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器
T医生是土生土长的长崎人,现在已经退休了。此前她长年担任医疗中心的负责人,无疑是因为她心肠之热忱得到了周围人的认可。如果我是患者,一定希望主治医生是T医生这样的人,可惜在现实里像她这样的热心肠并不多。
T医生第一次光顾我的店,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犹记得那时她看中了一件小小的土器,其年代大约在新罗末至高丽初 。那之后,我再没有见过这种带棱角的四方小瓶。这种四方角不是李朝的式样。
后来,T医生每逢到东京和大阪开学术会议之际,常会来我这里,我也曾把几件古器物装进包里飞到长崎去。T医生有三位朋友也对古器物很感兴趣,我们总约在茂木的料理屋见面。夜空浮月,耳边回荡着海潮声,趁着菜端上来之前,我们在大餐桌上摆开各式李朝的古器物,四人用我听不太明白的长崎话交谈着,分享各自的战利品。
土器|高7.5cm
每次要去长崎,我都迫不及待。那里的人和善、热情,鱼鲜也美味,自然更少不了好酒。忘了是我第几次去时,T医生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柔又明快的目光,用长崎话对我说:“你呀,总是把‘这东西很少见’挂在嘴边。”这番话让我霎时愣了神,随即感到万分惭愧。“不过呢,既然你会这么说,那东西一定真的很罕见。”T医生注视着我说道,确实十分温柔。T医生医治过经历核爆的患者,可谓见识过从地狱走来的人。刹那间,我从自身看到了对待名唤古董之物时,最丑陋的面相。自这次见面后,我极力不再去想“这很常见”或“这可是稀罕物”,也不再于他人面前发表这样的评论,但这很难。
确实,对于美,直观是最重要的,阐释不过是其补充罢了。如果是一件置于荒郊野外、无人看顾的东西,则另当别论。被人评头论足的东西,前提是与人有了接触,然后人对它心有所感,想要去谈论它时,我们才需要作出阐释。
大概是出于T医生自身的工作经验,在得到要求必须详加解说的情况之外,她让我明白了一件事:在与物对话时,若非客人有求于己,则无须多言。
与人对话亦然,很多时候无须多作解释。无论对人还是对物,最重要的还是把握对方的本质。问题其实在于自身,唯有积累个人修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