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生活,叶飞还是去了沙梁,可没待上几天,他又不得不再次回家。
接到姐姐打来的电话,叶飞骑着破自行车找到韩兴民请假。韩兴民看着叶飞写的假条,黑糊糊的脸像一只被火烧热的油气罐。
韩兴民没像往常接过叶飞的笔签字,他把假条抖了抖,气狠狠很有点不耐烦地说:“就你事儿多,还想不想在这儿干了,想干,就有个干的样,不想干,去了就别再回来。”
叶飞的母亲住院了。
叶母的病是心情所致。一个人闷在家里,想着过世的老伴和儿子的痛苦,病就慢慢浸上心头。叶飞赶回来送母亲住院,过了大半个月,病慢慢退了,叶飞的饭碗却碎了。叶飞的假期早超了,韩兴民见他不归,召集小所的人破天荒地形成了一个集体决定:叶飞因无故旷工十天,责令其调离工作。王援朝等人打抱不平,说这样做是不是对叶飞太过分了。韩兴民说不以规矩,难成方圆,就这么定了。其实这也不是韩兴民的本意,因为胡红国早已给他发了话,要他想办法把叶飞挤出去,他也不能不这么做。
失去了工作,叶飞就去批发市场批发了三十件汗衫,是前胸挂满美人照,后背涂着流行词语的那种。他又买了个能把整个脸捂得严实的口罩,把汗衫别在床单布上,摆在十字街旁的槐树上。
五月的太阳刚从沙尘暴中解脱出来,一个劲儿地放着光芒。叶飞感觉口罩下的鼻子窒息般地难受,下了七八次决心之后才一把扯掉。
叶飞选定双休日,坚持了三四个钟头,火辣辣的太阳开始西倾,纳凉的人群渐渐涌上街头叶飞不敢大张旗鼓地吆喝,好在有不少顾客过来询问。叶飞卖得正起劲,胡红国的女儿胡晓晓过来了,看着叶飞和叶飞的汗衫,耸鼻冷笑着说:“我以为是谁,原来是叶大公子。你摆到这儿,是不是有点有碍市容?”说完,扭着屁股高跟鞋踩出满足,一扭一扭地走了。叶飞一把扯下床单,汗衫四下散落。他受不了这种侮辱,朝着远去的胡晓晓的背影狠狠地骂了一句:“我操你妈!”
买了瓶酒,叶飞拎着沿着大街朝西走。走出城市,走到一片等待开发的戈壁滩上。风在戈壁滩上不慌不忙地刮着,路面远远地向天伸延,没有边际。天地极大,漫漫戈壁中,有棵孤零零的胡杨显得很瘦小。叶飞朝着胡杨走去,摇摇晃晃地歪靠在胡杨树上,仰起头喝尽最后几口酒。天已布满星斗,夜色笼罩住一切。叶飞顺手一摔酒瓶的破碎声引起阵阵犬吠。这一晚,叶飞回到家中已是很晚了,母亲早已入睡。他轻轻地回到自己的床上,一根接一根地吸着烟。窗外,满天星星发出微微的光,将一团浓浓的夜色搅拌成淡淡的雾霭,朦朦胧胧。它们闪着眸子,在无尽的苍穹中孤独而不失美丽地展现着自我。叶飞看着,那团早消失了的理想又幻化在了脑中。他懂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不管曾经是多么的暗淡,只要不懈地努力,总会在生命的长河中亮起自己的灯光。一个人不管你有多么的不幸,社会绝不会陪你哭泣,它认同的只是你对它的贡献,你的成就。
苦难也许真是最好的导师。没有苦难,高尔基写不出《我的大学》。自己虽无法配比,但干吗不降一档将自个儿的苦难绘成《我的中学》呢?
哗的闪电照亮了他身上沉积的沙尘。他洗净眼鼻、毛发和口腔里所有的沙子。坐在小桌前,抖了抖稿纸上的灰尘,拿起了笔。
这些天来,他一直远离人群,在小屋里踱来踱去,折腾得满脑都是词句。疯了似的没日没夜写了一大堆塞进了邮筒,希望伯乐能发现他这匹千里马。
可那些把自个儿感动得流泪的文字,却接二连三又飞回到他的案头。叶飞一下子泄气了。家里的电话也被局财务科长拿走了。十天前,财务科长送来通知,限期补交电话初装费,原因是老局长不在了,待遇也随之取消。这小小的电话是父亲一生唯一留下的能说明事儿的东西,不仅叶飞有点不舍,母亲也挺痛苦。可就这小小的东西,现在对他们也已是很奢侈了,最终,沾满母亲泪水的话机还是被财务科长拆走了。
叶飞呆呆地看着财务科长出门,真有点欲哭无泪。
他决定还是去找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