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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事国事

在经受儿媳去世的打击之后,苏洵的病又加重了。

这位从二十七岁起才开始发愤读书的晚成者,在学业上取得了不愧于两个儿子的成就。从一定意义上说,儿子们在省试中一举成名,和他先声夺人的舆论准备不无关系。但儿子得到的功名,父亲没有得到。为此,他怨天尤人,却一直没有真正反省。

如果早二十年或早十年下功夫,或许苏轼出生时他就已经取得了功名。如果他不在京师闯下那么大的名头,不自视过高、期望过切,也许会接受朝廷的安排,参加一次近于仪式的策试而进入仕途,可他偏偏等着朝廷对他免试。如果他想开一些,干脆以文自娱、以文论道,抛弃对功名的追求,或许会得到感情上的平衡。但他既看不开,也想不透,这就决定了他摆脱不了悲剧的命运。

经过反复陈述,韩琦总算帮着他奏请或者说给了他一个霸州文安县(今河北文安)主簿的官名,以领取一份俸禄,但苏洵并不赴任。在与人合修了一百卷为本朝帝王立传的《太常因革礼》后,他的生命也走到尽头了。

治平三年(1066年)四月,距王弗去世不到一年,苏洵也去世了。他是带着满腔未遂的抱负而走的。但这种抱负说来也很可笑。十多年前,雷简夫曾经给了他极高的评价,说“用之则为帝王师,不用则幽谷一叟耳”。苏洵的抱负很大程度上恐怕是被这句话调动起来的。但当权的韩琦诸人不但没有让他做帝王师,连皇帝的面也不让他见。

其实,就算是做了帝王师又能怎样?门生天子果真会按他的意见办吗?二十年后,儿子苏轼倒真是做了帝王师,却酿成了晚年的流亡和贬谪。

苏洵的死,在京城引起了震动。虽然他只是挂名的九品主簿,垫底的官,但他是当时最有影响的政论家。他在世时被当道者所遏,很大成分是因为这些政论文;而死后所引起的震动,也正是因为这些政论文。他的遗憾和荣誉都是由这些文章而起,如果没有这些文章,也就没有苏洵。

不知从何时开始,中国人形成了一个习惯,苛求生者而厚待死者。苏洵死了,荣誉也就跟着来了。根据死者生时的意愿,英宗赠他为光禄寺丞。这是正八品官,比主簿高了两级。同时,英宗命有关部门提供船只,以便其子护送他的遗体还乡入葬,这个待遇却不是八品官所能享受的。

这两条决定,其实也是当政者们做出的,反映了他们对苏洵的基本看法。就官禄而言,此公得了正八品就算是到顶了;就其学问而言,却不是可以用官品衡量的。因此,他享受的是文化名人的待遇。

苏轼兄弟都按惯例告了丧假,护送父亲的灵柩,由汴水经运河入淮,顺淮河而下,再经运河入长江,然后溯江而上。差不多一年之后,即治平四年四月,兄弟二人才到达家乡眉山。

说来,所谓“丁忧”也真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制度。父母死了,得守孝二十七个月,以培养忠臣孝子。但真正认真去做的,少而又少。以苏轼而言,第一次母亲丧期才满,就有了儿子苏迈,这丧期内不得与妻子同房的规矩已成虚文。这一次他送父亲灵柩归葬,因有官船接送,省去不少辛苦,沿途游山玩水,在路上竟走了一年。苏轼兄弟对父亲的感情不能说不深,而这种归葬法,却又是对丁忧制度的嘲弄。

到眉山后,二人将父亲与母亲合葬。墓穴是早就建造好了的。同时运回的还有苏轼亡妻王弗的灵柩,葬在苏洵夫妇旁边,让她在地下继续侍奉公婆。

苏轼是喜事之人,凡事一经他的手,就得轰轰烈烈。他请人在父母和妻子的坟地周围种下三千棵松树(一说三万棵),以使将来坟地在林木葱茏中。他用这种方式,来寄托对亲人的哀思。

转眼已是熙宁元年(1068年)七月了,苏轼兄弟二十七个月的守制期也满了。在这二十七个月中,朝中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英宗皇帝已于上年,即治平四年正月去世,继位的是神宗皇帝赵顼。当时苏轼兄弟还在返川的途中。

对于这些,苏轼兄弟并不过于介意,他们已经经历过仁宗皇帝去世、英宗皇帝继位的变故,无非是老百姓要遭受一次实际上的劫难,又得到一次名义上的恩典罢了。

旧君去世,按规矩得营造山陵,营造费自然是向百姓摊派。这是急如星火,必须兑现的。新君即位,按规矩得大赦天下,除了十恶不赦者,囚犯均予释放。如此固然可使大量无辜平民重返家园,同时也重新成为国家派役的对象;大大小小的刑事罪犯及欺压百姓的“大虫”被放了出来,重又为患。大赦的另一条内容,是免除老百姓以往拖欠的税粮,这一般是张空头支票,即使不免,国家也收不上来。

此外,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或许一批老臣因此退位,一批新进得以掌权。苏轼兄弟已经听说江宁知府王安石被召回东京任翰林学士,韩琦则被罢相了;又听说最近皇帝让王安石越次入对,这倒引起了苏轼兄弟的极大兴趣。

据说皇帝问王安石:“祖宗守天下,能百年无大变,粗致太平,以何道也?”

为此,王安石上了一篇著名的对策,分析了所谓百年无大变而粗致太平的原因,接着猛烈抨击了因无大变而导致的“因循末俗之弊”。他认为,因循末俗而导致无亲友君臣之义,皇帝朝夕相处的,是妃嫔和宦官,上朝视事,也不过听有关部门说一些琐碎细末之事,而全然不像古代那些有为的君主——他们接触的,全是有学问、有见识的大儒,讨论的全是先贤圣王治国平天下的大道理。接着,王安石从科举用人及理财、兵备、农耕四个方面对现状进行了批评。

对于科举用人,王安石认为其弊在于专以诗赋记诵取士而缺乏学校养成之法,专以科名资格任官而缺乏考核业绩之方。对于农耕,王安石认为农民疲于差役,而没有有效的赔偿救灾措施,尤其没有组织农民兴建农田水利工程,致使其缺乏抗灾能力。对于兵备,王安石认为其弊在于士兵老弱病残充斥,缺乏战斗力,又没有严格的训练规程;尤其是将领无统兵之权,遇事临时调遣,将不知兵,兵不服将,所以一战即溃。对于理财,王安石认为以往全无法则,所以虽然提倡俭约而百姓富裕不起来,皇帝虽然汲汲于求治,国力也仍然振作不起来,国弱民贫,由此而起。

王安石的对策,令远在四川的苏轼兄弟钦佩不已;虽然对王安石本人没有什么好印象,但从对策看,他还真是王佐之才。回想自己,乃至故去的父亲,只知书生论政,说这不好、那不行,但国家积弱、百姓饥寒的真正症结在哪里,说不明白、道不清楚。经王安石一剖析,病根就出来了。但他们又模模糊糊地感到有些不舒服。王安石说本朝专以“诗赋记诵”取士,这是不是针对自己?但又不像。本朝的著名人物,包括范仲淹、韩琦、富弼、欧阳修,还有他王安石自己,不都是以诗赋记诵而进入仕途吗?

既然理不清,就不去理它。苏轼兄弟终制后也不急于还朝,先将家事安排好。

妻子王弗已去世三年了,儿子苏迈也快十岁。无论对前妻如何思念,中年续弦也是天经地义之事。有道是女人无夫身无主,男人无妻家无主,总不能独自带儿子过一辈子,这也不是亡妻的生前遗志。

第一次娶妻是依从父亲的意志,第二次娶妻苏轼可以自己做主了。他仍然将爱情之箭射向青神县的王家,是出于对亡妻的怀念,还是早有意中人,抑或是对青神王家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或许兼而有之,或许是一种巧合。但新娘他是早就认识的,她是王弗的堂妹,被称为“二十七娘”的王闰之。

苏轼与王弗成亲时,王闰之才八岁,虽然不懂男欢女爱之事,但对这位有“神童”之称的堂姐夫充满着崇敬和好奇。到苏轼回川为母亲守孝时,王闰之已十几岁了,能追随大人踏青郊游。堂姐夫虽然在京师中了头榜,却仍然像当年那样随和,那样幽默,那样畅怀大笑。自己虽然净问些小孩子的事,他却乐意解说。看得出,他很喜欢自己。

苏轼第二次出川,一去就是十来个年头,他的风光事却不断传到四川,传到眉山,也传到青神。

王闰之对堂姐真是羡慕。作为一个女人,能嫁一位如此有才气又待人诚挚的丈夫,还有何求呢?等到听说堂姐去世了,王闰之着实难过了好一阵子。才二十七岁,以前也没听说有什么大病,怎么一下子就去了?她由为堂姐惋惜,又转到了对姐夫的思念。一个男人,身边没有女人照顾,那日子多难过?苏迈尚小,怎么能够没有母亲?整天就是胡思乱想。

治平四年,苏轼扶灵柩返乡了,王闰之又是高兴又是难过。看看苏轼那长途跋涉后饱经风霜的脸,王闰之由崇敬而转为同情了,不知怎么就觉得有一股责任感。其实,苏轼返乡时,王闰之已经二十一岁了,却仍待字闺中。

在那个年头,女子十二三岁定亲,十五六岁出嫁是非常普遍的,王弗就是在十六岁时嫁给苏轼的。王闰之二十一岁不嫁,很难说不是在等待。

同时代的任何人都有理由嫉妒苏轼,嫉妒他才高八斗,嫉妒他前后所娶的两位王氏女都堪称良缘佳配。到成婚时,苏轼三十二岁,王闰之二十二岁。他们将一道走过不算太短,但也不算太长的二十四年光阴。 Y/qGG/bbjY9jNCJAvVpduGN8BaSHEF2ZhN/O8sCt3ZeFojGsx+4jgFjg3Krh+EH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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