。

*

姜婳真的开始认真挑选纳妾的人选了。

她甚至饶有心思地让负责的人做了一个册子。她想着,这般重要的事情,自然要慎重一些的。

下面的人做事很快,隔日,橘糖便将册子呈了上来。

姜婳唇边扯住一抹笑,接过册子,像是极为开心的模样。

橘糖却只是看着她颤抖的指尖。

姜婳一页页认真看着,时不时会说上一句:“橘糖,这家小姐的画像,很好看,眉间还有一颗小小的痣,衬得人更美了。”

其间,橘糖也会应和一两句。她不是没有看出娘子的故作欢颜,但是,她了解公子。即便娘子为公子迎了妾,妾诞下了孩子,也只会是娘子和公子的孩子。

娘子这些年无孕,为娘子诊断过高烧的太医,曾隐晦同公子说过,娘子是身子寒,此生很难有自己的子嗣。

对于娘子而言,公子此时纳妾,并不失一个好的选择。

公子宠爱了娘子十多年,但以后呢?等娘子年老色衰,等公子烦闷厌倦之后,娘子无子嗣可依,无娘家可靠,该怎么办呢?

人不能,只活在当下这一瞬,不是吗?

如今公子依旧欢喜娘子,纳妾也是为了娘子有日后傍身的子嗣,这对娘子而言,权衡利弊,并无不妥。她知晓娘子心中不愿,但是她的娘子,忍忍吧。

*

姜婳以为说服了自己,就可以不那么在意的。

但是看着一张张少女的画像,她的手指一直在颤抖。最初她坚持了翻阅了十来个少女的画像,忍住泛起的酸涩与茫然,认真挑选着。

可她好像做不到。

她好像,做不到,不那么在意。

她做不到,在这里,为自己心爱的人,挑选未来妾的人选。

她开始心不在焉起来,即便橘糖提醒了两三次,她还是不能提起精神。

“娘子,娘子。”又是橘糖的声音。

姜婳抬眸,就看见橘糖担忧地望着她。

她下意识就扯了一抹笑:“我没事,就是有些累了,昨日,昨日睡得晚,今日夫君要上朝,我起的又有些早了。”

说完,她像是为了掩饰一般,草草从册子里面挑了三个。

“吩咐下去吧,这三个,除了画像,品行和家世也要打听清楚。”

橘糖捏紧了她递过来的册子,轻声道:“是,娘子,那橘糖先去把册子送回去。娘子先去小榻上歇一会,秋寒,娘子也莫睡着了。”

“嗯。”姜婳又是扯出一抹笑。

等到橘糖出去后,那抹扯出的笑也未消息,半日过去,原本和煦的光,此时已经变得有些冷了。

照在人身上呀,看着是暖的,实际上同月光也无甚区别。

恍惚之间,姜婳甚至出现了错觉。

她在书房的房梁之上,看见了一根垂下来的白绫。

她怔地望着那实际上空荡无一物的房梁,指尖微动,随后眼睛闭上,昏睡在小榻上。

橘糖回来,也没多想,只以为是娘子贪睡,不由得笑着跪坐在小榻前,撑着手望着面色有些疲倦的娘子,娶了被褥轻轻为她盖上。

娘子这些日,太忙了,此时休憩一会,也好。

只是,这小榻睡得人不舒服,睡太久了,明日娘子身子怕是要疼,她得记着些时辰。最多一个时辰,便要唤醒娘子了。

彼时,公子也要回来了。

*

那日看见的房梁上垂下来的白绫,姜婳后来也没多想。

左右,也不是第一次了。

她嫁入丞相府第一年的时候,时常会看见那方白绫。

那方白绫会出现在每一个地方,书房,院子,大厅中,唯独只有一个地方,从未出现过。

她轻掩下眸,夫君在的地方,她从来没有看见过那方白绫。

她一直隐瞒着这个秘密。

可,她明明已经有几年,未见过这根白绫了。 zCkMq4T/S2/rrRjuWS/bVGRrPbF069ctIc1ULbnULGn6zLNnk709pThAcP8O54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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