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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赵强迅速离开了医院。

四十多分钟后,当他将车开到能够看到野诸葛家大院的地方时,远远地看到聚集在野诸葛家大院外边的人已经站得里三层外三层。他没有意识到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开始时,他还以为会不会是野诸葛家里的什么人病了,或者出了什么意外。他小心翼翼地继续将车朝前开去,渐渐地看明白了。事情原本好像不是像他想象得那样简单,他发现站在门外的那些人情绪异常地躁动。车越是靠近那躁动的人群,越是听得清那人群中传出的嘈杂声。他将车停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下车后直接朝人群走去。

他最先看到的是一个他经常与之打交道,并和自己做着一样生意的钱小利老板。他走上前去与钱小利打了招呼,“你怎么会在这里?”

对方马上回敬了他,“你怎么也会来这里?”

赵强原本不想如实告诉他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可又没有隐瞒的口实,“我是来找野诸葛的。”

钱小利有几分蔑视,“那还装什么,不都是来找他的吗?不找他,谁来这里干什么?”

赵强是个聪明人,他一下子明白了。这些人都是怀着同样目的来这里的。可为什么会一下聚集了这么多人呢?

他似乎一下子悟出了什么,会不会是野诸葛真的出事了?

这些天来,不断地有老板跑路的消息传来。

其实,昨天上午,赵强就已经来找过野诸葛。上午九点多钟,当他计划好准备下午来找野诸葛要回存在这里的存款之前,就听到了又一个老板跑路的消息。这次跑路的是一个房地产老板,这在他们这里还从来就没有过。以往的跑路事件都是发生在一些小微企业主身上,这次却发生在了一个颇具实力的房地产开发商身上。当听到这一消息时,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那个房地产开发商将几栋正在施工中的大楼以低于眼下周边房源价格三千元的价格卖了出去。这一下吸引了不少早就持币待购的购房者。当听到老板跑路的消息时,购了房子的人突然担心自己的利益是否能够得到保障,于是都赶到了售楼处。当市里有关方面介入调查之后,不少人才知道他们的房屋交易在房地产交易所那里根本就没有登记。甚至有的已经签订购买协议的属于自己的房子,其实是在别人的名下。

赵强虽然并没有在那个跑路的老板手里买什么房子。可他马上联想到自己存在野诸葛手里的那笔钱的安全问题。再加上他从张东阳那里贷的那笔钱,也被追上门来讨要。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他急了,他甚至急红了眼。于是,他上午就直接来到了野诸葛家,结果是连个人影都没有看到,看到的只是上了锁的大门。

他回到公司后与方维通了电话,并没有敢把没有见到野诸葛的事如实告诉方维,只是和她说下午他将去找野诸葛。下午他真的想再次去野诸葛家里一探究竟,结果是一出门,便被张东阳的手下等了个正着。

此刻,眼前的吵闹声越来越大,他听得也越来越清晰。已经不用问了,肯定是野诸葛也出了问题。当然不是他家里出了什么意外,更不是出了什么人命案。野诸葛肯定也是跑路了。

正想到这里,他突然被身后的一个人重重地击了一掌,冷丁一回头,吓出了一身冷汗。他马上发现击了他一掌的那个人,正是昨天被绑架时,他哭着喊着要见的那个张老板——张东阳。

“你你你……”赵强已经语无伦次。

“你什么你?”张东阳用手推了他一把,“你跑到这里来凑什么热闹啊?”

“我我我,我是来找野诸葛要钱的。”

“好啊,你借我的钱不还,还上这里来放租子。三天之内如果不把我的那笔钱还上,你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我说张老板,别这样,别这样。咱都是讲信誉的,我借你的钱,晚还一天,你就多赚一天的利息。我是不可能赖账的。”赵强试图努力申述拖欠的理由。

“你就算是再多出两分利来,哥们都不想再借给你。”他把赵强往人少的地方拉了一把,“你小子还告我说是我把你关在了地下室里。你想往死里整我?你小子是不想好了?”这一刻,他的那张脸似乎有些扭曲。

“没没没……”赵强一时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

张东阳揪住了赵强的衣领,往后推了他一把,“对了,你这才说对了。根本就没有这码事。我什么时候把你关进地下室了?你这可是恶人先告状啊。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还是先弄明白了这道理,再来这种的地方混。明白吧?”

赵强频频地点着头,“明白,明白。”

没有要到钱,偏偏又遇到了最不想见到的人。这让他的心里又多出了一份沉重。离开野诸葛家门口时,他还是明白了野诸葛真的是出事了。不容置疑他肯定是跑路了。赵强并不知道方维昨天还与野诸葛通过电话。可在场的人几天前打电话给他时,他不是不开机就是不接电话。来他家找他,就更是不见踪影。

人们在纷纷地议论着。

赵强发现好像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比他更知道这件事的底细。他走到一群人跟前,没有人注意到他在向他们靠近,人们照常谈论着。十多分钟之后,他完全弄明白了。眼下野诸葛确实是遇到了无法解决的麻烦。原本他除了自己这些年积累起来的血本,加上从民间非法吸储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资金来源,那就是从银行贷款。他以正常贷款利率贷到款后,再将这笔钱打入到他的地下钱庄,以更高的利润放贷于小微企业,以从中获取利益。

听说眼下他遇到的麻烦是因为上级前来某银行检查工作,发现了银行为他贷款办理手续的破绽。原来野诸葛用来贷款的那家公司实际上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注销。可这笔业务还照样在继续进行着。上边展开了调查,这才让野诸葛露出了马脚,开始时他想用钱摆平这件事,可最终没能如愿。最后才不得不选择了跑路这条道。

听到这里,赵强更加明白,原来此前他曾经非常严厉地提出将那笔钱取走时,野诸葛为什么会一再找借口推托不办的原因。他懊恼极了,因为他知道野诸葛的跑路,对他和方维来说意味着什么。他转身离开了那些还继续怒火中烧的人们,抑制着自己的情绪,朝轿车缓步地走去,他一边走一边用手捶打着自己的脑袋。

关于老板跑路的事,赵强还是有一定的思想准备的,可他说什么也没有做好地下钱庄老板跑路的思想准备。他万万没有想到,当初他的最为得意之举,也就是把当时暂时不急用的那笔钱存入野诸葛那里,以获取不菲的收益,竟然会是这么大的一个败笔。

他亦步亦趋地走到轿车面前,无精打采地坐进车里,并没马上发动引擎,而是将头向后无力地靠去。

此刻,两年多以前的情景出现在他眼前。那时他们家里有了女儿朵朵,方维主动担负起了家务和照料孩子的重任,再不愿意过多地过问公司的业务。她主动提出将公司交给他打理。

存到野诸葛地下钱庄的这笔钱,就是在他掌管公司业务之后操办的。

赵强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景。

他们刚刚将一批积压好长时间的LED产品推销出去之后,一时间市场未来的趋势并不看好,眼看这笔钱放在手里,一时派不上用场。公司暂时不能轻易加大投入的力度,用于其他投资又没有去路,以往最被看好的房地产投资或者股票投资,眼看着都没有什么希望。他们早就知道这些年来地下钱庄的生意红红火火,地下钱庄吸储的热情一浪高过一浪。这让他的心潮涌动。一天晚上他应邀参加了一个客户的宴请。吃饭过程中,那个女客户无意中提到了她有一百万元闲置资金存入了地下钱庄,每个月五分利,地下钱庄的老板再以每个月八分利或者十分利不等的利率,放给急需要用钱的人。双方各取所需,又各有所得,许多人都厚此不彼。

赵强听到这个消息,最先怀疑地下钱庄老板会不会讲信誉。女客户很认真地告诉他,她存入地下钱庄的一百万元,每个月都能从中领到如数的利息。这让他渐渐地相信了这种营利方式。那天晚上回到家后,方维还没有入睡,他主动在她面前提起了此事。方维告诉他,“这种事我比你知道得多,那是不受法律保护的。你别看现在家家户户都在做这种生意,实际上一旦出了问题,你是打不了官司,也告不了状的。所以我根本不同意这样做,把钱暂时放在银行里,即使是利息少一点儿,用起来也方便。”

赵强并没有说服得了方维。他当然知道方维把生意交给他打理,像这么大的事情,方维如果不同意的话,他是不敢造次的。

三天之后,他在方维面前又一次提起了此事。方维依然坚持己见,可最后赵强开玩笑似的告诉她,钱已经被他存入到了野诸葛的名下。方维听到他已经将生米做成了熟饭,也就不能再说什么。因为当时毕竟还没有看到哪个地下钱庄的老板违约的事情发生,更没有哪个老板跑路的传闻传来。方维的宽容态度,放任了赵强的行为。其实,当时赵强第二次在方维面前说到已经将钱存入到野诸葛名下时,他还没有将一元钱存入到他的地下钱庄。正是在那之后,他第一次将四百万元正式地存了进去。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他发现方维依然没有做出激烈反应,就又一次找到了野诸葛,将剩下的二百万元也如数地存入了他的地下钱庄。

直到此刻听到野诸葛跑路的消息之前,野诸葛还真的没有违约的行为发生。他一直按照约定,利息每月一算,而且是月月结清。赵强每个月都能如数地拿到他们应该得到的利息。最近一段时间,他之所以心急如焚,是因为几次正式与非正式的交涉,野诸葛总是以这样或者那样的借口一拖再拖,让他渐渐地有了警觉。

赵强知道还继续逗留在野诸葛家门前的那些人,大都是一些普通的百姓们。因为他早就听说这一两年来,随着通货膨胀的加聚,人们的心理普遍有些浮躁,不少人都害怕存在银行里的钱会贬值,便纷纷将存款取出,投向诸如野诸葛这样的地下钱庄,以获取比存在银行里更大的利益。而像他这样的客户,算是野诸葛地下钱庄的大户。当然这肯定抵不过野诸葛从银行贷得的数额。

他意识到这样傻傻地待在这里是无济于事的。即便是长久地等下去,只要野诸葛不重新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是根本没有一点儿用的。明眼人一下子就会看出来,像野诸葛这样的人既然选择了跑路,是不会再轻易地出现的。

回去之后怎样向方维交代呢?这毕竟是她当时被动同意的呀。

如今眼看着这笔钱可能一去不复返了,这意味着什么呢?

这是一种怎样的浩劫啊!

他抬起头振作了一下精神,发动了轿车向医院缓慢地驶去。就在他离开的那一刻,他看到了一辆电视台的采访车停在了那些人群的附近,其中有一个扛着摄像机的记者迅速地走下车。他意识到,这件事一定是惊动了市里的新闻单位。他犹豫了片刻,想下车看一看,仅仅是几秒钟的犹豫,他还是选择了离开。他加大了油门,开车离开了那里。

轿车平稳地行驶着,他的脑海里几乎是一片空白。当轿车已经驶出十几公里之后,他才发现已经到了泰山路与景泰街的交叉路口处,轿车被红灯拦了下来。这时他才仿佛从睡梦中醒来,仿佛才意识到此前那所有的行为,几乎都是下意识的。

几十秒钟之后,红灯被绿灯所取代,他并没有开车前行,而是突然将方向盘向右打去,轿车拐向了另一个方向。一共四排车道同行,好在他并没有将车停在最里侧的道口。拐弯时,只是与最外侧的车辆闹出了一点儿小小的误会,他以一声轿车喇叭的鸣叫声,向对方道歉示意。

他改变了主意,并没有将车开回医院,而是朝公司奔去。他不想面对面地将这一不幸的消息告诉方维,而是想在电话中应对方维的不满,甚至是指责。她听到这一消息时,会是怎样的表现?这是他无法完全预料得到的。不管怎样,采取这样的方式将事情告诉她,已经是他眼下最好的选择。

回到办公室里,他一直也没有给方维打电话。他将一支烟点燃抽了起来,两手拄在下巴处像是思考着什么。他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似乎是想到了离开野诸葛家门口时,看到的那台电视采访车。他起身走到电视机前,拿起遥控器将电视机打开。显然,他似乎天真地想看一看电视机中会不会传来有关野诸葛跑路的报道。因为最近这些天来,那些老板跑路的新闻,有的确实是从电视媒体上传播开来的。

他坐回到办公桌前,电视机中果然正在播放当地的午间新闻。几条当地新闻播过之后,电视画面中出现了一个让他眼熟的镜头,画面上出现了正在医院里躺着的他女儿朵朵的形象。

他看不出那是他的女儿朵朵,朵朵的脸上被打上了马赛克,他明白那样做是出于保护未成年人的考虑。可电视机里传来的现场新闻主持人的声音和方维接受采访的情景,让他第一时间就意识到那正是电视台在采访朵朵坠楼事件。他顿时瞪大了眼睛,看着画面上的情景,他越听越明白,那是电视台为了报道孩子被救时的见义勇为者的见义勇为行为,只是见义勇为者不在现场而已。

接下来,电视镜头已经切换到另一个地方,那显然是另一个病房,画面上出现了林默的镜头。看得出林默是力图努力地回避采访镜头。可他还是表示他并没有做什么,只是路过那里时看到孩子可能将坠下楼去,什么都没有想就冲了过去。站在林默身边的还有市见义勇为办公室主任年月佳,她代表市见义勇为基金会送去了鲜花……

就在这条新闻播完没有几分钟,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猜测电话一定是方维打来的。可并没有像他所预料的那样,电话那边传来的并不是方维的声音,而是一个老年妇女的声音,老年妇女自称是在电话中看到了关于朵朵的新闻,才把电话打过来的。听起来老太太十分关心朵朵的命运。她甚至提出来想去医院看看朵朵,被他婉言回绝。她执意坚持,他似乎有些难为情。他的目光移向了门口,看到并没有什么人走进来,小心翼翼地与她说了几句什么,便主动挂断了电话。

办公室的座机响了起来,不停地响着。赵强迅速结束了与对方的通话,又马上接通了座机。座机中传来了方维的声音。方维抱怨地问起他为什么办完事后,没有直接去医院而是去了办公室。他说公司生产上有些事情必须由他亲自安排,所以只好来办公室看看再去医院。

方维并没有过多指责他,而是问起了去野诸葛家要钱的事。他终于不得已告诉方维野诸葛已经跑路了。方维对此做出的反应,却出乎赵强的预料之外,她并没有像他想象得那样痛不欲生。他并不知道其实方维昨天给野诸葛打过电话,又去过他家。从那时起,她就开始怀疑他会不会出了什么问题。因为这些天来,她同样不断地听到关于老板跑路的消息。

方维最终还是感叹道:“赵强啊,赵强,仅仅两年多时间,你终于让这个企业走到了尽头。

我不知道应该感谢你呢,还是应该指责你?”

没有等他做出反应,她就把手机挂断了。

那一刻,他傻傻地坐在那里,目光呆滞,大脑木讷。 peTyFF4lQY5nGEQU4SpeNALS7ZnFqXtEXKE5x/PZ/NAJzhIAunhaFDZp3uw220u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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