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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方维与赵强通过电话之后,意识到眼前发生的一切,已经涉及整个公司员工这一层面。她再次断定自己已经不可能像以往那样静静地坐在家里,安享全职太太的快乐。

她迅速走出家门开车朝公司奔去。

一路上,她的内心世界再也无法平静。多少年前的情景不断地浮现在眼前。那曾经的不易,曾经的艰辛,曾经流下的汗水与泪水,仿佛一下子幻化成了涌泉,一股脑地涌上心来,浸润着她的思维。难道就因为自己一时的懒惰,因为自己一时对赵强的放任,整个公司就这样寿终正寝了吗?

其实,方维的人生原本并不应该与经营这样一家公司搭上边。完全是因为一次偶然,也是因为一次偶然的冲动,让她上了“梁山”,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

经营公司,即便是取得了再好的业绩,也不是她人生最想要的东西。从这个意义上讲,她始终认为多少年前的这种选择,对她原本所从事和追求的艺术事业来讲,确实就是一条不归之路。她已经不可能重归“故里”。对此她始终心有不甘。这些年来,她尽力调整着自己的心态,力图让心情平静下来,让自己的心回归到一个正常人的轨道上来。

她经营的这家公司毕竟已经卓有成就,如果眼下一下子让它垮掉,那将是她无法接受的残酷。

她心里明白,别人办公司需要经过精心思考,而她当初选择办公司,多多少少还取决于她的艺术天分,取决于艺术家的那份性情。当初她选择走这条路时,并没有怎样深思熟虑,只是怀着一个必须在短时间内达到目的,赚到一笔钱,赚到一笔足可以让她的养母起死回生的钱的想法,踏上这条路的。

这个公司几乎所有的员工,也包括赵强,都不得不承认方维才是这个公司的创始人,才是这个公司天然的业主。那是因为谁都知道她曾经为这个公司的艰难付出。一想到这些,她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尽管她的性格里,有着一种一般女人所不具有的坚强,可就像天下所有人都会流泪一样,每当她想起这些往事时,她还是会禁不住潸然泪下。

眼前发生的一切,让她又一次想起了那些尘封的往事。

此刻,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接通了电话,电话那边传来了吕小丽的声音。方维知道自己已经让麦紫替换她休息一下,按理她是应该回家或者回公司才对。可是接通电话后,吕小丽告诉方维她依然还在医院里。方维一下子紧张起来,她的第一反应便以为朵朵的病情是不是有了反复?

吕小丽很快排解了她的疑惑,可吕小丽又马上向她传达了另外一个消息。就在几分钟之前,她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是赵强打给她的。赵强告诉吕小丽他又一次落到了张东阳手里,还是关于高利贷问题。他在电话中重复着前一天的决定,让她马上把账上的二百万元打到张东阳的账上,这是必须的。不然他是走不出张东阳手掌的。

方维反应得快极了,“赵强现在在哪?”

应该在张东阳的钱庄里。

“张东阳的钱庄现在在哪里?”

“他说他正在张东阳的钱庄里。”

方维明白吕小丽也许并不知道张东阳原来的办公地址垮塌的事。她随便问了一句,“赵强是用他自己的手机打的电话吗?”

对方肯定地回答。

方维马上挂断了电话,一边开车一边拨通了赵强的手机。赵强的手机果然是开着的,他很快就接通了手机,她什么也没有多说,而是直接问道:“你现在在哪?”

“我在张老板手里。”

“我不知道什么张老板李老板,我问你现在在哪里?”

赵强说出自己所在的地方。

方维主动挂断了电话,又将车向前开了一个道口之后向左转去。

方维对这座城市是熟悉的,对这座城市的熟悉远远超过了赵强对这种城市的熟悉程度。轿车又拐了两道弯,此刻正应验了那句老话,叫做欲速则不达。就在一个十字路口处,轿车被拦了下来,本来是绿灯的嘛,可她却真真地被拦了下来,前方正站着一名警察。几分钟过后,一路由警车开路的车队从眼前通过,她明白这一定是某位大员前来检查工作正路经此地的缘故。

几分钟后,她驶过了这条马路,又拐进了一条大的路口,终于看到了一条不长的街道。街道的两侧都是早就应该拆迁的老房子,可路边还挂着各种各样的招牌。方维将轿车停在一处挂着东阳贸易货栈招牌的门前。

这是一个崭新的招牌,像是刚刚挂上,竟然连一点儿灰尘都没有。方维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她发现这是一个二十多平方面米的大厅。大厅内只有一个看上去如同保安样的小伙子。

方维告诉他来意之后,被指点着去了二楼。二楼只有一条二十几米的走廊,走廊老旧的厉害,一共有几个房间,大多数房间的门都是关着的,只有一个房间的门例外。方维走到门口,里面坐着的几个人像是正在聊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方维的脸上,她感觉到了那灼热的目光。没有等他们问什么,她便没有任何称呼地问了一句:“张东阳在哪?”

房间内的人分别表现出了一副吃惊样,其中一个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张东阳也是你叫的?”

也许是碍于她是一个女性的缘故,没有人再表示什么,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方维又说了一遍,“我要见张东阳。”

显然,她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在场的人互相对视着,方维身后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谁在这里这样声高?”

方维回头看去,看到两个男人已经走到她身边,他们是从某一个办公室里走出来的。其中的一个男人让方维感觉到熟悉。仅仅是几秒钟的工夫,方维就反应了过来,这个人她曾经在哪里见过,而且就是最近的事情。她下意识地晃动着脑袋,刚晃动了三两个来回,对方便主动说道:“我记得在医院里见到过你,你来这里干什么?”

“你就是张东阳?”

张东阳根本没有理睬她。

此刻,方维已注意到站在他身边的另外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几乎是全神贯注地打量着她。她意识到了这一点,却找不到对方这样做的理由。她下意识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前胸,想到是不是自己出门时走的太急,弄错了什么。她很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她看到连衣裙露胸处那条偌大的黄金镶蓝宝石项链及其缠枝纹挂坠,项链处处黄金,节节宝石。挂坠上的金制品高超的制作工艺正闪闪发光,宝石的切割工艺,更是彰显出自然与华贵之美。她还是没有弄明白对方这样刻意打量她的用意。

她抬起头来,目光正好与那个男人的目光邂逅。这时她才注意到眼前这个人的形象,看上去足有一米八四五的个头,西装革履,两目圆睁,脸上似乎并没有什么胡须。从他的皮肤的光洁度看,就知道他是天天出门前都会认真用香水包装的那种人,看上去缺少了一点男人的质朴与自然,多出了一份世俗的精致。她看了他半天,那人还是目不转睛,她终于沉不住气了,“你也认识我?”

那个男人不停地晃动着脑袋,似乎有几分尴尬,却并没有理睬方维的问话,目光却移向了张东阳,“张总,我应该走了。你这里还有事,你忙吧。”

张东阳看着那个人朝楼梯口走去。方维也不由自主将目光移向了他,看着他高高大大的背影,方维断定自己肯定不认识此人,更没有想起与这个人曾经有过什么样的接触。

她的目光再一次移向张东阳,“没错吧,你就是张东阳?”

张东阳似乎依然不知道眼前这个女人就是赵强的妻子,“今天我在医院里好像见到过你?你是谁?找我有什么事?”

一连串的发问提醒了方维,眼前这个人肯定就是张东阳。她终于想起来了,她确实是见过此人,他就是今天早些时候自己去看望林默时,见到的那个站在林默病床前的男人。

刹那间,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系列新的问题,林默怎么会与他认识?他为什么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知道林默住进了医院?而且去医院看望他?他们是什么关系?

时间不容许她有那么多的疑问,她面带严肃又一次刻意问道:“看来你就是张东阳?”

“我就是张东阳。”对方肯定地回答,“你找我有什么事?”

“不是我要主动来找你,而是你逼着我来找你的。”

张东阳严肃极了,“你是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逼你来我这里了?”

方维突然问道,“赵强在你手里?”

张东阳仿佛一下子被什么蜇了一下那般,“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老婆,明媚正娶的老婆。欠钱还钱,杀人偿命,你凭什么一次次把人抓到你这里来,你以为你这里是什么地方?是衙门啊?”

张东阳似乎一下子被这番话震慑,仅仅几秒钟的工夫,方维的处境便有了变化。

张东阳似乎一下子明白了眼前的一切。他明明知道刚才是让赵强把电话打给了他的会计,可来到眼前的竟然是他的老婆。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他顾及不了眼前这一切,径直朝走廊尽头走去。方维明白他的意思,直接跟在他的后边,走到一个看上去十分破旧的宽一些的大门前,张东阳直接将门推开,转过头来对方维伸手示意,与此同时又发出了郑重的邀请,“请吧,赵夫人。”

方维一步迈进了门里,眼前的一切让她感觉到十分意外。这显然并不是一间办公室,而像是一间储存货物的仓库,至少是由三间普通的民房打通后改造而成。四周堆满了杂物,还有一些办公用的旧桌椅。赵强看到方维的到来并没有怎样吃惊,仿佛像是在他的预料之中那般。方维的目光移向他,不时地上下打量着他。他已经被绑在椅子上,尽管他的身边站着两个看上去就会让人联想到打手身份一样的人。但看得出对方并没有对他怎么样。

看到眼前这一切,方维并没有像一般女人那样顿时便泪流如注,而是平静地对张东阳说道:“干什么非要这样做?欠钱还钱就是了,何必这样大动干戈?一次次把人抓来。”她把目光移到了两个打手模样的人身上,“把人给我放开,人是跑不了的。他跑了,还有我在。”

两个打手模样的人朝张东阳看去,似乎是在等待他发布命令。

张东阳给了他们谁都能看得到的暗示,赵强终于被三下五除二地松了绑。赵强依然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什么话也没有说。方维走到他面前站到他的正面,为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又转过头来面对着张东阳,“说吧,最少需要一次性还你多少钱?二百万?”

张东阳从旁边拉过来一把椅子坐了下来,坐在离赵强几米远的地方,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方维,“二百万是昨天的事。既然你们不按照约定条款办,那就对不起了,我想连利带息全部收回。今天早晨我已经找人算过,那上边写得清清楚楚。”他示意了一下,两个打手模样的人当中的一个走了出去,一两分钟之后重新走了回来,把一个单子递到张东阳面前。

张东阳并没有接,而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小伙子走到方维面前,把单子交给了方维。方维看了半天,终于弄明白如果今天还清的话,连本带利一共需要四百一十多万元,如果明天再还清,或者是部分还清的话,究竟需要还多少钱,那就另当别论了。因为利息是以天计算的。逾期还要计复利。

方维抬起头来,平静而坦诚地说道:“张老板,我没有弄明白这笔账是怎么算出来的。可我相信这都是我们应该还的。本来依我们公司的实力还上这笔钱,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可是你可能也知道野诸葛突然跑路了。我们在他的手里还存了一大笔钱,看来是拿不回来了,这才出现了问题。我想郑重地与你商量一下,你能不能通融一下,先允许我们不还这么多,容以后慢慢地再想办法。”

方维还想继续说下去,张东阳一下子打断了她的话,“不可能,这是根本不可能的。野诸葛跑路了,谁知道下一个跑路的会不会是你们呢?”

方维一下子像是被噎住那般,半天都没能做出反应。原来如此,自己也被视为将要或者可能跑路的对象。这都是哪跟哪呀?一个好端端的未来,怎么转瞬之间就会成了这个样子呢?

她的心里顿时便五味杂陈。这一刻,她除了生发出一丝自责之外,更多的是萌生出对坐在自己面前赵强的不满。她还是尽力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嘿嘿嘿,”她的笑并非心生,“张老板真是小看我了。我跑路?我凭什么跑路呀?这个公司是我多少年的心血,原来遇到的困难,并不一定比眼下遇到的困难小,我都闯过来了,我就这么轻易地跑路?”她向张东阳投去了一缕蔑视的目光,“跑路?即便是我们跑路了,你也不会吃亏呀?我们的那些厂房还在那里竖着呢,也足够偿还你的债务了。”

“别,别别别。”张东阳又一次打断了她的话,“你可别这样说,我是不会被你忽悠住的。你知道你老公是向谁借的钱吧?”他并没有意让方维回答,“他不是向银行借的钱,他是向我借的钱。我是谁,你总应该知道吧?我这是地下钱庄,是不受国家法律保护的。你别说得那么好听,你还有那么多厂房在那里摆着。那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也不想给自己添那么多的麻烦。”

方维明白了对方的担心。她仿佛像是在思考什么,她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拨通了吕小丽的手机。她是想再次确认一下账面上究竟还有多少钱?

电话接通之后,她走到仓库的一角,小声地与吕小丽说了些什么。几分钟后,她挂断了电话,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开始她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低头看了看赵强。那一刻,她仿佛已经成竹在胸,她抬起头来目视着张东阳,语调深沉而又坚定,“张老板,今天我们只能还给你两百万,多了没有。这两百万不仅还上了我们欠你的利息,还还上了欠下你逾期偿还的复利,其中还有一部分本金。我想剩下的那笔钱过些天再还给你,应该是可以的。这样做在野诸葛已经跑路的情况下,足可以把我们这样一个经营了多年的公司摧毁。还希望你张老板能够手下留情。”

方维像是在演讲,又像是在发布号令,她竟然一下子戛然而止。这让张东阳顿时失去了期待。

方维的目光像是一团火焰灼烤着张东阳那张脸,张东阳眼看着方维,已经来不及考虑什么。

他猝然出口,“不行,肯定不行。”

这似乎一下子激怒了方维,她内心的不满顿时便浮现在脸上,可她还是保持了几许此刻不应该再属于她的矜持,“张老板还是通融通融嘛,也算是积点儿德。你看好吗?”

“我再和你说一遍,我这是地下钱庄,不是什么慈善机构,我吃的就是这碗饭。”

“我老婆是在求你,张老板,还是通融通融。”赵强终于插上了话。

“野诸葛那样的大老板都跑路了。我怎么能保证你们不跑路呢?今天就算是说到天黑,也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

方维终于愤怒了,“张老板,如果我只能还给你二百万呢?”

张东阳已经看到方维脸上的愠怒,这是一张与他在医院病房里看到的完全不同的脸,他的心底顿时产生了一丝变化,是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变化,是怜悯是同情还是一种美丽的颠覆?

瞬间,他便意识到自己再也不能固执己见。

几分钟的沉默之后,他最终却还是做出了一个商人的选择,“那就让你老公留下一个手指,再离开这里。”

张东阳那恶狠狠的表情,让方维一下子联想到了她曾经在荧屏上看到的那一个个黑社会大佬的形象……

当一个人显现出兽性时,可能会比野兽更残忍。

她相信他是什么事情都可以干得出来的。她相信利益完全会让一个个正常人变成恶魔。这是这些年来,她游走于商界的最大感悟。那一刻,她似乎完全没有了胆怯,她的热血向上涌动着,她看了看赵强,又看了看张东阳。没有人知道是什么力量支撑着她,她竟然做出了一个常人无法想象的决定,她毅然决然地朝着一张随便放在仓库一角的一个电脑桌前走去,一边走一边撸起了浅湖兰色长袖连衣裙的袖子,又顺手拉过来一把椅子,从容地坐了上去,又把自己的左臂放在了办公桌上。她那白白净净的皮肤裸露在在场所有人的面前,又转过头来,怒视着张东阳,“来,把我的这条胳膊留下,看看够不够用?”

眼前的情景一下子把在场的所有人惊呆了。

赵强立刻走到方维面前,他刚要说什么,方维呵斥了一声,“躲开。”

她没有等在场的人再做出什么反应,便又转向张东阳,“张老板,动手吧!”

张东阳似乎真的被震慑了,他的脸上隐隐地泛起一丝不易被人们发觉的苦笑,接着又是一阵“哈哈哈”的冷笑声,“我听说过英雄救美的故事,还没有听说过美人救英雄的故事。今天还真让我开眼了。”他停顿了一下,无不嘲讽地看着赵强,“只要你老公同意,我就成全了你。”

他起身朝方维走去,正在他将要开口说什么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站在原地看了看手机上的来电显示,转过身朝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接通了电话。

几分钟后,他又走了回来,脸上仿佛有了一丝变化。没有再经过任何过渡,也没有再提出任何疑义,他竟然接受了方维先还他二百万元的提议。

除了张东阳本人之外,没有人知道是什么人的一个电话,竟然让现场的情景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方维没有再多问什么,也没有一点儿谢谢的意思表示。她站起来将连衣裙的袖子整理复位,转过身来看着赵强,扔下了一句话,“我在车上等你。”

她毅然决然地朝外走去。

她静静地坐在车里等着他,他一直没有走下楼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接到了吕小丽的电话,吕小丽告诉她,赵强又打来电话还是坚持将二百万元打到昨天说的账户上,问她是否同意。方维明确表示按照他的意见办。

几分钟过后,赵强终于走下楼来。 Ktdp+rutvv3iRUTRW8W+iurMsPSe+OPVYyf6sj4zRCCyj26xHjWKsw6E/I8zx+d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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