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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新兵连

虎子名叫海虎,是和叶飞一块儿光屁股长大的。在成长的历程中,他俩始终为伴,上学时是同窗,当兵又是同室。在部队,虎子是叶飞手下的兵,虽然叶飞也是个兵,但他是个有级别的兵,叶飞是个代理排长。

一九八九年的冬天是他们谁也无法忘记的一个冬天。叶飞他们戴着大红花在亲人的告别下哐当了两天三夜的火车来到黄河岸边一个原来没有多少人知道现在全世界都关注的叫小浪底的地方,开始吃黑不溜秋的馒头夹红不拉叽的萝卜条。也许是兴奋,他们满怀着一腔热血走到一起报效祖国;也许是饿了,他们舌尖苦涩却没一个人流露出萝卜条难咽的表情,吃得有滋有味,如狼似虎。石磊三个馒头下了肚,还想吃,他问叶飞:“还能吃吗?”叶飞看着四周小声说:“可以吧!”虎子也看着正咽同样萝卜条的领队,又看看不相识却千篇一律咽萝卜条的战友。领队给了叶飞和石磊一个眼色,悄悄起身取回来几个馒头。

新兵训练开始了,战友们挂上背包站在一排。

“向右看齐。”

可虎子的脑袋没有向右,他直愣愣地看着喊口令的老兵班长。老兵班长见自己的口令没有达到整齐划一的效果,挺严肃地瞪着虎子。叶飞赶忙拉拉虎子,虎子愣过神来,头朝左又赶忙朝右。

开始分班了,叶飞、石磊、虎子分在一班,林子、民子分在另一班,都在一个排里。

一个班加班长共十二个人,班长领着他们进了一间大营房,指着地板上的通铺说:“这就是你们的床,凑合着些,下连队条件就好多了。”

叶飞把背包放在墙根那张铺上,虎子看见挤出来,也把背包放在叶飞旁边。老兵班长却一个飞脚将虎子的背包踢到地板上。

虎子站起来,握紧了拳头,叶飞赶忙拦住。

“咋的?新兵蛋子。”

老兵班长边说边上前,石磊见这架势,也赶忙站起来。叶飞抢过去横在中间,用肘捣捣虎子,虎子翻了翻眼皮歪头坐在床板上。虎子被老兵班长安置到正门那张床铺上,整个新兵生活,虎子用皮带扎紧被头还是被潮湿的冷风抽得哆嗦。

到了夜晚的军营,一过十点半,无论你干什么,几声哨音响过,屋子里立马漆黑。别以为苦了一天可以拉上被子呼呼大睡了,班长的小手电筒无处不在,要是谁不汗流浃背可就惨了。

老兵班长的飞腿每个人都有体验。在黑暗中,人人喘着气,拼命地做俯卧撑,仰卧起坐。以盼身体早点出汗,早得解放。

叶飞和石磊身体微胖,每次动作二十来下,汗珠便渗了出来,再坚持十来下,汗珠就一个劲儿地往下淌,湿漉漉的身体让班长的小手电筒照照,便可进入梦乡。虎子可就惨了,很长很细的身子使出吃奶的劲儿仍如沙洲的沙漠不见一点水珠,少不了继续累其筋骨。

人常讲,没有个性的生活,只能叫生存。在部队,尤其在新兵连,你必须和大家一样,不能有丝毫的出格,无论是在课上还是课余。你只能是这部机器的一个冰冷的零件,每个人必须遵奉它的规范,且必须是非理性的遵奉。

躲在墙角偷着吸烟时,虎子被班长的行为气得大骂:“要是在沙洲,我不废了这小子,我他妈的不是人。我哪辈子欠谁的了?跑这儿受这份洋罪。”

叶飞安慰他说:“过吧,心字头上一把刀,忍忍吧!只要新兵训练熬过去,什么也都过去了。不见得天天都是这样。”

从此,虎子给班长的第一印象不知不觉定格了。他试图用带来的香烟和班长发生点关系,却没想鸡飞蛋打,又赔夫人又折兵。

老班长当兵三年还没入党,他的理想是争取加入党组织,回去干他们村的支书,因此在这最后的机会里显得特别有远见。他没被虎子的两条“云烟”俘虏,反将虎子和虎子的“云烟”作为材料报到新训大队长的办公桌上。

适逢部队正在开展政治教育,大队长听完老班长的汇报,一个巴掌重重拍在桌子上,来到已集合待命的部队前面。

大队长背着手,围着虎子推磨般转了几圈,突然把虎子叫出队列,手指向虎子,大声地讲“同志们,在建设社会主义的队伍中,我们绝不允许这样的害群之马、歪门邪道拉拢腐蚀干部……”讲了一通,他又叫出班长,但没有围着转圈。他表扬了宋班长的优秀品质,肯定了宋班长拒腐防变的能力,要求全大队新兵向宋班长学习。

散会后,虎子当晚便打了背包,死活要回沙洲,叶飞扯下他的背包问:“回去干啥?你就这么回去?”

虎子喘着气,没吭声,他真想去找个人打一架。

叶飞拉他坐下,继续说:“我们初来乍到,又是这个环境,发什么脾气?”

虎子从此天天耷拉着脑袋,且向左边歪着,好像右边刮八级大风似的。班长宋晓明也感到有些过分,对虎子的语气也柔和起来。

想到这儿,叶飞觉得部队生活真还是值得怀念。他点了根烟,勒不住的回忆被烟雾拉回到往昔的日子中。

下了连队,他们感觉连队生活也没什么神气之处。依旧是新兵连那一套,天蒙蒙亮起床出操,天黑乎乎趴在床上做俯卧撑,唯一不同的是伙食好起来,环境改变了,感觉不再对睡觉有强烈的渴望。

下了连队,又换了班长,班长叫华继红,山东人,宽宽的肩膀,宽宽的嗓音。华继红常在叶飞他们入睡后点支小蜡烛挑灯夜读,充足了劲儿准备军考。叶飞觉得他挺喜欢吐痰,尤其在深夜。华继红每吐一口痰还有个前奏,先咳嗽几声,鼻音再长长拉一声,然后再咳嗽再挺响亮地吐进痰盂。

靠华继红床铺的王光明也是山东人,家住水泊梁山。每晚熄灯后,他不用做俯卧撑,抽根烟拉上被子倒头入睡,立刻就有了鲁智深般的鼾声。鼾声扰得挑灯夜读的华班长很难安心因此,叶飞曾亲眼看见华继红用毛巾去堵王光明的嘴,因为王光明的鼾声对他有着比叶飞更深的痛苦。

最令叶飞讨厌的是临近的黄浩。黄浩来自深圳,私下里,战友们都称其为“小广东”。黄浩睡觉既不吐痰也不打鼾,但他叽叽吱吱磨牙。叶飞觉得黄浩磨牙还有个量质转变的过程,磨到一定积累犹如老鼠吃了三步倒,叽叽几声质变为咯咯吱吱、叽叽咯咯,好似有人用指甲划着墙壁,令他耳膜万分恐怖。叶飞曾警告过黄浩,可到了晚上,他仍继续,上足了发条叽叽咯咯、叽叽吱吱地无休无止。

有一次,邓小平同志去特区视察改革开放成果的实况通过电视传播到部队,全连队战友每天都坐在电视机前。此时,叶飞的军旅生涯滑进了第二个年头。

一天,电视正播出深圳巨变。听着播音员讲深圳怎样从一个小渔村发展为今天的现代化大都市。黄浩坐不住了,他指手画脚地顺着镜头掠过的座座高楼,抢在播音员前给全队战友嚷嚷这儿是什么,那儿是什么,以前是什么,现在是什么,兴奋得不得了。

“你嚷个屁!看你还是看电视?”虎子说着一把将黄浩推到一边。

黄浩最初给人的印象是特喜欢干净。每晚九点后,他准时端着盆子去冲澡,冲洗的时间非常长。叶飞有一次溜出营门去买烟,无意中发现去冲澡的黄浩坐在排档里喝着鲜啤吃着日本豆。黄浩没办法,只好从一大堆瓜子、果脯、鱼皮中挑出一袋三毛钱的五香瓜子准备堵住叶飞的嘴。叶飞却乘他不备,一把全抢了过来。黄浩急了,扑过来抢。叶飞高举着塑料袋威胁他说,再闹就给抖搂出去。黄浩喘着气求起了饶,叶飞就笑着给了黄浩原准备给他的那袋五香瓜子。黄浩伸手接的时候,想全部夺回来,被叶飞一手推了回去。

华继红终于考上了警校,副班长李中接任班长,叶飞也因较好的表现被大胡子队长提名,通过民主测评委任为副班长。叶飞是同批兵中第一个进步的。叶飞有了这顶小小的乌纱,除了当好兵,还过问班里的内务卫生,偶尔也在班长不在时体验班长的威风,感觉特好。

老兵走了,新兵来了,叶飞他们一下子轻松了许多,最大的解脱便是不再给别人洗衣服,洗袜子,洗床单,而且连自己的衣服、袜子、床单也不用亲自揉搓了。因为他们不再是新兵蛋子了,新兵蛋子这一“光荣”称号让后来人继承了过去。没有了新兵蛋子的称号,也就意味着有了发号施令权,自己的事情可以让别人办。

虎子在这一年也终于出人头地了,靠着在家玩车练就的技术在全队有了名气,大胡子队长给了他用武之地。防暴队刚组建那会儿,值勤用的摩托车除了四五辆新的外,其余的全是市局里的二手、三手货。自打虎子光荣地接过车钥匙,车总是保养得挺棒,载着大胡子队长呼啸的车影伴着一个接一个不停闪烁尖叫的警笛,在大街上威风得不得了。

街上放录像的、耍刀弄棒的、卖玩具枪的见了虎子都挺怕,丝毫不敢张狂。巡逻时若遇上打架斗殴等轻度违犯治安的,虎子表现最勇敢,他经常是一个急刹车跳下去,扒开围观的人群,张飞般的一声大吼震住双方,先上去啪啪一人一巴掌,然后再论是非。于是,街上小混混见了他都怯,常凑着空约虎子出去喝酒。 IQvBhKBb6I0yIblWz6ScV/6FYMdmvXh8KF377Y0g9UYYaTeglm5frJUs4TEmMSa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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