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山的毕业生们

父母对孩子未来的恐惧，往往会对孩子的健康造成非常恶劣的影响。这样的恐惧往往表现在父母的愿望中，他们希望孩子比他们学得更好。这类家长不能忍受小威利只在他想认字的时候学习识字，认为孩子肯定是不逼不成器，否则定会陷入失败的人生。这样的父母没有耐心等待孩子按自己的进度成长。他们会问：“如果我儿子12岁了还不会阅读，那他将来怎么可能取得成功？如果他18岁时没考上大学，那么他除了去做一份普通的工作之外，还能做什么？”不过，我已经学会了耐心等待和观察一个没有进步或进步很小的孩子，因为我从不怀疑，只要没人去摧残或伤害他，他一定能在人生中取得成功。

当然，一些势利眼的人会说：“你的意思是做卡车司机就算是成功的人生吗？”我对“成功的人生”的定义是：一个人能快乐地工作，积极地生活。按照这个定义，大多数夏山学校的学生都有成功的人生。

汤姆5岁来到夏山，离开的时候已经17岁，在这么多年间他从没去上过一堂课，但是花了很多时间在工作坊里制造各种东西。他的父母每当想到他的未来就会担心得发抖。汤姆从未表现出任何想要学会识字的愿望。可是有一天晚上，他9岁的时候，我却发现他在床上读一本叫作《大卫·科波菲尔》的书。

“喂，”我问他，“谁教你识字的？”

“我自己学的。”

又过了几年，他来问我：“1/2加上2/5怎么算？”我告诉了他，然后问他是否想多了解一点。他说：“不用了，谢谢。”

后来，他去了一家电影制片厂成为一名摄影师。在他的实习期内，我在一次晚宴上遇到他的老板，便问他汤姆在那里工作得怎么样。

那位老板说：“我从来没有遇见过这么棒的孩子。他走起路来简直是脚下生风——一路都在跑。可到了周末，他就是个惹人心烦的人了，因为即使在星期六和星期日，他也不肯离开摄影室。”

还有一个不识字的孩子，名叫杰克。没有人能教他学会识字。哪怕他自己想要上识字课，也总有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障碍，使他无法分辨出字母b和p的区别，或是l和k的区别。他17岁时离开了夏山学校，走的时候仍然不识字。

然而今天，杰克已经成了一名制造工具的专业技师了。他很喜欢跟我聊他做出来的金属件。他现在已经可以自己读书了，据我所知，最主要的是机械方面的书籍，有时他也看些心理学方面的著作。我觉得他应该从未读过小说，可是他竟说得一口毫无语法错误的流利英语，而且他所知晓的常识也非常丰富。有一位对他的过往一无所知的美国访客对我称赞道：“杰克真是个很聪明的小伙子！”

黛安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女孩，可就是对上课不感兴趣。她的脑子似乎装不进任何书本知识。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揣摩她将来到底能做点什么。当她16岁离开时，任何一位督学都会判定她是一个没有受过良好教育的女孩。可今天的黛安却正在伦敦展示一种新的烹饪方式。她也成了一名行家里手，更重要的是，她乐在其中。

有一家公司招收员工的要求是必须通过大学考试。我写了封信给这家公司的负责人，向他推荐罗伯特：“这个小伙子没有通过任何考试，因为他不是读书人，但他是有头脑的人。”罗伯特得到了这份工作。

温妮福莱德在13岁那一年进入夏山时告诉我说，她讨厌所有的学科。我告诉她说她是自由的，可以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她开心得大叫起来。我接着说：“甚至如果你不想到夏山来，也可以不来。”

她于是开始了一段逍遥自在的美好时光。不过，几个星期之后，我注意到她开始感到无聊。

“教我点什么吧，”有一天她对我说，“我实在太无聊了。”

“好啊！”我愉快地说，“你想学什么呢？”

她说：“我不知道。”

我说：“我也不知道。”然后转身离去。

几个月过去了，她又来找我。“我要参加大学入学考试，”她说，“你要给我上课。”

从此，每天早上她跟着我和另外几个老师上课，而且学习非常努力。她坦言，自己对学习那些科目并不感兴趣，但对进入大学这一目标很感兴趣。因为她能自由自在地做自己，温妮福莱德发现了自己的潜力。

有趣的是，自由的孩子不但对数学感兴趣，而且会在地理和历史中找到乐趣。他们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喜欢的科目，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其他兴趣上——木工、铁工、绘画、看小说、演戏、听爵士乐等。

8岁的汤姆打开我的门，问：“我现在该做什么了？”没人告诉他该做什么。

6个月后，如果你想找到汤姆，那要去他的房间。在那里，你总能在铺天盖地的纸张中找到他。他会一连几个小时坐在那里画地图。一天，维也纳大学的一位教授参观夏山，遇到了汤姆，问了他很多问题。后来教授告诉我：“我本来想考考那个孩子的地理，可他却考住了我，他说了些我从未听到过的地名。”

我也必须讲讲失败的例子。芭贝尔，一个15岁的瑞典女孩，在夏山生活了大约一年。在那段时间里，她从没能找到让她感兴趣的事情。她来得太晚了。在那之前的10年间，从来都是由她的老师们替她决定她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来到夏山之后，她已经没有了任何的主动意识。她很无聊。幸运的是她家资丰厚，足以让她当个衣食无忧的富家闺秀。

还有一对来自南斯拉夫的姐妹花，一个11岁，一个14岁。她俩在夏山也找不到任何感兴趣的事情，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用克罗地亚语对我表示不满上。有个不厚道的朋友曾经为我做过翻译。在这样的情况下，要想她俩成功扭转无异于痴人说梦，因为我们之间唯一的共同语言只能是艺术和音乐，所以当她们的母亲来接人时，我的确如释重负。

多年来的观察告诉我，因为对夏山的工程科目感兴趣而加入我们的男孩们，毕业时往往不想立即参加大学入学考试，而是直奔各种技能培训中心而去。他们似乎都想要在老老实实进入大学之前，先好好看看这世界。有个男孩去了一艘环游世界的船上做茶房，另两个男孩去了肯尼亚种植咖啡，还有一个去了澳大利亚，一个甚至去了偏远的英属圭亚那。

戴里克·博伊德是夏山自由教育所鼓励的冒险精神的典型代表。他8岁来到夏山，18岁通过了大学考试，从夏山毕业。他想成为一名医生，但他父亲暂时拿不出送他上大学的费用。戴里克打算利用这点时间空当去看看世界，于是他去了伦敦码头，花了两天时间试图找到一份船上的工作——什么工作都可以，哪怕当个锅炉工也行。可是别人告诉他，还有很多真正的水手都找不到工作呢。他只得灰心地回了家。

不久，一位同学告诉他说，有位在西班牙的英国女士需要招一名司机。戴里克抓住机会，去了西班牙，帮这位女士盖了一栋房子（也许是扩建了她已有的房子），然后开车带她跑遍了整个欧洲。之后他去了大学，这位女士还帮他支付了大学费用。两年后，这位女士请他休学一年，开车带她去了肯尼亚，并在那里帮她盖起一座房子来。戴里克后来在开普敦完成了他的医学学业。

拉里加入夏山时大约 12 岁，16 岁时通过了大学考试之后，就跑到塔希提岛种水果去了。后来发现做这一行收入太过微薄，他又开起了出租车。再后来他去了新西兰，据我所知，他在那里做过各种各样的工作，包括又一次开起了出租车。最后他进入了布里斯班大学。那所大学的一位院长来参观夏山，见到我时对拉里赞不绝口：“我们放假时，学生都会回家去，可是拉里却去了一家锯木厂当工人。”他现在成了英国埃塞克斯郡的一名执业医师。

毋庸讳言，有些大男孩并没有表现出多大闯劲儿来，这里我就不再一一详述了。有所成就的孩子总是来自家庭氛围更好的人家。戴里克、杰克、拉里的父母都完全认同我们学校的理念，所以这些孩子就完全没有遇到过最让孩子痛苦的矛盾：到底哪一方是对的，是家人，还是学校？夏山出过天才人物吗？没有，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出过天才。我们出过几个很有独创性的人，不过还不怎么出名；有几个颇有才华的艺术家，几个头脑敏锐的音乐家。出色的作家还没有，不过有几个出色的家具设计师兼木匠；还有几个演员，几个没做出多大成就的科学家和数学家。我认为，以在校生大约 45人这个基数而言，毕业后从事创造性工作的人数比例算是非常高的了。

不过，我也经常说，仅仅一代接受过自由教育的孩子还证明不了什么。即便在夏山，也有孩子因为不够“饱学”而感到羞愧。生活在一个“考试是唯一出路”的世界里，出现这样的情况是很自然的。更何况，孩子身边总有个玛丽阿姨在那里感慨：“唉，都11岁了，你怎么还认不了多少字！”孩子或多或少会感觉到，整个世界都是反对玩耍而赞同努力用功的。

一般来说，对12岁以下的孩子，自由教育几乎是有效的。但对12岁以上的孩子来说，往往需要很长时间，才能从填鸭式教育中恢复。 5HbNPUrPQcTUk8F1uwWyctShwNZlUgTRFw2ezXgyxpzbat6IjuAT+QMLsgB480s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