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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歌

林希

船歌

有九条河穿过我居住的城市,我自幼和船结下了不解之缘,且那时河道上并没有几处桥梁;荒凉的渡口,古旧的木船,还有那沉默的船老大,反而使人们能于喧嚣的市声中得到一点乡思的温暖。

而且,每年我都要沿河道乘船逆水而上,到远处的乡间去看望故土亲人。这时,无论是闲坐在低矮的船舱里,或是漫步在湿滑的船板上,乡间两岸的静谧、河中流水的浪波、缓缓前行的木船正如从琴弦上滑出的一只音符,这时我才听到,船,正在唱着一支它自己的歌。

船歌不是纤夫沉重的步音,船歌也不是船老大的喝唱,人们错把船夫的号子当作船歌,其实那只是船歌在人们心间唤起的回声。

船歌是在船头被分开的流水,船歌是在船尾波动的浪,船歌是木船两侧永远的涟漪,船歌是行进的船。

船歌起始的音符总是充满着怀旧的忧伤,因为,每一次启航,便首先是一次离别,在船板和大地连接在一起的日子里,船板上飘溢着泥土的芬芳和人群的温暖,在船与大地共同分享忧愁与欢乐的日子里,存在显得坚实。

只是,船有自己的梦,那时系结在岸边石桩上的缆绳在随着流水的节奏摇晃,未来在召唤,河上的风雨、航程上每一处湍急的水流、水下的礁石和岸边的浅滩,都在向船发出召唤:岸边的平静与闲适不属于你,属于你的岁月里只有航行。

所以,船总是唱着自己的命运驶进风风雨雨,船为自己创造的世界里,只有前进和方向。一副木桨、一根撑竿和一只舵,还有船夫沉重的脚步,还有船夫古铜色的肩膀。前进,是一场搏斗,风的阻挡、水的逆流,只有在河道上拼搏过的人才会知道,原来一条河竟似一座山峰,航行比攀登更艰难,每一寸航程都考验着你的毅力、你的理想。风似一面墙壁,水流是横刀立马的莽汉,只有船行进着,它为自己的行进付出了一切,它以自己付出的一切塑造着自己的形象。

有谁听到过船的呐喊?电闪雷鸣,风,撕着船帆,河道上唯一的光明,只是船家一双寻觅方向的眼睛。浪劈打着船头,船板发出了咯咯的音响。那几乎使人会联想到咬牙切齿的仇恨,联想到惊天动地的吼叫,我看到过,我看到过船似是一匹猛兽,咬紧牙关,它至死不肯在磨难面前低头。对于猛兽来说,失败便是受伤被擒,而对于船说来,失败就是沉没。

搏击的船,唱着搏击的歌,在这搏击的歌声中,我比船还要亢奋,尽管属于我们的已经有了千次万次的胜利,但是唯有那毁灭的失败,却一次也不应该属于我们。在旁观的人看来,搏击真是无比的壮烈与豪迈,而对于正在搏击中的船、船家和每一位水手来说,搏击中度过的时间,都是一片阴郁。

船,唱着,唱着它自己谱写的歌。

你感知到船歌中浸润的泪水吗?我感知到,并且看到船的泪水;我感知到,而且看到过流泪的船。

不是在风暴中,不是在航程的坎坷中,不是在远航的劳顿中,我看到船的泪水滴落在枯裂的船体下面,那时它长久地扣翻在沙岸上,风与阳光撕裂了它的肌肤,它离开了河道,永远永远地失去了航行的日子,尽管河里还是帆影绰绰,尽管水上依然波浪回荡,只有它被搁弃在沙滩上,那河里的帆、天上的云和水上的浪,对于它都变成了一种嘲讽与奚落。这时我看到已被阳光烤焦的船板上,正从一道一道裂缝间向外涌出泪水,那是船的泪水,是它生命的泪水,更是怀念航行、怀念搏击的泪水啊!

有九条河穿过我居住的城市,今天,河面上早筑起了足够市民通行的桥梁,昔日的渡口处,已连接进带状的沿河公园,水面正有游艇以它彩色的旗帜召唤游人;只是,船歌还在河水上回荡,还残留在缓缓的水流和安详的涟漪上,船歌依然吟唱着,吟唱在我的心头。在无声的船歌里,我重温昔日辉煌的梦和美丽的向往。

船,唱着,永远在我的心间吟唱。

是响彻山谷的当当锤声,引我来到这里,这里,群山深处,古旧农家堆垒在山脚下的乱石后面,钢凿、铁锤,一双暴凸着青筋的手掌,叮当叮当,一块巨大的岩石,正在按照人的意志,改变着它的形象。

雕刻,又总是面对着反抗,一锤落下,钢凿震起,锤落后,突兀地迸射出火花,石头的拒绝是何等的顽强。唯有雕刻的老人沉静,一锤一锤,一凿一凿,碎石被敲击下来,甚至于会有一团石的粉尘爆起。力量自身便是创造,一切不能改变、不容许改变的,在力量面前唯有顺从与屈服。

雕刻,就是期待着新的实现。老人的身后,整齐地摆放着圆圆的磨盘。粗糙的岩石,有了规则的形状。岩石有它的性格,有自身的力量,然而只有雕刻才会使它的性格赋有价值,在岩石的价值上,实现着人的期望。

而且,人类并不满足于雕刻农具。新石器、旧石器只是人类早期的智慧。人类创造了雕刻的技能,就要以这种力的雕刻,再创建一个艺术的殿堂。

何止只是雕刻一块岩石,而是雕刻一座石山,雕刻一面峭壁,按照人类向往的极乐世界的梦,雕刻出美,雕刻出神圣,雕刻出善良。

一代一代,雕刻延续了几千年,从简陋的石器,到粗糙的农具;从山顶上的石亭,到石窟中的佛像;更有附庸风雅的文人,把自己的墨迹刻上石壁,一代一代的雕刻,为我们的民族雕刻出了一道文化的长廊。

石头没有生命,而生命又不能永恒,唯有雕刻,一锤一凿,叮当叮当,历史就这样被书写在石头般的记忆之中,被扬弃的只有虚伪与丑恶,流传下来的,是人的光芒。

雕刻、雕刻,许多许多碑石所雕刻的竟是文过饰非的标榜、代圣贤之言的说教、粉饰太平的文章,更有许多许多对死者的赞颂。总有人要以华丽的辞藻将罪恶修饰为功德。雕刻的石工无罪。谎言传给后辈,也会成为一种“财富”,它会告知后人唯有正直地活着,才会完成自我雕刻。不要惧怕你的名字被蒙上历史的尘土,只要你真实地雕刻,一锤一凿、一锤一凿,把真诚留给后世,便是最高的历史奖赏。

高山峻岭、悬崖峭壁,一切石窟洞穴中造神的雕刻都早已完成。太多的说教、太多的哲理、太多的启迪和太多的告诫,足够我们子子孙孙思忖千年万年。然而,属于普通人的雕刻还在继续:人们雕一块岩石,筑屋砌墙;人们雕成一具磨盘,磨面碾米;人们还雕平一块石板,用它来砌在山路上,不再是要雕刻什么辉煌的圣地,更不再是为了换取后人的膜拜。普普通通的人,为了普普通通地活着,创造一点舒适和幸福。

石工还在工作着,一锤一凿、一凿一锤,把一切不具有价值的部位去掉,岩石便有了生命。

没有锤头,没有钢凿,但我依然觉得自己也是一个石匠。我雕刻什么呢?我雕刻属于自己的人生,雕刻属于自己的世界,雕刻我自己的心和生命。 4gfUotAx2lxvWM4PzqiJaN8VaKpn7bea2eYLVAoWyLPdh1V0EQU6KJ7wC+7FL6Z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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