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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母亲的沉默

文:连谏

很多人,写过自己的母亲,我没有写过,我总在怕,自己的语言不够丰富,表达不了她的好。

一直,母亲是沉默的,无论生气,还是喜悦,总淡淡地散漫在眼睛里。

她总有忙不完的事情,四个孩子的母亲,怎能不忙呢,父亲不在家,她从不要我们帮她什么,每次和我们说话,母亲手里总是抓了东西的。

后来,我们逐渐长大,一个个离开她的身边,每次回去,都远远地看见父亲立在车站上,顽固地看着车来的方向,回家,远远就闻到熟悉的香味,袅袅飘在家的周围,母亲趴在灶上,忙啊忙的,能坐下来和我们说话的时候不多,恨不得把我们的肚子里全装上好吃的,足够营养到我们下次回来。

一次,弟弟给我来信,说:姐姐,以后不要给母亲寄东西了。我问怎么了,他告诉我,每次,母亲收到我寄的东西,肯定是要哭的,她说在青岛,我一切都要靠自己,她总以为给她买东西的钱是我节衣缩食省下来的。

我写信说自己很好,她不相信是真的,好象青岛还是苦大仇深的旧社会,我还在苦难里挣扎着般的,等到我做了母亲才明白,对一个人爱到深处,总会患得患失。母亲的不相信,就是如此。

一年五一节,母亲来看我,来之前,父亲写了信的,寄到单位,直到放假,我没收到信。过节期间我呆在家里,还没有爱情,一个人的节日显得冷清,莫名的伤感很轻易就会袭击了孤单的青春,窝在床上看书,干脆连传呼都关掉。

门铃响了,拉开门我看见母亲,风尘仆仆的样子,我诧异地张着嘴巴,在青岛八大关区域,树林与老楼像迷宫,本市人都很难找到具体的路,何况母亲是外地人,何况她第一次来,我说:妈。拉她进来,进门后,母亲没有回答我关于她怎样找来的问话,只是仰头看着我的屋子,眼泪慢慢就流下来,说:你总说你很好很好,其实不好。

我分辨,我真的很好啊。

母亲说:你不用骗我了,看你屋子里的画吧。墙上贴着我的画,很凌乱的白描,一张张的脸,一双双抑郁的眼神,母亲说:画上都是你的眼。

母亲没读几天书的,但,母亲了解自己的每一个孩子的,她知道,我总在心情不好时画画,画的都是的心情。

我住的房子,是一百多年前德国人建的,很高很高的房顶,显得房间有一些寂寥,加上我的忧愁的画,到处堆积着的书,还有随地扔着的面包袋,足够让母亲有一万个理由不相信我像信里说得那样好。

母亲在的几天,我试图好好地生活,坚持一天吃三顿饭,但,每次做饭时,少盐缺醋的窘迫还是让母亲看到了我生活的粗糙。

经常,我炒菜时母亲夺过菜铲,一语不发地弄饭,我站在背后,看她的手,一下一下机械地翻,消瘦的身体一动不动,她的心,在翻腾着疼,却不想让我看见。

我拉着母亲出去看风光,她不去,在家一点点收拾我制造的凌乱,我习惯了睡懒觉,醒来时看见母亲已把早餐弄得一片温暖。她走的那天,我的家里,只要能放东西的地方全满了,是吃的,我睡觉时母亲上街买的,奶粉,蛋糕,松子……一点点码得整齐,象小时候她替我们码的书桌。然后她告诉我什么东西要在什么日子之前吃掉,她这样说的时候,脸上没有表情,象只是随便的家常唠叨。

车站上,母亲看着我,定定的,忽然说:你回家吧。我说不。没有一点回旋余地。母亲就没有再说,她了解我的。母亲上了长途车,拉着我的手,一语不发。乘务员上来催了,母亲松开手,忽然又叫住我:你结婚前,我再不来看你了。

然后,眼泪滚滚地就下来了,我看着她,飞快地下车,不敢让她看见奔跑的泪。

母亲走后,那些东西我吃了很长时间,按照母亲说的保质期,缓慢地吃,甚至吃过的松子皮都不舍得扔掉,还留着母亲的体温样的让人留恋。

后来,弟弟告诉我,只要有人提起我,母亲的泪就下来了,后来母亲的信来,不停地催我恋爱、结婚,在她心里,结婚后,就有人照顾我了,至少,我不会懒到星期天只吃一顿饭。

为了母亲,我开始积极地恋爱,带男友回家,母亲对他,比对我还要热情,我从没见母亲有么多笑脸,她很少笑的。许多人说,天下岳母都对女婿好。其实,做母亲的心,女儿是明白的,所谓的好,不过是想感动那个人,让他将来善待自己的女儿,这是一个母亲良苦的私心。不久,我结婚,一年后,我生女儿,母亲提前来照顾我,闲来没事,她讲我们小时候的故事,我才发现,即使在忙碌中,母亲也没有忽略一丁点我们的成长细节,在等待女儿出生的日子里,我知道了很多小时候的逸事,比如我爱吃自己的小指,我爱把手放在母亲脖子上睡觉,还有,我爱尿床,尿床后我会叫醒母亲,告诉她下雨了,钻到她身边,让她睡到我尿湿的地方。

女儿出生不顺利,难产,我剖腹生下她,从手术床推出来,看见母亲站在医院的走廊里,她看着我苍白的脸,眼泪落个不停,母亲像傻了样呆呆地看我,我艰难地笑笑,有了女儿后我明白,任何一个孩子受到的疼,传递到母亲那里,就已成为了双倍、甚至更多倍的疼。

医院有包餐,母亲还是要求送饭,她坚持只有小锅炖的汤才有营养。

医院离家,十多公里的路程,要转两次车,一天,我告诉母亲不要送了,我想吃医院的饭。中午,我刚放下医院的饭盒,门就开了,母亲提着保温桶站在门口,那是个初秋,青岛的气候是秋老虎,闷热难当,急匆匆奔波的汗珠,晶莹地挂在母亲的额上,我知道,她肯定在家快快地做,然后快快地赶路,想抢在医院开饭前让我喝上她熬的汤,母亲看着我手里的空饭盒,眼里的失落,稀哩哗啦地坠落,她自己笑笑,说:我想让你喝点新鲜鲫鱼汤。说着,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看着我,眼里的慈祥水样溶裹我的身体,那一刻,我恨不得把刚刚吃进去的饭吐出来,然后大口大口地喝母亲的鲫鱼汤。我对母亲说:我还没吃饱呢,知道你要来。母亲惊喜地看着我,飞快给我盛汤,我端着饭盒,慢慢地喝,眼泪一颗一颗落进汤里。后来,母亲常来帮我照顾孩子,偶尔,我说自己该减肥了,母亲听了就急,说:减什么肥,再减就不好看了。母亲总说我正好,想一想,从 100 斤的体重增长到130 斤,怎么能不让我感觉可怕?在母亲眼里,无论胖到什么程度我都是美的,胖就是我的健康。

一次,母亲有点羞涩地说:来时,火车上一个女孩给我看手相,居然说我有很好的事业线。

然后又自言自语般地说:我怎么会有事业线呢?不认识几个字的地道家庭妇女。

我拉过母亲的手,仔细看,真的,母亲手上有很好的事业线,很长很长,从手掌底一直到中指与无名指间,它穿过了母亲沧桑的手掌,在一片片老茧之间。母亲的手,那么苍老,那么干枯,那么坚硬,润手油她很少用,即使用了,也没起色,她总是一天到晚地弄水,洗个不停,从小到大,连袜子,我们都没自己洗过。

拉着母亲的手,我的心酸酸的,我说:谁说你没有事业?你是天下最好的母亲,最贤惠的妻子,是谁都比不了的事业。在家里,父亲也是那个从没洗过一根筷子,没铺过一次床的人,从奶奶到后来的姥姥,全是母亲照顾的,从没和父亲吵过一次嘴,在小镇上,她一直是女人的典范,那么好的手工,那么好的人品,除了自己,她是谁都爱的。

尽管母亲从不表达自己的爱,我们还是感受到了她汹涌的爱,她用手一点点做出来的爱永远比说出来的爱伟大得多。

我们姐弟四个,虽然不是什么显赫人物,但,我们都健康地长大,是社会的良民,有平和的生活,这就是母亲的欣慰。

老了的母亲,依旧是沉默的,沉默里,是一份细致而坚韧的爱,在岁月的流转里,抛洒给我们,唯一的,让她不再为我们担忧,就是她的快乐,我们的幸福,永远是母亲最大的欣慰。

在来这个世界之时,父母便送给了我们一件最好的礼物:我们是亲人。

我们不能够不去好好珍惜。 ov7A5sWrq0lAQ1RTuZ1/j3C93W/2t19iX5gQtsq+3CHzdKi8+VPrpABw1K+T5fO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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