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柳成荫就自己一个人去了格林尼治的语言学校,果然教学楼走廊一进去就是布告栏,上面贴了几个找合租租客的广告。从那天开始她一个个打电话,一个个试,也就是从那一天起,她开始过上了两个月左右的流离失所,拎着她的皮箱辗转伦敦北部和东部寻找一个相对固定的落脚之处的生活。
“荫荫,你一个多月没给家里打电话了,我和你妈担心死了,你这打电话也没有规律,我们也怕错过,没接到也不知道怎么给你打过去,你最近这个月过得怎么样?”当她终于定了下来可以喘口气的时候她拨通了给父母的电话。
“我最近还可以,搬了好多次家,最近终于找到一个比较安定的房间可以稳稳地住一阵子了。我现在住的地方离学校也很近,两室一厅,二房东是一对30多岁的中国夫妻,女的好像在中药店上班,男的帮人修电脑。他们住厅的那个房间,另外一个小房间住了一个意大利人,好像工作很忙,我来了一个星期了,白天见不到他,他好像很早出去,很晚才回来。我租的这间是个双人房,这样张勇来看我的时候也能住得下,我现在房租每月四百五十英镑包所有账单,张勇说他来看我的时候会给我带点英镑帮我缓解一下房费的压力。”
“你和他现在还处着吗?我和你妈都不看好你们,那次去大连,你看你们吵成那个样子,他也不让着你,东西还摔成那样。”
“你们不要管我们,我们挺好的,我这次出国,不是他安排也出不来。”
“女儿,为什么非要出国呢?在中国不是很好吗?你们在大连不是已经开始稳定了吗?也都有固定工作了,再过几年可以要个小孩,我们可以帮你们带孩子,减轻你们的负担。为什么什么都不要,就跑到英国去了呢?我和你爸想去看你都去不了。”
“你们不懂,你们太不了解我了,和你们讲也讲不清楚,总之你们不用管我。”
“哎……那接下来你怎么打算呢?”
“我收拾好了房间,把该买的也都买了,我要出去打工,找个工作赚点钱。”柳成荫说到这里,心里咯噔一下,好几天没有记账了,最近花钱很厉害,只出不进,眼见装了三千英镑的裙带也越来越薄,“我不和你们讲了,现在我安定下来了,我要赶紧想想找工作的事情,下周末我再电话你们。”
挂了电话,她坐到书桌前,从抽屉里掏出那个粉红色的日记本,看了一下上次的记录:2001年11月10日,剩余1300英镑。搬进路厄斯罕区 双人房间花费:11月10日到12月9日房费450英镑,买菜、电话卡、交通卡生活费用、安家费200英镑,剩余650英镑。
柳成荫的额头和后背上冒出了冷汗,“我怎么只有这么点钱了,我也没买什么呀!不行,以后我都要每天记账,要控制支出,650英镑到了12月份交个房费450英镑,就只剩200英镑了,我这个月和下个月的生活费一共只靠这200英镑了,我都吃不饱的呀。如果没有进账,这样下去,我12月底就身无分文了,1月份的房租也没钱交的,可我现在连买机票回国的钱都没有,怎么办?”
柳成荫本能地拨通了张勇的电话,“老公,你能给我打点钱吗?我马上就没有钱了,我刚才算了一下只有几百英镑了,只够活到今年圣诞的。”
“老婆,你知道我也没多少钱的,出国是你非要去的,以语言学校的方式办签证出来一共要五万多,我还是透支了很多才帮你付上的。”
“你只拿了两万多,剩下的都是我父母给的。”
“你知道的,那两万多也是我所有的积蓄了。”
“你能不能问你妈要点呢?”
“她一个人把我、我弟、我妹拉扯大已经很不容易了,自己做点小生意也赚不了大钱,更何况上次为了我,她也借了一屁股债。”
“那谁让你办假证的?你出事,我把我所有的钱都给你妈了,我还撒谎管我爸妈要了好几千块钱也都给你妈了,你难的时候我有帮助你,现在我落难,你难道那么狠心都不帮我?”
“老婆,不是我不想帮,是我实在没有能力陪你折腾,我之前办假证不是因为你总是要出去吃,要去玩,要买你的裙子、你的鞋。”
“我的裙子、鞋都不贵啊,每件也就一百多、两百多。”
“是的,每条裙子两百,每顿饭两百,每双鞋两百,这些加起来时间久了都不是小数目。我们刚毕业,一份固定工作哪里支撑得住,我没有办法,只能去赚快钱,我很感激你,在我出事后没有离开我,同我妈一起帮助我,让我没有记录,才能找到另外一份好工作。所以当你说你要出国的时候,我也是尽我所能支持你,但是我现在真的没有能力再给你打钱了。老婆,不如就回来吧,回来大连,我们好好过日子,我今年马上二十八岁了,前几天我去找算命先生,他说我三十岁结婚生子。你在伦敦也待了几个月了,也体验了,哪里不是一样呢?回来吧,你说呢?你回来,我拿99朵玫瑰到机场去接你,我们回来好好过日子。”
“老公,我是不会回去的,这里有我想要的生活,我不能来了就走。你不是说你会来看我,你会带英镑来看我吗?你什么时候来?”
“哎……我现在在租办公室,找潜在客户,一屁股事,我一时还走不开,可能明年吧。”
“可我等不到明年啊,钱今年圣诞就用完了,我就会流浪街头了,我连回国的机票都没钱买。”
“老婆,你要是决定回来,我借钱也会帮你买张机票让你回来的。”
“那你为什么不能现在借钱让我在这里待下去,给我一个机会呢?”
“老婆,我不知道你认为我是怎样的,但我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富有,我也有自己的烦恼,有自己的苦衷,我也需要别人的理解、关怀和爱。你只知道索取,你对感情其实非常冷漠,我爱你,所以才会宠你,可能这样反而害了你。”
“我怎么对感情冷漠了?我几乎每隔两天都会给你打电话,我都没钱吃饭了,你知道吗?我为了省钱,现在每天去超市买最便宜的方便面、最便宜的豌豆罐头,每天就这么吃。也没有人请我出去吃饭,没人给我做饭,你不觉得我很可怜吗?但我还会出去买电话卡给你打电话。你知道吗?我给你打电话的频率远远高于我给我爸妈打电话的频率,那是因为我爱你,你怎么可以说我对感情冷漠呢?我对你太失望了,我对我们的感情太失望了。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一直在你身边,而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不仅不在我身边,还要我每次都主动给你打电话,而且还这么绝情不给我一点帮助。你才是那个对感情,对我们这几年的感情冷漠的人。我太失望了,太伤心了,我们现在这个样子还不如不在一起,我们还不如分手算了呢。”柳成荫哭着喊着挂了电话。
“爸,妈。”
“女儿,怎么又打过来了?怎么还哭了?你没事吧?”电话那头传来她父母焦虑的声音,“你怎么了,女儿?”
“爸妈,我和张勇分手了,他也太没有人情味了,对我太冷酷了,我之前那么帮他。你们还记得大四那年我问你们要五千块钱说是我要做个小手术的手术费,其实我骗了你们,他办假证被警察抓了起来,我和他妈妈一起凑钱把他弄出来,他不仅不感激我,现在我没钱了,马上要流浪街头了。我刚才打电话管他要点钱,比要他的命还难,他还怪我。”
“荫荫,你是没钱了吗?你不是说你上班存了几万块钱,我们还换了五百英镑给你一起带上,怎么两个多月的时间你都花了吗?”
“你们不懂的,这里干什么都要花钱,房费每周算还要提前给,东西都很贵,出门交通费很贵,电话卡也贵,我都两个月没有买衣服买鞋了,我现在的钱只有几百块,只够维持到年底了。”
电话那头一阵短暂的沉默,然后柳成荫听到父母互相之间小声的嘀咕声,最后话筒里面父亲缓慢而沉重的声音传了出来,“荫荫,我和你妈都认为张勇不适合你,你和他分手了是件好事。我和你妈觉得你还是回国吧,回来去杭州、去上海找个工作,重新开始,你在英国待了几个月也上了语言学校,这段经历对你以后回国找工作是有帮助的。以后住得离我们近点,我和你妈可以经常去看看你,帮你做做饭,洗洗衣服。你妈今年四十八岁,五十五岁退休,她如果申请提前内退,退休金以后每月会少拿点,但是公司一次性能给她几万块钱,到时候这笔钱你拿着。”
“可是爸,我现在的钱只够到今年年底啊,我现在就需要钱啊,你们养了我这么多年,为什么就还不懂我,不了解我,我不会回去的,我死也要死在这里。”柳成荫哭着喊着,又把电话挂了。
“为什么你们都不了解我,都不懂我,为什么你们都不管我了?”在伦敦东南二区路厄斯罕区,李大街 正对着加油站的五层高的,比较新的政府楼的二楼临街一面的室内,使用面积五十平方米左右的两室一厅里面,朝北的那间勉强可以被称为双人房里面,柳成荫十分伤感和无助地哭了十几分钟,然后去厨房煮了一碗泡面,里面打了两个鸡蛋,倒了半罐子的豌豆、几片菜叶,端回屋,坐在床上的被窝里面一个人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吞下去了那天的午饭加晚饭,然后缩在她花了二十英镑从阿尔戈斯 买的白色带红色小玫瑰花的被套里睡了过去。入睡前,她想象着电影《飘》里面的最后一个镜头,斯嘉丽·奥哈拉坐在楼梯上,眼里含着泪水,微抬着头的场景,也对自己默默地说了一句,“荫荫,明天一切都会好的!明天,将会是另外一天!”虽然她也不知道她将会如何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快速地找到一份可以养活自己的工作。
第二天早上6点多钟,柳成荫就早早起床,坐在床上开始想自己该如何快速地找到能先把自己养活的工作,最笨的方法就是她把从她现在住的地方走路半个小时之内的所有的小卖店、超市、酒吧、餐厅走一遍,进去问问人家需不需要帮手。她还记得之前在超市买菜的时候也有看到告示栏里有打出来的一些招零工的广告,对了,还有报纸,她记得电影里面看到过的,报纸上也有些刊登出来的工作机会,看到合适的她也可以像电影里面的人物一样用一支笔画个圈,更或者她也可以像简·爱那样在报纸上登一则找工作的启示,也许还会因此碰到自己的罗切斯特先生。
正当她决定先给自己烤片面包再出去拿报纸和去超市看看告示栏的时候,在厨房里面她碰到了二房东太太,她又给柳成荫强烈推荐了一个可以找到工作的途径——就业中心 。路厄斯罕区的就业中心早上九点开门,柳成荫决定提前站在门口,给自己争取一个早到早得的机会。
十一月的伦敦天亮得很晚,黑得又早,而且阴雨绵绵。九点差一刻,柳成荫已经第一个站在了就业中心的门口,满怀希望地进去,不到一个小时便满怀失望地出来。接待她的13号柜台的胖女人看了她的资料,眼皮都没抬,把简历从窗口丢了出来,冷冷地讲:“你现在是学生签证,不能全职打工,你可以试试去餐厅刷刷盘子什么的。看你这个样子,刷盘子的工作应该也不适合你,你自己多找找看吧,但是法律规定每周像你这种情况工作时间不能超过二十个小时。好了,就这样吧,再见,下一位。”
从就业中心出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雨却越下越大。柳成荫撑起她那把刚从普利马克 花了五英镑买的小红伞,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这条路她之前坐公交车去学校的时候有经过几次,她依稀记得前面有个转盘,那里好像有个中国餐厅。从落地伦敦那晚的大碗面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在餐厅吃过饭,每天一日三餐主要就是面包、牛奶、鸡蛋、方便面、罐装的豌豆,心情好的时候她会给自己配两道好菜,比如说西红柿炒鸡蛋、黄瓜炒鸡蛋、土豆炖牛肉。想到中餐馆,她的肚子不自主地就咕噜了一下,“真没出息,荫荫,你早上吃了两片面包夹的煎鸡蛋,这才几点就饿。”好像被磁铁吸引着一样,没多久,转盘那里那家叫“御景园”的中餐馆贴着菜单的窗户外边便站了一个撑着红伞,穿着米色连衣裙、卡其色风衣,脖子上围了一条带着两个大绒球米色围巾的年轻的中国姑娘。
“您好,女士。”餐厅大门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位戴着无框眼镜,穿着白色衬衫、黑色西裤,扎着红色领带,头发从脑袋左侧三分之二之处用蘸着头油的梳子整整齐齐梳开的30岁左右,身高1米75左右的亚洲男子。
“您好”,柳成荫看着他打回招呼,心想这个中国人长得挺帅的,好像港剧台剧里面富家子弟大公子的样子。
“我看你在窗户这里看菜单看了很久了,我们再过两个小时开门,我们也做外卖,你要不要跟我进来拿份菜单回去?”
“好的。”她跟着他走了进去,从外边看这家餐厅不是很大,进来之后才发现里面的空间是她想象中的两倍。厚厚的红色地毯铺满整个餐厅,踩上去十分暄软和舒适。餐厅分成左右两个空间,各摆了大概十几张桌子。正对着大门的吧台右侧有几扇关闭的门,上面挂了牌子,很像国内的包间。
“这是我们的外卖菜单,这里有我们的电话。”
接过这位30多岁长得像偶像剧主人公的男人递过来的菜单,柳成荫站在原地没动,假装前后看了几遍,支支吾吾,鼓足勇气,脸也涨得通红,终于憋出了一句完整的英文,“您这里还招人吗?快圣诞了,您这缺人手吗?”
对方愣了一下,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在她脚上被雨水渗了半透的肉色尖头细高跟鞋上停留了几秒,“你可以做些什么呢?你有相关工作经验吗?”
“我刚来伦敦没多久,我是中国名牌大学毕业的,学的外语,我的学习成绩一直都很好。这方面的经验我没有,但是我很能干,能吃苦,考大学的时候,每天复习功课我都学习到很晚,几年如一日。老板,我刚从就业中心过来,她们说我的学生签证只能每周最多工作20小时,建议我试试餐厅。你们需要刷碗的吗?我们家的碗都是我刷的,我刷得很干净。我可以的。我学习能力很强,能很快上手,你们圣诞节一定会缺人手,雇一个全职的不如我这种省钱又方便。”
对方看着她,慢慢问了一句,“做服务员上菜可以吗?我们周末比较忙,你可以这个周末来试一下。不过话先说在前面,我们这里只按小时给工钱,没有小费,每小时5.5英镑,每周20小时,如果忙起来,你可以多干些时间,但我只给你结算现金,你OK吗?”
“20乘以5.5英镑等于110英镑每周,那么每个月的房费现在至少是可以覆盖了,我可以在伦敦这个城市先活下来了!”柳成荫在心里快速算了一下,眼角上扬,嘴角上翘,又露出了她那“春天”般的笑容。
“没问题,谢谢您老板!我这周五就来报道,我这几天在家里会仔细背菜谱的。”
“你叫我杰森就好了。周五你晚上6点半到,做7点到11点的班,周六周日做12点到8点的班,做完我们当周现金结算。”
“好的,谢谢杰森老板!”柳成荫给他鞠了一个大大的躬,转身欢快地离开了中餐馆,撑起那把红色的小雨伞,开心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我太厉害了,今天就找到了工作,我自己把房费给解决了。而且中餐厅里面应该会管我一顿饭的吧,至少周六周日工作8个小时能管一顿晚饭吧!太好了,给自己来伦敦第一次的成功庆祝一下!荫荫,你是最棒的,加油!”前面是路厄斯罕区的购物中心,她记得里面有家鞋店,便哼着小曲进去花了25英镑给自己买了一双黑色的平底皮鞋,然后又哼着小曲回家了。
从来没有做过体力活的柳成荫第一个晚上去中餐厅上班便发现自己可能把一切都想得过于美好了。点菜传菜她是没有问题,但是送菜的时候因为这家餐厅用的是瓷盘子,本身就很重,再堆上菜就更沉了,盘子又大,她两只手在一起才端得了一个盘子,就更别说像其他老练的服务员那样左手手掌和手臂各端一盘菜,右手还能端个酒水。说到酒水就更别提了,其他服务员右手托盘可以放上一桌子的饮料,一个个拿给客人,有条不紊,平衡工作做得很好。而柳成荫第一次托盘只摆了两杯红酒,往下拿一杯的时候,另外一杯连同托盘一起都摔在了地上,幸好地毯也是红色,不然她怕是还要赔地毯的损失费。所以之后上酒的时候,她也只能最多一次两杯,一只手一杯。一个四人桌的客人吃饭,她要来来回回十几次,弄得杰森老板在吧台后面看着直摇头,他越摇头,她越紧张。
“奥利维亚,你太瘦了,你要多吃点,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另外你每次两只手端一个盘子上菜效率太低了,我们厨师做菜快,等你传菜菜都凉了。这样客人会不开心的,你试试至少一只手端一个盘子。”
“好的老板,不好意思,对不起老板,我每次虽然只能端一道菜,但是我来回走路的速度特别快,其他人来回一趟的时间,我可以走两趟。”
“那也不够,我们马上会更忙,你这样,我怕你应付不了。”
“老板,相信我,我可以的。”柳成荫用手背一边擦着额头上的细汗,一边回到厨房去拿菜,这次她左右手各端了一盘菜。“你看我可以的。”从杰森老板身边走过的时候,柳成荫小声地和他说了一句,眼睛紧紧盯着手中被她高高举起的那两盘菜,生怕因为手腕力气不足把菜丢到地上。这么来回走了几趟之后,她已经筋疲力尽,两个手腕尤其是左手有些开始不听使唤了。正当她以为第一天四个小时顺利过去的时候,因为心急,在从厨房端了两盘菜出来后不知怎么搞的,居然在地毯上绊了一脚,两个盘子从杰森老板身边飞过,菜加上汤水全部都洒在了红色的地毯上。
“哦我的天啊,这次红色地毯遮盖不了我的过错了。”
杰森老板赶紧过去给客人赔礼道歉,其他服务员出来把地上的菜收拾起来又通知后厨再做一遍,等大家忙完了这阵之后,杰森老板把荫荫叫到了厨房一个僻静的地方。
“奥利维亚,你没有摔到哪里吧?”
“没有,老板,我还好!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在地毯上还能被绊倒,客人没有不高兴吧,给老板您添麻烦了,明天我会加倍注意的。”
“没有摔到就好。奥利维亚,明天你不用来了,可能这份工作不适合你,今天你工作了四个小时,我给你个整数三十英镑,你回家好好休息一下吧。”说完,他从西裤口袋里面拿出一小摞纸币,从里面抽了一张20、一张10英镑递给了柳成荫。
“谢谢老板!”柳成荫拿过钱,默默地去工作间把外套风衣穿上,低着头从这铺着红色地毯、挂着红色圣诞装饰的明亮的中国餐厅推门而出,站在了11月伦敦黑暗的夜幕之中。
天空中,一轮明月在乌云中时隐时现,柳成荫看着它,想着此时此刻她的父母、她的男朋友(前男友)现在在做什么?当他们在家乡看到月亮的时候会想念她柳成荫吗?转盘那里突然飞奔过了一辆闪着警灯,鸣着警笛的小轿车,对面不远处有个醉汉,一边喝酒,一边大声地对着空气歇斯底里地喊着“去死吧,你这个臭婊子”,时不时地还挥舞着双臂似乎在和看不到的敌人进行格斗。柳成荫把风衣腰带紧紧一扎,竖起领子,快速穿过马路,以避免和醉汉面对面的交集,加快脚步,一路小跑回了家。
“你一个姑娘怎么那么晚才回家?我们住的这个地段很乱的。”柳成荫一进家门,碰到端着杯子从厨房里面走出来的那位意大利室友。
“我刚下班。”
“注意安全,尤其我们这个地段半夜一个单身年轻漂亮姑娘独行是不安全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死了更好,死在这异国他乡,也没人知道,你也不要管我。”
意大利人左手端着茶杯,右手举在空中做了一个投降状,“算我多嘴,不关我事,晚安。”然后径自走回了自己的小房间,关上门,从里面插上了插销。
接下来一周左右的时间,柳成荫把住处周边走路30分钟之内所有的餐厅、酒吧、小店都走了一遍,寻找类似的工作机会。在走了大概30多家之后,一家早餐三明治店给了她一个工作机会。
“我们这里的工作时间是早上5点到10点,每天5个小时,你一周来4天,周一到周四,每小时6英镑,现金结算,马上就可以上班。”给柳成荫工作机会的三明治店的老板娘大概50多岁的样子,她和先生一辈子没有小孩,先生几年前去世,留给她这个小店和一点积蓄。她的身体很胖,两只脚踝都是肿起来的,因为太胖,只要动一会儿,说起话来就一喘一喘的。也许是她先生去世之后她的心情不好,所以每天都要吸很多烟,一咳嗽的时候感觉她的肺的底部有很多积压了很久的东西想从她的喉咙里面一并挣脱出来。她人很好,但会不定时也没有规律性地发生情绪波动和生气。
这是从下了飞机之后,柳成荫在伦敦第一次和一位地地道道的英国本地人一起工作和相处。虽然每天早上4点就要起床,4点半出门,5点就要开始工作,她还是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和紧张感。每天早上小店5点开门的时候,就开始陆续地有穿着黄色带有绿色荧光条纹、戴着安全帽、穿着棕色胶鞋的工人们,说着带有各种口音的英文来买早点。柳成荫一直忙忙碌碌4个小时到9点多,帮老板娘收拾打扫为第二天做准备。虽然很累,但她心里还算开心。每到周末就可以领工资,让她心里开始有了小金库可以支持两个月的生活费的缓冲后备的安全感。每天从不同工人的口音里面她还慢慢学会分辨出东欧英文口音、东伦敦口音、中国英文口音的区别,学会了如何辨别白面包、棕面包、带种子的面包等至少十来种面包,以及不同种肉片、果酱和英国人喝的不同的茶的种类。每天柳成荫下班时老板娘都会用胖胖的手指在法式牛棍面包中间涂上厚厚一层黄油,夹上两片奶酪,铺上一层西红柿片一层黄瓜片、几片肉片,用锡纸包好,放在荫荫背的布袋子里面,让她带回家当午饭。
就这样,她们每天早上5点到10点,天天重复一件事情直到2002年的春天,老板娘最后一次到店里时给柳成荫塞了一百英镑,“奥利维亚,这一百英镑你拿着,明天你就不用来了。我的医生说我现在的身体状况不能每天站立这么久,我的腿肿没有丝毫好转,反而越来越坏。我打算把这个小店卖了换点钱,搬到一个阳光充足温暖一点的地方生活。我这一辈子无牵无挂,一直在努力工作,在我有生之年,我想好好活几年,好好享受一下。”
于是就这样,柳成荫又开始了找工作的旅程。和上次一样,她把从家出发走路半小时之内所有的餐厅、酒吧、小店又走了一遍。因为有了相关的工作经验,这次很顺利,没有几天的工夫,她便被路厄斯罕区的必胜客录用做服务生。
“我们这里每小时6.5英镑,每周20小时,提前一周会排出来下一周的工作时间,不许迟到。客人给你的小费自己留着不用上缴,每个班次会有两到三个人和你一起,分管不同的区域,每个人管好自己区域的客人就好。每个班可以免费吃一个小比萨和一个头盘,可以在店里吃也可以带走。这是你的工作服,你从后天就可以开始上班。”这家必胜客的两个经理,一个是又瘦又高像个电线杆一样的古巴男人,一个是矮矮胖胖的尼泊尔女人。一起共事的服务员包括后面厨房做比萨的厨师,都是在附近语言学校或者不太好的大学里面上学的学生,所以在这里柳成荫也算是平平稳稳地工作了一年多的时间,直到她搬去伯明翰就读研究生的那天。
十年之后,当她坐下来回想起那段在必胜客工作的500多天的时光,第一个跳到她脑海里面的画面永远是她第一天上班时,当她摆好她管辖的区域里面每一张桌子上的餐巾纸、刀叉之后,抬头在玻璃窗户上看到自己身影的那一瞬间心里的想法:“我现在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了,我的工资能够支付我的房费,我赚的小费可以支撑我的日常生活。我,荫荫可以在这个国家这个城市里面活下来了,我可以活下来了!”
必胜客的工作服也算好看,紫红色的短袖衫上衣,黑色的围裙上面有两个兜,一个可以放记菜的本子和笔,另外一个可以放些小费,当然她最喜欢用的还是公司发的专门收钱和小费的黑色的腰包。柳成荫和其他共事的学生相比,算是勤劳、聪明、灵活和漂亮的,所以她的小费一般都比别人多,有的时候一个晚上下来她可以有20到30块的小费。慢慢地,她脸上的气色也好了,给父母打电话的频率也多了。
“女儿,最近还好吗?上周末你是不是又值班了?没给家里打电话,你妈又好几天没睡好觉。”
“我不是让你们不要瞎操心吗?我每天上语言班,还要打工,下班回来有点空闲时间就只想睡觉。你们不用瞎操心,我一切都好,这份工作不错,很稳定,固定收入够房租,只要我够努力,小费就可以很多。我刚给自己买了件外套,马上过年了,我可以穿新衣服了。”
“那就好,女儿,你下一步怎么打算的呢?你也不能就这么一直混下去啊,你怎么也是个大学毕业生,跑到国外当服务员,你妈和我心疼你啊。”
“当服务员怎么了?我们餐厅当服务员的都是世界各地来读书半工半读的学生,有印度的、中东的、古巴的、尼泊尔的,就我一个中国人。但是我拿的小费比她们都多。下一步我还是想在英国读个研究生的,我要拿个当地的文凭,这样我才能找到好的工作。”
“荫荫,我们支持你,你想再深造,对的,研究生上下来,你就一定能找到好工作了。爸妈支持,但是学费怎么办呢?家里现在也没几个钱,现在的汇率还这么高。”
“没事,我自己想办法,你们早点休息吧,挂了,下周再聊。”挂了电话,柳成荫坐在椅子上自言自语道,“对啊,我的学费和生活费怎么解决呢?”她从抽屉里面拿出那个粉红色的日记本,又开始算起账来。
每月工资560英镑,每月小费500英镑左右,就算每月到手的净收入为1000英镑;每月开支房费450英镑,生活费200英镑,交通费80英镑,一共830英镑。这么算下来每个月可以存的钱只有170英镑,就算在吃的上面再省点出来,最多每个月也就存200英镑,一年下来也就是2400英镑。据她所知,国际学生一年研究生的学费怎么都要1万英镑,这个存钱的速度她要等5年才可以。“不行,那个时候我都30多岁了,我的语言学校签证也不可能续上5年的,我要另想办法才行。”她又看了一下自己每个月的花销,最大的一笔是房租,“假如每个月450英镑的房费可以省下来,那按照每月650英镑的存钱速度来算的话,一年半左右的时间生活费和学费就全都出来了。”她一下子兴奋起来,对着空气喊了一小嗓子:“你怎么这么蠢呢?放在眼前的解决方案怎么现在才想起来!”她的脑海里面闪过了刚下飞机遇到的妮可,从那里搬出之后她接触到的七姊妹 的50多岁的中国秃头男人二房东,查尔顿 那个乱糟糟的中国毕业生二房东,还有现在就住在一堵墙那边的中国夫妻二房东。
第二天早上10点差一刻,柳成荫就站在了路厄斯罕区高街上门面最大的一家房屋中介的门口,成了那家一早开门营业的第一个客户。
“我想租一套别墅,至少3个卧室,交通方便,每个月大概要多少钱?”
“1000英镑到1200英镑左右。”接待她的是一位看上去最多20岁的白人小伙,穿得干干净净,西装革履还扎了一条领带,同这家店门口正对着的露天集市上冬天还趿拉着拖鞋,穿着大花长裙,头上用同样的大花布在脑袋壳上包成一朵花,来回溜达买菜的黑人胖大妈们格格不入。
“我现在每个月的收入大概是在1000英镑,再加上这几个月存下来的钱和之前剩的钱,这个预算没有问题。”她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好的,这个预算可以的,你可以带我看看房子吗?我想租。”
“太棒了,你来我对面坐着,帮我填一下这张登记表格,我来帮你在系统上找一下符合您要求的房源,有喜欢的话,我联系一下,今天有可能就可以带您去看几套房子。”这个小伙子很兴奋地打开了电脑屏幕,她感觉他应该是刚参加工作不久,满满的工作热情。“今天是你的幸运之日,我这里找到了三套房子,马上可以入住,你看一下可以的话,我现在就联系一下房东。”柳成荫看了一下递过来的打印出来的几套房子的信息,“图片看着都还不错,你带我去实地看看吧。”
“没问题,我现在就给业主们打电话联系一下。”
10分钟后,小伙子挂了电话,从三套房子的介绍资料里面抽出来一份,“这套房子的业主现在就在房子里面,从我们这里过去很近,开车10分钟左右。你要是可以,我现在就可以开车带你去看一下。”
那套房子位于卡特福德 一条住宅街道的尾端,用中介小伙的话来讲是一套半独栋的别墅,因为只有一边的墙是有邻居的。房子因为现在是业主自住,所以维护得不错。门口有个小院子,后面还有一个看上去有100平方米左右的大花园。地上两层,维多利亚时期的建筑风格,一楼是一个封闭式自成一屋的客厅,一个和厨房连在一起的饭厅,一个客用卫生间,楼上三间卧室,两个双人房,一个小双人房。这套房子的市场报价为每月1100英镑。趁着中介小伙和房东在厨房里面讨论些什么事情的时候,柳成荫自己把楼上楼下又看了一遍,边看边在脑子里面飞速地计算着,“楼上两间双人房各收550英镑一个月,小双人房400英镑一个月,每月1500英镑的收入,还能给我来个400英镑的盈余来支付水电煤等各种费用。楼下前面这个客厅我可以住进来,比我现在的房间还大还朝阳,饭厅没有门还通往厨房做不成一间屋子出租,有点可惜,但也有好处,这样的话整套房子加上我,最后最多也就是6个人,相当于我白住一个比现在条件好的房子,还能实现我的存钱计划。”她越想越激动,下去把中介小伙叫到一边:“我很喜欢这里,我什么时候可以搬进来?”
“太好了!那这真是个好消息,我和房东确认一下,回办公室之后我给你发邮件确认所有细节和订房流程。”
“好的。”
“太好了,今天真是美好的一天,你我的运气真的是很好,这是我上班的第一周,你是我的第一单!今天你和我第一次见面,第一天看房,就看了一套这事就成了。真的是太好了!当然,我也绝对不是说你做决定草率,这套房子的确是非常好的选择,房东看着也不错的,那我把你送回公司,你帮我提供些你现在可以提供的材料,剩下的邮件沟通就可以。”
“好的。”
中介小伙兴奋得有些手足无措,手舞足蹈的,回过头去又激动地给房东一个大大的拥抱,“感谢你今天一接电话就同意我带客人来看房,谢谢你,兄弟。”
就在中介小伙兴冲冲地冲出屋子去门口开车的时候,房东走到柳成荫的面前用低沉的声音和她说了一句,“如果你想要更便宜地租到这套房子,明天早上10点你自己过来,不要告诉中介,我会给你一个好的价格。你自己决定。”说完他握了握她的手,把门轻轻地关上了。
柳成荫头懵懵地回到车里,脑子里面一遍遍在过房东和她说的那句话和他说话的神情语气,“明天早上我自己来见他,我自己来,他万一把我杀了,或者把我绑架了怎么办?他虽然有老婆有小孩,但他是个黑人,他们的文化和习俗我不了解,但是他又说了不能告诉中介,难道是他想要跳过中介和我私自签署合同,可那样万一有不平等条款,我又如何找人申诉?我要想一想。”
之后再发生的事情她都有些模糊,满脑子想的都是不用付房租,可以省钱,第二天要自己去见房东,黑人房东绑架、凶杀、签合同不用付房租。思想紧张的时候,她还要刻意留意下自己的呼吸,不然她都忘了喘气这个动作了。经过了一个晚上的思想挣扎之后,第二天早上10点整,她按响了那套房子的门铃。
“很好,你来了,我还怕你不敢来呢。”
“你好!为什么我会不敢来呢?你又不能把我怎样,我身上没钱,我家人也都很穷,来之前我和我的三位室友也说了我要来这里见你。”
“很好,请进。”
“不用了,我们这里聊就好。今天阳光很好,晒晒会很舒服,你昨天不是说我今天来了就会给我一个好价钱吗?”
“你没有和中介提这个事情吧。”
“没有,我想先听听你的想法。”
“好,那我也就开门见山,我不想通过中介租了,他们收我10%加增值税的中介费,每个月100多块钱我要付给他们,我还要交其他的杂费,每个月到手就没几个钱了。你不是也要给他们支付费用吗?那还不如我们双方都跳过他们,我以每个月1000块钱的价格租给你,我们照样签合同,该怎么签就怎么签。这是我和我老婆孩子住的房子,我希望我租给的人会爱惜我们的家,等过几年我们再回来的时候还可以直接住回来。昨天我和我老婆看到你之后,我们都很喜欢你,尤其是我老婆,说你干干净净,穿着打扮也整洁美观,你又是中国人,我们对中国人的印象是很好的,觉得你们很温和,不惹事,安分守己,所以房子租给你,我们也放心。”
这位黑人房东说话的语气诚恳,多次表扬了柳成荫,还连带着把整个中华民族都表扬了一遍,这不禁让她把戒备心放下来了一大半,羞涩地笑了一下,“谢谢你,这个的确很诱人,我想一下。”
“看你的样子,你是学生吧。如果通过中介租房,你没有在英国足够的固定收入的证明是过不了信誉调查的,你的工资要在房租的四倍到五倍才可以。那么也就是说你只能提前一次性把半年或者一年的房费都支付清才可以。你一下可以拿出来那么多的钱吗?”
“我如果能赚那么多钱,我早就做房东了,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一次性支付半年的房费我是绝对拿不出来的。”柳成荫眼看着当二房东自己住房费用省掉可以存钱读研究生的希望在眼前慢慢破灭,一口气泄了下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愣愣地站在门口。
“我知道你一个人应该租不起这整套房子,一个女孩子不会自己住这么大的房子,我们也知道你可能会再找几个人合租,你从中赚点小钱,这个我们接受,而且我们相信为了你自身的安全,你找进来的人不会太差。另外我们看你一个小姑娘应该是受过教育的,性格也很温顺,我和我老婆觉得租给你比租给其他的人的风险要小,所以我们也才冒险和你提了这个方案。房子是我们的,这么做,我们的风险比你承担的风险要大很多。如果你同意我今天就告诉中介房子我改主意不租了,我们之间敲定了所有的细节之后,我可以马上和你签署合同。”黑人房东把他的手掌伸了出来,“我们可以成交吗?”
柳成荫沉默了一下,看了看他和他身后的屋子,看了看身边的前院,扭头又看了看周边其他和这栋房子长成一样的维多利亚时期的联排小别墅们,把她自己刚涂了大红色指甲油的纤细的右手伸了过去,“成交。”
当晚,柳成荫就给她现在的房东下了搬家通知。两周之后,她便拎着她的皮箱站在了卡特福德那条居民街道尽头那栋别墅楼下的前厅里面。这次她把自己的房间精心布置了一下,她花了200多英镑在宜家买了张白色金属的公主双人床,上面铺上白色的床单、白色的被套,像她在伦敦落地的第一套房子一样,又在床上摆了四个枕头,两个白色的放在后面,两个粉色的放在前面,枕头前还放了在二手店里花了1英镑买的一条小黄狗的布玩具。白色床单被套的另一角铺上了那条她在普利马克买的粉红色的毯子,一下子她觉得整个房间的气氛就出来了,充满了生机。对着床的废旧的老壁炉上摆出了几张照片,一张是在大连上学的时候,爸爸妈妈给她在大连海洋馆里和海豚拍的合影,一张是外国语学院毕业时和寝室同学的合照,还有一张是和张勇同居的时候她捡回来的一条流浪狗的照片。这次她还花钱买了个全新的衣柜,把皮箱里面所有的漂亮的裙子一条条全挂了起来,剩下的裤子袜子和之后添置的几件毛衣放在了壁炉右手边原来业主留下的一个老旧的五斗橱的抽屉里面。楼上房间里房东留下了一张小书桌,柳成荫自己一个人把它从楼梯上慢慢挪了下来,摆上台灯,放了几本从其他中国留学生手里买下的雅思备考材料。她甚至还从二手慈善店里花了1英镑淘了两个小花瓶,从后花园里剪了几个带树叶的小树枝插在里面,一个摆在壁炉上,一个摆在床头柜上。
不到两周的时间,通过必胜客的同事、语言学校的告示栏,还有这套房子走路出去30分钟内所有的小卖部、超市的告示栏,柳成荫快速地把每个房间都塞满了。楼上靠近卫生间边上的双人房里住了比萨店里从伊朗过来的兄弟两人,每月550英镑,旁边的那间屋子租给了语言学校的一对中国男女朋友,每月550英镑,剩下那个小一点的房间租给了李大街上她的前室友,那位意大利人,400英镑一个月。当所有人都整整齐齐地住了进去,并把房费交到她手上的那个晚上,她坐在自己的公主床上,给自己开了一瓶街头小店里面买的5英镑一瓶的玫瑰酒,在电脑上放出钢琴曲的背景音乐,在那个粉红色的小本上写下:
“2002年3月15日,一切安好。我现在心情很好,我不仅可以在伦敦活着,而且每个月还能存不少钱。如果在我考完雅思,研究生毕业之后再回到伦敦的时候,银行里还有3000英镑的存款,我就会非常开心了。柳成荫,荫荫,奥利维亚,你很棒,不要灰心,不要泄气,你要继续加油努力往前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