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要来了。陈超男心里多少有些不平衡,她给妈妈打电话,问她要不要来深圳住几天。
“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超男妈问。
“没事没事,好得很。”超男连忙说。
“那我就先不过去了,家里你爸你弟离不开。”
超男有些失落。从小到大,那个家对她的要求是高的,但是重视程度却是低的。陈超男有的时候羡慕朵儿,朵儿妈虽然严厉,可她至少全部心思都扑在朵儿身上。可她妈,对她永远是放心,放手,但反过来想,也多少有点寡情。
“你妈到底是来做什么的?”超男逼问四海。四海一口咬定就是来看看,后来又说,这不是我们定居深圳了吗?妈也来沾沾大城市的气息,回去好吹吹牛。
这个理由超男接受。
“你妈来了住哪里?”超男提前考虑居住问题。
四海说:“就住那间小卧室呗。”
超男说:“那哪行,偶尔来一下,还让人家住小卧室,你就这么做儿子的?”重点在偶尔。那意思四海妈不会常住。
“那大卧室也行,我们让出来。”
“我是真有孝心的,别回头我这孝心全被你掩盖了,我成坏人了。”
于是小两口把自己的大床让出来。又换好新床单,四海知道妈妈睡不惯真空棉枕头,又去老街称了点荞麦,自制了个枕头。超男看在眼里,感叹四海心细,又说,以后我妈来,你要能有这个心,我就能跟你白头到老。
四海说那绝对的,我对你妈,要比对我妈还要更好。
“那为什么?”
四海说我得表现啊,娶到这么好的一个老婆,又能赚钱,人又漂亮,工作还是人民教师,家里都不用请家教了,直接就能教育孩子。
超男要打四海。四海闪开了。
第二天,婆婆驾到。在学校一天,陈超男都没有心思搞教学,四海妈她当然见过,也短暂相处过,可现在真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还是头一次。
结婚前超男就听说四海妈在村里算是一“霸”,当过妇女主任,好强,家里什么都要拔尖儿。一山不容二虎,超男在外头脾气好,可在家里,那脾气算大的。她怕跟四海妈相处不好。可下了班一到家,四海妈笑脸相迎,用她那不甚良好的普通话说:“超男啊,回来啦,快喝点妈妈煲的汤。”
超男受宠若惊。再看家里,簇新,地板都是反光的。
“妈,你这忙了多久啊,也太辛苦了。”
看来超男的担忧是多余的。其实四海妈来之前就已经摆正了位置,转换了角色,在这个家,超男赚的是她儿子的两倍,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陈超男的地位一定是最高的。
“超男啊,妈来了,以后洗衣做饭打扫卫生这些杂事情你们就不用管了。”
掷地有声,落到实处。
超男不好意思,连忙投桃报李:“妈,你睡着大房大床啊,已经给您准备好了。”
四海妈连忙说不用不用,大床给真正需要的人。四海回来,又是一阵劝。好说歹说,四海妈才算接受了大床。
晚上洗过澡,超男有泡脚的习惯,每天坐公交站着,又要走路,上课要站在讲台上那么久,她的脚最受累。泡一泡,舒服些。
打洗脚水的工作,平常自然落在四海身上。
现在四海妈来了,再让四海做,超男怕他妈心疼,便自己动手。四海见了,连忙上前要帮忙。可一转身,婆婆却把洗脚水端上来了,还说:“先泡着,我再给你烧点热水,泡脚就得泡出汗。”弄得超男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晚上睡觉前,超男对四海说,你妈对我也太好了一点儿。
四海说,她对我们都是一心一意的,我妈是个好人。
超男犹如惊弓之鸟,这里面肯定有玄机,她老人家是不是来催产的?
“妈来了之后,你听她问过这事吗?”四海安慰道,“你就别疑神疑鬼的了,你是觉得自己不配别人对你好?”
一句话把超男噎住了。
接纳幸福,也要敞开胸怀的。
超男自言自语道,我也要对妈好一点儿。
上了班,抽个空,超男给薛蓓打电话,咨询人寿保险的事,主要问四海妈这个年纪的老太太还能不能买寿险。四海妈年纪不算太大。
薛蓓仔细解释了基本情况,理赔的范围,还说要根据投保人的身体状况才能决定是否可以上险。
“那我妈可不可以也买一份?”多一份保险,多一份保障。
“还是看投保人的身体状况。”薛蓓说,“先在我们指定的医院做检查。”
超男说:“那我先让我婆婆去,跟你聊聊,然后再检查身体,如果能上就上一个,反正他儿子出钱,我做这个好人。”
超男又问薛蓓的婚后生活过得怎么样。“你那可是嫁入豪门,跟我们不能比。豪门的媳妇做起来可比我这有讲究多了。”
薛蓓说什么豪门,小家小户的。
超男说现在我也想开了,我这农村婆婆倒是识时务,来到大城市立刻不张牙舞爪的了,生活本来就够难的了,再有内讧,还怎么过?只能抱团。又说:“姐我真羡慕你,不用跟婆婆住一块儿。我这倒想做孝顺人,买两套房子,婆婆能住妈也能住。可这房价,一套累得我腰都快断了。”
“我倒是想孝顺我妈呢。”薛蓓说,“老人在的时候,少计较一点儿。”
超男这才意识到提起了薛蓓的伤心事。又改口说温晓涛:“我早就听说你们家那位来头不一般。”
“有什么不一般的,就一个上班族,服从命令听指挥。”
“非也,什么叫高门大户,那就是家里人多,各个行业都有,铺出去,就跟一棵树似的,那得有多条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晓涛他们家,哥哥在公安系统,姐姐在教育系统,还有嫂子、姐夫,哩哩啦啦,那真是网状结构,不得了。”
“那跟我们也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啊,姐,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路子有时候比钱还重要。蓓姐你可要帮我。”
薛蓓不解,问帮什么。
超男说:“蓓姐,我也知道你刚嫁过去,关系还没捋顺,可我是实在没办法了呀。你看我待那个学校,那孩子张牙舞爪的,上着课恨不得都能跳起来。我现在脾气坏,那就是职业病,但凡换一个好一点儿的学校,以我这教学水平,我还不进步飞速,直奔特级教师去了?蓓姐我跟你说我现在压力特别大,再过两年生个孩子,我这事业上还怎么往前走,所以必须在这之前把这一摊子弄好,弄出个格局来。这方面的事,我也是实在没法说,总不能跟朵儿张嘴,她一个女科学家根本就不食人间烟火,不知道民间的疾苦。”
薛蓓本来想拒绝的,可超男把话说到这份儿上,她再回绝就显得太不近人情,而且超男跟她多少年的姐儿们,她也确实是能帮就帮。
“回头我找找机会吧。”薛蓓说。
超男连忙千恩万谢,又说请客的事,一定提前告诉她,她好准备包间。
下了班,凑着吃饭的时间,薛蓓大致跟温晓涛提了提这事情。
晓涛倒不忌讳,说,找机会问问姐姐,她在教育口,跟主管局长还算认识。不过不能打包票,充其量牵个线,之后就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温晓涛又说最近可能跟沈伟合作个项目。
“哪个沈伟?”
“就是牛朵儿那同学,做外贸的,我们打算进口光缆。”
薛蓓还沉浸在晓涛给面子的喜悦里,直说谢谢。
“都老夫老妻了,说什么谢。”
“这才结婚多长时间,就老夫老妻了。”
晓涛温柔地说:“跟你结了婚,我就有种安心的感觉。”薛蓓听这话有意思,问着何出此言。
晓涛说,你看每天一下班什么都不用管,就有了安心的饭菜,烧好的洗澡水,面对着那么温婉可人的人。有时候我都觉得,你哪里像前半生受过苦的人,根本就是一个受过良好的教育,受过良好的淑女训练的女人。
“然后?”薛蓓估计话不止于此。
“我是想啊,以后有了宝宝,你保险公司的工作也别干了,或者说是兼职做,专心照顾宝宝。”
“等到那天再说吧。”
“说不定就是今天呢?”说着,晓涛跟薛蓓嬉闹成一团。
晚饭时间,陈超男宣布了给四海妈妈买人寿保险的事。
四海妈立刻表态,说受益人就写超男。
超男解释说这是份人寿保险,受益人是你自己,第二受益人是四海。“这是我和小涛对您的孝心,农村那点儿保险,我们还是不放心。”
主菜是鸡腿,一共七只,四海妈给超男夹五只,四海两只,她一只不吃。
“妈,你这太偏心了。”超男笑。
“谁为这个家的贡献大,谁多吃。”
“那我也吃不了那么多。”
这好得心里犯嘀咕。洗碗的时候,超男逼着四海,“快说,什么阴谋?”
四海不理她。
“你妈对我好得我心里都发毛了。”
“对你好不行,对你不好也不行。这人真难做。”
“把我都捧上天了,常言道,捧得高摔得重。”
“你这提前磨合磨合不挺好,将来还不是得我妈来带孩子。”
“什么意思呀,我妈不能来?”
“能来能来,嘿,你还以为带孩子是什么好活?累着呢,再说,你妈不要照顾爸爸和弟弟?”
超男听着有点不入耳。可四海说的是实话。
超男说:“我今天给蓓姐打电话了,让她帮忙牵牵路子。”
“又做什么?”
“换学校啊,我这学校,离家又远,又在全区排名垫底,我还带最差一个班。”
“做教育哪能挑三拣四,有教无类。”
“我说四海你到底是哪一头的?”
“平平淡淡才是真。”
“屁!少给我洗脑!我要进步。”
“行行行,随你随你。”四海投降。
第二天一早吃早饭,超男提到上班远的问题。谁知四海妈立刻说:“那买一辆车嘛。”超男看着婆婆,有点不懂。真大气啊。“我来出钱。”四海妈打包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