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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父亲去世

蜗居在小所里的叶飞一直存有一丝幻想,幻想这一切不是现实,而是一个真实的梦。他一天天期盼着,期盼着云云能重新给他一种解释,说这是一个玩笑,是为了促使他下决心调动的玩笑。那样,他一定不会责怪云云的。终于,他等来了一封很厚的信,他有点惊喜。但当他颤抖地撕开信封,一气读完之后,他才明白,他又一次撕碎了破败的心。他彻底地不再充满新的期待了,不再有柔柔的惦念了。因为云云说她不想继续背负这织女式的生活了不想继续承受这份爱的痛苦了。

作为一个男人,叶飞能从云云的字里行间感受到一个男人所谓的尊严被践踏的耻辱。但经过夜的过滤,面对不能左右的现实,他只剩下忧伤,心痛欲裂。

“如果在爱中只有痛苦/那为什么要爱呢?/那是多么痴傻/你要求她的心/只为已把自己的心敬给了她……/”

叶飞想起了泰戈尔的诗句,心中念道,走吧,走了也许是一种解脱。既然自己没有能力改变这一切,为什么不允许别人替代。喜欢她就是希望她好!爱她,就是希望她过得幸福。一味的霸占,难道不是满足于自己的私欲吗?

整个苦夏,待在沙梁的叶飞很少回家。偶尔去一趟,又令人生畏。沙路和“老爷班车”相擦犹如古战场两军对杀,尘土封天。他觉得远离沙洲,远离熟悉的人群,心反倒好受些。

随着日历一页页撕去,看起来每一天都像是在延续着昨天。但就是这一页页中,生活发生着让人无法应付的悲欢。一年又消失在隆冬,春节到了,天,没有阴云密布,也没有“鹅毛”横飞,叶飞却经历着家庭历史上最沉重的悲痛。叶飞的父亲走了,静静地,没留下一句话。父亲刚解放就参加了工作,在叶飞幼时的记忆里,家从来都是父亲的旅店。直到读初中,父亲才进城在家一日三餐。父亲不再视家为旅店时也是父亲一生中辉煌的时期。父亲回城任了局长。叶飞想起父亲当局长时,家比秦腔馆还热闹,隔三差五就有人带着酒来找父亲对垒。父亲从不收礼,但没法拒绝来人带酒和他对饮。父亲行起酒令嗓门特大,颇具气势,从不服输且喜欢打擂台个个单挑。若将对方打败,父亲就会高兴得哈哈大笑:“服吗?丢倒一个俘虏一个!咋的,还不服!来,有种再来个十三太保。”

叶飞记得胡红国来得最勤,他记得胡红国每次带的酒档次都很高。父亲看见那酒总先数落几句,觉得是一种奢侈,极端的浪费,不愿喝。但胡红国摸透了父亲的脾性,笑着便拧开酒盖。那时,胡红国任局办公室主任。叶飞当兵临走的那些日子,胡红国刚提升为副局长,脚步更勤了,如公鸡打鸣一般准时。叶飞还记得自己上车临走时,胡红国硬把两条希尔顿香烟塞进包里,拍着他的肩膀,再三叮嘱:“到部队好好干,干出个样给咱们局也争争光。”叶飞称胡红国叔叔快五六个年头了,感觉上很是亲切。

没想到当兵回来,叶飞继续称已任正职的胡红国为叔叔时,胡红国早没了以往热情,弄得叶飞每次都很纳闷。经过了多次冷遇,叶飞才明白应该称之为胡局长才对,只是叫惯了的嘴偶尔拐不过弯来,使他一次又一次陷入尴尬。

父亲在那次雨夜里带领大伙排除了险情,自个儿却高烧不醒,烧出了心肌炎。出院后又过度劳累,加上长期烟酒的催化发展成为冠心病,一直徘徊在黄泉的边缘。母亲看见父亲喝酒心便发抖,父亲却常说:“生死有命,与酒何干?”

父亲从机关大院搬出来的那天晚上,约了许多机关的酒友来家对饮,以求平稳过渡。母亲如往常一样拌好了几样小菜,可全家人等到繁星出场仍没来一人,反倒闻到对面胡红国客厅里喷薄而来的浓浓的酒精味。父亲站在阳台上朝对面看了很久,对面窗户上刺目的灯光一直贼光光地亮着。父亲第一次感觉到大权旁落的可怕与世态的炎凉。回到沙发上,父亲一支接一支地抽烟,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灰铁的脸令母亲的心如玻璃碴碾磨着。母亲几乎要跪下来,父亲才摇摇晃晃默默地躺在床上。

父亲虽然也有了心理准备,但没想到反差如此之强烈。家中突来的沉寂弄得他每次都要拉上母亲搬搬家具,让家中的摆设换换岗。母亲看着,难过得头都快晕了,但只能忍着。

母亲读书虽不多,但世态炎凉多少还是懂点,看着父亲这样,她一直不厌其烦地劝慰,让父亲看穿些,想开点,不要太在意。可母亲的劝慰不仅起不到作用,反而更惹恼了父亲。母亲知道父亲有着不便向外人倾诉的郁闷,所以每当父亲提起酒瓶时,母亲就流泪了。

父亲退休后,物价疯狂上涨,家里的生活越来越困顿,母亲没有工作,哥哥在南疆有着自己的家。叶飞当时在部队,全家唯一的生活来源都靠父亲那点微薄的退休金,父亲过分的烟酒爱好更加剧了全家生活的窘迫。父亲吸烟、喝酒的档次越降越低,低得吸烟时都不敢掏出烟盒,而是把手伸进口袋里摸出一根点上。

想起这些,叶飞的心有点打颤,他原本以为回来能为家立起柱子,谁料一切的一切竟出人意料地走向另一个极端。叶飞呆呆地想着,想着过去,想着现在,想着未来,大脑如灌满糨糊。

春节到了,小所放了假,蜗居了一个冬天的叶飞回到家。就在他回来的第二天,李建国来家问罪,母亲赶忙招呼他坐下,一边递烟倒茶,李建国却拍响了桌子,向叶飞要人。

叶飞有点气愤:“她半年前就跟石磊跑了,我到哪里去给你找人?”

李建国有点噎,云云好长时间没回家了,单位打电话找人,他哪儿也找不到,以为云云仍和叶飞在一起。听叶飞说云云跟了石磊,李建国知道自己的女儿负了叶家,但嘴上仍是不饶,骂骂咧咧,最后留下一长串难听的话走了。叶局长很是憋气,关上门开始训斥叶飞,叶母无声地哭泣。

本来心情就坏的叶飞被长辈一数落,顿时来气了,他对父亲吼道:“你们骂什么?云云为什么离开我你们知道吗?她瞧不上咱这个家,瞧不上你们。我们原来好好的,就是因为我被分到了沙梁,分到那个满是沙土疙瘩的小所。”

父亲听了儿子的吼叫,不再训斥了,无声地坐在沙发上,摸索出烟,手抖得很厉害。

叶飞看着父亲,砰的一声合上门,把自个儿关在卧室里,久积了的泪水从眼里涌出来,他猛地转过身,一头扑在床上,伤心地痛哭起来。

吃晚饭时,母亲敲了好几次门,叶飞仍把自己锁在屋内,父母的叹气声如锤般一下一下砸在他心上。他其实也想出去告诉父母不要再为这事伤心了,但同时又有一种解恨的快感在阻拦着他,却没想就是这解恨的想法,带来的却是无法挽回的悲痛。

父亲也没什么胃口吃饭,心里一直想着之前发生的事,也觉得有点愧对儿子,于是放下碗筷,一声不响地独自出了门。来到局机关大院,胡红国正拉开车门,抬脚准备上车,叶飞的父亲叫了他一声。

没想到胡红国抬头看了他一眼,好像压根不认识,低头钻进轿车,轿车一溜烟驶出大门。叶飞的父亲呆了,没想到胡红国如此骄狂,他仿佛看见机关楼的每一扇窗户上都长满了嘲笑。他捂着胸口,好久才缓过气来。他没有回家,从此,回家的路上再也没有了他的脚印。

叶飞和母亲找了整整一个晚上,直到第二天早晨才在郊外的水渠旁找到父亲。父亲静静地斜靠在干渠纪念碑下,已无声地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ViZOJyEek7/S9WMI9FCGosa6VcPNEi1Fdc8jRjMamkWprR17SNlnWeGTlzned49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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