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陈公短长

第二年即嘉祐八年(1063年)正月,宽容厚道的宋选离任了,接替他的是陈希亮。

陈希亮字公弼,四川青神县人,仁宗天圣年间(1023—1032年)进士,那时苏轼尚未出生。青神县与眉山县毗邻,苏轼的妻子王氏便是青神县人。按理说,既是同乡,又是忘年,苏轼在他的手下做事应该是很顺心的,但事实恰恰相反。

陈希亮的作风和前任太守宋选截然不同。宋选不动声色、细致入微,陈希亮则是疾恶如仇、除恶必尽;宋选礼贤下士、性情随和,陈希亮则是老而弥坚、争强好胜。

苏轼在宋选手下干了一年多,觉得很受器重,陈希亮一到,他就感到有些别扭。以往经自己办过的事、拟过的稿,宋太守都是鼓励有加。可这陈太守似乎处处和自己过不去,每拟奏文祷词,他总要横竖挑剔,增删涂抹。自从上次祈雨之后,苏轼又干了几件漂亮事,衙门上下及父老乡亲都称其为“苏贤良”。但陈希亮听了不高兴,将一位当着他的面喊“苏贤良”的衙役打了二十棍,以示惩戒。

苏轼哪里受过这般气!你陈老爷子不就仗着资格老吗?天圣中进士,有什么了不起!我还是制科三等呢!

赌着这股气,苏轼对这位同乡兼前辈的上司也就爱理不理。吩咐要拟的稿子,他拖上几天再写;分派下来的差事,他不紧不慢地干。有一次,陈太守设宴招待下属,并打算在宴间议论一些公事,苏轼干脆托故不去,被陈希亮罚了八斤黄铜。

两股傲气拧在一起,谁也不服谁。

但有一次,陈太守表现出令人惊讶的宽容。他在自己官衙的后院建了一座台子,这台子建得相当气派,公余饭后登台休息,四野风光尽收眼底,颇有心旷神怡之感。陈太守对这个台子很满意,命名为“凌虚台”,既寓台高、升于天际之意,又效当年曹植“建三台于前处,飘飞陛以凌虚”的雅兴。台子建好后,他让苏轼写篇文章,刻碑留记。

按说陈希亮自己也是舞文弄墨出身,写篇碑记是不成问题的,而且可以昭示后人,但他偏让苏轼写。是预料苏轼日后将成大名,这凌虚台得仰仗他的盛名才得以传诸世人,还是对这位桀骜不驯的下属表示和好之意,抑或他原本就是要杀杀年轻人的傲气,这次才真正让他施展才华?陈希亮至死也没有对此事作出解释,故而无法断言。苏轼却借这个写《凌虚台记》的机会狠狠整治了老爷子一番。

文章先写凤翔的地理形势,再写建凌虚台原委及台的特性,均寥寥数语带过;然后笔端一变,说遵陈太守之命,作文为记。于是借题发挥:

物之废兴成毁,不可得而知也。昔者荒草野田,霜露之所蒙翳,狐虺之所窜伏。方是时,岂知有凌虚台耶?废兴成毁,相寻于无穷,则台之复为荒草野田,皆不可知也。

这是先说自然界沧海桑田的变化规律,兴废与成毁本是交替变化的。成兴之时,便含废毁的基因;废毁之际,蕴有成兴的契机。这才是颠扑不破的规律。

接着由自然沧桑说到人事变化:

尝试与公(陈希亮)登台而望,其东则秦穆之祈年、橐泉也,其南则汉武之长杨、五柞,而其北则隋之仁寿、唐之九成也。计其一时之盛,宏杰诡丽,坚固而不可动者,岂特百倍于台而已哉!然而数世之后,欲求其仿佛,而破瓦颓垣,无复存者。既已化为禾黍荆棘、丘墟陇亩矣!而况于此台欤?

登台眺望,东面曾是春秋时西陲霸主秦穆公修建的祈年殿和橐泉殿,南面曾有汉武帝的长杨猎场和五柞神宫,北面则是隋文帝和唐太宗的避暑行宫。它们比这凌虚台强过百倍,但几百年后,连影子也找不到了,何况脚下这个台子呢?

写到这里,苏轼还觉得意犹未尽,干脆再补上几句:连坚石垒成的宫殿楼台都留不长久,何况是血肉之躯的人和倏忽万变的事。世界上确实有永垂不朽的东西,这可是楼台和人事存亡都影响不了的。

苏轼由一座凌虚台言及自然界的变化,进而谈到人事的成毁,最后道出主题:“盖世有足恃者,而不在乎台之存亡也。”但究竟什么是“足恃者”却不明言,留待识者领悟。

也亏了苏轼抱着冷眼旁观的态度写这篇文章,才达到了这种极高的意境。陈希亮或者是被这种意境所征服,或者有意表现出宽容,这篇文章只字不改,便命人刻在石碑之上。

此后,这一老一少从感情上接近了。而且,苏轼也逐渐听到了一些有关此老的传闻。有人说陈希亮自幼父母双亡,跟着哥哥长大。哥哥是位商人,放过高利贷,当命陈希亮去收债时,陈希亮却将借贷者统统召来,当众将借据烧毁。又有人说,他在长沙做知县时,曾逮捕过一个有强硬后台而为非作歹的僧人,并顶住各方面的压力将其正法,以正风俗;接着还拆毁了一些伤风败俗的淫祠,强迫七十多个装神弄鬼的巫师改邪归正,自食其力。还有人说他不管到何处,都以惩恶扬善为己任,土豪劣绅乃至王公贵戚皆怕他三分。

听到这些传闻,再看看陈希亮在凤翔的所作所为,苏轼对这位和自己祖父同辈的上司不由得肃然起敬,对自己以往的傲气深自惭愧。陈希亮死后,苏轼写了一篇近三千字的《陈公弼传》,既叙其生平,也对自己“年少气盛,愚不更事,屡与公争议,至形于颜色”进行忏悔。而且特别说明,自己平生不给人写行状、墓碑之类的文字,这次算是破例。

陈希亮能使苏轼折服,用苏轼在《凌虚台记》中的话,应该是因为“有足恃者”,这就是他的人格和品行。而对苏轼来说,恐怕也只有在人格和品行上有绝人处,才能让他看得上眼。 aDu//5qxgiyEgnboe/mf043hfPuEBVmaUtmJqYrEfkM63BzmUfgKNvRVXTbbHh+o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