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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曲
安蒂拉阴影下的孟买

安蒂拉这栋摩天大楼以最露骨的方式显示了印度新精英阶层的权势和地位,它是印度首富穆克什·安巴尼为自己和妻子以及三个孩子建造的住宅,全楼由玻璃幕墙和钢铁构成,高一百六十米,占地刚满四千平方米,建筑面积却相当于三分之二个凡尔赛宫。 [1] 豪华酒店风格的舞厅占据一楼的大部分位置,光是顶部的进口枝形吊灯加起来就有二十五吨重。楼内设有六层停车场,停放首富家收藏的豪车。楼内还住着上百位工作人员,为他们一家鞍前马后。上面几层是空中花园和豪华住房。顶层是会客厅,三面环窗,连通着宽敞的室外露台,在那里能以绝佳视角俯瞰整个孟买。楼内设有瑜伽馆和健身房,还有功能和桑拿室恰好相反,能在孟买酷暑时期提供清凉的冰屋。 [2] 继续往下走,地下二层是安巴尼孩子的娱乐场所,有个足球场和篮球场。

孟买长久以来都是个贫富两极分化的地方,这座大都会有富豪和金融家,他们的住所旁边就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贫民窟,屋顶都用油布和瓦楞板充当。安蒂拉这栋超级豪宅的存在,似乎只是放大了这种分隔,让孟买的两极分化显得更为严重。尽管如此,我仍对这栋楼产生了莫名的感情,因为它从我抵达孟买的那天起,便一直充当我生活的背景。那是2011年11月的一个早晨,报社的司机来机场接我。路上很堵,喇叭声此起彼伏,我们龟速向南移动,路边可以看到被机场防护网隔在外面的贫民窟。之后,我们终于开上跨海大桥,它是一条沿孟买西侧修建的八车道高速公路的短程延伸道路。一小时后,车驶入毕达路,经过阿斯顿·马丁后来发生车祸的地点。没过多久,司机激动地指向挡风玻璃外,安蒂拉在前方的雾气中若隐若现。

后面5年,这栋大楼一直是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孟买人口高达2000万,整个城市建在狭长的半岛上,形状有点像曼哈顿,城西有好几条主干道。从海滨大道一路沿着海岸往北走,沿途可以看到贫民窟和优雅的豪宅。作为记者的我常沿这条线路出城,出去一趟就得经过安蒂拉两次,出门时北上和返回时南下。它悬臂式的建筑风格虽然怪异,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反而觉得亲切,还会在看不惯它的人面前为它辩护,大概是患上了建筑类型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吧。孟买的安蒂拉大致相当于纽约的帝国大厦,为拥堵不堪的街道提供醒目的路标,也向公众展示房主无与伦比的财富——据2017年富豪榜显示为380亿美元。 [3]

这让穆克什·安巴尼轻松登上印度首富的宝座,但印度的超级富豪远不止他一人。20世纪90年代中期,只有2名印度人跻身福布斯全球亿万富豪榜,他们总共拥有30亿美元的财富。 [4] 之后,这个数字缓慢增长。2002年安巴尼在父亲离世后接手家族生意,亿万富豪榜上的印度人增至5名。随后,这个数字开始爆炸式增长,短短10年内又有数十名印度人上榜。这些人中有的将古老的家族企业发展成跨国公司;有的则是创业者,在从软件到矿业等领域中积累了数十亿美元。2010年,福布斯全球亿万富豪榜中身家超10亿美元的印度人有49名之多,也是这年,盖了4年的安蒂拉终于完工。

近些年,印度身家超10亿美元的富豪已经过百,仅次于美国、中国和俄罗斯。 [5] 2017年,这批富豪的财富总额高达4790亿美元。 [6] 印度的百万美元富豪更是高达17.8万人。 [7] 若将这些亿万富豪的财富与整个国民产出相比,比值高居第一位的无疑是俄罗斯,这个国家的强势寡头以奢侈作风和商业腐败著称。 [8] 紧随其后的常常是印度的超级富豪,他们和俄罗斯寡头类似,在本国工商业拥有相当大的话语权,和权力也走得很近,有人因此将他们戏称为“宝莱坞寡头”(Bollygarchs)。

印度超级富豪的崛起离不开经济体制改革。从20世纪80年代起,印度开始缓慢调整本国经济体制。1991年,令人痛苦的金融危机爆发后,印度更是大刀阔斧地实施改革,废除了庇护过印度经济一整代人的陈旧的许可证制度和关税制度。改革前,印度工业实施的是烦琐的“配额许可证制度”,简称“许可证制度”,什么可以做、由谁做,都有严格的行业规定。改革后,这一制度彻底成为历史。政府对经济松绑后,外资涌入,市场竞争变得激烈,旧体制庇护下的老公司慢慢掉队。与此同时,从航空公司到银行、从钢铁行业到电信业的各大领域都涌现出新巨头。

当然,印度超级富豪能搭上财富增长的快车,也离不开世界经济的发展。21世纪初是“经济大稳健”的黄金时代,全球利率低,工业化国家发展迅猛。标志性事件是2001年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中国经济自此腾飞。纵观历史,没有几个国家有过这样的发展速度。中国的出口贸易蓬勃发展,对海外商品的需求水涨船高,带动了印度等发展中经济体的发展。投资者嗅到商机,满怀信心地带着大量资金涌向新兴市场,进一步促进经济繁荣。有人将这一时期称作“超全球化”时代。

2005年前后,印度巨头的财富开始大幅度增长。从1991年开始的10年间,印度经济看似有了剧烈的变化,但真正起飞的只有仿制药物和软件外包等屈指可数的几个行业,经济增速低于上一个10年。但新世纪以来,自由化和超全球化双管齐下,效果惊人。凭借外资、本地银行贷款以及高涨的信心,诸如安巴尼这样的实业家往炼油、钢铁等行业投了数十亿美元。其他企业家则忙于修收费公路和盖发电站,或重金投资空中客车和宽带网络。股票市场形势一片大好。2004年到2014年,印度经济增速达到史上最高水平,年均增速超过8%。

这一阶段的经济繁荣无疑是有益的,一亿多印度人得以脱贫,印度经济也得以再次与世界经济融为一体。过去两千年的大部分时期,印度次大陆都是世界上最大的经济体 [9] 但三个世纪的殖民统治让这里变得千疮百孔,最著名的莫过于东印度公司对南亚的压榨和劫掠。17世纪末,英国已经控制了几个沿海城市,但那时的莫卧儿帝国依旧贡献了世界生产总值的近25%。不过,到1947年英国最后一支军队从孟买的印度门撤离——那座玄武石拱门就在我后来和妻子居住的那条街上——也就是印度独立后不久,这个数字已低至4%。 [10] 即便是帝国主义压迫下的印度,商人依旧可以将整箱整箱的货物运往利物浦和曼彻斯特,印度的资本也可以继续在伦敦证券交易所自由流动。印度独立后,开国总理贾瓦哈拉尔·尼赫鲁——这名毕业于剑桥大学的睿智律师——逐步切断了印度延续两千余年的贸易传统。

之后几十年,印度的对外贸易往来锐减,但这在印度历史上只是个例外时期。如今的印度再次成为一个相当全球化的国度。它不需要艰难地拼凑外汇,反而坐拥数千亿美元外汇储备。从某些角度看,印度比在大约10年前开始推进贸易自由化的中国更开放。从货物贸易和服务贸易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例看,它高于中国,也远超美国。1991年印度改革之初,这个比例仅为17%,如今已激增至60%左右。 [11] 2005年前后,印度经济增速达到顶峰,吸引了金额比肩中国的国际直接投资。 [12] 印度股票市场上自由流通的近半数股票,均为外国人持股。 [13]

印度的大公司也将触角伸向国外,大量收购从非洲矿产到英国钢铁公司在内的各类资产。印度人骨子里就是国际主义者,这个国家拥有世界上数量最大的移民群体,每年往印度国内汇款超600亿美元。 [14] 有人担心外企和外资进入印度市场会引起印度人的反感,被视作新型殖民主义。事实证明,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全球化在印度一直备受推崇,八成以上的印度人都认为全球化是有益的,如此高的支持率在全世界都位居前列。这也从侧面反映出印度再次开放后,多数人的生活得到极大的改善。 [15]

面对世界,印度并没有表现出畏惧,而是积极迎上。这些年,拥抱世界确实给印度带来诸多好处。但与此同时,这几十年旋风式的增长引发了不少经济问题,对社会和环境也造成一定危害,用小说家拉纳·达斯古普塔的话讲,这带来全国性的“创伤”。 [16] 好处很多,但大家都承认,分配并不均衡,印度绝大多数的新财富都被社会上层1%的人口拿走,说得再准确点,是被这1%当中顶层的少数人拿走。印度独立前的近100年里,英国在印度殖民地推行的政治体制叫Raj,这个词源自梵语的rājya,意为“王国”或“统治”。1947年以后近半个世纪里,印度实施许可证制度,充满有违常理的法规和烦琐的限制条件。如今,在印度自由化后的四分之一个世纪里,在不断变化的世界形势中,这个国度正在形成一种新的体制:亿万富豪统治。

亿万富豪统治

这本书主要讨论印度近代史的三个关键问题,第一是超级富豪的崛起,以及随之而来的社会不平等和大公司权力过大的问题。印度长久以来是个等级分化的社会,人们被依照种姓、种族和宗教划分为不同阶层。独立前,印度由英国殖民者和众多封建王公统治。1947年独立后的数十年里,印度社会至少在经济层面变得更平等,精英阶层也以西方工业化国家的标准过着适度的生活。

2000年以来,形势迅速转变,财富率先流向受过良好教育、与世界联系紧密的精英阶层。大都市出现新的富裕阶层——用经济学家让·德雷兹和阿马蒂亚·森的话来说——就好比“撒哈拉以南的非洲突然冒出几个加利福尼亚”。 [17] 这里面最耀眼的莫过于社会顶层积累的财富。到2008年,印度新兴亿万富豪富有得惊人,后来出任印度央行行长的经济学家拉古拉迈·拉詹提出这样的质问:“如果我们可以称俄罗斯为寡头政治,那么印度离这一天又有多远呢?” [18]

但我们需要清楚的是,印度仍然是个穷国,人均年收入不足2000美元。投资银行瑞士信贷2016年的一项调研表明,一个人如果想跻身印度最富有的1%,仅需32 892美元。 [19] 但正是这1%的人占据了印度半数以上的国民财富,这样惊人的比例在全球范围内都十分罕见。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报告指出,印度目前是亚洲主要经济体中贫富差距最大的一个国家。以研究世界财富不平等而闻名的法国经济学家托马斯·皮凯蒂在研究中表明,自1922年有纳税记录以来,印度国民收入分配结构中前1%高收入群体的占有比在近些年达到峰顶。 [20]

从这些指标看,印度跟南非、巴西一样,同属于世界最不平等的国家。但印度知识分子总以一种怪异的默契对这点一笔带过。印度贸易自由化以来,许多在政治光谱中偏右的思想家认为,经济高速发展比最终的分配重要;左派人士看重的则是底层的生活状态,更关心包括儿童死亡率在内的社会发展指标有无改善。但这两派都不重视贫富差距。许多人认为贫富差距对经济危害不大,但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近期的研究结果表明,一个国家贫富差距越大,越不利于经济增长和金融稳定。内部四分五裂的国家也难以就艰难的结构性改革达成广泛的社会共识,而印度发展经济急需的正是这种结构性改革。我们不难想象,如果不及时采取举措,贫富差距只会进一步拉大。

超级富豪的崛起和第二个问题紧密相连,即裙带资本主义,意指政客和商人沆瀣一气,将有价值的公共资源占为己有。印度过去实行的政府主导的计划经济为腐败提供了土壤,迫使国民与商人为最基础的公共服务付出大量金钱。21世纪的前十年经济腾飞,贪腐更为严重,计划经济时代的贪腐相比之下都显得微不足道。电信、矿产等领域价值数十亿的稀缺资源,被赠予超级富豪,媒体甚至将这些丑闻集中称为“欺诈季”。企业借助高额回扣拿到土地,绕开环境保护法规,签下基础设施建设合同。物价上涨促使铁矿等采掘工业一片繁荣,同时引发猖獗的贪腐行为。新闻头条充斥着丑闻,揭露诈骗性质的公共住房,痛斥劣质的公路建设。

1991年,印度的改革先锋认为,自由市场经济或许会带来一个更好、更廉洁的政府。说得委婉一些,他们的看法未免过于乐观。实际情况与他们的预想出入很大,印度锈迹斑斑的国家机器根本无法妥善应对经济的高速增长和全球化。行政官员、法官、监管人员都处于超负荷运转的状态,即使清廉,也来不及为市场设置配套的法规,更何况现实中不乏贪官污吏,有不少还是巨贪。裙带资本主义渗透到公民生活的方方面面。矿业权、土地分配和公共食品分配等问题都在社会上引发过震动。媒体也卷入被资本收买的丑闻,深受喜爱的国民运动板球也未能逃脱被裙带资本主义污染的命运。一项调查估计,这场大型骗局抽走了“数千亿美元”。 [21] 如果说计划经济时代的贪腐是零售的,那这一时期则是批发的。

许多政府官员借此聚敛了惊人财富,若不是将这些资产隐藏在空壳公司或外国银行中,他们本可以凭此在福布斯富豪榜上得到一席之地。对官员而言,经济高速增长意味着他们手中的权力可换取更多的财富。政党为赢得选举而花费更多金钱,换言之,他们需要筹集更多资金以赢得竞选和回馈让他们当选的选民。其中的大头来自超级富豪的非法捐赠,以换取政党胜选后未知的好处。政治在印度不再是一件便宜的事。2014年的印度大选据说耗费近50亿美元。 [22] 当时,印度教民族主义党派印度人民党轻松获胜,纳伦德拉·莫迪当选总理。他之所以赢得广大民众的支持,一大原因就是他抓准民众对贪污腐败的反感情绪,承诺当选后推行经济改革,强力反腐。

第三个问题是印度工业经济从繁荣走向萧条的周期,这是前两个问题的结果。过去20年,中国掀起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基础建设热潮,其中绝大多数都由国企投资和承建。与中国不同,印度的投资热潮主要靠民间资本推动。宝莱坞寡头从本地银行大量贷款,肆意投资。民间资本上一次这么活跃,还是一个半世纪以前美国兴建铁路网时期。不过,全球金融危机以来,印度逐渐步入萧条。超级富豪不得不为先前的自负买单,承担公司因盲目扩张和债台高筑带来的苦果。2017年,金融危机10年后,印度各大银行账上的不良资产高达1500亿美元。 [23]

从繁荣走向萧条,这种经济周期在新兴经济体中并不少见。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爆发,就与马来西亚和泰国的超级富豪滥用低利率贷款、随意进行投机性投资有关。而印度的危机与世界联系更为紧密。20年的超全球化最终淹没了英美的金融体系,一度在纽约和伦敦叱咤风云的银行和保险公司因此受到重创。全球化在印度淹没的则是工业体系,作为工业化主心骨的企业集团无一不深陷泥潭。伦敦和纽约的金融家信誉扫地,孟买和新德里那些一度被奉为传奇的超级富豪也跌落神坛,至今仍没有完全恢复。

我对超级富豪、裙带资本主义以及印度工业所处困境的兴趣,与我担任驻外记者的经历有关,那段时间让我有机会近距离观察这三个问题。我在印度各地旅行期间,最感兴趣的就是2005年前后崛起的当今印度的缔造者。他们曾在政界和商界呼风唤雨,但随着形势急转直下则开始疲于应付,尤其是2014年莫迪上台以来,潮水的方向明显变了。这批人向来坦然接受印度现状,因时制宜,而非依个人喜好凭空想象。他们敢想敢干,无所顾忌。这样的野心,西方国家过去也有,但现在恐怕已无可能,因为西方的资本主义已经被净化。就连人们对印度这拨人的称呼——贵族、老板、权贵、大亨、泰坦、巨头——仿佛也是从另一个时代打捞起来的。

你如果觉得这些听起来很熟悉,那就对了,因为在印度之前,早就有国家经历过裙带资本主义猖狂发展的阶段,并由此发生根基性变革。19世纪中期,英国的工业革命就是如此。查尔斯·狄更斯和安东尼·特罗洛普的小说描述的正是那个时期的英国。不过更为相似的还是美国的镀金时代,也就是1865年内战结束后到19和20世纪之交的那段时间,用一位历史学家的话讲,那是“庞大公司、冷血财阀、狡猾政客”的时代。 [24]

19世纪中期,美国自我标榜为乡村气息浓厚、人人平等的净土:一个由绅士领导的自耕农国度。这也是印度民权领袖莫罕达斯·甘地的愿景,他的非暴力哲学理念引领印度人民赢得独立,而他素来坚信乡村生活在精神层面的优越性。然而,短短两代人的工夫,美国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市场跌宕起伏,历经繁荣与萧条。那段时间至今仍然是美国经济增速的巅峰。 [25] 芝加哥、匹兹堡等工业中心吸引了数百万外地人和数百万欧洲移民。曾经与世隔绝的农业国就这样一跃成为庞大的经济体和领先世界的工业强国。

美国的经济腾飞和印度一样催生了新一代超级富豪。石油大亨约翰·洛克菲勒、银行家约翰·皮尔庞特·摩根、铁路大亨杰伊·古尔德和科尔内留斯·范德比尔特,他们站在新百万富豪阶层顶端,以豪华的住房和奢靡的生活方式出名。当时人们习惯称他们为“强盗贵族”,因为他们在短时间内赚到惊人财富,且常有违背良知的行为。从罗得岛纽波特悬崖上的别墅区,到纽约第五大道上耀眼的富人区,都展示着新兴超级富豪的财力,而这也正是那个时代最显著的标志。“镀金时代”的说法源自马克·吐温的小说,意指时代如镀金般光鲜,但内里早已腐朽不堪。 [26] 这种时代的政治尤为腐朽。早在19世纪初,盲目扩张的特许经营权就为腐败提供土壤,进而形成猖狂的政党分赃制。 [27] 强大的城市政治机器用好处费和恩庇网络换取官位和选票,其中最有名的莫过于在19世纪大多数时间里控制着美国金融资本的纽约坦慕尼协会

印度很可能在走美国的老路。我最早从《金融时报》一篇文章中读到这样的观点,那时我正要去印度工作。文章的作者是风险投资人贾扬特·辛哈和政治学家阿舒托什·瓦尔什尼,他们呼吁政府采取有力措施,限制超级富豪的权力。用他们的话讲:“经济是有活力不假,但这活力是腐朽而疯狂的。如此看来,印度正在慢慢向美国的镀金时代靠拢。” [28] 顺带一提,这篇文章的标题是《印度是时候管管本国的强盗贵族了》。

许多印度人一听这个类比就火冒三丈,认为独一无二、博大精深的印度文明会走别人老路的说法极其冒犯。他们反驳称19世纪的美国是人口稀少的年轻国度,是典型的小政府、大市场,印度则拥有悠久的历史,人口密集且政府权力大。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这种比较很有启发意义,尤其是对印度版的强盗贵族和坦慕尼协会风格的政客有更多了解后。印度经济和美国当时的经济惊人地相似。2013年,印度生活成本调整后的人均国内生产总值为5200美元,1881年正处于镀金时代巅峰的美国也是这个水平。 [29]

不论如何,印度的经济和政治实力注定要在21世纪继续增长,一如19世纪的美国。有的报道宣称印度已经取代中国成为世界人口最多的国家,其余报道虽然没有这样表述,但也都认为在10到20年之内,印度会从中国手上接下接力棒。 [30] 印度人不断从农村转移到城市,到21世纪中叶预计有4亿印度人完成转移,这样声势浩大的人口迁移在人类历史上也不多见。届时,新德里和孟买有望成为世界上人口最多的两个城市,各将突破5000万。 [31] 印度最新的经济总量为2.3万亿美元,和英国的差距微乎其微。 [32] 照此趋势,印度不出意外将在21世纪中叶超过美国,再往后或许还会超过中国 [33]

这说到底是我们乐观的期待。像印度这样高速发展的国家,我们总可以想象新的可能。正如美国哲学家理查德·罗蒂所说,这是一种“关乎国家命运的浪漫想象”,我们总期待它可以一路保持上扬势头。“我们美国人如今富有了,但也胖了、疲了,我们必须找回当年的感觉,那时候我们的民主是崭新、精干的,”他写道,“那时的匹兹堡就好像今天的圣保罗,朝气蓬勃,虽然有很多问题,但到处都是机会。” [34] 社会主义散文家欧文·豪谈及19世纪“美国的崭新”也有类似表述:“人们在社会生活当中开始感受到活力,每个人都有信心做自己命运的主人”。 [35]

21世纪将成为美国、中国、印度三国博弈的时代。比起中美,印度仍处于初级阶段,但也正因此拥有最大的潜力。这一变化过程往往是不道德的。“他们是满不在乎的人,”菲茨杰拉德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中写道,“他们砸了东西,毁了人,然后就退缩到自己的钱堆中去,退缩到麻木不仁、漫不经心,或者不管什么使他们维系在一起的东西中去,让别人去收拾他们的烂摊子。” [36] 这本小说写的正是美国后镀金时代纸醉金迷的富翁。我在印度也见过这样的人,但我会尽量避开道德说教,转而讲述一个国家处于大变革关键时期的故事。印度确实可以瞥见美好的未来,但这个未来远不是板上钉钉的事。

美国镀金时代之后的几十年被称作进步时代,这一时期给海内外带来长久的积极影响。其间,美国在政治上成功反腐,在经济上打破垄断。中产阶级开始左右政府决策,普罗大众也享受到发展的成果。今天轮到印度站在十字路口,它的选择将决定下一步发展成什么样的超级大国。随着民主制度在西方出现衰退迹象,它在印度的走向变得前所未有地关键。印度能否从它的镀金时代走向进步时代,彻底摒弃不平等和裙带资本主义?抑或是过去10年的问题死灰复燃,再次让印度陷入贪腐和不平等的泥沼,成为藏红花色 的俄罗斯?印度希望引领亚洲世纪的后半段,世界人民希望未来的生活更民主、更自由,这两点能否实现,完全取决于印度能否在十字路口做出正确的选择。

[1] “Special Feature:Residence Antilia,” Sterling , July 2010.

[2] Rajini Vaidyanathan,“Ambanis Give First View inside ‘World's Priciest House’ in Mumbai,”BBC News, May 18, 2012.

[3] Naazneen Karmali,“India's 100 Richest 2017:Modi's Economic Experiments Barely Affect Country's Billionaires,” Forbes , October 4, 2017.

[4] Gandhi and Walton,“Where Do India's Billionaires Get Their Wealth?”

[5] Naazneen Karmali,“For the First Time, India's 100 Richest of 2014 Are All Billionaires,” Forbes , September 24, 2014.

[6] Karmali,“India's 100 Richest 2017.”

[7] Global Wealth Report 2016.

[8] Gandhi and Walton,“Where Do India's Billionaires Get Their Wealth?”

[9] Maddison, The World Economy .

[10] Ibid.

[11] Joshi, India's Long Road , p. 37.

[12] Ministry of Finance, Government of India, Economic Survey 2016/17 , p. 41.

[13] 2017年7月,孟买证券交易所BSE500指数显示,在自由交易的股票中,外国机构投资者持有42%的股票,这些股票不由公司发起人或所有者持有。如果将公司发起人或所有者持有的股票计算在内,外国投资者持有的股票占全部股票的21%。

[14] “Press Release:Remittances to Developing Countries Decline for Second Consecutive Year,”World Bank, April 21, 2017. India sent home $62.7 billion in 2016.

[15] “What the World Thinks about Globalisation,” The Economist , November 18, 2016.

[16] Dasgupta, Capital , p. 44.

[17] Drèze and Sen, An Uncertain Glory , p. ix.

[18] Raghuram Rajan,“Is There a Threat of Oligarchy in India,”University of Chicago, September 10, 2008.

[19] Global Wealth Report 2016 .

[20] Chancel, L. and Piketty, T.,“Indian income inequality, 1922–2014”; Global Wealth Databook 2016 , p. 148.

[21] S. Sukhtankar and M. Vaishnav,“Corruption in India:Bridging Research Evidence and Policy Options,”India Policy Forum 11, July 2015, pp. 193–261.

[22] CMS Transparency,“Lure of Money in Lieu of Votes in Lok Sabha and Assembly Elections,”p. 7.

[23] Rajesh Kumar Singh and Devidutta Tripathy,“India Moves Resolution of $150 Billion Bad Debt Problem into RBI's Court,”Reuters, May 6, 2017.”

[24] Hofstadter, The Age of Reform , p. 11.

[25] T. N. Ninan,“India's Gilded Age,” Seminar , January 2013.

[26] Twain and Warner, The Gilded Age .

[27] Francis Fukuyama,“What Is Corruption?”Research Institute for Development, Growth and Economics, 2016.

[28] Jayant Sinha and Ashutosh Varshney,“It Is Time for India to Rein In Its Robber Barons,” Financial Times , January 7, 2011.

[29] 该数据由网站Gapminder.org汇编,根据2005年美元汇率对印度2013年的人均GDP进行了跨国比较。以下文章中引用了这一对比数据:Dylan Matthews and Kavya Sukumar,“India Is as Rich as the US in 1881:A Mesmerizing Graphic Shows Where Every Country Falls,”Vox, October 8, 2015.

[30] Tom Mitchell,“India May Be More Populous than China, Research Suggests,” Financial Times , May 25, 2017.

[31] Hoornweg and Pope,“Socioeconomic Pathways and Regional Distribution of the World's 101 Largest Cities.”

[32] “India:Data,”World Bank, 2016. India's GDP was $2.3 trillion in 2016. The UK's was $2.6 trillion.

[33] “The World in 2050:Will the Shift in Global Economic Power Continue?”PricewaterhouseCoopers, February 2015.

[34] Rorty,“Unger, Castoriadis, and the Romance of a National Future,”p. 34.

[35] Ibid.

[36] Fitzgerald, The Great Gatsby, p. 136. +irS0XJeJf9lI2uk4eWQ8exCz3tF+KOMYzoiQ1/CZvhEpdNsdZks9ULFZc8tTmJ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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