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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爱的日子

文:连谏

我们家居住的老楼,有近百年历史了,是早年日本占领青岛时修建的一批日式老房子,木格子窗、木地板、木楼梯,人一走动便咯吱咯吱直响,买所新房子搬离老楼,一直是爸爸妈妈的愿望,有一段时间,爸爸和妈妈好象下定了决心要买房子,一有时间就凑在一起热情洋溢地谈论房子,妈妈告诉我,会有向阳的一间给我做卧室,让我每天早晨的第一眼就看见蓝天白云,卧室隔壁是我的书房,装我心爱的书和钢琴。

说完之后妈妈就满脸期待地等我反应,我不敢看他们的脸,只能盯着自己的手指掩藏所有的表情:我喜欢老房子。

爸爸和妈妈面面相觑,他们不明白这栋人一走动就四处呻吟的老楼究竟有什么让我留恋,就像我不能解释为什么喜欢老房子一样,我不能跟他们说原因。

一直以来,我知道他们不是我的亲生父母,到这个家时我已五岁,五岁的孩子已能模糊地牢记一些刻骨铭心的记忆,很多年来,尽管爸爸妈妈很爱我,很多时候,我想问问他们,我的亲生父母为什么要抛弃我?面对他慈爱的目光我却张不开口。

五岁时的一幕记忆,一直是我们之间小心翼翼回避着的话题,那是个冬天,亲生父母用单薄的衣衫裹着我,站在爸爸妈妈的客厅里,他们之间交流了什么我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时还不是妈妈的她摸摸我的头,说可怜的孩子。最后,父母松开我,让我叫陌生的他们爸爸妈妈,我拽着亲生父母的衣角不肯松手不肯叫,亲生母亲翻遍了身上所有的口袋,摸出仅有的几张毛票塞给父亲,父亲攥着那几张皱巴巴的毛票冲进寒风里,不久,他擎着一支被风吹歪的蓬松的棉花糖回来,我松开手去接棉花糖,他们却趁机转身冲出门去,我扔了棉花糖,把着门喊爸爸妈妈的凄厉哭声,一直一直没有随着岁月的更迭而消退,顽固地停留在记忆里。

时光一年又一年地流过去,我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亲生父母狠下心来割舍了仅仅五岁的我?总认为会有那么一天,亲生父母会回来找我,尽管随着岁月流逝,他们像是隐匿进了茫茫的人海始终没出现过,但,这个带着浓郁传奇色彩的希冀,从未在我心里湮灭过。

我离开老房子,一旦他们回来,会找不到我的,所以,每当爸爸妈妈跟我说新房子的事,我总以种种借口表示自己喜欢老房子,他们不会知道藏在我心里的秘密,爸爸妈妈都是善良的人,如果一旦知道含辛茹苦抚养了二十年的女儿依旧在想念多年轻前就离开的亲生父母,一定会失落和伤感的。

爸爸妈妈并没有因我的态度而搁浅买房计划,2001 年春暖花开时,爸爸妈妈买了新房子,一天到晚忙碌着装修,不时问我的房间该设计成什么样子,我说随便吧,你们喜欢的我就喜欢。有时,我心里会跳出这样的念头:因为亲生父母知道我们住在这里,所以,他们比任何人更急于搬离这里。

我知道,这样想对于爸爸妈妈很不公平,但,很多时候,我愿意用这样的想法平衡一下稍稍有点罪恶感的自私。

春末,新房子装修好了,爸爸妈妈张罗着搬家,我无动于衷,好象搬家根本是与我无关的事情,搬家的周末,我看着搬家工人把所有的往事痕迹一一搬到了车上,对着越来越空荡的老房子,我的心也空了,好象在内心闪烁了多年的希冀正随着搬家而烟消云散,我坐在窄陋的阳台上,望着街道,黯然的神伤悄悄袭上来。

妈妈指挥着搬家工人搬我的小床时,我按着床,流下了眼泪。

妈妈诧异地看着我,那一刻,一个念头是如此的坚决:妈妈,我要住老房子。

妈妈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她打电话叫来了正在新房子里安排家具的爸爸。

我低垂着头,坐在他们面前,他们关切地询问我为什么一定要住在老房子里?

我只是哭,不说话。

最后,爸爸和妈妈叹了口气,让工人把搬到新房子的一些生活用品又搬回来,末了,爸爸妈妈说:小苊,不管你因为任何原因要留在老房子里,你知道,新房子里有我们给你留好的卧室还有书房。

他们慢慢走了,我站在窗口看,二十年了,他们的背影不可遏制地被岁月沧桑了,脚步有了蹒跚的痕迹,我真的不是想遗弃他们对我的爱,我只是想,用这样的方式捡回另一份远去的爱。

爸爸妈妈搬走后,我白天要上班,老房子的门是锁着的,我担心亲生父母万一找过来,敲不开门失望地离开,我在老房子的门上钉了一个小木箱,里面永远地放着一张纸条,我是小苊,晚上在家,这是我的联系电话。

下班回来,我常常看见原来有些凌乱的房间,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甚至我没来得及洗的衣服也洗净晒在阳台上,锅里热着我最爱吃的饭菜,是妈妈来过了,她一直是个隐忍而善良的女人,喜欢用行动而不是语言表达她的关爱。

那阵子,越是一个人越是寂寥里,等待亲生父母出现的念头越是激烈,总觉得离他们出现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对妈妈所做的一切,我有点忽略,甚至我去新房子看他们都是行色匆匆的,好象耽误一会时间就会错过了与亲生父母的相聚。

而善良敦厚的爸爸妈妈并没想到这一点,他们以为,我和所有向往过独立生活的年轻人一样,喜欢不在父母身边的一种天马行空自由。

一晃一年半过去,我期待出现的场面迟迟没到。

我甚至想,或许即使亲生父母知道我住在这里也没勇气来找我,毕竟是他们抛弃了我,不能肯定会不会原谅他们,我苦思冥想,怎样让他们明白我的想念?那个著名的黄手帕故事启发了我,我决定做一件事情。

一个周末,我到新房子看爸爸妈妈,饭后,我吞吞吐吐问妈妈:我五岁时穿过的衣服还有没有?

爸爸和妈妈看着我,很久没说话,妈妈起身,拉开衣橱,从最上面的柜子摸出一个小盒子,她递给我时,手颤抖了一下,我打开,里面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的是我进这个家时穿着的衣服,上面的花色已经很淡了,像经历了太多的风吹日晒。

五岁时穿过那么多衣服,一开口爸爸妈妈便知道了我要的而是哪一件。

我知道这样做对他们的感情是一种伤害,想说对不起,却说不出来,只是说了声谢谢。

然后是三个人的沉默,漫长漫长的沉默,末了,妈妈摸了摸我的手:小苊,没什么,我们也希望你能找到他们。

妈妈告诉我,亲生父母辗转了很多人知道爸爸妈妈想收养一个孩子的,他们只说自己实在没有能力抚养我了,他们走的时候没有留地址,听口音大约是广东一带。

妈妈拿着我的小衣服,有些伤感:当时我就想,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了,谁都不会把孩子送人的,我想或许几天后他们会后悔,回来领走你,人生地不熟的,他们会找不到我们的家,我把你的衣服洗干净后,在阳台上挂了整整一年,如果他们想找你,看着阳台上的衣服就找回来了,一年后,他们没来,我就给你收起来了,这么多年,我们一直不愿意对你重提这件事,是不想让你伤心,毕竟不是一段好的经历。

妈妈把它们塞进我手里:你拿去吧,像当年一样挂在阳台上,如果他们回来找你,告诉我和爸爸,我们一起吃顿饭。

我握着那套衣服,说不出话,心里跳跃着轻微而细碎的疼。

这么多年过去,亲生父母没有来过,我不能否定他们生我养我同样爱着我,只是我怎么就没有意识到?二十年前,那支倾尽了他们所有的棉花糖,就是他们对我的爱的所有凝结,从此后,他们把爱的权利移交给了爸爸妈妈,不回来打扰我们宁静的生活,是他们能够给予我的全部的幸福。

我握着妈妈的手,再一次,慢慢说:妈妈,我想住新房子。

妈妈拥抱了我,眼泪洒在我的肩上。

第二天是周末,我找搬家公司帮着搬东西,妈妈不声不响地拿出我的小衣服,挂在朝街的窗子里,在门上的木盒子里,放进一张写着我们新地址的纸条。

做完这一切时,妈妈站在老房子门前的阳光里看我,温暖而慈祥,我想跟妈妈说:妈妈,真的真的,我很爱很爱你,真的,谢谢你对我的爱。却咽回去了,我已懂了,爱不是说出来的,而是要和岁月一起慢慢释放在生活里。

她们都没再提起那些不快的往事,她们还有漫长的人生,可以相互扶持相互关爱,那颗蛀牙,总会被亲情软化,然后,被岁月掩埋。

因为,她们拥有世间最好的礼物:她们是亲人。 yX3Rszo/wc48HujoJMcayF3L4PpX+h+KgcSBHBBV0J8/Mj5X8W4a7VuxUxXjgcKI



父母的礼物

文:连谏

父亲离开她们整整一个月后,她和妹妹去收拾父亲的房子,沙发旁依着父亲的拐杖、茶几上摆着他喝到半残的茶、没摹完的字帖、阳光普照的阳台上,因为没人打理而奄奄一息的花草……触景伤情涌上来,她们站在客厅中央,哭了,面对父亲留下的痕迹,不知该从哪里下手。

父亲在遗嘱中把遗产分配得很平均,把差不多和房子等价的存款留给了妹妹,把房子和房子内的一切留给了她,因为已离婚的她带着孩子与前夫割据一套房子很不方便。

她和妹妹边掉眼泪边分头收拾,她收拾完卧室,过去帮妹妹收拾书房,在书房门口,看见妹妹蹲在地上翻一只箱子,听见脚步声,妹妹抬眼看她,眼神复杂,说不上来的一种隐隐隔阂感,妹妹把箱子大大地打开:爸爸有整整一箱子字画。

父亲喜欢丹青,她们是知道的,却不知他什么时候收藏了这些字画,那些国画的宣纸有点泛黄,是年代久远的颜色,二十几张装裱工整的名人字画,虽然她不懂字画行情,但也知道它们的价值,定然不菲。

忽然地,妹妹自语般问:怎么从来没听爸爸说起过这些字画呢?

妹妹有些怨气,她听出来了,好象父亲故意偏心留给她才不让妹妹知道似的,她讷讷着解释:爸爸也没和我说过。

妹妹怏怏看着字画,一声不吭,脸色渐渐阴霾,因为父亲在遗嘱中说得明白,房子和房子里的所有东西归她。

她有点尴尬,不知该怎么解释妹妹才会相信,毕竟按照遗嘱这箱子画的受益人是她。她只好继续收拾书房,过了一会,她听见妹妹噔噔走了,没跟她打招呼,看着被狠狠带上的门,她的心比被人狠狠抽了一下还难受。

母亲和父亲相继去世,她和妹妹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亲最近的人了,这一箱子画,象一条鸿沟隔开了她们。她知道妹妹在心里埋怨父亲偏心,也会埋怨她,就像她们小时候父亲口袋里有三块糖,给了她一粒,因为妹妹小,得到了两粒,她也会心理不平衡,但是因为妹妹就是妹妹,比她小,即使心有不甘她也不能和妹妹争。

她坐在父亲的房子里哭,如果父亲地下有知,他一定宁可把这箱画扔了也不愿她们姐妹因它而产生分歧,如果父亲忘记了这箱画,或者是真的偏心,她也会分给妹妹一半,绝对不会独占的。

第二天,早晨,她送女儿去学校,刚锁好门,听见里面电话响,担心接了罗嗦一顿女儿会迟到,她没去接。

上班后,同事告诉她,今天早晨有人打电话找她找疯了,她问:没说是谁?同事说不知道,是个女的,听口气好象很生气,她知道可能是妹妹,刚想给她打电话,妹妹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开口第一句就是:姐姐,早晨我给你打电话,你为什么不接?

她解释了一会,妹妹没再说什么,犹犹豫豫着,好象有话不知该怎么说,她知道妹妹想问画的事,她说:是不是关于那些画?

妹妹顿了一下:是的,我觉得爸爸的遗嘱不公平。

都在她意料中,说:你想怎么处理?

我们平分。妹妹说得干脆,她忍着快要掉下的眼泪说好吧,她伤心的不是要被分掉一半的画,而是妹妹的迫切,好象妹妹不说她会把那箱子画私吞了一样,难道一箱子画,抵不过三十多年亲情的信任吗?

她告诉妹妹要工作了,抽个时间,她们把那箱子画分了。听她要扣电话,妹妹急切地说:姐姐,我们请字画鉴定专家鉴定一下那些画的价值吧,不然,我们不懂,也分不公平,还有,在分那些字画前,最好把那只箱子封上。

妹妹一口气说了一大串话,好象担心被打断后便失去继续说下去的的勇气,她边听边感受着心里的温度,刷刷凉下去,一箱子字画,居然会让她们失去了信任。她说:好吧,你愿意怎么做都可以。扣了电话,她的眼泪哗啦哗啦地掉下来。

中午,妹妹在写字楼下打电话,约她去父亲的房子贴封条。好象多一会不贴就会多一分字画被她偷换或是私吞的危险。

封条是妹妹用电脑打出来的,上面签着妹妹的名字按着妹妹的指印,也给她留出来一块空白,让她签名按指印。

看妹妹忙得一丝不苟,三十多年来,她第一次感觉妹妹那么陌生,甚至不如一位普通街坊熟悉亲切,因为她们曾经相亲相爱到无有缝隙,来到这个世界时,父母就送给她们一份最好的礼物:她们是亲人,用来相互关爱。

所以,她们之间,从不在心上设防,伤害却腾然间就来了,像一颗蛀牙,隐忍地让她疼彻心肺。

回公司的路上,她一直在哭,那颗蛀牙在一刻不停地啃噬着她们的亲情。

然后的几天很平静,妹妹偶尔给她打电话,跟她说找字画鉴定专家的事,其他都不提,好象她们的关系就靠这箱子字画来维系了。

周五晚上,妹妹电话她,说是已经联系到字画鉴定专家吴先生,她们明天一起把画送过去鉴定一下。

她们把字画抬到吴先生的工作室,说真的,她倒希望这箱字画根本没存在过,她们多年的亲情,从发现它的那一刻起,就在开始毁掉,它无情地掀开了人性中自私的一面:她们的亲情不过是建沙滩上的一栋华美大厦,正在利益分配的冲刷下摇摇欲坠。

那些泛黄的画摆满了工作台,整整一个上午过去了,吴先生放下放大镜和手里的参照资料,告诉她们:把画收起来吧。

妹妹小心问:能不能麻烦您大体说说每张字画的市场价值?

吴先生喝了一口茶水,笑着说:这些字画是临摹赝品,没有市场价值,不过,挂在客厅里做装饰倒不错。

她的心,莫名其妙地松弛下来,好象终于澄清了父亲没有偏心、也澄清了自己并没和父亲事先商量好瞒着妹妹的事实。

妹妹一张张地地翻那些画:这怎么可能?

她拉了拉妹妹的手:我们走吧。

她们抬着字画回父亲的房子,妹妹的脸很红,有点惭愧的样子,可能当利益的欲望从心中退却后,人比较容易回到理智吧。

在父亲的书房,她把字画分成平均的两份,给妹妹一份,妹妹不要,她塞到妹妹怀里:这是父亲留给我们的礼物,他留给我们的爱都是一样的,留着做纪念吧。

妹妹跟她说对不起时声音很小,她们拉着手,坐在父亲的房间里掉眼泪。她想,她们哭,跟知道这些字画值不值钱没关系,更大的伤心是:她们都看见了那颗生长在彼此心中的蛀牙,它伤害了她们多年相亲相爱的感情,而她们,不知怎样才能拔掉它。

她们都没再提起那些不快的往事,她们还有漫长的人生,可以相互扶持相互关爱,那颗蛀牙,总会被亲情软化,然后,被岁月掩埋。

因为,她们拥有世间最好的礼物:她们是亲人。

其实,婆婆在停止做八段锦的日子,她已是明了汉强去了哪里,只是,她不忍心戳破她精心编织的谎言,而且也愿意配合她的谎言,以让自己感觉,真的,汉强并没有离开她们,只是离得远一点就是了。 4fBGttIaqht0lOhtMBuBVICxtOxPG9fHh3/ayPMFgRfCeVdSYtnxI3rzEehsUuHo



她知道儿子去了哪里

文:连谏

2000 年春天,她永远记得那个周末的午后,把婆婆扶到阳台上,窗外迎春花的鹅黄色花瓣上洒着斑驳的阳光,一切都是宁静安好。

婆婆是八十多岁的老人了,经历了岁月沧桑后,身体机能不再灵活,甚至要在别人帮助下才能享受一会阳光,除了这些,她的思维依旧灵活,心地豁朗,甚至有她们年轻人都不及的睿智,她极喜欢跟婆婆聊天,听婆婆用胶东口音说小时候怎样跟私塾先生读书或丈夫小时候的趣事。

她正和婆婆聊着天,客厅里的电话,突兀地响了,婆婆捅了捅她的手,裂着瘪瘪的嘴巴笑:我的乖孙女又想奶奶了。

女儿是婆婆最疼爱的孙女,在全封闭式寄宿小学读书,每个周末都要打回电话和奶奶聊天。

她扶着婆婆过去,看了一下来电显示,是老公单位的,她接起来,那端传来的消息,让她一下子慌了手脚,丈夫在单位忽然昏倒,正在医院抢救。

她握着电话,一下子傻了,从她的表情婆婆猜到肯定是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用小心的声音把她从手足无措中唤醒:怎么了?

她顿了一下说:汉强病了。她故意用了轻描淡写的语气,丈夫是婆婆唯一的最爱的儿子,婆婆的身体本就脆弱如经不起风吹草动的一片叶子,在丈夫的病情未明了之前,她不想把婆婆也急出病来。

婆婆愣愣地怔了片刻,然后拍拍她的手:别愣着了,我们快去医院吧。

她转身,把包拎在肩上,正准备扶婆婆出门时,婆婆却忽然说:带着我,你也快不了,还是你自己去吧,到医院后,你给我打电话行了。

她想了想也是,婆婆像个乖顺的孩子坐在电话旁的沙发上,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出门。

到医院时,丈夫正在抢救,公司领导很愧疚地告诉她,这段时间,丈夫为公司即将上马的大项目忙来忙去,过度疲劳诱发了大面积心肌坏死。

她太知道大面积心肌梗死的后果是什么,像傻了样站在手术室外,全然忘记了焦灼等待在电话旁的婆婆。

直到丈夫的领导问她是不是把孩子接到医院时,她才意识到,丈夫可能是不行了。

女儿到医院时,丈夫已被从手术室推出来,医生回天乏术,她不能相信那个看起来茁壮的丈夫是如此的脆弱,甚至来不及看她们最后一眼就离开了这个美好的世界。

一一通知丈夫的亲友时她才想起,曾答应婆婆一到医院马上给她打电话的,她亦明白老年丧子对于已是迟暮的婆婆该是多么大的打击,何况她已是如此瀛弱。

沉思良久,她决定把丈夫的去世隐瞒下来,能瞒多久就多久。

所有亲友对她的决定表示支持,她抓起电话打给婆婆,振铃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来了,整整三个多小时,婆婆一直守在电话旁边,她努力用平静的语气告诉婆婆:汉强刚刚做完手术,已经没问题了。

婆婆松了一口气说:就是,等汉强好一些时,让他给我打电话啊。婆婆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但,她知道,这语气是婆婆故意做出来宽慰她的,在这个世界,还会有谁比母亲更牵挂儿子的安危?

接下来,把丈夫的后事稍做处理后,已是深夜,她拖着万籁俱灰的心回家,在家门前,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把弥漫在脸上的伤痛隐藏起来。

婆婆依旧坐在沙发上,那么长的时间,惟恐漏掉一丁点关于儿子的消息。

婆婆的眼睛默默地跟着她的影子到处转,除了微笑她不能开口说话,惟恐一开口,所有的痛就憋不住了,挣抢着跑出来……

婆婆一直压抑着想问的欲望,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末了,婆婆突然问:我的乖孙女知道爸爸病了吗?

她明白婆婆这是在婉转地打探丈夫的病情,如果丈夫病得严重她自然会把女儿从学校接回来的,她努力让自己的笑看起来不勉强:没呢,小病,没必要让孩子知道。

吃完饭,婆婆开始催她回医院照顾丈夫,一再强调,她能照顾自己。

她也不想在家里多呆,眼泪总是忍不住要跑出来。

她扶着婆婆上床,躺在床上的婆婆絮叨着该给丈夫煮什么汤喝,该让他注意什么,她忍着眼泪听,婆婆还不知道,即使再美味的汤,她亲爱的儿子都不能喝了。

在处理丈夫后事的日子,她每天都咬着悲伤,匆匆地在家和医院以及殡仪馆之间穿梭,每当她回家,婆婆都会问她:汉强什么时候出院?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呢?

她只好骗婆婆说丈夫需要静养,医生不让他说话,等他康复了,肯定第一个给她打电话。

婆婆裂着干瘪的嘴巴笑,满眼慈祥的幸福期待。

那天,丈夫的葬礼结束,她回家,看见婆婆躺在床上,一下一下地很努力地伸展胳膊,她诧异地问:妈,你在做什么?

婆婆很诡秘地笑了一下:我在做八段锦啊,是汉强外公教给我的很有用的健身气功呢,我要把身体锻炼好,让你一心一意地去照顾汉强,不用来回跑了。

有几次,婆婆要去医院看丈夫,都被她用丈夫在无菌病房,医生不让探望给挡住了,每一次,她都能看到失望在她眼里稀哩哗啦地坠落。

她白天上班,下班后,做出急忙忙做饭、急忙忙出门的样子,其实只是到她母亲家呆到早晨再回来,为了不让婆婆疑心,她只能这样表演下去,婆婆每天都在床上练八段锦气功,很多次,她提着保温桶在街上转来转去,想:还是说真话吧,毕竟这不是长久之计。只是,每当面对婆婆忐忑着的殷殷期盼着的目光,她张不开口。

唯一能做的,她只能继续编造谎言欺骗婆婆,她告诉她,丈夫的病已经好了,但是有失语的后遗症,需要到美国做彻底治疗然后去黄山疗养。

婆婆眨着昏黄的眼睛看着她,试探着问:好吧,他走之前,能不能回来看看我?

她狠着心骗婆婆:医生担心他情绪波动影响治疗效果,不会让他回来的。

婆婆沉默了很长时间,不再说什么。

就这样,在婆婆的意识里,她试着把丈夫转移到了婆婆不能去的美国,一段时间后,婆婆问她:汉强在美国怎么样?你怎么不跟着去?

她继续撒谎:汉强让我留在家里照顾你,他们公司派人陪着呢。

期间,她不时在电话上按上一串数字,假装跟在美国的汉强通话,其实,电话里只有嗡嗡的交流声。

转瞬,三个月过去了,她渐渐意识到婆婆对她编织的谎言起了疑心,她不再继续做八段锦,除了她偶尔说丈夫很好,已在黄山疗养,婆婆不再问任何关于丈夫的消息,常常眼神发呆地看着窗外,自言自语地说些只有她自己能听懂的话,身体越来越弱,像一片随时都会被风掠走的叶子。

秋天,婆婆住进了医院,医生说她的身体没有任何病理现象,是谁抗拒不了的衰老正在一点点侵蚀她的身体。

婆婆在医院的日子,大部分都是在安详地睡眠,一天晚上,婆婆拉着她的手,清晰地说:孩子,难为你了。

她握着婆婆的手,泪如雨下。

那一夜,婆婆睡着后,再没有醒来。

其实,婆婆在停止做八段锦的日子,她已是明了她的儿子去了哪里,只是,她不忍心戳破她精心编织的谎言,而且也愿意配合她的谎言,以让自己感觉,真的,儿子并没有离开她们,只是离她远一点就是了。 4fBGttIaqht0lOhtMBuBVICxtOxPG9fHh3/ayPMFgRfCeVdSYtnxI3rzEehsUuH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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