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句话,听上去语调淡淡的,明明是普通寻常的一句话。可好像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又变得一点都不普通寻常。
他还保持着单臂支撑上半身,头后仰看她的姿势。说话时,唇线微扬,看上去像是在笑。
听上去,就好似,某种无奈的轻哄和纵容。
尤其是他那双桃花眼。仿佛看谁都深情。
怎么能不让人浮想联翩。
孟璃终于忍不住质问:“你不是有男.....女.....”
说话就像山路十八弯,她的反应倒也挺快,觉察出怎么说都不太合适,所以立马变了个比较笼统又中规中矩的说法:“对象吗?”
潜台词大概就是,你都不是单身了,你这样瞎撩一个女生真的好吗?渣男。
长得就是一副浪荡公子相,仿佛天生就该魅惑众生。
祸水。
孟璃看着他。
脑子里莫名其妙就蹦出来这两个字。
谁知道,听到她这么问,靳时跃立马利落起身,站在孟璃面前,他解释道,“昨晚是我朋友在开玩笑,你不要当真。”
她都表现得那么明显了,是个傻子都是能看出来她在想什么,更何况,靳时跃才不是傻子。
当然,惊叹于她丰富的想象力,同时也觉得挺奇特的,有朝一日居然还得证明自己的性向。
“我没有,你所认为的任何一个能沾上边的,我都没有。”
他一改之前的散漫,垂眸看她,格外郑重其事:“相信我,我不会骗你。”
毫无征兆地,她的心像好似突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很轻,很轻的一下。
他的话,像是一种承诺。
字里行间都是真诚。
真诚到,那双本该多情的眼睛,只剩下纯粹得不能再纯粹的诚意,透明到,像是一眼便能望到底。
同时也很纳闷,明明只是有过一面之缘而已啊。
啊不对,从昨晚到现在,应该勉强算三面吧。
那为什么,他就能如此坚定地说出“我不会骗你”这种话?
成年人之间的快餐式游戏,她是清楚的。
说白了,男人不都那么点心思。
所以,她试图从他的眼里看出点伪装的痕迹。
可惜,到底是被他幽深又直白的目光打败,心慌意乱地挪开视线。
孟璃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这种感觉莫名让她很迷茫,她忽而想起刚才女导演问的那个问题,他们认识吗?
直到这一刻,她确实突然有了种,对他的熟悉感。因为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真的太过自然了,自然到就好像他们认识了很久很久。
思及此。
她便下意识问:“我们,认识吗?”
这句话在这种情况下问出来,颇有种嘲讽的意味。
可她的表情却实实在在充满了困惑,像是真的在迷茫,他们之前难道真的认识吗?
靳时跃还是看着她,目光越来越深,并未正面回答,而是顺着她的话问:“你想吗?想认识我吗?”
顿了顿,他又说:“想的话,我们就认识。”
模棱两可,扑朔迷离。
刚刚还觉得他几乎透明到能让人一眼看穿所有,可现在又好似罩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面纱,让人猜不透,琢磨不透。
他看似反问。
实际上,将主导权全部交给她。
然而孟璃却一时半会儿没有理解到这一层次。
她以为他的答案已经明确了,那就是不认识,只是情商高而已,将否认升华了一下?
她也听说过有种人,即便不曾见面,也会有种一见如故的熟悉感。
或许就是这样?
不知怎的,孟璃刚刚还觉得尴尬,恨不得马上走。可这会儿,突然又来了兴致。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或许也因为点别的,总之接下来————她将提着的帆布鞋扔到一旁,然后掖了掖裙边,坐在了沙滩上。
从塑料袋里拿了一罐啤酒出来。手扣上拉环,刚准备打开。
靳时跃就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将她手里那罐夺了过来,而后又将他手里那罐打开的递到她手里。
就这么一个简单寻常的动作,让孟璃的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孟璃握着易拉罐,手指摩挲着他握过的地方,温温的,还残留着他手心的温度。
挺暖的。
不知道是温度,还是,他这个人。
靳时跃重新打开她拿出来的那一罐啤酒,还是一如既往用单手开。显得轻松极了。
孟璃看了眼,随后握着啤酒喝了一口,腮帮鼓起来,慢慢地吞咽。德国啤酒麦香味很足,没有那么苦。
她不说话,好像他也不打算说话。说是陪他坐坐,还真就只是坐坐。
都没什么互动环节吗?
就这么干坐着,也不是那么回事儿。
于是她闲聊般随口问道:“你是哪的?来旅游还是在这边工作,华裔还是......”
话还没说完,孟璃就自顾自闭嘴了。
因为她反应过来,她这一连串,就跟查户口似的,搞不清楚的还以为她是FBI呢。
谁知道,他竟然一一回答了她的问题:“我是中国国籍,南城人,算是在这边出差。”
简洁明了,但也很有耐心。
不知道为什么,孟璃觉得“南城”两个字,咬字格外重一点。
也或许,从他嘴里听到南城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城市,她自己更震惊一点吧。
而她顺利上钩,当即讶异地瞪了瞪眼,脱口而出一句:“你也南城的?”
这世界这么小的吗?
靳时跃倒显得波澜不惊,挑起眉,故意反问:“也?”
孟璃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浮夸,她立马收敛下来,点头:“嗯.......原来你也是中国南城的。”
她又将自己的话圆了圆:“我的意思是————”
“我们都有一个家,名字叫中国。”
妈的,她到底在说什么。
孟璃掩饰尴尬般喝了口啤酒,咬着易拉罐边沿。
不就是来自同一个城市吗。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也不是她不敢承认,也不是对他有所防备,而是她觉得,好像没什么必要。
没什么必要。
这句话,是她人生中最常出现的一种潜意识。就算有时候她并不想这样,还是会自动形成一种心理防御机制。
就好比,蒋潼潼说加她微信,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因为没什么必要发展成社交关系。
即便她最终还是加了蒋潼潼,那也只是因为无法再推脱,而她的想法终究不会改变。
与其说她是一个冷酷没有心的人,不如说她是一个现实又悲观的人。
过去的那些经历纵然不堪回首,好歹教会了她一个道理。
那就是————有些人,注定成为过客。所以也就没必要,倾注太多精力。不然到头来,受伤的只有自己。
靳时跃没拆穿她的信口胡诌,只低笑着说了句,嗓音很淡:“是吗?那挺巧的。”
残阳已经彻底被海平线吞没,紫色晚霞也被黑暗覆盖,海滩上的人渐渐变少。风好像越来越大,连同海面都越发汹涌,浪一下一下往前打,甚至已经冲到了脚面。
靳时跃看向她,她曲腿坐着,裙摆刚好遮过大腿根的位置,她的后背大片裸—露,微微躬着背,脊椎骨凸显,看上去纤瘦又脆弱。
在这昏暗的光线下,她的皮肤白得发光。
风将她的裙边一点点吹起,她的小腿往后缩了缩。
靳时跃其实很想替她掖住裙边,不让风偷窥更多,可最后还是克制着自己。
只是问她:“冷吗?”
孟璃摇摇头,抱着双膝,胸脯压向膝盖,下巴轻轻搭在胳膊上,望着并不平静的海面。
静默片刻,她将手中这罐啤酒一饮而尽,捏瘪了易拉罐放进塑料袋里,紧接着又拿出一罐新的。
靳时跃还是像刚才那样,很自然且自觉地夺过她手中的啤酒,替她打开。
递还给她时,孟璃再一次看到了他掌指关节的伤。
他的手太白,就那么一点点泛红都显得异常突兀。
“你为什么帮我?”
她听见自己这样问。
只是还没来得及等他回答,她的余光就注意到一抹白色被海水卷了过去。
意识到什么,她转头看去,她的帆布鞋漂浮在海面上,越飘越远。
她一惊,下意识站起身就要跑过去,“我的鞋!”
刚跑了半步,胳膊就被一道力量攥住。
“在这等着。”
话音刚落,他就大步迈进了海水里。
由浅到深,由亮变暗。只有他挺拔的身影在海水里不管不顾地前移,直到海水快要淹至他的腰侧,孟璃这才回过神,往前跑了几步,朝他的方向大喊:“喂,你快回来,别捡了!”
她可不想因为一双鞋摊上一条人命啊。
风越来越大,海浪也越来越汹涌。
孟璃吊着一颗心,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听见她说话。
好在,他抓住了她的鞋,这才转身折返。
他懒洋洋地抬起胳膊,朝她挥了挥,不知道是为了告知她安然无恙,还是为了展示他捡回来的战利品。
一个猛烈浪潮袭来,冲过了他的整个身体。
孟璃的心又往上提了几分,踮起脚拼命往那边张望。
浪潮过去,他还是矗立在海水里,明明身处一片汹涌,他却一如既往地从容,不紧不慢地迈步,头发打湿,他的手插进发丝,随意往后一顺。
他走到浅水区时,孟璃跑了过去。
脚踩着海水,一阵急促地波动。跑到靳时跃面前,脸色不是很好,想也没想就吼:“你疯了吧?”
她这么凶,他却一点都不恼,反而勾唇笑起来,看上去好似很愉悦。
手里提着她的鞋:“总不能让你光着脚回去。”
明明是轻描淡写的口吻,却让孟璃的心仿佛又被撞了一下。
她鬼使神差地又问了一遍那个问题:“你为什么帮我?”
早上可能是见义勇为。
那现在呢?不要命地为她捡一双鞋,也是举手之劳?
好像有点说不过去。
“喂。”孟璃歪着脑袋审视着他,故意打趣道:“你该不会喜欢我吧?”
此话一出。
他嘴角的笑僵了一瞬,也仅仅不到一秒的时间,笑意渐深,他点头,毫不避讳地承认:“是啊。”
“......”
靳时跃往前走了两步,垂眸看她,“喜欢你,终于看出来了?”
孟璃怔了怔。
其实她也没别的意思,可能是试探,也可能是缓解气氛。就像开玩笑似的。
没想到他竟然不按常理出牌。
明白他或许只是一时兴起,倒把她搞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就站在她面前,触手可及的距离。
他浑身湿透,衣服紧贴着胸膛,肌理线条若隐若现,能看出来,他身材很好。
头发不断滴水,顺着他的脖颈一路往下,淌过他的喉结,淌过他的锁骨,最后再溶进胸膛,随着呼吸起伏。
他看上去就像一个游戏人间的浪荡公子,可那双潋滟的桃花眼里,此刻,好似只有她。
还是那种满是真诚的眼神。
被海水冲刷,眼尾微微发红。有些楚楚可怜,有些妖魅。
却又一点不显娘气,反而有些张狂的野性,以及,进攻性。
一时间,忽然头晕目眩了起来。
酒精终于开始挥发它的作用。
“你这个人,”孟璃看着他,做出评价:“挺疯的,你知道吗?”
靳时跃耸耸肩,那模样看上去玩世不恭极了,像是在说————那又怎么样?
海风呼啸,吹乱她的裙摆与发丝,她缓缓笑起来,狡黠而明媚,朝他勾勾手指:“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靳时跃挑起眉,弯下腰,将耳朵递给她。
孟璃在他耳边轻声说:“我其实,一直都想做一个,离经叛道的疯子。”
“所以,你要不要教教我?”
她毫无征兆地,双手勾住他的脖颈,踮起脚,“要不要跟我,离经叛道一次?”
呼吸喷薄在他颈侧,吻了上去。
然而,唇触上他湿濡的肌肤不到半秒钟,她的下巴就被一只大掌攫住,往上一抬。
她被迫昂起头。
也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的,毫不克制的进攻性。
直至眼前一暗,承受他比这浪潮还要汹涌的吻。
“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他的声音沙哑,“这是我早就想做的事情。”
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终于吻到了只有在梦里才能吻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