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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发烧

“吃了橘子糖,是不是就不会那么难受了。以后不要再生病了,沈清清。”

——谢泽阳的日记

春夏之交,一场雨悄然而落。城市不见转暖,反而在雨水的冲刷下,连空气都浸满了湿凉。

五一假期过后,期中考试很快就来了。

考试前一天下午的自习课上,谢泽阳正翻看着错题集,发现沈冰清一直趴在桌子上睡觉,抬手敲了敲桌沿提醒她。

见她依旧一动不动,没什么反应,他拍了拍她的背,问:“真困了?昨晚没睡好?”

她“嗯”了一声,带着闷闷的鼻音。

“那睡一会儿吧。”他低声道。

“班长,我问你道题!”齐辉突然把头转过来,看到闷头大睡的沈冰清,大叫道,“班长!她睡觉!”

“她居然敢在自习课上公然在你眼皮子底下睡觉?!”

“这还能不扣分?!”

“班长……”

视线余光里,谢泽阳注意到她的肩膀微微动了动。他皱了皱眉,食指放在唇边朝齐辉比了个“嘘”的手势。齐辉一愣,而后很配合地放低了声音,凑过来小声说:“我懂了,班长,你是想悄悄给她扣,省得她和你闹,是吧?”

“能不能透露一下?准备给她扣多少?”

“我想提前给我们组算算分。”

谢泽阳懒得理他,压低声音问:“哪道题?”

“这道!这道!”齐辉脑回路断了一会儿才接上,立刻把手里的试卷递给了他。

班主任离校去参加教研了,自习课下课铃响时,教导主任广播通知各班的班长到考务室开会。谢泽阳让纪律委员代管一下自习纪律,出发去了考务室。

教导主任安排完布置考场的任务后,让各班班长留在考务室里,把自己班级同学的条形码剪好之后再离开。他坐在靠近后门的位置,正拿起剪刀准备剪条码,注意到齐辉突然从旁边的门缝里探出头来。

“班长!班长!”

“今天是不是得提前放学布置考场?主任说咱们几点放学了吗?”他问。

“还没说。”谢泽阳边剪条码边回答道。

“那我在这儿等一会儿,等主任回来了,我问问她!”齐辉朝考务室里环视了一圈,而后百无聊赖地靠在了门边,过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说,“对了,班长。沈冰清好像发烧了。”

谢泽阳剪条码的动作一颤。

“不过她八成是装的,每次只要咱老班不在,她准保想回家。班长你不用理她……”

谢泽阳放下条码,起身匆匆走出了考务室。

“班长!班长!班长你不开会啦?!”他听见齐辉在他身后急声喊道。

他回到教室,注意到沈冰清依然趴在桌子上。讲台上有一部班主任收上来让他看管的手机,在征得手机主人的同意后,他拿起手机,把她叫醒说:“给你家长打个电话,让他带你去医院。”

“必须要家长来接才能请假吗?”她缓缓抬头,蔫巴巴地问他。

“嗯。”他答道。

沈冰清继续把头埋了下去:“那算了,我家长来不了。”

她后背开始发冷,一阵一阵打起了寒颤。谢泽阳静静望着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天她在作文里写的话。她说,他爸爸几乎不怎么回家,她其实没有家。

攥着手机的手指渐渐收紧,他转身走出了教室。

“喂?妈?您下午是不是要来学校旁边的商场买东西?”他站在走廊里,拨通了妈妈的电话。

“是啊,我正要出发呢。怎么啦?”

“您……您能顺便来我们学校一趟吗?”

“我们班有一个同学发烧了。班主任和校医都没在,她的家长也联系不上。”

“您能带她去一趟医院吗?”他说。

妈妈怔愣了片刻,答应道:“好,我这就过去。”

“还有,”在妈妈挂断电话之前,他又补了一句,“您能带一件我的厚一点的外套来吗?”

“她穿得有点少。”

对面再次顿了片刻后,妈妈的声音传了过来。

“行,没问题。”

谢泽阳挂断电话回到座位上,从她身后拿起她的书包,开始帮她收拾东西。

“你干嘛?”沈冰清动了动,目光捕捉到他的动作,转过头问。

“送你去医院。”

“你送我去?你能出去吗?”

“不是我,是我妈。她送你去。”

“不用不用!”她急忙摆手推脱,哑着嗓音难为情道,“我没事,真没事,我睡一会儿就好了。你别麻烦阿姨了……”

“谢阳阳,真的不用……”

“不行,必须去。”他说。

“这不是清清吗?”学校大门外,妈妈见到沈冰清,先是惊讶,随后连忙伸手去摸她的额头。

“怎么发烧了?看这小脸红的……难受坏了吧?孩子!”妈妈蹲下身,把带来的衣服严严实实裹在了她的身上,“没事儿,阿姨这就带你去医院。等吃上药咱们就不难受了,不行就再打个针……”

“不怕,有阿姨在呢。”

“阿姨陪着你。”妈妈蹲在她身前,一边帮她焐着冰凉的双手,一边轻声安抚她说。

沈冰清站在原地,安静注视着自己被他的妈妈一点点焐热的手,怔怔晃神了许久,才声音沙哑地开口道谢。

“谢谢阿姨。”她眼圈通红,眼里湿漉漉的,泛着湿润的光。

他鼻尖一酸,对妈妈说:“我放学就过去。”

“行,你回去上课吧。等放学再过来。”妈妈说。

下午放学后,谢泽阳刚来到医院,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趴在桌子上写作业。

沈清清……在写作业?

而且是在输着液写作业?

怎么可能。

他正纳闷,注意到女孩抬眼看到了他,唇角瞬间扬起了笑容。

这么有精神,看来烧已经退得差不多了。

谢泽阳心里想着,暗暗松了口气。

“谢阳阳!你快看!我在写作业!”她说着,兴奋地拿起桌上的练习册朝他晃了晃,连着手背的输液管被牵动,针头差点从手上被扯出来。

谢泽阳连忙上前摁住她抓着练习册的手,敛眸打量了好一会儿,确认针眼没有问题,才把她手里的练习册抽出来,将她的手按回到桌子上。

“沈清清,你能不能别乱动。”他说。

沈冰清仰头看着他,做错事一样不好意思地笑了,神情无辜地说:“我输着液还写作业呢!实在是太勤奋了!”

“班长,给加个分吧!给加一个吧!”

谢泽阳没理她。

“你就给我加一个嘛!”她急了,手臂随着身体晃了晃,手背的针头再次被牵动,疼得她“嘶”了一声。

他急忙让她坐回去,托起她的手仔细端详,看到输液管里回流的血,神色一凛,立刻扭头喊护士过来。

“没事,没鼓。”护士检查了一下她的手背,厉声警告她道,“你给我老实点!不然再给你扎一针!”

“给加个分吧!”沈冰清眨巴着眼睛,可怜巴巴地说。

“明天再说。”

沈冰清蔫蔫低下头,嘴巴撅了起来。她把额头抵在练习册上,左手挂着水,右手握着笔在演算纸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着。

谢泽阳摸了摸校服口袋,把他特意绕远路去超市买的橘子味硬糖拿了出来,轻轻放在了她的面前。

“没有棒棒糖了,我只买到了这个。”

沈冰清瞬间直起身,眼睛雀跃起光亮。

“你在哪儿买的?”她问。

“超市。”他说。

“你跑那么远给我买糖啊?”

“没有。我去隔壁书店买练习册,顺便买了袋糖。”

“那你买的练习册呢?给我看看!”

“吃你的糖。”谢泽阳说。

沈冰清噙着笑,把一颗糖放进嘴里嚼几下咽了下去,紧接着马上又拆出了一颗。

“只能吃一颗,”谢泽阳拦住她,“剩下的等病好了再吃。”

“我好了!真好了!”

她撒娇求情:“再让我吃一个嘛。”

“不行。”他态度坚决。

“那我都已经拆出来了……”她闷闷不乐,忽然抬起头,把手里的糖塞进了他的嘴里。

“甜吗?”她眼睛亮亮的,笑眯眯地看着他问。

谢泽阳没回答她,只觉得一阵冰凉甜蜜的橘子味在口腔一点点蔓延开。

“嗯。”他顿了顿说,反应像慢了半拍。

妈妈有事先走了,沈冰清输完液后,谢泽阳和她并排走在回家的路上。夜里风大,有凛冽的寒风顺着领口钻进来。谢泽阳侧头看她,发现她外套的领口敞开着,又听见她打了个喷嚏。

“把帽子戴上。”他说。

“不要!我有点不好意思和你说,你这件外套上的帽子……我戴着真的好丑……”

谢阳阳微微弯下腰,把外套的连衣帽罩在她的头上,拉紧领口处的拉链,又用帽绳紧紧实实地在拉链上方打了个结。

沈冰清忽然不动了,半晌后,才轻轻开口出声问:“是不是巨丑。”

“不会。”他淡淡道。

她撅起嘴巴:“像小猪。”

谢泽阳唇角抿了抿,笑了。

“谢阳阳,你笑了!”

“你笑什么啊?你是不是真这么觉得?”

“你嘲笑我胖……我不戴了……”她边说边伸手要去拆帽绳。

“别折腾,还想烧起来再打一遍针?”

谢泽阳伸手阻止她的动作,却一不小心触碰到她的手背。

沈冰清的手很冷,从他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她像是触了电,她一时间僵在原地,就这么抬眼呆呆望着他。

“谢阳阳,你的手好暖。”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开口说。

他耳根忽然有点发烫。

“是不是因为你把手插进校服口袋了!你给我的这件外套都没有口袋……”

“班长,可以把你的校服口袋借我一下吗?”她紧接着说。

谢泽阳没说话,继续往前走,步速却放慢了许多。他用右手将校服口袋撑大了一些,然后脚步一顿,示意她可以把手插进来。

她蹦蹦跳跳追上他,乐呵呵地把手伸了进去,并拢五指握成了小拳头,在他的校服口袋里蹭了又蹭。

“哇!好暖和呀!”

“谢谢班长!”

“班长你太好啦!”

“超级超级好!”

少女眼睛亮亮的,笑容弯成一道月牙,如果不是面容苍白素净,根本看不出来刚发过高烧。

怎么会有这么能折腾的人?谢泽阳无奈心想。

昏暗静谧的街道上,鹅黄色的路灯光线倾落在少女的额顶。冰冷夜色里,她就像一个散发着热能的光源,将他的周身包裹起来,给他全身上下都带来了暖意。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到了她家楼下。

他目送她走进单元门,转身离开时,忽然听见她朝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

“谢阳阳!”

“明天见!”她高高挥手。

四下无人的深夜里,风骤起,吹得树影摇晃,巷口灯光碎了满地。

他转身望向她的眼睛,眼底染上了温柔的笑意,也朝她轻轻挥了挥手。

“明天见,沈清清。” yN80miCC/fxRT+NqOWilb2kC7PwK89auc5lm2lLAD2eKQua7vSAxBKbA5y2KEAy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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