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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重庆地名是我一脚一脚踩过来的

口述人 李正权
地名专家

2014年,李正权先生的《重庆地名杂谈》一书由重庆出版社选入“重庆母城历史文化丛书”推出。重庆如果没有他书里杂谈的那些地名,母城就不存在;这位出身于母城码头搬运工人家庭的地名专家,如果没有从小帮父母搬砖挑瓦,一脚一脚踏过那些地名的血汗经历,这本书也不可能写成。

李正权著《重庆地名杂谈》

苦孩子

李正权的父母,是抗战胜利后从合川到重庆城来讨生活的破产农民。母亲(其母故事,参见本书《女抬工张素珍:下力也是一个技术活》)帮人洗衣服。父亲先是挑水,从临江门挑到解放碑新生市场,180斤一挑水的力钱,能买个烧饼。后来他当了码头搬运工,从临江门河边挑砖挑石灰爬城门洞进城。李正权说:“我从小就开始下力,记得我是从背三匹砖开始的,大约5岁多就给母亲‘打薄’。‘打薄’是搬运工人的行话,意为一个下力人给另一个下力人减轻一点负担。母亲年轻时力气大,一挑总是两三百斤,担砖要担四五十匹(16匹合100斤)。我给她背三四匹,她好歹也要轻松一点。后来,我逐渐长大,便改背为挑,分量也逐渐增多。到小学毕业,我可以挑20多匹砖了。”

最远的一次,他和母亲从临江门河边挑砖到鹅岭正街遗爱祠。“100斤5角钱,一天走3趟,从临江门、一号桥、黄花园、枣子岚桠(重庆渝中区地名,位于人民大礼堂北部)到少年宫……爬国际村那一坡最累,特别是下午最后一趟。我来不起了(累得受不了),妈妈就说:‘你放到起,我来。’重担在肩,走街串巷。如果串哪条巷子能少走一步,你一定会去串。所以,那些街巷,那些地名,都是我一脚一脚踩出来的,一辈子都记得到。”

他对写作的爱好,也是在搬运和找地名途中产生的。“累是累,但也有最愉快的时候:看着雇主把力钱递到母亲手里,其中也有我的一身汗水,心头很高兴。晃着空箩筐,从街上走过,觉得人也大了,好得意。有一次,走出临江门那黑瓮瓮的城门洞,正好夕阳西下,凉风阵阵。心头突然冒出‘夕阳照汗衣,凉风阵阵吹’的句子,那可能是我的第一次创作体验,是我最早的诗。”

家里穷,连一本工具书都没有。他多次去解放碑新华书店看好一本《汉语成语小词典》,要6角5分钱,堪称巨款。每次都爱不释手,每次都只有翻一翻,最后眼巴巴地还给店员。

这是一本商务版学生用词典,由著名语言学家魏建功、周祖谟审订,北大中文系1955级语言班1958年集体编著,并于同年初版。其后经1959、1962、1972、1998、2003年五次修订,每次修订内容都反映了中国的时代变迁。

《汉语成语小词典》2014年6月在北京印刷已达171次,与商务版《新华字典》堪称“国民字词典”双璧。1960年代,我们只有这两本袖珍字、词典拿得出手,跟爱书的小正权一样光荣、孤独而寒碜。

有一次,他终于用攒了好久的零花钱,偷偷把那本《汉语成语小词典》买回家,家徒四壁,无处可藏,被老爸发现,一顿好揍。穷人家的孩子,好像离“汗流浃背、汗如雨下、汗流满面”这些汉语成语最近,离汉语成语词典最远。

但亲爱的老师们不这么看。“我在西来寺小学读五年级,参加作文比赛,得了全校第一名。我写的是我在路上捡到个菜本,当时菜蔬定量供应,菜本丢了可是不得了的事。也许我这是好人好事,老师鼓励我,他们说我设问句用得多,用得好。因为找失主的过程,也是找地名的过程,最后我挨家挨户在一号桥坡坡上找到了那个丢失菜本的婆婆。得了奖之后,我就更加喜欢找地名了。”

老巷子

找寻菜本失主的过程,苦孩子兼好孩子李正权,走过了好多老巷子哟!他说:“我们住的临江门外,大大小小有好几十条小巷,如磨子巷、九道拐、柴塆、长八间、黑巷子。小巷太窄,两人对面,几乎都要撞翻一个。城里也有不少小巷,如大井巷、戴家巷、官井巷、来龙巷、江家巷,有的巷子现在显得宽阔,很热闹,但那是抗战时日本飞机炸毁后重建的,原来相当窄。”

李正权(右)和兄妹1970年代合影,当时家住朝天门白鹤亭

临江门那些巷子名称,一般都比较俚俗,但也有让人惊艳的。“有一条巷子叫洒金坡,是一坡很陡峭的云梯巷,一边是悬崖,一边是陡坎,分布着零星的吊脚楼。靠江一边不少地方都不能修房屋,只能用栏杆挡起,靠山一边也往往只有岩石,岩石上挂着野草,偶尔有一两棵黄桷树。夕阳西下,阳光把吊脚楼和岩石上的野草树木照得金灿灿的。远远望去,闪闪烁烁,于是取名洒金坡!”

在临江门长到十多岁,他们家搬到朝天门,又碰到一个好听的地名。“我们搬到朝天门的白鹤亭,就是现在朝天门‘海客瀛洲’楼盘那里。那是城墙外的一条陋巷,一面是城墙一面是临江的吊脚楼、捆绑房、烂窝棚。一条麻石板窄路顺着城墙弯拐铺设。陋巷外有一条烂马路,马路外就是长江。陋巷里阴暗、潮湿,竟然叫白鹤亭!据老人们说,当年陋巷临江一边,确有一小桥、一小亭。依桥坐亭,可望河对面涂山上不时飞过的群群白鹤。我一直觉得‘海客瀛洲’莫名其妙,就叫‘白鹤’多好。”

抱裤子

李正权中学就读于罗家坝东侧向家坡上的南山中学,不管回家还是返校,路过海棠溪,他总是能看到著名的“巴渝十二景”之一的“海棠烟雨”。此地得名,向楚(1877—1961,重庆巴县人,字仙乔,一作仙樵,光绪举人,蜀军政府秘书院院长、四川大学文学院院长)《巴县志》有解:“其名为海棠,或曰昔多海棠,以此为名,或又曰盛夏洪流,大江灌入溪中,三五(农历每月第十五日)之夕,月光激射,江波喷发作朵朵海棠状,遂名溪。”

李正权说:“向楚是重庆人,生于1877年,他都没见过那成片的海棠,何况我等!不过,‘月光激射,江波喷发作朵朵海棠状’的情景,1960年代我还是看到过的。我们站在溪边,洗一洗手,浸一浸脚,清凉、舒服。有时候,几个同学将书包丢到一边,下溪捉鱼捕蛙扳螃蟹,或脱个精光洗个澡游个泳什么的,那乐趣现在都记得。”

尴尬也属于少年乐趣最重要的部分。“海棠溪上有一座大石桥,单孔平桥,连接海棠溪正街和码头,取名通济桥。桥西边有一棵黄桷树,树冠如盖,树叶茂密。每年涨水,有时树冠全淹,有时只淹到树腰,有时仅淹到树脚,完全是一座大树水文站。1960年代,放学回家,我们经常站在桥上,朝水中跳‘冰棍’。社会禁止学生下河游泳,也是怕出事。民警见了,就悄悄过来,把我们的衣服裤儿一把就抱走了。我们一串光屁股男生,只好乖乖地跟着他走进派出所。恰好有女同学路过,看到我们,男生女生的脸巴,全都羞得通红。”

冲壳子

中学毕业后,1969年3月,李正权到忠县当知青。饭吃不饱,菜没油水,晚上没事,大家就摆龙门阵冲壳子(吹牛)。“一般都吹重庆的事情。一个家境好的同学,就给大家讲市中区有好多馆子,哪些他去吃过的。这些馆子我都晓得,只是家里穷,从没进去过。讲馆子的同学,吹得大家口水长流,打了一顿精神上的牙祭。我就问大家,你们进馆子,吃饱喝足后,第一件事要干啥子?都答对了:上厕所。好,馆子我没进过,但市中区有好多厕所,在哪条街上,我门清。我就开始给大家吹市中区每条街上哪里有厕所!”

解放碑顶级的三大名厕:一个在群林商场(前身为著名百货商场“琼林市场”,1947年由美丰银行老板康心如出资修建,大书家于右任题名;1959年后改为“群林市场”“群林商场”。1996年遭遇火灾,现已不存,原址位于今美美百货边的银座广场)楼上;一个在解放军剧院(位于八一路,落成于1953年,2006年10月正式停业)旁边;一个在夫子池,正对大同路口。

“这三个官茅厮(公共厕所)皆修于1949年前,此后它们成为了解放碑最打挤的厕所。现在临江门坎下那个‘渝中第一厕’,是1960年代修的,原位置是一个供大型活动方便的临时公厕,后修成正果;还有一个是在下青年路和五四路交会处(现解放碑轻轨站);最隐蔽的一个,是在现在大都会依仁巷里面,人少些,很多人不晓得。有时候,前面那些厕所人挤人,我们就到这个厕所去,人少些,相当于VIP。”

知青冲壳子,全靠一张嘴。“吹饭馆”无论吹得多厉害,最后还得靠“吹茅厮”来解决问题。因为有“进”必有“出”,而人们“进”好像只是为了“出”,可以说此役李正权笑到了最后。

从小时候走过的地名开始,从《重庆公安报》退休的李正权,20多年来在各种报刊发表有关重庆地名的短文,他发现自己的写作速度赶不上那些地名消失的速度。有时他刚写了一个,那个地名就消失了,他的短文就成了那个地名的悼词。“比如大都会商场一落成,就干掉了原址的大阳沟、依仁巷等一串老地名。我建议新路的命名,可以采用老地名。如果现在大都会附近有一条大阳沟路、依仁巷路,那么大阳沟、依仁巷这些农业时代的地名,就能永远地留在重庆城里了。”

渝中区大坪虎头岩片区有几条新路要命名,李正权认为应从“虎头岩”这个老地名的核心意象延伸出几条新路名。他说:“我建议新路用虎威路、虎踞路、虎歇路、虎贲路几个名字,其中虎歇路原有工程地名叫歇虎路,拟改为永年路。我提议改为虎歇路,就和虎字头统一了。最后,四选三,虎贲路落选,因为附近从前有个老牌的河运校,将其命名为河运路。其他三个已正式成为重庆地名了,百度地图都能查到,我很高兴!” tQmz2xClrhp8Fd4t9X4TImLmJmX51aMyDAvZOriYSS801I6efc4euAr5ntoPRuC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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