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有先生去世了,我听到消息很突然。那天下午我正好在北大历史系参加一个小会,听到了传言,还不太相信。直到晚上郭润涛教授给我发短信,我才敢确认。在那个晚上,我的头脑有点乱。
我之所以将这篇纪念文章放在《记何芳川先生》一文之后,是我那天参加何芳川先生的遗体告别仪式,说要写一篇文章来纪念何先生。王天有先生听到后,立即说:“小茅,等我死了以后,你也要给我写一篇的。”我当时口头上答应了,心中并不以为然。说什么呢,这还早着呢。
答应了,就是要写的,但我几次开头,都不想再写下去,心情比较沉重——毕竟只有68岁,比我只大十岁,在现代社会中、在北京的医疗条件下,这个岁数离去,早了一点。
我在前文中已经谈到,王天有先生是对我多有帮助的人,是不能忘记的。在我和他初次接触后不久,便同意我到北大的调动。过了一段时间,他让系里管人事的刘隐霞老师,去近代史所外调。又过了一段时间,他通知我,北大升职称须得考计算机,那时我对计算机还不太灵光,于是1998年夏天在北大计算中心学习两个星期——尽管我还不是北大的正式员工,而且学的是WPS操作系统。
从近代史所调往北大的过程,稍稍长了一点。其中的原委,说出来都不会有人信:中国社会科学院方面提出,一、可以评完职称再走;二、可以用社科院近代史所的身份去日本庆应大学访问。而在这段时间,北大一直对我开放着,我随时可以去报到。到了1999年4月,我从日本回来、在社科院评完研究员职称,再到北大去报到,见到了王天有先生。他当时对我说的话,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北大实行内部管理制度,工资只发百分之七十,剩下的须经过考核再发,由此我第一月收到的只有八百多元。他让我看了工资卡后说千万别急,还有百分之三十以后会发的。
我在北大的九年,是人生中最为愉快、最有成效的一段生活。当时我刚刚换了研究课题,一连三年没有发表论文,系里的领导没有人来说我。我因为在北京事务太多,没有时间写作,便经常跑到海外,一待就是很长时间,以致罗志田教授一见面就讽我为“国际学者”“境际学者”,系里的领导没有人来说我。我上课、培养研究生完全照着自己意图来,不太去理会各种规定(当时的规定好像也没有今天这么多),系里的领导没有人来说我。而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我个人的学术事业是开展的,是向上的,今天回过头来看也是富有成效的。一所好大学的本质,也由此表现出来。我离开北大后,外间有一些传言,多为不确。我回上海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照顾父母。也正是北大期间的这种愉快与效率,使我一直对引我入彼的王天有先生心存感激。每年春节,我若在北京,必会拜访两人,王先生就是其中之一。我与王天有先生、郭润涛教授曾多次愉快地喝酒。
王天有先生的遗体告别仪式我没有去参加,一方面是我当时已经回上海,另一方面也有点怕见旧人。参加了朱维铮先生的遗体告别仪式后,我已经不太想再参加此类活动,一次次地告别,似乎也意味着在彼岸的重聚。
王天有先生的为人、行事与学术,当由对他更为熟悉的人来写,这里所写的只是他对我的私惠。这些年来,我写了一些去世的人,多为记录私惠和私谊,而不敢去做什么“盖棺定论”式的评价。看来以后此类私惠和私谊的话,似也应少说一些。有人也由此称我所写的都是过去的事,死去的人。活着的人,我也写过一些,说过一些,但更不方便多写多说了。
2013年3月29日于东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