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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薏苡博士,一位叫李斡的科学家发了封带有ATS尾缀的电邮给你,他说明天想见你。”助理刘清晨递来了一杯咖啡。

实验室里,小憩的陈薏苡听着舒伯特。马蹄声越来越急了,魔王抓走了那位孩子。她是被越发急促的小提琴声吵醒的。

“嗯?”陈薏苡瞪大了那双漂亮的眼睛,像是初探世界的疑惑孩童。

“李斡博士明天想见你,他好像是……古人类学家?”

“噢,是他。”她喝了口咖啡。

“是谁?”刘清晨知道陈薏苡几乎不与外界联系。

“我的师兄。以前做原子齿轮项目的,记得了吗?”

“哦,是他。”

“不过他比我大了几届,我们没有面对面交谈过。”

“ATS大会刚结束他就来了。”刘清晨突然想到了什么,“奔着那个工程来的?”

“有可能。他人呢?”

“我哪知道。”刘清晨翻了翻白眼说,“你应该有他的联系方式?没有的话我邮件回复。”

“让他填张申请表吧,见面地点我来写。”

按照研究所规定,李斡在未经主管审批下不能进入研究所。而她本来就预计在周末去动物园,周末去是去,明天去也是去,说不定明天去人更少些,所以她在申请表上填了“柏顿动物园”几个字。

自从安德森把数据公开在区块链后,各地研究所就把互联网和内部网分区,以防止安德森事件再度发生。

实验区对外的信息发送要经过一道闸口,所以他们戏谑地称自己发条信息都是在泄洪。平时上班,研究人员也只能把电子仪器放在储存室里。所以刘清晨只能开车到一公里外的生活区,那是整个研究所唯一连通外网的地方,而那封电邮使用外网发出去时,仅2M大小的文件居然卡了一下,刘清晨嘀咕道:“研究所几百亿几千亿的砸钱,网络却越来越差。”

收到信息时,李斡正洗着澡。傍晚后他要参加一场晚宴。在前几天的ATS大会里,马卡教授的团队公布了一项新成果——一种基于γ能谱的高精度探测仪,按照他们所说,这台机器找脉状矿物有极佳的效果。

李斡本想把这项技术用在考古上,毕竟他对金矿、银矿没什么感觉,可对方要价太高。不过这项技术还是吸引了不少商人。马卡表示他急需一笔钱,所以房间里的客人们就当来参加一场拍卖会,“三千万美元起拍,竞价最高者将得到这项技术的专利,而且仅需提前向我们支付10%的成交价,剩下的90%等你们找到金矿后再给。”

对此李斡也颇为疑惑,看来这老头遇到了什么困境,急着变现。但毕竟是晚宴临时加码的拍卖会,竞价气氛并不浓烈,大提琴还在舒缓地演奏着。

桌上摆着香槟和一些不太贵的鱼子酱,甜点和主食的品相倒还不错。就在他捧着那碗鱼子酱刨着吃时,一位温雅的女士走了过来。

“先生,我好像在ATS大会里见过您,您坐在很前面。”她穿着晚礼服,身上像有着星光在闪烁。

“您好。”李斡放下勺子,粗看一眼来者,眼睛还在盯着吃的,倒也伸出了右手。

“您好,我叫阿曼达。”

“很好听的名字。李斡。”他们握手后,他感觉指尖传来一阵温热。

“我看见您这样吃鱼子酱很有趣,所以想过来看看您。”

李斡这才从进食中看了阿曼达一眼。她一头暗金色的秀发,眼眶很深,带些烟熏的样子,眼神里风情万种。至于脖子,则修长得想让人吻下去。

“很粗鲁对吗?”李斡笑着说。

“不不,请您别误会,我不是来奚落您的——我知道你们这些科学家都随性得很。”她放下酒杯,帮李斡整理了下凌乱的衣领,李斡本能地缩了下身子,但担心双肘弹到她的脸,所以没有反抗,“您有女朋友吗?”

阿曼达也拿起一盒鱼子酱,慢慢涂在虎口里,细细品尝。

“关你什么事呢。”李斡问是这样问的,但语气倒也没有不客气。

阿曼达在他耳边道:“你很迷人,你和他们都不一样。”她指那些商人们。

“嗯?我不过是吃个鲟鱼的卵子,有什么迷人的地方。”

“我热爱你的聪慧,我看得出来,你也是。”阿曼达越来越近,那缭绕的香风让李斡心跳加速,“有纸吗?先生。”

李斡从西服里抽出了一张蜷成团的纸,以及一支圆珠笔。她留下了一串数字,一间酒店的名字。

“这么快?”李斡问道。

“快,什么意思?”

李斡把纸揉成团,然后丢垃圾桶去了。阿曼达瞳孔瞬间地震了一下。喝完那杯酒后,她一个箭步上去,抓起了李斡的双袖,亲吻了他的脸颊,然后低声道:“你越有道德,越逃避,我越要追逐。”

“别过来,保持安全距离。”

阿曼达往回退时回头一笑:“等着瞧。”她走了,站到了外面的花圃里,手里夹着一支万宝路香烟,喃喃道:“好了,完成了。”

“你不怕他回去洗衣服么。”耳麦里,一个男人问道。

“洗了又怎么样,反正设备又不会坏。”

“我只是担心他明天不穿这套衣服出门而已。”男人低语道,“好了,画面已连接,显示正常,声音已被放大,录像设备开启——你说他会去你在的酒店吗?”

“那团纸在垃圾桶里呢。”阿曼达看了眼画面,很满意地道。

“那一小串数字,他看一眼就记下来了。人啊,很容易在夜晚孤独寂寞的。说不定晚上就来找你了,到时可别关摄像头。”

“好了,闭嘴吧。”抽完那支烟后,她在包里拿了瓶漱口水漱口。瓶里藏着一支麻醉剂、一支强镇定剂。她整理了下衣领,对着镜子微笑一番,重新进入了晚宴中。

拍卖没几分钟就已经结束,一家矿业公司的掌门人用一亿美元的价格买下了那项技术。

李斡在和一个男人聊天。阿曼达在他身边经过,到了一架没人弹的钢琴前坐下,挺直了腰,弹起了鲁多维科的名曲《Experience》。

她是多么的美,像缪斯含着唇在拨动琴弦。有个男人压着衣服上来攀谈,她笑着摇了摇头。

李斡一股子酸意就起来了,这真是不讲道理的感觉。“我俩才见了一回,想什么呢。”他的嘴在和别人聊着天,心却策马狂奔。思想是片荒地,只要播下一粒暗示的种子,就能长出一棵参天大树,爱情是这么发生的。邪欲也是。

晚宴散去时,天色已经很浓郁,日子太快过了,睡个觉又到了明天。

李斡回到了自己的酒店,洗了个澡,躺在床上昏昏欲睡时,那张纸写的东西就闪烁在了脑海里,让他猛然惊起。

窗外高楼林立,楼下有些蚂蚁般大小的人成双成对地走着。他很抗拒地开启了腕表,又很抗拒地开启地图,搜索了那个酒店的名字。

地图文字弹了出来:“霍尔佩斯酒店,距离您的直线距离两公里,目前交通路况通畅,预计五分钟内到达。”

“五分钟。”李斡嘀咕道。他又看向了窗外的蚂蚁,“我去了不过分对吧。”他在找令他心动的地方,那短短的几分钟交谈,他们做了什么?

她温暖的手使自己心动?她帮忙整理衣领时令自己感动?她在他耳边轻语融化了自己?她说自己是智性恋者打动了自己?她弹自己喜欢的钢琴家的曲子时令自己迷醉不已?她拒绝别的男人时撬动了自己的心?

男人的真命天女无非几种,她像女娲或盖娅那般慈爱包容;或像嫦娥、海伦那样拥有至美的古典气质;或像玛利亚那样具有神性气质,能净化周遭一切的邪祟;或像雅典娜那样拥有至高的智慧——毕竟大脑也是令人欲罢不能的性感器官呐。

那位叫阿曼达的女士是哪种呢?

不知不觉间,李斡已经将西装穿在身上了。对此他仍是抗拒的,他只是想去酒店问个清楚罢了。

两公里外的霍尔佩斯酒店内,一面一直黑屏的屏幕突然亮起。

“哈,穿衣服了。”男人笑道,“我就说这家伙会来,柏莉,过那间房准备一番吧。”

“没有摘下面具前,我希望您还是别乱叫我的名字。”

“好的,阿曼达女士。”

可画面又暗了下来。

“他换衣服了?”那个似乎真名叫作“柏莉”的女人说。

“有可能,但没关系,我还有七八套监听系统,只要他肯来就好。”

男人调试设备,把耳麦夹进了柏莉的耳朵去。

李斡又坐了下来,心念道:“我只是想去问问阿曼达怎么看待我的——毕竟我俩头一回见面。”

越想,他越感觉火在烧。但他真的不想发生点什么吗?只是这样做好像太不道德了。道德?他没有对象,又不算出轨,什么叫不道德?

不过他又想,性行为可是生命里一种法则级的道德行为,他这么做简直是太不符合人类道德了。

可他想象过真命天女出现时的样子,他们能情投意合,但进度绝不像今天这样快。所以他如果把她当真命天女,那一定是一场对自己精神的出轨。

最后他找到了一个妥帖的方案,看色情电影。

人的性激素分泌量会影响大脑,大脑又会改变一个人的选择,许多禁果和犯罪由此而生。

但他知道,性激素的分泌水平达到峰值后会逐渐降低,所以他看了几小时色情片,最后变得如湖水那样平静。

他鼻息里呼出的气是热的,却有着冷静的节奏。他看见那些漂亮的躯体成了一具具装着皮肤结构、器官、血液循环系统的骨架;他听见动人的吟唱也不过如此,是声带震动和气柱震动的结果。

先前那强烈的欲望也消失了,这是“爱”吗,显然不是,“爱”会和性激素共鸣,但显然不会因性激素退潮而消失。

在做完如此复杂又需要毅力的实验后,李斡根据实验结果,得出了一次个人感知的实验结论:他不爱她,他不用去,他往床上一躺,很快就打起了呼噜。

几个街区外,陈薏苡正在翻着柏拉图的书。这是她第十九次看《理想国》的第二卷。她回忆了一下,自己是十九岁那年第一次读到“金戒指与牧羊人”这个故事:

吕底亚王国的牧羊人古各斯捡到一枚金戒指,意外发现他能因此隐身,所以古各斯勾引了王后,杀死了国王,篡取了王国。

所以柏拉图才借格劳孔之口说:“假定有两只这样的戒指,正义的人和不正义的人各戴一只。在这种情况下,可以想象,没有一个人能坚定做正义的事,也不会有一个人能克制住不犯邪祟。到这时候,两个人的行为就会一模一样。大家一目了然,从不正义那里比从正义那里个人能得到更多的利益。”

头一次读的时候,她感觉很震撼,像刚想象完婵娟的美好,就用天文望远镜观看月球的坑洼表面那般震撼。

等到她第十九次翻阅此卷时,她已经体会到了罅隙里植物生长的感觉。她放下书,叹息一番,手指动了动。

地下渐渐涌起一层雾,仔细一看,又像透明而黏稠的流体。这些物质本不可见,但只要数量堆积到了一定程度就能呈现宏观态。

陈薏苡手一挥,部分流体就顺着她的指尖爬去,形成了枚状态不稳定的戒指。

如果用显微镜去看聚合态流体,能看见一个个分子机器人,它们并不如电影里描述的那样,有着金属外衣和锋利钳子。

将原子人工拼合成分子是项几十年前就有的技术,但这些微观世界的玩具长期以来徒有其型,像个艺术品。

历经数十年,科学家终于让这种拼合分子结构动了起来,尽管它们动得很无序。李斡的确是这项工程的里程碑式人物,后来陈薏苡读博便是在他的实验室工作。

她向来认为,「原子流体」技术能追溯过去,扩展未来。事实上,在本世纪二十年代,科学家们就在十亿年前的古岩中找到了原生类固醇的分子,这是十亿年前复杂古生物群的代谢痕迹,证实了古生物在那个时期就已足够复杂,并表现了捕食欲望。

这些生物虽然异常小巧,但其内部结构就如组装精密的仪器。

而李斡研究的,正是分子生物中的部分结构——一种被称为“原子齿轮”的天然结构,它是一种带一定粘稠度的天然齿轮,样本是一位朋友偶然所得后赠予他的。

从样式上制作原子齿轮并不难,难的是如何让人造原子齿轮与外界产生能量交互,没有它,人造原子齿轮永远是徒有其表的玩具。

李斡实现了这个突破,他让人造原子齿轮在高能环境下进行了短距离位移,且这种位移不是高热促使的物质运动。

他将原子齿轮锁在一块0.25平方纳米的薄片上,在近乎均等的十六个方向放置其他能量源,能量源每次只开启一个。

或许对这个原子级的小东西来说,它产生不了“能吃”的思想,可每次偏转重置,原子齿轮都朝着开启能量源的位置位移。

起初科学家们认为这个实验就如米勒实验初始版本一样简陋,毕竟在微观状态下,一个突然出现的浓郁能量源就如宏观下吸引着地球的太阳。

直到众科学家不断调整参数,精化实验,都能得到重复的结果,才认为这是一次里程碑式的进步。

李斡在这次从静到动的突破是微小又重大的,之所以说其微小,是因为它令人造原子齿轮的位移轨迹无限趋近于零。说其重大,这又的确是人造齿轮第一次做到产生能量交互,并追逐能量源的重要一步。

此后“人造分子(原子拼接)”成为老旧话题下炙手可热的学科,后人每在上面踏足一步,就能在科学史的荒土上留下一个脚印。

陈薏苡所在的实验室便是这个学科分支的翘楚,李斡将自己的实验样品留给了她,且她经历了如同“手撕石墨烯”那般幸运的事情。

后来她到柏顿工作,成为了拥有独立项目的科学家。在一次受邀参加军方概念武器设计内部会议后,她产生了一种不可名状的厌恶感。

鉴于世界仍处在可控核聚变红利带来的和平期,为资源发动战争的事已然鲜有发生。

柏顿军方的说辞放至未来,即“未来我们会遇到许多威胁,所以需要先制作更好的武器提前消除这种威胁”。

在这种前提下,陈薏苡改变了自己的观念,她私自改变了实验参数,致使实验持续失败。

尽管「原子流体」目前仅有两个功能——入侵和记录信息,可陈薏苡知道,人类有史以来所有财富的堆积以及权力的更迭,都是在入侵和制造信息差。

浮想联翩之际,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陈薏苡一挥手臂,「原子流体」像水渗入地板一样,消失了。

“谁?”

“我,清晨,没有打扰到你吧,陈博士。”

“怎么了?”陈薏苡开门道。

“我看了恐怖片,不敢睡了,我们……能一起睡吗?”

“哪国的恐怖片?”

“美国的。”

“美国恐怖片不就是在片场到处撒番茄酱和血包么。”

“一样很吓人。”刘清晨进来了,带着被子和枕头,“看来我打扰到你看书了。”

“不碍事,睡觉吧。”陈薏苡扣下了一枚暗扣。可之后她后悔了,她不明白拒绝为什么如此难以说出口。

房间昏暗,两人躺在床上。在床下面,「原子流体」像乐章一样攒动,渐渐铺开在地板上。当她操纵着流体爬到床边时,还是产生了负罪感,这意味着把枪架在了朋友的太阳穴上。

她不只是一位科学家,还是个喜欢周末到动物园闲逛、听听音乐会的女孩儿,但她的心境已然因为「原子流体」而改变。

青年时代起,她就孤身一人留学,因此会做些特殊记号来自我保护,到了研究所后,她仍保留了做标记的习惯——也一直没有误触。

几个月前她发现,自己的房间被潜入了。房间一切摆设如旧,也没有丢些什么东西,但标记就是改变了位置。

这让她颇为慌张,可查遍监控也没发现可疑的地方。如此看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自己误触标记,要么是有专业人员潜入。

自那时候起,她就陷入了判断的自我怀疑,以及无法自拔的心理斗争中。

要想从这泥沼里走出来,就只有一个办法——证明自己误触,或证明有人潜入。她无法回拨时间,所以只能在房间里布置了一层很浅的流体。

就算是赤脚踩在地板上的人,都不会有什么感觉异常,毕竟每个人都踩着无数分子、原子走路,能有什么感觉呢。

这些「原子流体」接触过的物质,都能被陈薏苡检测并分析出成分。

可几个月过去了,她还没得到答案。

在一次梦境里,她居然看见自己在焚烧一束花。那些「原子流体」像行军蚁一般,往火盆里走去。

它们或许不会消失,在变成等离子体后,会以新生的方式存在下去。

它们又或许是消失了。

梦醒时,陈薏苡流下了一滴泪,像割舍了什么宝贵的东西。但清醒的瞬间,她立马把那些流体抬升。它们汹涌地铺满整个房间,但没有淹没她。“梦……”她揉了揉眼睛道,“我该毁灭它们么。”

她从不相信梦有预示功能,只相信它能反馈潜意识。也的确,在睡前她又看了一次柏拉图笔下的魔戒故事,产生了毁灭它们的冲动。

“要不……我就不管它们了,这样它们就会被岩浆融化……”

可她做不出这样的事。魔戒的魔力之处,不止于有着隐身的能力,而在于会给戴上它的人下诅咒。如果这枚魔戒还是人造的,那么它的主人还会受到智慧的诅咒。

一个逐渐拥有智慧的人,总会经历阴郁失望的时光,因为这个人会逐渐洞悉人的邪恶,世界的畸形,产生了改变的欲望。

但这个人发现世界没有改造的余地,或者说改变的事情走了几圈又回到原地。

这对整个人类族群来说,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可对于只有几十年寿命的人来说,却是一种压抑的打击。

这个人无论是男孩女孩,他们都会从天真无邪的状态中挣脱,变成男人和女人。他们拥有深邃的知识,但在放下他们的道德感以前,他们不会比一个贫乏如白纸的人快乐。后者只用考虑今天吃什么,能不能睡饱,可不可以做爱,哪儿能娱乐。这是人最快乐的状态,可假如人类向来如此,这个族群的文明也不会走到今天。

而被诅咒最深者,就是每个时代的天才们。陈薏苡不清楚究竟有没有人知道她已然成功,就这样忽然把「原子流体」毁灭,她会没有安全感。

同时,她也不清楚有没有人能根据学界理论残片,复刻出完整的「原子流体」。别人握着剑,而自己手无刃,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于是故事又回到第一层问题。究竟有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忽然间,她仰头看见的天空是那么厚重,像一层又一层嵌套的命运。

几个月后,刘清晨成了唯一踏进陈薏苡卧室的人,而且现在此刻离她仅有几寸远,彼此甚至都能听见轻孱的呼吸。

真的是唯一吗?陈薏苡正躺着,瞄了眼这位被恐怖电影吓得不敢睡的姑娘。太近了……陈薏苡感觉很没安全感。

她尽力说服自己,刘清晨虽然才来几个月,但她履历干净,人也很好,不可能是军方的人。但未必,那些人最善于隐藏。

少量流体已经溜到了刘清晨的鼻腔里,如果起冲突的话……

“嘿,你说美国鬼片不可怕,那可未必。”刘清晨抱着被子,还有些惊魂未定的样子,“薏苡,你相信有鬼吗?”

“不相信。”陈薏苡侧过身说,“你也是物理学家。”

“我只是物理学家的助手。不过你说得对,我也不信有鬼。”

“那你还害怕得睡不着。”

“我明知道没有,但一睡觉就感觉有鬼扑上来了——潜意识真神奇。”“噢。”

“你想知道我在看什么吗?”

“不想。”

刘清晨沉默了一会。

“你说吧。”努力闭眼想睡的陈薏苡越发精神,因为她总悬着一颗心。

魔戒就戴在她的手上。

刘清晨说:“在看一个关于‘麻醉觉醒’的片子。”

“什么?”

“一位老人做手术时醒了,他一面感受着医生划开他的身体,一面身体又动弹不得。”刘清晨兴奋地说,“医生发现这次医疗事故时,偷偷加了镇定剂,以及注射了破坏短时记忆的药剂。老人醒来时早上是正常的,也没什么不好的回忆,一到睡觉却噩梦缠身。”

“每天都做噩梦?”

“每天!梦里有一张张脸,很多的脸,阴森森的,突然就给那个老人来一下,天啊,老人吓到不敢睡。那音乐做得是真好,我要不要放给你听听?”

“可以。”

“还是不要了,太吓人了,我发你歌名,你自己听。”

“后来呢?”

“老人自杀了,他已经神经错乱了。”

“影片结束了?”

“是啊,最吓人的地方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天啊,如果我一睡觉就被鬼扑上来,我也会精神失常的……”

两人聊到很晚,陈薏苡仍问着“后来呢”,刘清晨说得昏昏欲睡,直到再说不出一句话,十多分钟后,刘清晨打起了很轻的呼噜。

陈薏苡也想睡去,可她刚一浅寐,脑海里就闪过刘清晨要扑上来的画面。她告诉自己不会有事发生,但潜意识总让她感觉危险。

陈薏苡一边忏悔一边等待,那是漫长的一夜,像过了半个世纪。

等到早上六点多,晨曦一缕阳光射入房间时,陈薏苡昏昏欲睡,刚要入眠,刘清晨的闹钟响了。

陈薏苡吓得从床上弹了起来。刘清晨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退出了房间。陈薏苡锁上门后倒头便睡,与床融为一体的感觉妙不可言,思绪与大脑在白棉花中消解。

三小时后,一通电话打了过来。

“喂……”陈薏苡神志不清地说。

李斡打来的,“喂,早上好薏苡博士,我在研究所门口等你了。”

“……困,不想起……了”

“好,你继续睡吧。”李斡轻轻说道,然后走到天行道站口等飞行出租车。

天行道是专门供飞行汽车使用的,不过这些车子倒不如科幻小说里描述的那样配有反重力装置和喷焰口,倒像是放大版的无人机,用四个螺旋桨提供升力。

李斡刚选择好目的地,系统启动了螺旋桨叶片,电话响了。

“喂,李斡师兄……刚刚我睡迷糊了,你……先别离开,等我一会儿。”

“取消飞行。”飞车停了下来。

李斡对着电话说:“天行道等你。”

“飞车?不……太快了。你方便在研究所门口等我么……我一会儿就到。”陈薏苡翻了个身,刚准备起床,心里念着,再眯个一分钟吧。六十秒,五十九秒……一秒,沉沉睡去。时间又停止了。

李斡回到研究所门口,在路边花圃坐着,可有几只蚂蚁爬上他的手,狠狠朝他注射了蚁酸,他一阵发痒,才发现手臂上起了一团包。

二十分钟过去了。他趴在地上,用树枝捅蚂蚁窝,因为撅着屁股,所以被安保人员察觉并问话。

三十分钟过去了,他想打个电话,但他感觉陈薏苡是很有脾气的天才,催她怕闹得不愉快。

四十分钟过去了,他关了游戏,又开始撅起屁股捅蚂蚁窝。

一小时过去了,他脾气上来了,然后突然想到,陈薏苡可能是睡回去了,所以他又恢复了等待的耐心。他到路边买了两杯咖啡,自己坐在报刊亭翻看起一本关于远古战争的书。两小时过去了,艳阳高照。

说起古战争,他倒想到了蚩尤。这个人究竟存不存在,他也不确定。但他知道,站在历史节点的人一定存在。太史公在《史记》说:“此蚩尤之兵也,非人之力也,天之福也……”

此前有些三流学者说,蚩尤这家伙是外星人,长得眼鼻畸形,又刀枪不入,颇为可怖。那新石器时代末期哪有刀枪呢,用得最多的还是石斧。

石斧这玩意儿,智人用了十余万年之久,后来他在河南吕村的石器时代遗址发现了纯铜,这是不得了的事,遗址年代正对应着蚩尤、炎黄的年代,这说明了那时候少量部落已经能炼铜。

或许蚩尤用铜器来武装自己,才能把别的木器、石器部落打得无力抵抗,并在口口相传中变得宛如神明降临。

此后不过千余年,殷商人就熟练掌握了铜合金技术——在纯铜里加入锡、铅,变成青铜,创造了最鼎盛的青铜文明。

人类在石器时代历经百万年,却在初步炼铜后的短短千余年间掌握了合金冶炼,这让李斡感觉恍如隔世。

正当他的思想在那遥远的时空尽情漂流时,电话响了。

“抱歉,非常抱歉……师兄,我睡着了,你还在吗。”

“在,出来吧。”

“抱歉,耽误了你宝贵的时间。”

“不要紧,我在看书。”李斡笑道,他收了书,往研究所走去。

几分钟后,李斡到了研究所门口。陈薏苡远远招手,李斡也招手回应。

李斡没想到她长这么高,自己还穿了双薄底鞋子。

她一路小跑过来。

李斡惊住了,她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笑容虽然挂在脸上,但嘴角微微抿动,好像受了委屈一般。两个浅浅的梨涡放在唇角,明明连半寸都不到,却有着强如黑洞的吸引力,让他的眼睛难以挪移。

她笑着笑着,眼泪落了几滴下来,把李斡吓得够呛。

“啊,怎么……怎么了,陈博士。”

“天好热,你等得很难受吧。”

“不要紧。”李斡重复道。他的语气不坚定,显得没什么说服力,可他的紧张全因她在流泪。他慌慌张张递给了她一张纸巾,掉地上了。李斡急急忙忙抽第二张,她却弯下身子捡起纸巾擦拭眼泪,这让李斡一愣。

“你可以打个电话来的,我睡着了。”

“很多天才性子总很怪,不喜欢被人催促。”

其实李斡不知道,陈薏苡哭不是因为自己失约,而是因为她承受了过重的精神压力。

当看见这位「原子流体」理论的奠基人站在面前时,她像看见了一块承重的磐石,紧绷的情绪在瞬间释放。

“别哭了,我怪不好意思的。”李斡笑着说。

“抱歉,头一回见面就失态了。”她恢复了平静,变回了个冷静的女子,“今天怎么想到找我,师兄。”

“今年ATS大会在这座城市举办嘛,你也在这里工作。还想询问你「原子流体」的研究进展。”

陈薏苡点点头。

“坐地铁?”

“古典主义些吧。”

“骑单车?”

“公交车和出租车都不错,来什么就坐什么吧。”陈薏苡笑着说。 ukWNrgm0PPTnel6LKIyn4KILviNS92NRoWKv0zSYk3ETiqCfviVgqhAnZ2UAa/o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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