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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拉萨是在两天后。

后来的路况都很好,植被也越来越多。他将车驶进物资公司大院,除了篷布千疮百孔外,货物毫无破损。对于一个货车司机来说,没有比这更令人欣慰的了。

卸了货,他将车送到修理厂,自己走路去拉萨城区。经过这场死里逃生,现在他只想好好大吃一顿,大睡一觉。他想起灯箱里关于美食的广告,还有广播里的宣传——黄菌菇炖鸡、石锅鱼、手撕牦牛肉……那些平时舍不得吃的食物全部在眼前晃悠。他扣紧衣服,加快步伐,穿过一条巷子,又经过两个十字路口,他知道,八廓街拐角处有一家物美价廉的饭店。

他突然看见了茶馆,方形的招牌支在墙上,招牌上画有碗,碗上是袅袅热气。他没多想,掀帘进去了。茶馆稍显昏暗拥挤,他在角落坐下,要了一壶酥油茶。一个矮胖的女孩提着一只同样矮胖的茶壶走来,女孩将茶壶和一只玻璃杯放在桌上,刚要离去,他突然喊住她。

他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女孩看着他,可他还没想好要说什么,便支支吾吾问道,你们这儿……有没有一个叫吉尔的男孩?

女孩摇了摇脑袋,斩钉截铁地说,没有。

他点了点头,将茶全部喝完,没有浪费,又将茶费压在碗底,走出茶馆。

前面就是八廓街了,人流和琳琅满目的商品一样拥挤,如果不是为了饱餐一顿,他是不会到这里来的。他边走边看,感觉十分陌生,跑了十几年,却是第三次来城区。离饭店还有一段距离,过了前面的丁字路口就该到了。路两侧有两三家茶馆,牌匾很小,不注意看真发现不了。门帘不动声色地遮着,他一抬手,身子就进去了。喝一碗茶后,再向跑堂的打听——奇怪,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打听。其实,他并不想去找那个叫吉尔的人,再说,找他做什么呢?

出了茶馆继续向前,人越来越多,每个人都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他开始打量与他相向而行的人,老头、中年妇女、女孩、男孩——他的目光逐渐落在大点儿的男孩身上。他和他们对视,对方的目光飘忽或镇定、期待或淡漠,他觉得每个向他走来的人都像吉尔。

他突然对吉尔其人充满好奇。多大了?有多高?长什么样?

他又走进一家茶馆,门帘脏兮兮的,用一根同样脏兮兮的布条系在门框上,太阳斜斜地照进来,柔软无力。屋里人不多,矮桌旁围坐了几个背着旅行包的游客。

他要了一碗甜茶,喝得很慢,金边的花碗见底时才站起来去吧台付账。

多少钱?他问。

十块。吧台里一个皮肤黢黑的女人说。

他边从夹克口袋里掏钱边和女人闲聊:你们这儿,有没有一个叫吉尔的男孩?

女人扬起眉毛,没听明白,问找谁,什么男孩?

他倒愣住了,顿时有些语无伦次,啊,一个男孩——他比画着,按自己的个头比画——大男孩,应该是小伙子。对,小伙子,这儿有没有巴塘的小伙子?对,对,巴塘的,巴塘。

女人点点头,说有、有,迅速转身朝一个拎着水壶的男孩招手。后者小跑而来,脸上挂着笑。找你的。女人说完便接过他的水壶给茶客添茶去了。

他有些意外,更多是不知所措。面前的小伙子正冲他笑,牙齿雪白,眼里有亮闪闪的光。

你……你是巴塘人?他问对方。

是呢,巴塘。男孩咧开嘴笑,问,你也是巴塘人吗?

他连忙摇头,说自己不是的,只是几天前正好从巴塘经过。

哦,男孩扬起眉毛问,那你是不是司机?货车司机?

他怔住了,迟疑片刻才回答,是的,又反问,你怎么知道?

男孩得意地笑了,露出白亮牙齿。一定是呢,总是有货车司机来这儿找我呢,他们是给我捎东西的。我家人会让货车司机捎东西来,所以——他顿了顿,看见对方空荡荡的手,说,你不是给我捎东西的吗?

那些东西你都收到了吗?他答非所问。

当然收到了。男孩眼里刚刚熄灭的火焰又亮了,他们给我捎过鞋,捎过帽子,还捎过糌粑。有一次,给我捎来一只手套,一只左手的、兔毛的,真的,你肯定不信,怎么会是一只呢?我后来问家里人,就是一只,我们的牧羊犬捉住一只兔子,兔子不大,只能缝一只手套,他们等着再捉到兔子缝另一只呢……

他不忍打断他,但还是很急迫地问他叫什么名字。

我叫德吉,德——吉——男孩慢慢吐字。

他愣在那儿,眉头不自觉紧锁。对方还在说话,很显然这是一个健谈又快乐的男孩,他继续向他讲述那些曾收到的东西,以及冬天到来他将要收到的东西。当然,他还不知道会是什么,但他很期待,并相信很快就能收到。

他看见男孩眼睛里闪烁着光亮,像一小团火,在遥远的黑夜里燃烧着。他不太听得清男孩又说了些什么,只记得他那双澄明的眼睛。

从茶馆出来,他的脚步急促了些,似乎有什么着急的事要立即完成。街上到处都是藏式用品,他四处乱转,终于看见一家毛衣店。他这时似乎才意识到,自己要找的就是这个。

五颜六色的毛衣挂在衣架上,他在一件绿色毛衣前站住。这是一件草绿色的毛衣,像春天刚刚返青的草原,毛衣很厚实、很宽松,也很柔软。他想,穿上它一定很暖和的。

坐在门口板凳上的女店主问他要不要买。她正在织毛衣,白色的毛衣像浓稠的牛奶,正从她手中流淌出来。

他付了钱,从店主手中接过草绿色毛衣,却发现自己的手那么黑,都不忍去触碰。从毛衣店出来,太阳不见了,风吹着经幡,发出刮哧刮哧的声音。他又去了两家茶馆,照例喝一碗茶,然后开始搭讪。唔,没有,没有——他总是在对方无奈的摇头中走出来。

天空飘着雨丝,气温骤降,这个被称作日光城的地方开始下雨了,地面很快湿透,倒映着街景——人们撑起伞,花花绿绿的伞像花朵一样盛开。

他突然想起什么,急急往回跑。他几乎是在毛衣店打烊前到达的。女店主很惊讶,还没开口,他便问道,你会织花吗?

对方一脸茫然:啊,织……

对,织花,用毛线织花,帮我在毛衣上织一朵花,一朵就可以,一朵,我只要一朵——他急迫地说着,生怕稍作停顿,对方就会拒绝。 uO4/RyQMCvi5vma4or+dy1On3u47QpPWwHlhy6XchftFn2UnCbgRPDhLPiGEsSD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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