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薛蓓不回家,她也无家可回。
父母都已过世,老家的亲戚们基本不来往了。过去,他们嫌她穷,不走,现在她手里有点钱了,也不愿意跟他们往来。温晓涛的家,就是她现在的家了。不过薛蓓还是给朵儿妈打电话,提前拜年。电话里,朵儿妈神神秘秘地,藏不住喜悦,小声说朵儿过年会带男朋友回来。薛蓓说恭喜,姨能过个舒心年了。
朵儿妈说:“恭喜什么呀,真是,心累,不过我说蓓蓓,以后你们三个在深圳一定要相互照应啊,我可是都把你们当女儿看,说实话,比学习,朵儿第一,论为人处世,还是你周全。”薛蓓又客气几句,提到超男出车祸的事。朵儿妈说:“她妈准备过去啦,她弟这边也不争气,家里一堆事,老头子脾气也不好。”
年前,温晓涛提议过年去欧洲玩一趟。薛蓓说:“年初三你姐姐过生日,就别跑了。”晓涛说她过她的,又不是三岁两岁。
薛蓓知道。温晓涛对这个家庭还是有隔膜的。父亲去世后,母亲带着他改嫁,从第一天迈入这个大家庭起,薛蓓就能感受到温晓涛的拘束,跟继父隔膜,跟哥哥姐姐就更不用说了。也是,多少家庭,有血缘关系的尚且处不好,何况这种情形,能大面上过得去,就不错了。
薛蓓换个角度劝:“你不考虑叔叔,还得考虑妈,过年,家里没人,她多伤心啊,她还有几个至亲?”
小涛原本只是想放纵一把,可没想到薛蓓想得那么周全,他心疼妈妈,更感谢薛蓓,于是坚决提议,不去远,近处玩一玩。
很快,两个人去香港迪士尼玩了一圈。看了夜景、海景,买了东西,在中环住了好几天。温晓涛非要给薛蓓买一块像样的表。结婚时都没怎么添置东西。
薛蓓一看十几万,说算了吧,太贵了。
“这都嫌贵,哪里还便宜?我跟你说值得这么贵的东西,贵有贵的道理。你得会消费。”
花钱的问题上,薛蓓觉得自己的确应该学学晓涛的理直气壮。
心里暖暖的,觉得自己真没嫁错人。
“你妈看到怎么想?”薛蓓考虑晓涛妈的感受。晓涛说我妈眼皮子还不至于这么浅,只要他认可你这个媳妇,花点钱算什么,我妈他们比我们有钱,这点东西他们未必看得上。
买!薛蓓只好收了。
过年,一家人聚在一处,薛蓓头一年进门,晓涛的叔叔和妈都给了红包。不过她转手发了更大的给哥哥姐姐的孩子。头一回当婶婶,小气不得。
嫂子把红包从孩子手里抽出来,笑着回应,说等过两年我们也得回个更大的,就等着喽。
是说生孩子的事。薛蓓脸上有点热。晓涛妈跟着起哄,说有道理。
一锤定音,表明了期待。
饭后打麻将。薛蓓、嫂子、晓涛姐姐和姐夫凑成一桌。
薛蓓连输了好几局,但给钱最痛快。输钱,不能输人。
姐姐赞叹道,看你这牌品,人品就不错。
嫂子在中学做音乐老师,但人面广,她问薛蓓,现在人寿保险好不好做呀,回头给你介绍几个客户,一买一堆。
薛蓓连忙说那太好了,一定给你提成。
嫂子说,我也不图这些钱。
姐姐问,哪些客户啊?
嫂子说老张的环球集团。
薛蓓没放在心上,趁机跟姐姐提了提教育口的事。姐姐爽快,说她跟区教育局的人认识,回头过年攒个大局,请几个朋友,热闹热闹。嫂子提醒,说姐好像是年初一生日。
姐夫笑道:“跟《红楼梦》里的元春是一天的,难怪当姐。”
“这么好记你还记不得呢。”姐姐口气幽怨。嫂子说他记不得,我们帮你记着。
打完三圈,账结清了。晚上随便吃了吃,各路人早点回家。小涛的继父几乎年年都要看春节晚会,晓涛妈懒得陪,便叫上薛蓓去商场转转。
温晓涛留在家聆听叔叔教诲。继父位高权重好为人师,小涛只能听着,毕竟还有用得着人家的地方。正准备出门,薛蓓警惕,这是她第一次陪婆婆逛街,糟糕,打麻将钱输得差不多了。她连忙把温晓涛叫到洗手间。
“给点钱。”薛蓓说。
温晓涛没问为什么,就掏钱包,给了现金,又给了卡。薛蓓这才放心陪婆婆出门。
晓涛妈从前当老师,现在正儿八经有了儿媳妇,自然少不了一番教育,说自己的奋斗史,从自己的出身、家庭,到下放当知青,再到恢复高考读书,又从学校到企业,再到下海来深圳,简直是一部可歌可泣的史诗。说得差不多了,晓涛妈问薛蓓:“你有什么特殊经历,你的理想是什么?”薛蓓说,我哪有妈这两下子,我的前半生三两句就说完了。至于理想,过去很多远大理想,但现在,我就想着做贤妻良母。
“这就对了!”晓涛妈叫好。薛蓓觉着,这话问得纯属“引蛇出洞”。她如果说理想远大,她就会认为,你把我儿子放在哪里。不过眼下,薛蓓第二次走入婚姻,的确是奔着平凡的日子、贤妻良母去的。她没撒谎,一脸真诚。
“我跟你说女人在外头干得再好,最终还是回归家庭,做一个贤妻良母绝对是正确的选择,中国那么多年的传统,你能说没有道理吗?女人不比男人,男人要前进,不能输了面子,可女人呢,输了面子没关系,但女人不能输了里子。贤妻良母,就是女人的里子。”
薛蓓怔了一下,她想不到晓涛妈会突然说出这一番话。是,女人不能输了里子,她薛蓓不就是例子吗?她就是在为曾经输掉里子的自己,赎罪。
额头一层细汗。两个人继续逛,薛蓓无意中提到请晓涛姐姐帮忙的事。
晓涛妈说:“这个关系要注意尺度,毕竟不是我皮里出来的,他们不找我,我不会找他们,但是你不一样,你们是下一代,还要有一些走动,在深圳这个地方,没有一点儿关系,没有一点儿人脉、路子,怎么能行呢?不过一定要小心,妈这些话只能跟你说,你跟我,和我跟他们,还是不一样的。”
哦,晓涛妈已经把她划归为自己人了。薛蓓心里多了一份喜悦。有队伍了。
商场里有卖羽绒服的。这在深圳不多见,可能因为近期寒流,新闻报道说是气温三度那天,香港冻死好几个人。薄羽绒,款式不错。薛蓓让晓涛妈试试。
一试,正合身,颜色也好,老绿。薛蓓二话不说,就让服务员包起来。晓涛妈也不客气。
结账时,薛蓓拿出了晓涛的工资卡。
晓涛妈眼尖,问:“钱都混着用啦?也好,女人当家家才安。”
薛蓓不想撒谎,如实说:“我用自己的钱给妈买,打麻将输掉了,借晓涛的用一下。”
晓涛妈没说什么。
回去路上,薛蓓又说给姐姐过生日的事。
“他们家的事你千万别掺和进去。”
薛蓓连忙说好。
“你看你那个姐姐,有能耐管住你姐夫吗?呵呵,那小子有本事着呢!当初两个人结婚我就不赞成,但我也不能参与意见,你看你那姐姐,长得跟倭瓜似的,姐夫倒一表人才,图什么?还不是图他爸这个关系,现在你姐夫翅膀硬了。在外头这这那那说不清,你姐姐还雇侦探去查,乌七八糟,日子过成这样有意思吗?”
薛蓓听了,又是一身汗。虽然她久经沙场,可还是觉得,这个家庭太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