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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萨蛮(二)

司录司外烟雨正浓,狱中返潮更甚,倪素瑟缩在简陋木床上,冷不丁的锁链碰撞一响,刺得她眼皮微动。

嶙峋墙壁上映出一道影子,轻微的步履声临近,墙上黑影更成了张牙舞爪的一团,很快笼罩过来。

一只手猛地扣住倪素的后颈,倪素一刹惊醒,却被身后之紧捂住了嘴,她的嗓子本是哑的,身上也没力气,她奋力挣扎也无济于事,只见那人在她身后腾出一只手来,用绳子一下子绕到她的颈间。

顷刻,绳索收紧,倪素瞪大双眼,她几近窒息,原本煞白的脸色涨红许多,她仰着头,看见一双凶悍阴沉的眼。

男人作狱卒打扮,仗着她受了刑杖只能伏趴在床上,便一膝抵在她的后背,一手捂着她的嘴,另一只手用力拉扯绳索。

倪素的脸色越发涨红,像是有一块大石不断挤压着她的心肺,男人见她越发挣扎不得,眼底正有几分阴狠的自得,他手上正欲更用力,却猛地吃痛一声。

倪素咬着他的手指,她此时已不知自己究竟用了多大的力道,唇齿都是麻的,她只顾收紧齿关。

十指连心,男人痛得厉害也不敢高呼,他胡子拉碴的脸上更添戾色,更用力地拉拽绳索,迫使伏趴的倪素不得已随之而后仰。

纤细的脖颈像是要被顷刻折断,胸腔里窒息的痛处更加强烈,倪素再咬不住男人的手。

男人正欲用双手将其脖颈勒得更紧,却觉身后有一阵凛风忽来,吹得狱中灯火乱晃,可这幽深牢狱里,窗都没有,又怎会有这般寒风?

男人后脊骨发凉,才要回头,却不知被什么击中了后颈,颈骨脆响,他来不及呼痛,便重重倒下去。

颈间骤然松懈,倪素禁不住大口大口地喘息,又一阵猛咳,眼皮再抬不起来,她只感觉有一只冰凉的手轻抚了一下她的后背,又唤了声“倪素”。

木床上的姑娘连咳也不咳了,徐鹤雪摸索着去探她的鼻息,温热的气息地拂过他没有温度的指节,竟有轻微痒意。

“她是受了杀威棒,但田大人也找了医工,还叫了人给她上药……”值房内的狱卒领着夤夜司的几位亲从官过来,正说着话,不经意抬头一瞧,却傻眼了,“这,这怎么回事?”

本该绑在牢门上的铁链铜锁竟都在地上。

夤夜司的亲从官们个个色变,比狱卒反应更快,快步过去,踢开牢门,牢头和几个狱卒也忙跟着进去。

他们并无一人能看见徐鹤雪的身影。

一名亲从官试探了床上那女子的鼻息,见他们进来,便回过头来,指着地上昏迷的男人:“认识他吗?”

“认,认识,钱三儿嘛……”

一名狱卒结结巴巴地答。

那亲从官面无表情,与其他几人道:“咱们快将此女带回夤夜司。”

随即,他又对那牢头与几名狱卒说:“此狱卒有害人之嫌,我等一并带回夤夜司,之后自有文书送到光宁府尹正大人手中。”

牢头吓得不轻,哪敢说个不字,只管点头。

倪素在睡梦中只觉自己喉咙好似火烧,又干又痛,她神思混沌,梦里全是清源山上的那座泥菩萨庙。

她梦见那尊泥菩萨后背残破,露出来空空的内里,犹如萤虫般的魂火密密麻麻地附着其中,慢慢地在她眼前拼凑成兄长的模样。

倪素猛地睁眼,剧烈喘息。

此时她方才发现自己好像又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零星几盏灯嵌在平整的砖墙之上,精铁所制的牢门之外便是一个四方的水池,其中支着木架与铁索,池壁有不少陈旧斑驳的红痕,空气中似乎还隐约弥漫血腥的味道。

一碗水忽然递到她的面前,倪素本能地瑟缩了一下,抬头却对上一双空洞无神的眼。

徐鹤雪没听见她说话,也感觉不到她触碰瓷碗,便开口道:“喝一些,会好受许多。”

在她昏迷的这几个时辰,他就捧着这一碗水一直坐着。

倪素口中还有铁锈似的血味,是她咬住那个男人的手指时沾的,她不说话,顺从地抵着碗沿喝了一口,又吐掉。

血味冲淡许多,她才又抿了几口水,这已然很费力气,待徐鹤雪将碗挪开,她又将脸颊抵在床上,哑着声音问:“这是哪儿?”

“夤夜司。”

徐鹤雪摸索着将碗搁到一旁,“比起光宁府的司录司,夤夜司于你要安全许多。”

夤夜司受命于天子,掌宫城管钥、木契,督察百官,刺探情报,不受其他管束。

“你做了什么?”倪素干裂的嘴唇翕动,声音低弱。

“我请人代写了一道手书,将你的事告知给夤夜司的使尊韩清,官家再推新政,冬试便是他的第一道诏令,你兄长是参与冬试的举子,夤夜司闻风便动,绝不会轻放此事。”

其中还有些隐情,譬如夤夜司使尊韩清旧时曾受当朝宰执孟云献恩惠,此人应是心向于孟,而孟云献这番拜相,第一把火还不曾烧。

既还不曾烧,那么不如便从冬试开始。

“只是不料这么快便有人对你下手。”

徐鹤雪之所以冒险送手书给夤夜司,便是担心藏尸之人一旦得知事情败露,会对倪素痛下杀手以绝后患。

比起光宁府司录司,夤夜司才是铁桶一般,外面人的手轻易伸不进来。

“能这样快收到消息的,一定不是普通人。”光宁府推官田启忠带人将兄长的尸体与她带回城内时天色尚早,也只有靠近光宁府的少数人看见,能在官府里听到消息并且知道她在司录司中,又如此迅速地买通狱卒来杀她,怎么看,也不是普通人能够有的手段。

她沙哑的嗓音透露几分颓丧哀恸,“若按他们所说的时间推算,我兄长被害时,我与你正在半途。”

徐鹤雪静默半晌,才道:“一旦夤夜司插手此事,自会有人让其水落石出。”

“会吗?”

倪素恍惚。

“那你可要放弃?”徐鹤雪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循着她的方向,“你若真要放弃,在光宁府司录司狱中,你就不会花钱请狱卒去太尉府送信了。”

倪素没说话。

她让狱卒送去太尉府的那封信其实是岑氏亲手所写,当年南边流寇作乱,倪素的祖父救过泽州知州的命,那位知州姓蔡,他的孙女蔡氏如今正是太尉府二公子的正妻。

岑氏写这封信提及这段旧事,也不过是想让倪素在云京有个投奔之处。

“你哪里有钱请人代写手书?”

倪素忽然出声。

“用了你的。等你从夤夜司出去,我再还给你。”

“你离世十几年,在云京还有可用的银钱吗?”

倪素咳嗽了几声,嗓子像被刀子割过似的。

“我也有位兄长,他年长我许多,在家中受嫂嫂管束,常有身上不得银钱用的时候,”徐鹤雪主动提及自己的生前事,本是为安抚她此时的难受,但好些记忆盘旋而来,他清冷的面容上也难掩一丝感怀,“我那时年幼,生怕将来与兄长一般娶一个泼辣夫人,不许我买糖糕吃,我便藏了一些钱埋在一棵歪脖子树下。”

倪素身上疼得厉害,神思有些迟缓,却也能察觉得到,这道孤魂正以这样的方式安抚她的不堪,她眼眶里还有些因疼痛而湿润的泪意,扯了扯唇:“你喜欢糖糕啊?”

徐鹤雪想了想,说:“我已经不记得它的滋味了。”

倪素“嗯”了一声,这狱中灯烛暗淡,她望着他:“你是为我去请人写手书的,我怎么可能让你还我。”

“等我出去了,我请你吃糖糕。” /++JGaLIdMKAeHJ2CZlLPb5BH3ImylPLA1f1a/GIH1E7SfNHKKaF4gfQJtvbucQ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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