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营地之后,夏邦邦把一条羊毛方巾递给小题,小题披在了肩上,很客气地说了声:“谢谢。”
走出了一段路,夏邦邦并不说话。
小题憋不住了:“你有什么事儿?”
夏邦邦说:“没有啊。”
小题说:“好吧,看来你真的是想走走。”
夏邦邦像个老干部一样背着双手,一边朝前走一边说:“在上海的时候,每天吃完晚饭,我都会和母亲一起散散步,成了习惯。”
小题憋着笑说:“你和你妈怎么不去跳广场舞呢?”
夏邦邦很认真地说:“我们家附近没有跳广场舞的。”
小题说:“是啊,你家肯定住别墅,当然没有了,那是火热的市井生活!我从来不运动,晚上吃完饭就宅在家里玩游戏。”
夏邦邦问小题:“你玩什么游戏?”
小题说:“暴雪公司的《魔兽世界》,韩国的《劲舞团》,国内的《花千骨》……你喜欢玩什么游戏?”
夏邦邦说:“我没玩过……”
小题说:“真是个好孩子。”
罗布泊一片漆黑,朝远方望去,没有一丝光亮,黑得压抑又绝望。风低低地呼啸着,描述着罗布泊的辽阔与荒凉。
夏邦邦看着前方,叹了口气:“黑暗才是永恒的。”
小题扯着方巾的一角闻了闻:“你喷香水了?我喜欢这个味道。”
夏邦邦笑了笑,他的微笑被湮灭在黑暗里,小题并看不见。
小题说:“刚才你说什么?”
夏邦邦说:“我喜欢早晨的太阳。在法国的时候,我住在塞纳河旁边,经常爬到巴黎圣母院的钟楼上看日出,很美很美。”
小题说:“要不说你像个诗人呢!”
停了停,夏邦邦又说:“你听过海子的一首诗吗?——《给你》。”
小题说:“我只听过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什么的。”
夏邦邦就轻轻吟诵起来:“……在那高高的草原上,白云浮动。我相信天才,耐心和长寿。我相信有人正慢慢地艰难地爱上我。别的人不会,除非是你。我俩一见钟情,在那高高的草原上……”
小题说:“什么意思?不懂。”
夏邦邦说:“那次我穿越到罗布泊,见到了你,我给你留下了我的电子书,打开就是这首诗。”
小题说:“看来我从来没有打开过。”
夏邦邦看了看小题,说:“我在美国看过一个新闻,想跟你分享一下,你愿意听吗?”
小题说:“八卦的吗?”
夏邦邦摇摇头,然后说:“美国有个女孩,她午夜回家的时候,出了车祸,双目失明了。在她住院期间,医生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中午的时候,这个女孩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不但眼睛看得见,而且也不记得什么车祸。只要天一黑,她就变成了盲人,提起那场车祸,她会全身发抖……”
小题说:“怎么回事啊?”
夏邦邦说:“后来,医生确定,她被撞出了两重人格。当她变成正常人那重人格的时候,她的视力非常好。可是,当她变成盲人那重人格的时候,用笔帽灯照她的瞳孔,没有任何反应,那是没法伪装的……”
小题敏锐地问:“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个?”
夏邦邦说:“我还是觉得我在罗布泊见到的那个女孩是你,可是你却从没来过罗布泊……那会不会是另一个你呢?”
小题终于明白夏邦邦的意思了,她长吐了一口气,说:“青年,你好好看看我!整天跟个大白菜一样没心没肺,我会有双重人格?笑话!”
夏邦邦叹了口气,说:“不说这个了。从今天起,你和我睡一个帐篷吧。”
小题说:“不要了。”
夏邦邦看着小题的眼睛,认真地问:“为什么?我来罗布泊就是为了跟你在一起啊。”
小题说:“那个钟离时时刻刻粘在你身边,你应该好好珍惜才对啊。我要是跟你走得太近了,说不定她会杀了我。”
夏邦邦赶紧解释:“我和钟离没有任何关系。”
小题说:“你不能这么说吧!第一次见面你可就送了人家一大捧鲜花!”
夏邦邦急切地说:“那是治病的!”
小题笑起来:“对对对,治病的,中药,那是中药,中药都是些花花草草……以后,药店应该取缔什么速效救心丸,都应该改成卖百合花。”
夏邦邦说:“我真希望没有其他人加入,只有我和你进入罗布泊……好吗?你把睡袋搬到我的帐篷来,你睡我的行军床,我睡你的睡袋。”
小题想了想才说:“好吧,正好我大姨妈来了。”
夏邦邦问:“大……姨妈?”
小题一字一顿地说:“我妈的姐姐,就是大,姨,妈!”
夏邦邦似乎懂了,不再纠缠这个话题。
小题看了看夏邦邦,突然笑了:“你是不是怕黑?”
夏邦邦不解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小题说:“我是说……你是不是不敢一个人睡?”
夏邦邦很诚实地说:“我确实有点怕黑。”
小题说:“我有个猜测……”
夏邦邦说:“你讲。”
小题说:“你不许生气。”
夏邦邦说:“我怎么会生气?”
小题说:“那你答应我,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许生气!”
夏邦邦点点头,说:“我答应你了。”
小题看着夏邦邦,坏坏地笑了:“你跟你妈睡到多大?”
夏邦邦说:“可以不讲吗?”
小题说:“必须讲!”
夏邦邦的声音有点小:“15岁……”
小题哈哈大笑。
夏邦邦看着黑暗中的小题,半天才说:“听你笑,就好像在巴黎圣母院的钟楼上看日出,感觉真好!”
小题说:“太会说话了,你肯定是个撩妹高手。”
夏邦邦皱了皱眉头:“撩妹是什么意思?”
小题说:“看你在国外读书读的,彻底跟不上国内的节奏了。”
夏邦邦朝前走了几步,停下来说:“小题,其实我很担心你……”
小题说:“你担心我什么!”
夏邦邦说:“你太单纯。现在我们进入了罗布泊,在特殊环境里,人性会发生变化,你必须要小心。”
小题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营地亮着灯,映出一个黑影,正无声地跟随着他们,他们停下了,那个黑影也停下了。
小题紧张地问:“哎,那是谁……”
夏邦邦也回头看了看,说:“赵军。”
干戈离目标越来越近了,他甚至都听见了夏邦邦和小题的说话声,只是听不清具体在聊什么。
突然,他停下脚步来,眼睛朝旁边看去,几米之外好像坐着一个人。
他想用手机手电筒照照,但是那样就会暴露自己。
他朝前走出几步,绕到了那个人的前面,然后蹲下身,希望借助营地的光亮看清对方。
那应该不是一个人,更像一条狗,干戈隐约看到了两只竖起的耳朵。这种地方,不可能有狗,那会是什么?狼?
狼的眼睛在夜里会发出绿光,干戈没看见绿光,那个东西的眼睛藏在黑暗中,身体一动不动。
干戈抓紧了手中的刀子,慢慢朝那个东西靠近。
那个东西还是纹丝不动,干戈感觉,应该是一块立起来的石头。
他略微放松了警惕,但没有停下脚步,继续走向那个东西。
当他离那个东西大概两米远的时候,那个东西突然动了,把干戈吓了一跳,猛地停下来。那个东西跑了,速度非常快,而且没有一点声音,一转眼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干戈呆呆地站了一会儿,转身继续朝夏邦邦和小题追去。
不管那是什么动物,对于干戈来说都不重要。他要做他自己的事。
干戈在追赶夏邦邦和小题的时候,突然撞到了一个硬邦邦的身体上。
他的心脏又一次蹦到了嗓子眼,他机敏地后退了一步,举起了刀子。
这次是个人。
对方说话了,声音很低,只有他能听见,这个人说:“你干什么?”
是那个保镖赵军。
干戈愣住了,好一会儿没想到该怎么解释。那一瞬间,他很自然地生出了一个念头——要不要把这个拦路虎一起干掉呢?
事后想起来,幸好他没有莽撞行事。设想一下,当晚,夏邦邦把小题带出去了,结果小题被害,只有夏邦邦的嫌疑最大。他是男的,小题是女的,男人女人能扯上爱情关系,爱情其实是个危险品,于是命案就有了动机——情杀。
如果赵军当晚也被害了,那么,夏邦邦就被洗清了嫌疑,听说过保镖杀自己的雇主,没听说过雇主杀自己的保镖,没有动机。
不是夏邦邦干的,会是谁?
肯定另有其人。
于是,干戈就团队其他人一样,都会变成嫌疑人之一……
本来干戈就看不惯这个赵军,此时此刻,赵军又破坏了他的杀人计划,他更是对这个人充满了仇恨。
他确定对方看不见他手里拿着什么,于是悄悄地把刀子装进了兜里,同样低低地说:“早晚有一天,我会暴揍你一顿。”
赵军并不逞口舌之快,他不说话,只是严严实实地挡着干戈的路。
干戈一步步后退,转身走向了营地。
他一直没有回头。他知道那个保镖一直站在原地。他在心里已经确定,他和这个人早晚会擦枪走火。
他回到车里,不再玩游戏,靠在座位上开始胡思乱想。
他有些疑惑,他第一次来到西北,第一次来到罗布泊,为什么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些石门、哨塔、毡毯、士兵、火把……似乎在他的梦中出现过。
是不是因为父亲来过,回家之后经常提起,所以他确实做过类似的梦,只是不太记得了呢?
尤其进入罗布泊之后,面对高低起伏的荒漠,那种亲近感越来越强烈。
他掏出刀子看了看,似乎又有了一个佐证,或者说又多了一个疑问——他为什么如此热爱刀子?难道他真是游牧民族的后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