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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追问什么真实的故事;为什么要听呢?

出发前我没有什么真实的故事,也不想带什么真实的故事。

我带着的,

是一把匕首,是蓝色的火苗。

是运气,是几句仍然管用的良言,还有潮水。

——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真实的故事》 JnSzLKGpUEOJiH/ixVX60Oki22xSUPnVm2xDZ7OzsN57dH80A1mAJNX6srANZbba



从马拉维的希尔高地出发,穿过喜马拉雅山麓,来到中国武夷山的隐秘花园,我横跨半个地球,只为寻找最特别的茶叶,也就是茶树的叶子。除了茶叶,我还寻找稀有的草药和花卉,我在西班牙找到了淡淡的马尔科纳杏花,在南非塞德堡的半干旱沙漠找到了铁锈色的博士茶。

我从未停止过寻觅的脚步。2004年,我在伦敦创办了一家小型私营茶叶公司——稀有茶叶公司(Rare Tea),分享我在世界各地的发现。这些年来,我一次次地倾心于寻觅到的茶叶。我很善变,但绝对忠诚。我从未丧失过爱的能力。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的。一旦倾心于某样东西或某个人,我就会无法自拔,我会不断地回头,直到永远。

不用拜访农户、参观茶园的时候,我会出门去见客户。我因此去过好几家高档的饭店。我走进凉爽的餐厅,从铺着平整桌布的餐桌间穿过,踏进充斥着热气的喧嚣的后厨,见到了世界上最好的大厨。茶叶让我有机会认识了建筑工人、文身师、教师、演员、运动员、香料商、旅馆老板、酒侍、咖啡师、渔民、飞行员和调酒师。我与他们交上了朋友,建立了合作。我的生活被寻觅、调制和分享我能找到的口感最好的茶叶所占据。而一路走来,这些经历也给我带来了不少麻烦。

我在这本书里记录的是我在觅茶时的冒险经历。我希望它能够吸引你,让你也慢慢地爱上散装茶。我不是在以客观的视角写一本茶叶专著,而是在记录极具个人色彩的文字。这是与我有关的茶的故事,而不是关于茶的故事。是什么真正给予了我力量,指引着我一路走来,这是我希望与你分享的。我有太多的东西想要分享,你可以把这本书看作我在吐露心事,分享心爱之物。

单枪匹马地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闯荡,语言也不通,这听起来有点儿吓人。但有了初次的冒险经历后,你会发现情况有可能恰恰相反。在陌生的国家,你拥有绝对的自由。没人认识你。你什么都不懂。没人对你抱有期望。因此,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我下定决心,我的人生必须开始冒险。我不敢说这种执念是否激发了我对茶的热爱,但它确实让我爱上了茶。经常有人问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就成了茶女郎。他们真的这么叫我。卖茶是我的工作,茶女郎成了贴在我身上的标签。我从事这一行已经很久了,我几乎忘了之前的生活,也忘了自己是在哪里入的行,又是在哪里一度事业停摆。还有太多的茶叶等着我去了解,等着我去发现。我才刚刚起步,尽管时间在我身后匆匆流逝着。转念之间,我常常会惊讶地发现,我已经冒着风险走了很远,走过的路已经消失在一丛丛茶树间。

在卖茶之前,我曾供职于一家大型跨国公司,日常工作就是写写财务报告。我知道,这份工作听上去还不错,是吧?股东报告、IPO招股说明书和并购协议,这些都不是适合晚餐时间闲聊的话题。我本打算干点儿别的,干点儿我可以引以为豪的事情,也许是开一家茶叶公司,但不会那么快。后来我父亲得了癌症,他那时才六十五岁,对未来还有期许。

我离开纽约回到了伦敦的家,去医院陪护他。我常常蜷缩着趴在他的床尾。当我低下头,父亲会抚摩我的头发。很快,癌细胞扩散到了大脑。我们互换了角色,我坐在病床边,抚摩父亲的头发。在父亲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气的那个下午,皇家马斯登医院上空下起了电影特效般的鹅毛大雪。父亲在确诊后不到三个月就去世了。我决定不再返回公司继续以前的生活,我不想再拖下去了,于是一头扎进了茶的世界。

两年后,我自己也得了癌症,当时我才刚创办稀有茶叶公司,这无疑让我意识到,我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在跨国公司工作的几年,我积累了不少经验。我的工作需要满世界跑。我知道如何把事情办好,也知道自己不想做什么样的生意。我不赞成任人唯亲,不赞成只招校友,也不赞成把职业操守排在股票价值之后的惯常做法。我想亲自做一些对人们的生活有实际意义的事情。我再也不能被动地坐在观众席上,低头看着舞台上的表演。我直接找到农户开展工作,深入他们的家庭,了解他们的生活,尽我所能为他们提供帮助;离开灰蒙蒙的走廊,离开那些堆满了纸却没有窗户的房间,去往富有朝气的地方,那里有蜿蜒的山路、翠绿的茶园和蔚蓝的天空。

很多人以为,我会从经销商那里购买茶叶,把它装进茶包里,再精美包装一番,接着便把重心放在公关和营销上。可那样做的话,哪里会有什么冒险可言呢?让我着迷的是可爱的茶叶,可不是什么老土的包装袋。我亲自去寻找最好的茶叶种植园,并直接进行交易。这让我接触到了复杂的全球海运系统,我没有采购团队的帮助,也没有运输部门的支持——一开始没有任何助力。我必须在茶农和客户中间开辟全新的市场通路。在2004年,英国很少有人熟悉散装茶。我的冒险计划当然不会建立在对常识的漠视上。 JnSzLKGpUEOJiH/ixVX60Oki22xSUPnVm2xDZ7OzsN57dH80A1mAJNX6srANZbba



第一章
苏格兰西南部·索尔维湾

一段时间以来,关于茶的梦想一直悄悄地在我心里酝酿。这个梦想是在一位高贵的老妇人戴安娜家的客厅里萌生的,她住在苏格兰西南海岸附近的一座灰色花岗岩房子里。那时我大概五六岁,会端杯碟了。戴安娜讲述印度故事时,茶被倒进易碎的骨瓷杯里,被隆重地端上了桌。被递上如此珍贵的东西,我又惊又喜。我本可以张开薄薄的嘴唇,用小牙齿把茶叶咬碎。但那是大吉岭茶,大吉岭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而我在苏格兰竟然就能喝到那里的茶。于是我小口小口地品尝着大吉岭茶的味道,茶壶上缠绕着闪闪发亮的琥珀绳。热气从茶叶间冒出来,它们采摘自有猴子在那里荡秋千的烈日炎炎的山坡,而我向外望到的则是阴冷的山坡上未经修剪的草地和羊群。

每逢放假我们都会去邓弗里斯郡,我们家族在那里有宽敞的空地,方便我们这些总被关在家的伦敦小孩儿恣意撒欢儿。我祖父母居住的村庄叫比斯温,与伦敦南部破旧的有台阶的街道相比,那里简直就是个童话般的世界。坐了八个小时的车后,我们会从乳蓝烟雾缭绕的车里鱼贯而出,去找一个农场,去找一群舌头粗糙、耳朵后面有柔软褶皱的小牛,去找一片长满潮湿蕨类植物的树林。我们会去亲戚家喝茶,挨个儿拜访。小孩子会被打发到雪地里玩耍,或者去采醋栗、覆盆子或野草莓,在与我们的头顶齐高的欧洲蕨丛里露营。大人们会一起喝茶,一直喝到该喝威士忌的时候。

去戴安娜家,情况就不同了。我们会穿上最好的衣服,用刷子把指甲刷干净。在别的亲戚家,我们可能得喝橘子汁,茶是留给大人喝的。但是在戴安娜家,到了喝茶时间,就只能喝茶。在戴安娜看来,下午茶时间,除了喝茶,喝什么都是可笑的。她会给我们每人一块蛋糕,同时递给我们一杯茶。现在我的耳畔还会响起杯碟碰撞发出的嘎嘎声。我很担心自己会不小心把茶洒在客厅淡蓝色的地毯上或者淡黄色的沙发上。我暗自对戴安娜又敬又怕,她说话有些傲慢。她有只灰色的非洲鹦鹉,会模仿她的声音,它就站在餐厅的窗户上,看着窗外车道上被轧得嘎吱作响的石头。

下午茶是用一辆银色的手推车送进客厅的,精致的杯碟上有手绘的花卉图案。我知道戴安娜家的厨房里还有一套茶具。那是我最喜欢的一套茶具,绿色的龙绕着杯身互相追逐。只可惜,那套茶具是早餐时用的。要求用早餐茶具喝下午茶是会被人笑掉大牙的。

戴安娜总是为我们泡大吉岭茶。她是拉吉的女儿,在印度长大。夏季比较炎热的那几个月,她就去茶乡凉爽的山区避暑。她喝茶不加牛奶,我也学她。大吉岭茶是金色的,透着花香,略含苦味,有种属于成人的和异域的风情,我很喜欢喝。我喜欢它就像喜欢威士忌一样。这种茶的异国风味是专为大人们准备的。我们家族的每个小孩儿都被期望有朝一日能自己端茶递水,前提是大人们相信我们不会把茶汤洒出来。但我从未想过要喝掉一整杯茶,我通常只抿一小口,作为对自己付出的努力的回报。

对我来说,身为一个小女孩,被允许喝上一杯茶是件很不寻常的事。我小心翼翼地喝着,静静地坐着,等着被打发到花园里摘水果,或者在冬天的时候到炉火前的地板上看印度图画书。

我穿着漂亮的连衣裙,裙子上的褶皱弄得我的腿发痒。我的大腿上放着茶杯、碟子和一盘蛋糕,还得小心护着不打翻,真是痛苦的折磨啊。虽然蛋糕味道不错,可我还是想快点儿把它吃掉,好让它不碍事,我好集中精力喝上一小口茶。茶里有老虎和大象的味道,有戴着明亮珠宝和丝绸头巾的男人的味道,有青山和冒险的味道。

一直到快三十岁的时候,我才犹犹豫豫地真正喜欢上喝茶。我记得那时喝的是乌龙茶,是我到香港出差时在港口的一艘舢板上喝到的,茶的清香至今还留在唇边。夜晚的城市在霓虹灯的闪耀下在我眼前铺展开来,黑乎乎的海水寂静无声,倒映着璀璨的灯光。我喝的乌龙茶是“铁观音”。自从那天晚上“她”第一次用卓尔不群的品质征服了我,就把我带上了许多次冒险之旅。我自此陷入一场美妙的追寻之中,无法自拔。

从离开戴安娜家到去香港之前,我喝过的那些茶,我都不记得了。我原以为所有的茶都大同小异。我早已淡忘了戴安娜,她已去世多年。我也淡忘了坐在窗台上的那只灰色鹦鹉,还有大吉岭茶。但喝了一口乌龙茶之后,所有的记忆又涌上心头。我清楚地记得那个时刻,尽管身边有港口的灯光,有闪耀的高楼,我却发现自己仿佛身在别处——撅着屁股坐在淡黄色沙发的边沿。我深深后悔这些年自己错过了那么多快乐。

你知道这种感觉,就好像重新找到了一本你很喜欢却早已遗忘的书,或者一部几十年没看过的精彩电影,又或者是一首歌,快乐如潮水般涌来。我不只是忘记了这首歌,还忘记了曾经的乐队。

从那以后,茶就成了我的配乐、我的故事。我不喝茶的时候也会梦到茶。它就在我身边,是我最忠实的伴侣。我无法忍受早上起来没有茶喝,更不用说一整天都喝不了茶。喝不了茶对我来说是一种无法忍受的折磨。自从发现了真正的好茶,我就有了这种感觉、这种痴迷。那感觉就像意识到咖啡不仅仅是速溶颗粒一样;就像你在只知道有机器生产的汉堡时却品尝到了牛排;就像吃了一辈子用塑料包装的橙色奶酪片之后吃到了一大块“林肯郡偷猎者”奶酪,吃到了一片布里干酪或一片帕尔马干酪。你根本无法将一大杯工业生产的袋泡茶与一杯手工采摘、手工制作的散茶相提并论。

这一场景就发生在香港的一艘舢板上。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我着手调查和走访。我去了世界上最大的产茶区,也去了一些被遗忘的小茶区,还在寻找新的茶叶产地。我去找茶农、茶厂厂长、专家、采茶师傅和采茶工人聊天,我去找茶馆经理、女服务员和几乎所有我能找到的以茶为生的人聊天。现在我也以茶为生了。我是多年之后才步入这一行的。我也曾犹豫过。在苏格兰,有人说我无事瞎忙。我浪费了太多时间。

在旺兹沃思公地的雪变成雨的时候,我们把父亲安放在了一口用纸板做的棺材里。根据他的遗愿,我把棺材做成了他一生钟爱的品牌香烟的样子。纸板是深红色的,我仔细地涂上了清漆,还用金箔镶了边。站在他的墓前,我决心不再瞎忙活了。我要一头扎进茶的世界。 JnSzLKGpUEOJiH/ixVX60Oki22xSUPnVm2xDZ7OzsN57dH80A1mAJNX6srANZbb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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