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高明一
（台北艺术大学美术学副教授）

疫情前数年，和礼堂兄相识于台湾。更早之前，已知是位才学兼具的寯雅之人。除了有广州中山大学文献学博士的扎实学养，以学问入世，出版多种深入浅出的自得之作。绘画更是岭南作手、传承正宗，于此而上溯古人。生于今世而画能有古逸之气，实为喧嚣世道中的一滴甘露。之后，方知涵泳古琴多年载，所云今之古人，当之无愧。一次，原为台湾清华大学中文系，现为哲学研究所讲座教授杨儒宾老师告知，礼堂兄眼光独到，收藏精赡。杨老师是台湾研究中国哲学与庄子思想的大家，更是大量收藏近世东亚学者与历史人物书法的先驱，其收藏多数捐赠台湾的清大文物馆，成为馆藏的基石。礼堂兄收藏能得如此学者赞许，当时以不能亲赏为憾事。

近日受兄嘱咐，为其即将出版的《奉扬仁风——明清扇面书画鉴藏》一书作序，能得蒙青眼，既惊且喜。未览内文，即知是以学问为根底的一家之言。书名标题奉扬仁风，语出古典，比喻施行仁政如同风行，旧时用作颂扬德政，颇有古人以艺载道的风范。从中学时期开始，近三十年的扇面书画收藏为主体，古云善书画者不精鉴，此理于礼堂兄为错谬。藏品经过数十年的汰芜存菁，呈现于书，见之于世，足见其心力在于斯、眼力在于斯。全书体例遵循学术规范，架构井然有序，分成折扇书画、团扇书画、成扇鉴赏、扇骨（等）鉴赏这四大类。折扇与团扇部分，排序上先扇面绘画，后扇面书法，其下则按时代先后顺序分成明朝、清朝、近代三部分。成扇鉴赏分成明朝、清朝、近代三部分，明朝成扇展现原扇样貌，清朝与近代成扇多为书画合作。扇骨（等）鉴赏则是珍贵质材的扇骨，名家竹刻扇，以及扇片诸项。每件作品均有释文与说明，书法与文学的功力精到，方得胜任释文这一难以无误的工作；作品说明则有作者小传与礼堂兄对心爱藏品精细且独到的观察，这源于画家天生的敏锐触角。藏品足见精华外，对于扇面渊博且精深的研究，见于《绪论：明清用扇概况》，分成折扇与团扇两部分陈述，提到折扇与团扇在中国发展与使用的历史外，对于各类扇子的质材、型制与制作工艺，娓娓道来，如数家珍，为读者提供了入宝藏的津梁。

细览《奉扬仁风——明清扇面书画鉴藏》一书，由于礼堂兄知识渊博，不同时段的画派代表名家、书法名家与历史名人，搜罗其中，犹如一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辞典。总体归纳有五点特色。一是有罕见的明清扇骨。书画收藏有言：“一手卷、二册页、三中堂、四条屏、五楹联、六扇面。”扇子作为收藏，十八世纪中期的清宫曾大量搜罗明朝折扇，十九世纪初的江南文士收藏风气极盛。明代书画折扇流传至今，罕如晨星，清代亦不多，最大宗还是近现代。藏家为求保存，拆裱扇面，扇骨亦多捐弃，使得今日老扇骨难觅而成为艺术品。二是明朝折扇扇面绘画集中在晚明，件数是清代的六成，时代越早，作品越容易流失，所以明代扇面绘画能搜集此数量，难能可贵。三是扇面绘画的题材总体以山水为多，占五成；花卉次之，占四成，多集中在晚清；人物最少，占一成，这符合画史的现象。山水画的绘制较适合折扇的形式，晚明万历时期最早出现的《张白云选名公扇谱》，原来规划有数百扇，成书时为四十八扇，其中山水有三十二件，占全书三分之二。四是清宫相关：有清宫珍藏、亲王、嫔妃、词臣与内廷供奉的书画。五是广东先贤书画，这一项为收藏的主要骨干，从件数而言，占全书中的三分之一。

此外，就单件藏品的特殊性而言，董其昌的《宝鼎斋图》绘于万历三十七年初夏，此斋于春天落成。董其昌游杭州西湖，购得宝鼎挟归，乃以宝鼎为书斋名。书斋落成之年，以临古之书迹辑成《宝鼎斋法帖》。高士奇的《青山芙蓉》是目前仅此一件的存世画作。道忞《楷书自书诗》，顺治皇帝赐号弘觉禅师，传世书迹绝少，除此扇面书法外，见于台北何创时书法艺术基金会所藏立轴，书风一致。又收藏有序的作品，有王铎的《碧峰耸秀图》，为潘正炜所藏、著录于所编的《听帆楼书画目》，后入孔广镛之手。张宏的《水阁纳凉》为潘仕成所藏。冒襄的《松石图》为苏州留园主人刘恕所藏，后藏于吴大澂之手。张照的《楷书临帖》原为清宫所藏，后藏于陈夔麟之处，著录于《宝迂阁书画录》。

时至今日，扇子已经失去实用，纯为珍赏的艺品。扇面书画正是当时人情往来，或甚是炫耀交情攀比的社会印痕，这印痕若无后人为之代言，终不能自起而发声。这本《奉扬仁风——明清扇面书画鉴藏》，除了是礼堂兄数十年珍藏的人生记忆，也是为了这一批不能自言的明清扇面书画，予以文字的血肉，重新体现古人生活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