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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人说,不惧怕死亡乃是野蛮人的特征。

好吧,也许我就是这样的“野蛮人”。

年幼时,父母曾多次训诫我,

既然出生在武士之家,

我就必须学会切腹自杀。

我记得,我想到这身体上将承受的巨大痛苦,

同时认为这痛苦是必须承受的。

因此,也许我正是他们所谓的野蛮人。

然而,我并不认为西方人的观点是对的。

——森鸥外《妄想》,1911年

龙之介痛恨夏天。红色的太阳变成了白铁,不断往干涸的大地上倾泻着光和热,无数充血的眼睛在大地上回望,望向那无边无际的晴空万里。工厂的烟囱、墙壁、房子、铁路、人行道,一切都在痛苦中呻吟、叹息。书房里的龙之介汗流不止,忍受着蚊虫叮咬,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倒霉的飞鱼,不幸掉入一艘停靠在干船坞里的船,落在布满灰尘的甲板上,在恼人的蝉鸣声与蚊虫的叮咬中痛苦地死去。

然而,龙之介倒确实期待每年夏天隅田川的开河祭 。他会挤进两国桥栏杆两侧汹涌的人潮里,去观看那数以百计的游船——那些宏伟又精致的平底船和驳船,都带有帆布遮雨棚和红白相间的帘幕,挂满色彩亮丽的灯笼。放眼望去,星星点点的河面上足有上千只灯笼,将河面与两岸照亮。人们手中高举着灯笼,着迷般地望向天空,看着船上发射出的罗马焰火和无数其他烟花,看着它们被射向天空,射往天上的星辰,又如雨点般降落回地面,让整个世界都沐浴在无数微小的、不断消逝的火花之中。但是那一年,那一天,开河祭被取消了。因为天皇陷入了昏迷。

气温持续升高,整座城市像蒙上了一层死寂的黑毯。警亭的每日公告和报纸上的新闻都在向公众详细报告天皇的病痛,尽管“他的龙颜不改分毫”。寺庙里从早到晚点燃着驱逐恶灵的圣火,期望能驱除邪气。皇宫护城河周围铺着布块,压低了无轨电车的车轮声。二重桥 边聚集着从各地赶来的数以千计的民众,他们都安静地朝着皇宫的方向跪拜着,祈祷着。

龙之介听见姐姐含着泪说,有三个年轻的女学生在皇宫前脸贴地跪拜了半个小时,祈祷着天皇能早日康复,盼望着黑夜不要到来。龙之介正想着自己是否也该去皇宫门前跪拜,就在这时,1912年7月30日凌晨,天开始下起小雨,他听见外面传来了报童们急促的叫喊声。龙之介买下了带着黑框的号外,开始读了起来:

皇宫内最后的场景

在民众的跪拜祈祷中

天皇走完了最后的旅程

人民爱之显现

噩耗传出时

祈祷转为痛哭流涕

若有一位艺术家在周一夜里的皇宫前掏出画笔,他将会画下一幅不朽的名作,因为日本历史上最令人难忘而奇妙的一幕正在那里上演。人们由于痛失挚爱而显露出的近乎神圣的哀伤和国民品性,真叫人过目难忘。历史若要完整地记录已故天皇的丰功伟绩,势必要附上皇宫前的这些画面:数以千计的民众如何在此地为他们挚爱的天皇祈祷,最后又是如何为他的离去而悲痛哀悼。

午夜的钟声一小时之前便已响过,然而低声的祷告仍未有停歇之势,而是有节奏地在人群中泛起波澜。从黄昏起便聚集在皇宫门前的人群,像是被用铆钉固定在地面上似的纹丝不动,极少有人离去。随着夜越来越深,晚风夹杂着丝丝寒意,让这些不断增加的人的心中充满悲伤和恐惧。

成百上千的男人、女人和儿童拜伏在铁栏杆前的地面上,朝着病重的天皇的房间方向虔诚地祈祷着。没有人在意自己的姿势是否舒适。哪怕希望渺茫,他们仍不停祷告。佛教、神道教 和基督教的信徒们向各自的神灵祈祷:老人们一字不差地背诵着祈祷词,年幼和未受教育的人则艰难地跟着诵念。所有的祷告声都汇聚到一起,向那统治人和世界的神祈求着仁慈:“神啊,你可曾听见我们流血的心在哭泣?请应允我们的祷告吧!”

在这群拜伏祈祷的人身后,站着的是一群又一群更为激动和焦躁的人。他们读了最新的官方公告,了解到天皇的脉搏已微乎其微,大限之时随时可能到来。他们是如此焦虑和不安,哪怕是在祷告之中都无法安静下来。他们急切地来回踱步,等待着新的消息。在这漫长的煎熬之中,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人们紧绷的神经此时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这突如其来的寂静似乎是一个不祥的预兆。

之后便传来了天皇陛下的死讯。

三分钟后,报社记者们坐着车飞奔离去。很快,这个令人心碎的消息就传遍了东京,并通过海底电缆传到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但是没有语言可以表达出日本全国上下六千万臣民的哀痛。

人群中的祷告声即刻停了下来。人们紧绷的神经崩塌了,只剩下绝望、深沉的悲痛和叹息。

在哀悼了大约半个小时后,很多人回了家,并在祷告中度过那一夜剩下的时辰,祈祷这位受全国人民爱戴的统治者的灵魂得以安息:这位像父亲一样受人爱戴,像师长一样受人尊敬,给人民以力量和依靠,史上最伟大的这位天皇。

皇宫里的弧光灯照在那些仍留在宫内的人身上,可怕而又苍白。随着远处宽永寺的丧钟为这位逝去的伟人而敲响,整座城市仿佛都因为过度悲伤而被黑暗和死亡的阴影笼罩,让人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第二天一早,龙之介一家买了黑色的绉布。龙之介把它系在了位于新宿区的家门口的旗杆上,就系在旗杆末端的金球附近。

这整座城市,这整个国家,在每一栋建筑顶上,每一根旗杆上,每一根路灯柱和每一个电线杆上,都降着半旗。每家每户都不再演奏音乐,甚至不再高声说话。音乐厅和剧院的演出取消了,商铺和百货公司大门紧闭。销售市场和股市大跌。有一群人朝御医家中投掷石块。

这是大正时代的开始,这是明治时代的终结。一位神死去,另一位神诞生。明治四十五年,大正元年,1912年。下葬之年,加冕之年。延续之年,矛盾之年。在黄昏和黎明之间。

* * *

乃木希典 从天皇病重到1912年9月13日这一天,在五十六天内共一百三十次入宫参拜。为了这一天,乃木将军已经等待了三十五年又四十五天,这天是明治天皇的大葬之日。

送葬的队伍定于晚上8点从皇宫二重桥出发,在礼炮声和寺庙的钟声之后,是送葬的哀乐声。庞大的送葬队伍超过两万人,乃木将军本该作为他们之中最受敬重的人之一位列其中。先皇的灵车由五头牛列成一列拉着,后面跟着穿朝服、配弓和戟的侍从,抬着魂幡,再后面跟着皇子和宫官,然后是元老 和内阁大臣,接着是高官和贵族,其中很多人穿着闪亮的军礼服,接着是穿黑色燕尾服的国会议员,东京市政府官员、商会成员、地方领导和官员,学校校长和宗教领袖,宫廷乐师、军乐队,以及一千人的仪仗队。两万四千名士兵沿途伫立在刚铺就的砾石路上。三十万市民将沿街静默守候送行。全国上下,将有六千万人民低头遥拜。摇曳的火炬照亮的送葬队列跟在先皇灵车后面,需要两个小时才能到达在青山练兵场特别建造的葬场殿。世界各国皇室和政府的外交官以及特别代表将到场就座,如英国王子、德国王子、美国国务卿等。当午夜的小号声响起,将有一万人聚集到此向先皇致敬。明治天皇的儿子——新任天皇,将穿着大元帅制服在此致简短的悼词,之后则由首相西园寺 致悼词。但是乃木希典将军将不会出现在葬礼的队列中,乃木将军将不会出现在青山练兵场,他也将不会听到新任天皇的声音。

那天一早,乃木将军穿着一身日本皇军将领的现代西式军服。他的夫人静子,则穿着暗色的十二单和服。

上午8点,将军和夫人分别在府邸外拍了正式的照片。摄影师秋尾新六说服将军和夫人在楼上的客厅里多拍了一张照片,照片里将军坐在桌子旁看着早报,静子则站在他左侧的壁炉旁,望向镜头。之后夫妇二人便动身前往皇宫。

在此前一百三十次入宫参拜时,将军均是骑马前往。然而,那天将军已提前遣散了马夫和唯一的男仆。于是,那天上午,宫里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派了汽车来接将军和夫人入宫。

参拜过后,将军和夫人回到了位于幽灵坂的府邸,此地毗邻赤坂町的青山灵园。他们与静子的姐姐在府里一同用了午饭。

午饭时,将军和夫人二人均表示身体不适。将军给当局去电,表示将因病缺席明治天皇的大丧之礼,并将无法参加送葬的队列。将军夫人则向府里的侍从和下人表示,他们二人将回房休息,切勿打扰。此后二人便将自己关在二楼的房间里。

当晚快到8点的时候,静子下到一楼要了些葡萄酒,是的,葡萄酒,而非清酒,然后带着酒瓶回到了二楼的房间里。

又过了一会儿,远方传来了标志着送葬队列要从皇宫出发的第一声炮响,就在寺庙即将敲响一百零八声丧钟之时,静子的姐姐听到二楼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声响,于是赶紧唤来了一位婢女。婢女跑上二楼,去查看主人和夫人的情形。她发现主人房间的门紧紧地锁上了,但她可以听到从里面传来的难以辨认的、痛苦的声音,她透过门缝看到夫人躺在地板上。

姐姐立刻给当地的警察局打电话,却一直占线。她又去找邻近的医生,也一无所获。于是她派婢女上街去呼救,恰巧遇见一位因天皇葬礼被从长野县临时派驻到东京的警官——助理巡查官坂本。

坂本警官跟着婢女进到了府里。他上到二楼,用肩膀撞开了房门。

在离门最远端铺着八个垫子的日式房间里,挂着明治天皇、将军父母以及他在日俄战争中战死的两个儿子的肖像,将军侧身躺在一片血泊之中,将军夫人则跪身倒在地板上。

当牛拉着先皇灵柩在夜色中从他们的府邸前经过时,希典和静子在他们位于幽灵坂的房间里化为了幽灵。

* * *

龙之介买下了所有的报纸,一篇又一篇地读着乃木将军和夫人之死的相关报道:

大名鼎鼎的乃木自杀身亡

将军和伯爵夫人被曝以旧式切腹自尽

在先皇葬礼开始之前即随主子而去

乃木将军为何而死

大英雄最后的遗言,最深沉的受难史诗

东乡 哭泣,天皇哀悼,举世惋惜,痛失完人

以下是已故的乃木将军伯爵的遗言书,由将军本人在12日的夜晚,先皇大葬前夕所写:

“1. 我为追随已故的主上而自我了断。我明白此罪行之深重,诚惶诚恐。然回忆明治十年之役 ,因我之责丢失军旗,那时起我便徒劳地找寻了断的良机。时至今日,我却始终受着不配得的皇恩厚爱。我日渐衰老虚弱,我的日子已经过去,无法再侍奉主上。先皇之死更令我深受打击,故决意自裁。

“2. 自二典战死(将军的两位儿子胜典和保典,在攻占旅顺港时战死),我敬重的长辈和友人多次劝我领养一个儿子。然自古以来,领养子嗣的困难之处有不少先例与议论,我兄弟便是一个例子。若我仍有亲生子嗣,获封爵位的荣耀将迫使我命他为我的继承者,但为避免令家族蒙羞之可能,我想还是不要违背天意去领养子嗣为好。祖先之墓仍须由家族中血亲之人照看。位于新坂的府邸我恳请捐给区里或者市里。

“3. 关于财产分配事宜,我已在另一纸头上单独说明。若有未提及之事,则由我的夫人静子处理。

“4. 至于我的随身物件,包括我的手表、测距仪、户外望远镜、马具、刀剑,以及其他军用物品,我已留信给冢田大佐,请他以我的名义将这些物品代为分配给我的副官们。大佐在昔日的两次大战中助我良多。此事我已知会静子,请与她相商。其他物品可由你们商定处理。

“5. 带有皇家印记的御下赐品请整理转交学习院 ,此事我已留信给松井先生与猪谷先生,委托二人代为处理。

“6. 所留书籍若可用,便赠予学习院,其余赠予长府图书馆。其他无用书籍可任意处置。

“7. 我父亲、祖父及曾祖父所遗留之手稿应作为乃木家族史的重要部分。除部分确实无关紧要的作品,其余手稿务必仔细收集整理,并于佐佐木侯爵家或佐佐木神社 永久保存。

“8. 在游就馆(位于九段的战争博物馆)展出的物品赠予该馆保存。此为纪念乃木家最好的办法。

“9. 静子年岁渐老,难免遭遇疾病,石林的宅子多有不便,且令人感觉压抑。为此,我将此宅让与弟弟集作。静子已同意前往我在中野的宅子居住。中野的宅子和土地我全权交由静子处置。

“10. 我已留信给石黑男爵 ,请他代为处理将遗体捐赠给医学院之事。墓下只需安放头发、指甲和牙齿(包括假牙)便可,此事静子已同意。御赐的金表交由我的侄儿玉木正之,命其若非身着军装,切不可佩戴。

“其余未尽事宜,均由静子定夺,请与她相商。静子在世之时,乃木伯爵家之名可存续。待静子寿终,则乃木家脉断绝。”

此遗言书写于大正元年(1912)9月12日夜,落款希典,收信人为乃木伯爵夫人之兄汤地定基、将军之弟大馆集作、将军侄儿玉木正之,以及静子。从遗言书可见将军曾向伯爵夫人透露自杀之意,且伯爵夫人本应继续存活。

日复一日,龙之介不停地买报纸,买下了所有的报纸;日复一日,龙之介一篇又一篇地读着乃木将军和夫人之死的相关报道:

大英雄追随先皇而去之始末

筹划多年的死亡

伯爵夫人的卓绝勇气

石黑男爵,军医总监,已故乃木将军伯爵的至亲,周一下午接受了媒体代表的采访。为公众福祉计,石黑男爵就乃木将军及其夫人之事做了详细叙述。

“乃木将军在遗书中委托我,”男爵说道,“将其遗体献给外科解剖或其他有益医学之用。然而,因将军非死于任何疾病,而系因切断颈动脉而死,其遗体之医学价值极为有限。但为执行将军遗愿,我已将其遗体交与片山医生及鹤田、芳贺两位军医,供医学检查之用。”

“乃木将军与伯爵夫人的遗体是在起居室内被发现的,当时房门从里面锁上了。需要解答的问题一是乃木将军是如何死亡的,二是将军和夫人死亡的先后顺序。武士切腹自尽的惯常做法是,先刺入腹部,出血即可,再给咽喉处以致命一击,因为切入腹部本身不足以致命。乃木将军即以此方式切腹自尽。根据现场痕迹推断,将军在切开腹部之后,又再次整理了衣装,之后用刀猛刺向右颈部,从左后颈穿出。这一击彻底切断了颈动脉,导致将军当场身亡。

“起初我们猜测,将军是在亲自确认夫人已死后,才自行了断。但通过他给我留的信件,可知情况并非如此。他在信中表示,夫人十分愿意追随他赴死。根据乃木伯爵夫人的性情推断,当将军告知其自杀之念时,夫人必曾试图劝阻,但在明白其心意已决后,她便决定追随将军而去。

“乃木伯爵夫人当日身着丧服,暗色袍子,浅橙色裙裤。其所用器具为约三十厘米长的短刀。夫人身上一共有四处伤口,其中一处在手上。第一刀,刺入胸膛。第二刀,刺入肋骨右侧,大约四厘米深。也许是怕这伤口还不足以致命,她给了自己第三刀,也是最后一刀,这一刀穿心而过。在给自己最后一刀时,她已经因为前两刀的伤势而变得相当虚弱。她已没有足够的力气将刀刺入自己的胸口,于是她头朝下扑倒在刀口上,因此刀插入胸口的深度几乎到了刀柄的位置。

“就我个人而言,我见过不少切腹自杀的案例,并且知道在这一行为中,如果一个人第一刀不能将自己杀死,他将无法有足够的力量给自己致命的第二刀。然而,乃木伯爵夫人尽管身为女性,却给了自己强有力的三刀,以最高尚和端庄的方式死去。”

乃木伯爵将军和夫人将房门从里面反锁,面对着先皇的肖像并排坐着,以上述英勇的方式自尽。房内的一张桌子上,有几封信件和几张字条,其中包括乃木将军的遗嘱。在纸堆之中,人们还发现了两首将军的诗,以及一首伯爵夫人所作的诗。乃木将军是在自杀前一刻才写下这两句诗:“雄主如神虽已远,威严常在敬依然”“今日吾往寻君去,前路漫漫不复还”。

乃木伯爵夫人留下两行诗句:“明君如日今已陨,悲从中来莫逡巡。”

日复一日,龙之介一篇又一篇地读着乃木将军和夫人之死的相关报道,不停地读着那些报道,不停地看着那些照片,日复一日,龙之介不停地看着乃木将军和夫人的照片,日复一日,龙之介不停地琢磨,看着照片,读着报道,这些起初多少有些矛盾和争议的报道,这些充满了诸如“自杀”“剖腹”“切腹”“殉死”等字眼的报道。

在乃木将军死前,龙之介从未在报纸上读到过“殉死”这两个字,他只在小说和历史书上读到过。龙之介知道,武士追随主君殉死的行为在德川幕府的宽文三年,即1663年,便已被明令禁止。龙之介简直无法相信,这位明治时代最知名的人物之一,也是现代日本的缔造者之一,竟会在天皇死后做出如此古旧的行为。

然而所有的报纸都一致认定,乃木将军是为追随主上而殉死;而静子,这位真正的武士之妻,也追随她的丈夫而去,自尽身亡。

可对于他们殉死的意义,社论和风评却充满了争议。有些人认为,此事对于一个正在崛起的现代国家来说是一桩国际丑闻;另一些人则认为,这个正在崛起的现代国家正需要这样一个提醒人们不忘传统价值的道德典范。森鸥外和夏目漱石——龙之介最敬重的两位日本当代作家——亦将被天皇的逝世、明治时代的终结以及乃木将军与夫人之死永久改变。森鸥外开始转向历史小说的创作,例如《兴津弥五右卫门的遗书》《阿部一族》《堺事件》等作品,均执着于自我牺牲。夏目漱石则写了《心》,一部被自杀所萦绕的作品。

龙之介不停地读着这些报道、社论、观点和书籍,龙之介不停地看着那些照片,乃木将军和夫人各自拍的那两张照片,在他们死前的那天上午拍的照片。龙之介不停地琢磨,琢磨着将军的现代西式军服和夫人的暗色十二单和服。他的身体在军服之下显得枯萎、黯淡,他的脸半带着耻辱和阴影;而她的身体则在和服之下显得笔直、高贵,她的脸全然是英勇和冷酷。他琢磨着他们西式府邸里的日式房间,琢磨着他们为什么喝的是葡萄酒而非清酒,琢磨着桌子上摆着的杨桐树枝和镶框照片。琢磨着他对照片的痴迷,他对消亡的渴望。琢磨着殉死和文明开化 ,在这个文明和启蒙的时代,1912年,大正元年,怎样做出这一暴力传统之举。

作为一名大将,乃木将军的照片早就在各种橱窗上展示着,中小学校、军官院校、工厂和事务所的墙上也常常挂有他的肖像。他受人敬仰和纪念,到处都能看到他的身影。但是龙之介却不停地去看那两张照片,那两张乃木将军和夫人死亡当天上午分别拍摄的照片。龙之介不停地看着那两张照片,不停地琢磨:

他为什么会想要拍这张照片?

龙之介拒绝哀悼。

一只浅绿色的飞蛾落在了他的肩膀上。龙之介能闻见窗外新割的干草的味道,能听见橡树在黄昏下沙沙作响。在秋月的黄光照耀下,龙之介抬头看了看钟,把三个钟都看了一遍。

龙之介忘却了时间。 4Bf8y0PqBz7MKpszZgO3FltVJwuQwVQvtSld6EpDkmm4zGuu5SQnlAkXwagj1Gd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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