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务科长看我不去,他也没敢去,我俩就坐在楼下大厅里喝茶休息等待。常言说“陪赌不陪嫖”,老子这不是陪嫖又是啥?姓焦的那厮这阵儿正在温柔乡里滋润,我们却像寡老婆等汉子,是十足的傻B样!
凭良心说,我那两位敬爱的上司——曹局长以及焦副局长,干起工作来还真不含糊。
六月底,曹局焦副局带着本局几个部门负责人到 60 公里以外的一个市辖县去督办业务。县里和我们同系统的科级小局长不识时务,没有把本来应该在 6 月 25 日之前完成的半年总结上交给局里,并且知道局领导要下来检查工作也不早作准备,结果在一个狭小破旧又布满灰尘的会议室里,他面对着上级领导手忙脚乱满头虚汗语无伦次结结巴巴,惹得我们曹局长断断续续发出好几声冷笑。临了,曹局长阴沉着脸宣布了三条:“第一,××县××局没有认真执行市局关于上半年工作小结的安排意见,将上级机关的指导性意见视同儿戏,相关工作任务没有按时完成且态度极不端正,特郑重提出严肃的批评,回去以后考虑在全市范围内通报批评。第二,××县××局局长仇××同志玩忽职守,不仅不能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工作任务,而且对于上级的检查指导敷衍了事,也要在全市系统内通报批评,并且向县委县政府通报有关情况,让他们慎重考虑仇××同志作为局长是否称职、是否需要调整工作岗位。第三,免除××县××局全体工作人员上半年应得的本系统奖金,责成××县××局仇××局长在两天之内将上半年工作总结和个人的检讨书主动送达局行政办公室(也就是我那里),逾期不候。”
听了曹局宣布的几条,姓仇的小局长脸都绿了。他忽然意识到问题严重,在满头虚汗的同时。小眼珠子转得咕噜咕噜,想弄出一点儿小伎俩挽救危局。
“曹局长,焦局长,我工作没做好,领导咋批评都行。不过,今天是周末,各位领导长途跋涉到我们这儿来指导工作,我应该尽地主之谊,请各位领导别急着走,晚饭和晚上的娱乐活动由我来安排。领导们就在这儿呆一个晚上再回市里,反正明天也不上班。曹局,焦局,二位领导给我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行不行?”仇局长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说。他这阵儿卑躬屈膝一副奴才相,全然没有了先前的傲慢。
曹局长脸又板得跟一块儿铁似的,严肃得比中央首长坐在最庄严的决定党和国家前途命运的重要会议的主席台上还要严肃,斩钉截铁地说:“不行。”
“你这个仇局长,工作是个‘日巴欻’(西北方言中的粗话,含‘不管用’、‘不怎么样’一类的意思),还会来这一套!你这样子,谁敢吃你的饭?我给你说实话吧,你要是把工作干好了,在你这儿吃一顿工作餐也没啥,但是今儿无论如何也不会给你这个面子。”焦副局长做解释一般说。
听了市局两位局长的表态,小科级的仇局长脸又绿了。
我们一行人扬长而去,把仇局长撂进了冰窖里。出门的时候,仇局长还在后面唯唯诺诺地说客气话,可是曹局焦副局不仅不理他的茬,而且不再正眼看他,让我觉得官场上有时候其实很残酷,心里对仇局长生出一点儿小小的同情。
出了县城,大家都觉得饿了。
“曹局,你真不叫大家吃饭了?”我小心翼翼地提醒说。
这种时候需要我这个办公室主任站出来说话,但我战战兢兢,唯恐曹局长因为县局的事情生气,再把气撒到我身上。
“吃,大家都饿了。同志们今天辛苦了。”没想到,曹局态度出奇地好。
县城外围 312 国道边上有许多饭馆,平时主要挣过路司机和旅客的钱,也有县上乃至市区的人故意要找偏僻的场所大吃大喝,就会来这里消费。除了南北风味,当地人开的羊肉馆很多,经营的品种主要是“羊肉垫卷子”。“羊肉垫卷子”是××县正在申请注册商标的一种地方风味食品,很有特色。具体的做法是将当年的羯羊羔现宰,剁成块儿,加上调料,大锅慢火,煮到半熟,上面再放一层小麦精粉做成的卷子——将面和好,擀开,卷起来,再用刀切成不足一寸的小段——然后盖上锅盖,蒸煮到汤之将干。具体的吃法是用大大的搪瓷盆端上来,羊肉鲜美熟软,面卷子筋道入味,主食副食都有了,就上生大蒜,管饱地吃,要多香有多香,要多解馋有多解馋。其中羊头要给最尊贵的客人吃,讲究吃羊脑,大补。
“曹局,要么咱就在这路边的馆子吃些羊肉垫卷子?”我请示局长大人。
“行,你说咋办就咋办。”曹局长说。难得顶头上司有这样的好态度。他平时在单位一把手的位置上霸道得可以,而且事无巨细都爱干涉,把手下的人都弄得唯唯诺诺,不敢有一点儿思想。
我挑选了一家门面装饰挺像样的羊肉馆让司机小詹停车,然后我们进了一个小包间落座。包间里面的装饰虽然俗气,但餐桌餐具还算干净。
“先要六斤羊肉垫卷子,抓紧做,越快越好。其它再说。”我没有再请示领导,自作主张对店主发号施令。
“好好好,羊肉是半熟的,做起来快,你们放心好了。送你们四个喝酒的凉菜。”店老板满脸堆笑说。
“曹局,焦局,你们看还要点些啥?”等坐稳当了,我才跟领导客气了一下。
“咱就五个人,六斤羊肉垫卷子差不多够吃了。完了再上点儿羊肉汤面条,就行。老焦,你说呢?”曹局长说。
“你说啥就啥。弄些酒,解解乏。”“性交的”副局长说。
他这是废话。上酒是当然的,既是惯例,也顺理成章。我早已打发司机小詹到邻近的商店去买了,饭馆里提供酒水要加价,该省的钱还是要省。
大家按照约定俗成的主次坐定,两位局长自然在最尊贵的位置。官场上的人排座次的意识深入到骨子里去了,跟开大会主席台上放置名牌一样严格。
羊肉垫卷子果然上得比较快,焦副局长吃了一口就叫起来了:“老板,你来!”
“来啦!”三十来岁的店主小伙儿一闪身就笑咪咪站到了我们的小包间里。
“你这是啥羊肉?”焦副局长指着一块被他吃进嘴里然后又吐到小盘子里的肉责问小老板,口气居高临下,十分蛮横。
“羊身上的肉啊。”店主虽然满脸堆笑,但却回答得不卑不亢,棉里藏针。可见这厮也非善茬。
“啊,我不知道羊肉是羊身上的?狗身上的那叫狗肉!我们这些人都是傻子,让你想咋糊弄就咋糊弄?你再说一句可憎话,我们抬屁股就走。你信不信?”焦副局长平时人五人六惯了,哪里肯在这小老板跟前栽跟头。
“老板老板,你们才是大老板。我这小本生意赔不起,我生来就是伺候您这些大老板的,我哪儿敢说什么可憎话?您几位想走?想走就走呗。不过,6 斤羊肉垫卷子 180 块钱,放下钱你们就走,我也不敢拦挡不是?”小老板笑意仍旧挂在脸上,但是话茬却不善。
“钱就这么好挣?你说,你这羊肉是不是昨天的甚至前天的,是不是经过冷冻的?”焦副局长要为自己的挑战找出合适的理由。羊肉吃起来的确不是当天宰杀的新鲜羊肉,我的这些上司吃羊肉都吃成精了,哪儿会尝不出来。
“哎,老板您好好说话,我也不敢跟您胡说。这羊的确是昨天杀的,煮成半熟在冰箱里存着。要不像你们这样的客人,一进门就喊快快快快快快,我现杀羊哪儿来得及?不过这羊真是当年的羯羊羔,肉嫩,一点儿麻达都没有。”店老板解释得挺利索,听起来也都像真话。
“你早说没有今天杀的羊,我们就不在你这儿吃了!羊肉放到冰箱里一冷冻,能好吃吗?”焦副局长仍然声色俱厉,但是话里面能听出已经在为自己找台阶下了。
“吃吧,吃吧,我吃这羊肉还不错。”曹局长站出来圆场,“你这小伙子,做生意要讲究诚信,可不能糊弄顾客。没有回头客,你的生意能好?”
“对对对对对对。您这位老板说话我爱听,爱听得不是一般!这样吧,今儿这羊肉我给各位打八折,不,所有的菜都打八折,您各位尽管点。酒水也别从外面拿了,我这儿给你们和外面商店一样的价,另外还给各位送个水果盘。我还指望各位老板、各位领导下一回再来呢。”小老板嘟嘟嘟又说了一长串话,给足了曹局长面子,也充分表现出他作为生意人的精明。
曹局长论操性就是在焦副局长之上,同样的事情由他说出来做出来有更胜一筹的效果。要么人家当正局长呢。
焦副局气哼哼的,但是再也没办法发作。只顾闷着头喝酒,肉尽管不算太新鲜,他也不比旁人少吃。
这一顿地方风味吃得差强人意。最后的羊肉面条不淡不腻,味美可口,大家都吃饱了,酒也喝得不少。最后,小老板赠送的果盘是切成小块的西瓜,一看就是本地产的,沙甜,质量上乘。
“叫你们老板!”焦副局长又勃然大怒,冲端果盘来的服务小姐大声嚷。小姐被他突然的断喝吓得一哆嗦,赶紧转身走了出去。
“你什么意思?!”小老板一进来,焦副局长就站起身来,指着人家的鼻子怒吼。
“我又咋啦?”小老板很茫然。
“你狗日的没安好心!”焦副局很愤怒。
“哎哎,你看起来穿得像个干部,咋一开口就骂人呢?我是狗日的,你是啥日的?”小老板也立即愤怒起来,现场一下子有了火药味。
焦副局长操起果盘就朝小老板那里扔了过去。小老板一躲,西瓜全都甩到了墙上,红色的汁液往下流淌,跟血似的,搪瓷盘子当啷啷滚在地上。
“你想打架还是咋的?”小老板大声一吼,外面立即就跑进来了两个小伙子,一个厨师模样的相貌凶狠,手里操着菜刀。
“刚刚吃了羊肉,喝了酒,你让我们吃西瓜?这不是想害人是啥?你说!”焦副局长说出了自己愤怒的理由。
“是的是的,刚刚吃了羊肉再吃西瓜,坏肚子呢。”我们主要业务部门的科长站出来打圆场,其实是给焦副局助威。
“我们这儿来的客人经常吃完羊肉吃西瓜呢。我给你们上一盘西瓜是好心,又不要钱。你咋把好心当驴肝肺呢?”小老板的矛头主要指向焦副局长。
“你本来长的是驴肝肺!谁不知道刚吃了羊肉不能吃西瓜?我看你是故意的!”焦副局操性太差,非要把自己降到和小老板一样的位置,相互打嘴仗。
“看你们大家都穿得像领导,咋就你一个人这么没水平?”小老板明显地在对我们的队伍进行分化瓦解,表现出他的智商显然在焦副局长之上:“我做生意想要回头客呢,我能故意害人?我看你才长的是驴肝肺,是猪油把心糊住了!”
“你……”焦副局打嘴仗显然也占不了上风,自己反倒被气得浑身发抖。
“好了好了好了,误会误会误会。赵主任,结帐走人。老焦你乏味不乏味?这么点儿小事儿也值得吵架?”我们曹局站起身来,做总结似的说,再一次表现出他的操性远在焦副局长之上。
从小饭馆出来,天色已晚,我们一行人抓紧往回赶。焦副局一路上气哼哼的。
车子将要进城的时候,又出了一点儿意外。司机小詹头天给汽车轮胎充气,右后轮胎破旧,本该换了,偏又充得过饱,经过公路收费站时,因为路面上铺设的障碍物一硌,轮胎竟然爆了,车子正好堵在收费站狭窄的通道上。这个收费站既是省道要冲,又是进城的唯一通道,所以几分钟后面就堵了一长串车,把那些司机急得乱打喇叭,煞是热闹。
“今儿咋这么不顺?”曹局眼见得脸拉下来了。我在心里抱怨“性交的”是个丧门星,有他同行,很少能一帆风顺。我不由想起了他酒后驾车撞死一个小伙儿的事情,说不定这厮阴魂附体呢,能有个好?
“曹局您别急。我们想办法把车拖到旁边,再把备胎换上就好了。要么我给您拦辆出租车,您先回去。”我自己心急如火,但仍然要跟领导陪笑脸装孙子。这就是当办公室主任的好处。
“小詹你咋搞的?”焦副局仍然一副领导的派头,颐指气使,冲着汽车司机横。我在心里直骂:你他妈真是孙子,杂种!
曹局也没好意思先走。小詹急得满头汗,哀求一位车牌号是本市的司机找绳子把我们的车拖到路边,然后手脚很麻利地更换了轮胎。领导们重新上车。
“曹头儿,今儿辛苦大大的,我请你去放松放松。”焦副局说。车子行驶在路灯明亮的大街上,我在心里暗自庆幸就要到家了,不料焦副局又节外生枝。
“我不去,累了。你要去让赵主任安排一下。”曹局说。他所谓的“安排一下”,意味着接下来的活动可以变成公款消费。这种话我一听就心领神会。
“你是一把手,你不去,我们咋好意思去?正因为你累了,才要放松放松。走走走,就搞个足浴,然后回家。”焦副局恬不知耻地说。
“唉!”曹局长叹一声,无可奈何的样子。然后不吭声了。
于是,我指挥小詹把车子开到了全国连锁的“××”健身洗浴中心。我们两位领导加上我和业务科长鱼贯而入,小詹把车子开回单位去了。
这里的足浴按摩很正规。根据洗脚盆里泡的药物不同和按摩手法的繁简差异,消费价位高低不同分出若干层次,丰俭由己。我悄悄请示了曹局,为大家选择了最便宜的中草药浴足。这个店里的足浴技师一律是从外省某地招来的年轻姑娘,都经过严格的专业训练,手法熟练,穴位掌握得准确,不仅把脚丫子弄舒服了,全身都敲打按摩了一遍。正规的足浴保健确实是一种享受。
足浴完成之后,焦副局涎着脸,吞吞吐吐提出来要去楼上享受别的服务。我知道这家洗浴中心还有桑拿,有各式按摩,有女性陪浴的贵宾单间,男人进去了,想干啥都能干。我在心里暗骂“性交的”真不要脸。
“我回去了。赵主任,这里交给你了。”曹局看来也觉得焦副局过分,他拉长了脸,说完扬长而去。我和另外的科长面面相觑,问题在于焦副局长还不知趣,坚持要上楼。一把手走掉了他就是老大,想不听他的都不行。但我实在不愿意跟着上去,我知道有关的纪律条例规定党员嫖娼要被开除党籍。我或多或少还有上进的想法,不能在这无关紧要、贪图一时之欢的事情上栽跟头。
焦副局上去了。业务科长看我不去,他也没敢去,我们俩坐在楼下大厅里喝茶休息等待。日他娘的,常言说“陪赌不陪嫖”,老子这不是陪嫖又是啥?姓焦的那厮这阵儿正在温柔乡里滋润,我俩却像寡老婆等汉子,是十足的傻B样!
姓焦的,我和你八辈子的祖奶奶“性交”!我在心里痛骂那厮,阿Q一般消解心头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