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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八月到来的时候,嘉措已经能够骑着扎日去放羊了。

这一切都是慢慢发生的,嘉措甚至不记得扎日是什么时候迈出的第一步。嘉措没有给扎日系上缰绳,也不需要扯嚼子,他只要两腿轻轻一夹,后脚跟碰一碰,扎日就知道跑起来了。他们逐渐熟悉了草原上每一条恣意的溪流、每一棵倔强的梭梭柴、每一块裸露在外的孤傲石头。他们会在水花飞溅中穿过沟底的河流,再飞奔到远处的属于他们的噶玛坡上。噶玛坡非常安静,风从坡上刮过,只留下凉爽。嘉措看书,或者发发呆,扎日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啃草。远处,有人在骑马,有人在赶羊,却与他们毫不相干。

躺累了,嘉措便绕着山坡走一圈。这个低矮的却有着明显分界线的小山坡恍若是嘉措的领土。他想起曾在书上看过的故事,那个一天看四十三次日落的小王子。嘉措想,噶玛坡就是他的星球吧?但是,他一点都不孤单,因为他有扎日。

比赛快要临近时,嘉措带扎日去溪边洗了个澡。草原上的中午已经非常炎热,热气蒸腾在草地上空,远处被日光灼出一片空茫。嘉措先把自己的衣服脱下,再将扎日牵到浅水处,嘉措制作了一只简易的舀子——由半只皮球和一截木棍组成。水从扎日的脊背流过,像长着小脚丫似的,在它黑黑的毛发上奔跑,小脚丫经过之处,毛乖顺地贴在皮上。扎日充分享受着这舒服的时刻,在水中一动不动,任其摆布。

嘉措想起扎日年轻的时候,是由阿木乎的那辆皮卡送过来的,也是在傍晚,嘉措原本和多吉玩捉迷藏,多吉又悄悄溜掉了,不见踪影,留下嘉措孤零零一个人。扎日从皮卡下来的时候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它的身材壮硕,全身乌黑的毛像南方丝绸一样光滑。扎日抬头叫了几声,像是打招呼,又像表示某种不屑。这些年,扎日一直不太合群,处处显得格格不入。嘉措还记得扎日被鞭打的那次,转场时,它故意将身上的重物甩到地上,几只酥油茶碗被摔得稀碎,扎日被阿爸抽了好几鞭子。

这个下午,有关扎日的记忆像闸门一样打开,嘉措一边洗刷着,一边回忆;一边回忆,一边向扎日讲述。草原上静悄悄的,只有嘉措和扎日的低语,以及水流轻快奔向远处的声音。

他们在太阳落山前回到帐篷,阿妈把牛羊赶进圈里,阿爸正盘腿坐在桌子旁,手里拿着一张羊皮在搓揉。这是一张熟过的皮子,经过搓揉会变得柔软细腻,仿佛丝绸一般。阿爸见嘉措进来,说这是给他做“擦日”藏袍用的,现在还差两张羊羔皮就准备妥当了。羊皮在阿爸紫甘蔗一样粗笨的手指下逐渐柔软,嘉措坐在一侧出神地看着,仿佛那种柔软是从阿爸粗糙的手指间流淌出来的。嘉措将手伸过去,轻轻抚摩着,手指顿时被一种柔滑的感觉给俘虏。

比赛的日子终于到了,一百多头牦牛参加了这场盛会。牦牛们被精心打扮,长而弯的牛角上系上了各色彩绸,表示夺魁在望。除了那些十二三岁的灵敏体轻的少年骑手,草原上还站满了观战的人。人们身穿藏袍,有的腰上扎了红带,脚蹬皮靴,神采奕奕。在人们看来,这不仅仅是比赛,还是祖毛乃则山下的盛大庆典。

牦牛和它们的骑手都一字排开了,螺号声声,祭坛里煨起了桑烟,发号施令的枪就要打响。嘉措站在起跑线上,看着不远处的终点,阳光正铺洒在这条被两侧的观众簇拥的“道路”上,每一根草尖都变得亮莹莹的。

突然,嘉措看见了远处的噶玛坡,虽然它那么矮小,那么不起眼,但此刻,却像一颗星球正要从草原上缓缓升起。

枪声响了,嘉措双腿轻轻一夹,扎日便向前跑去,草叶和泥土在牛蹄下翻卷上来。耳边充满欢呼声,分不清每一缕欢呼该分配给哪一个骑手,或许人们并不是给某个特定骑手加油,而是通过这样的呐喊表达一种兴奋。牦牛们有的向前奔跑,有的还愣在原处,它们不像马,天生就有方向感,或许正是这种愣头愣脑的样子更引起人们的阵阵尖叫和哄笑。

终点处人们挥着彩旗,呼喊着“秀加不、秀加不”(加油的意思)。呐喊声震耳欲聋,风马纸漫天飞舞。五彩的旗子就在前方,欢呼声更热烈了,嘉措感觉自己瞬间长高了,变得顶天立地。他看见熟悉的溪水永不停息地向前;看见草地上的牛羊都转过脑袋看向他;还看见阳光从噶玛坡后面照过来,给它镶上了一道金边。

嘉措分明感到自己的双腿在这个时候轻轻一夹,右脚在扎日肚皮上一碰,以他们惯常的默契,这是向右转弯的意思。果然,扎日偏离了主道,向噶玛坡的方向奔去。松软的草皮带着绿草和花朵在他们身后雨点般地溅向空中。人们也发现这个冲在最前面就要夺魁的骑手偏离了方向,发出惊讶和着急的叫声,但嘉措并不去管这些,当然,也管不了这些。这个时候,他的脑海里都是那个晚上的歌声,他从同德县的央扎西舅舅家走向草原的夜晚,分不清是舅舅的歌声还是自己的,歌声悠长,久久回荡在天地之间:

大鹏老鸟要高飞,是因为雏鹏双翅已强健了;

十五的月亮将西沉,是东方的太阳要升起来了…… 86wCO2j5aAewJd9DhL+WFfbFvrvHiaJOxSYFyi5dn0jHV6T9wQaqDlexovlmNu+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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