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子腾轻声数着1、2、3……手指合在蓝烟背上,温柔巡回,她双目迷离,像薄雾朦胧里的一弦月阑,微微上翘的嘴角,挂着一抹静谧的笑,在他温情的指下,睫毛慢慢合拢,像两扇浩淼的门,缓缓地合闭了。
夜夜如此。
因为,蓝烟是失眠的,常吃安眠药让她的中枢神经产生了顽固的抗药性,从一粒到两粒地添加,她试图把剂量增加到三粒时,宣子腾抓住了她的手:蓝烟,再吃会毁了你的。
她把剂量定在了两粒,宣子腾不在的夜晚,吃三粒,像她所说,纯属心理安慰,即使吞下一瓶,假若没有他的手指在背上游动,依旧是张着眼睛把黑夜看成天明,天生的,她就是那种精力充沛活力四射的女子。
早晨,她开着一辆小巧的卡去郊区园艺场,把还沾着晨雾的花朵拉进市区内的花店,花店地脚不错,前邻沙滩,背靠八大关风景区,法国梧桐的繁盛枝叶蔽天遮日,是这座城市著名的爱情天堂,所以,没道理生意不好。
估计她不太忙时,宣子腾会顺路去找她,常是见她歪歪躺在粉绿与白色相间的格子布沙滩椅上,修长的腿被海上阳光镀上一层浅浅的棕色,优雅地交叠在一起,双目专注,手指灵动翻飞,她总是这样,逮着点闲散的时间,一刻不停地发短信。
远远地,宣子腾喊她:拇指小姐。
她喜欢安徒生在童话中描述的那个小巧的拇指姑娘,也喜欢宣子腾这样叫她。
她抬眼看他,她每笑一次,宣子腾的心就晕一下子,晕电梯的那种感觉,周围的一切刹那恍惚,从云中坠落般的晕旋。
宣子腾很爱她,爱到不知道该怎么着好。
她爱的那个男子,在香港,掌握着一家投资公司的资金去向,这一点,蓝烟从没向宣子腾隐瞒过,他怨不得她,第一次带她回家,宣子腾还没有把她当成良家女子,看上去,她像是来自棕树林的热带女郎,热力张扬的媚惑,想必没男人抗拒得了,甚至做好了事后被狠狠敲诈一把的打算。她颈后的拉链开到一半时,宣子腾忽然被推开了,她揪着大开的领口一本正经说:做爱和爱情不是一回事,你明白吗?
宣子腾在心里偷笑,正色说:当然,大家都是过来人。
她粲然一笑,手指松开。
早晨,宣子腾的床单皱得像被牛嚼过的手帕。
蓝烟在地毯上做瑜加,绵软的肢体像初春的柳条随意盘旋,宣子腾看得目瞪口呆。
后来,她席地坐了,抱着一盒光牛奶,边吸边坏坏地瞅着宣子腾,有些狡猾的叵测,浅浅的汗水顺着宣子腾的脊背滑下来,她会不会向自己提什么条件呢?有点对峙的味道,一直持续到牛奶盒子里发出哧哧的声音,她撇了空盒子:我男朋友跟别的女人上床了。
宣子腾说哦,他要跟你分手?
不,他爱我,只是他在香港,身体有些寂寞。
你要离开他?
不,我爱他,身体也寂寞,我总不能心里装着一个人,青春的身体却荒芜了。
宣子腾问过一次:我们的事如果他知道了,会怎样?
蓝烟瞥瞥他:他会假装不知道。
两人若有所思,良久不语空气渐渐沉闷,蓝烟掏出手机,嘀嘀按键,发短信,她总有发不完的短信,有时,宣子腾凑过去,看文字从她的指下逐个跳跃到显示屏上,很是缠绵的情话,拇指做结束性的一按,就飞到香港去了。然后,她别过脸,冲他露出熠熠生辉的贝壳般的小牙齿。
宣子腾的心就疯了,幸好有衣服和皮肤隔着,她看不见。
她睡着之后,宣子腾咬着唇齿伏到她面上,雾里看花般的,猜不出这个妖媚女子的心思,躺在一个男人的床上,肆无忌惮地给另一个男人发短信,在欲望和爱情之间,她是如此自如地抽身游离,真真的令人匪夷所思。
她喜欢裸睡,翻身时,胸部的曲线像曼妙的流水,小巧的乳房下方,心脏平稳而规律地搏动,忍不住地,宣子腾的手指合在离它咫尺地方,食指做一个虚拟的挖掘动作,总有要把它挖出来的欲望,看看它的构造是不是和别人的不一样,是不是比别人多长了几个心室。
也是在那时,宣子腾知道,专注的目光是会唤醒人的睡眠的,在他的凝视里,蓝烟常是蔌地掀起睫毛,唇齿清晰问:干嘛呀?
宣子腾感觉心被嗖地一下惊飞了,手快快合下去,调侃说:看看你是不是九尾狐狸变的。
蓝烟便勾了他的脖子:每个女人心里都住着一只九尾小狐狸呢,看见喜欢的男人,它就跑出来了。
看见我,你的九尾小狐狸有没有跑出来呢?这句话一直蠢蠢欲动在宣子腾心里,每一次,都被她无谓的慵懒神色挡回去,没问出口过,自己这样混迹在写字楼、看老板脸色度日的城市小民,与那个在香港掌握着大笔资金去向的男人相比,有什么资格呢?
连她的家坐落在哪条路上,宣子腾都不曾得知过,总是她来,而不是宣子腾去。
宣子腾知道,自己爱上这个充满媚惑的妖媚女子了。
她发短信时,宣子腾恨不能夺过来,恨不能手机立马坏掉,一次,他故意把她专门用来联络爱情的手机碰到大理石地面上,一声清脆的响声后,她腾地瞪着宣子腾,眼神冰冷:故意的?
宣子腾讷讷:哪能?不小心呢。
她转而笑:最好不是故意,你知道的,我不想被除他之外的男人爱上。
宣子腾笑得爽朗:吓我不是,就是刀架在脖子上我也不敢爱上一只妖精。
蓝烟不依不饶追着打,宣子腾乖乖举手投降,抱起她调笑着滚到床上,心,却塞着满当当的怯怯灰暗。
每隔一段时间,蓝烟会失踪几天,连招呼也不打,宣子腾有些恨恨,转而一想,这也是蓝烟的聪明之处,用这种方式暗示他,她和他之间本就没有丁点责任存在,去哪里、做什么,自然不需要跟他打招呼。明明知道手机关着,宣子腾还是没命地打,反正她不会知道自己打过,哪怕听听那句千篇一律的关机提示,也会让空落的心塌实许多。
几天后,蓝烟会没事人样出现在他面前,身上的衣服和一些零七碎八的东西,明确表明了她去了香港,问和说都没必要。
除了初次相见时,蓝烟再没提过那个男人,好多时候,宣子腾感觉那个远在香港的男人是虚幻的,像是不曾存在过,只每每在蓝烟失踪归来后,才会嗅到些许他的气息。
每每此时,宣子腾便感觉,自己的内心,长满了锋利的刀子,带着唇齿俱寒的冰冷。
春又来了,花又开了,当夏季在树叶上跳舞时,因为失眠越来越厉害,蓝烟习惯了塞在包里的安眠药,塞进了宣子腾的床头柜抽屉里,她几乎不回家住了,这和爱情没关系,只因贪恋着宣子腾温情的手指滑过脊背以及摇篮曲般的数字歌谣,可以让她进入婴儿般的安宁梦乡。
蓝烟搬进来,宣子腾并没表现出欢天喜地,倒很是平淡,甚至玩笑的时候,赶她走,让她快快滚到香港男友怀里去,甭住在这里防碍他结交新女友。
蓝烟顺手拿起些绵软的东西扔他,并不恼,边扔边说:等你找了新女友,我立马把这床的另一边让给她,她还没出现前,闲着也是浪费,倒不如暂借给我睡。
宣子腾抓起她,高高举起,轻轻扔落到床上,看她媚笑得像修炼多年的狐狸,总想着在不知道的某一天,这只柔软的狐狸就要落进另一个男人的怀抱,从此与自己了无干系,心就难受得如有千爪在挠、万刀攒心。
她熟睡的时候,宣子腾会滋生出许多魔幻念头,比如把她变做自己口袋里的火机、指上的一枚戒指,甚至是胸口的一块肌肤,被自己严严地藏在身上,这一辈子都跑不掉。
却毕竟只是魔幻,离开床她就不属于自己了,甚至在床上,她属于自己的,也只是一个身体,蓝烟曾爱过谁,宣子腾不在乎,在乎的是她的未来,属于自己。
蓝烟之于宣子腾,就像不经意间捡到了一件爱不释手的精美器皿,玩赏过后,让之物归原主,他是多么地不能甘心。
这才叫做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疼,响彻肺腑。
锁在写字桌抽屉里的安眠药越来越多,一粒粒,滚圆整齐,像蓝烟贝壳般的牙齿,是从床头柜抽屉里换出来的,她吃的,不过是宣子腾偷换的维生素片,她的中枢神经并没有对安眠药产生抗药性,每次偷偷把她瓶中安眠药倒出来再装进维生素时,宣子腾都会喃喃自语:安眠药吃多会中毒的。
蓝烟依旧频繁发短信,依旧隔段时间失踪到香港,她不在的夜晚,宣子腾把安眠药堆在茶几上,顺着用手指划在茶几上若有若无的字迹,沿虚线一粒粒码,码成大大的两个字,从心底里生出来的:爱杀。
还差好多笔画没有药填充,宣子腾算了一下,大约四百粒,就可以填满这两个字的所有笔画。
还差100粒。
用不了几个月的时间,蓝烟就再也不能跑到那个男人怀抱里去了。
设计的情节,在暗夜中一遍遍滚过宣子腾心头的过程中,日益臻于完美,大约晚上十一点左右,蓝烟会准时吃药,等宣子腾哼着数字歌谣手指滑过脊背,当安眠药可以填满所有的笔画那个夜晚,宣子腾应该在黄岛区的一家酒吧中买醉,当时钟迈过十一点一刻的门槛,他会打电话告诉蓝烟自己烂醉如泥,那时她会开着的士头小卡车穿越青黄高速公路来接他的,然后,在车奔如飞的漆黑高速公路上,将会有倦意,如潮水般一波又一波地淹没了她清醒的意识……
开夜车兜风的习惯,在设计情节的最初,宣子腾就已给蓝烟培养出来了,在吃了安眠药也睡不着的夜晚,宣子腾表示不相信她已经对安眠药产生了抗药性,于是,蓝烟表演午夜飞车证明给他看,后来,午夜飞车成了他们黑夜的娱乐项目之一。
当然,未来的那个晚上,蓝烟将吃掉真正的安眠药而不是维生素。
赶赴现场的表情举止,不需要设计,是痛碎了心的不欲生,宣子腾的心,也会真的真的如此。
伴随着那个日子,冬天到来了。
宣子腾给蓝烟打电话时,看了一眼夜黑风高的天空,冷风携裹着寒气穿透了身体。
蓝烟,我在黄岛,喝高了,末班轮渡没了,能不能麻烦你来接我?他们之间,需要谁帮谁时,向来客气。
呜呜……我马上就去、呜呜……心情糟透了,正好我们一起兜风。蓝烟的哭并没多大悲伤,如同在商店购物被售货员的鄙薄伤掉了自尊的孩子。
相识也算两年,只见过她没心没肺的笑遮掩内心倔强的主张,却从没听见过她哭,忍不住追问了一句:怎么了?
呜呜……他不要我了。
哗啦一下,宣子腾听见了乌云散开的声音,响在自己心上,忙忙说:蓝烟你不要来不要来。
电话已经扣掉了,再打,蓝烟不肯接了,宣子腾手脚冰寒到瘫软,远在香港的爱情是蓝烟飞走的翅膀,终于看见翅膀掉落时,却将要毁在自己手上……
幸好,蓝烟顺利到达,尖利的刹车声响在暗夜中时,宣子腾一跃而起,从车子中拖出蓝烟,恨命攥进怀里,恨不能镶嵌进身体里。
后来,宣子腾问起蓝烟那晚有没有吃安眠药时,蓝烟圆瞪美目:你什么时候见过一个失恋的女子急于睡觉?
宣子腾长长地吁了口气,以后的情节,他已设计好了,捧出锁在抽屉里的安眠药,对她说:拇指小姐,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如果蓝烟问:什么呀?
他会说:安眠药啊,我用维生素把它们偷换下来了。
如果蓝烟还问:为什么呀?
他这样回答:因为爱你,我当然不能允许安眠药损害你亲爱的身体啦。
……
站在镜子前,柏妮看见了一个陌生人,五官是这样的熟悉,她却突然陌生到不认识了,因为,她正扮演着一个陌生的自己,不,她没有去易容冒充别人,只是觉得,她所过的生活,不是那个真实的自己。
因为梁生浩,这个让她深爱的、有口皆碑的好男人啊,让她,每天都在和自己打架,譬如现在,她站在洗手间的镜子面前,拼命地拿毛巾擦脸,可是,擦了又擦,她的脸还是湿漉漉的,全是泪。
此刻的梁生浩,正在客厅里讲着电话,声音哽咽。最近,只要他一接电话,柏妮就会找个借口离开,去处不过是超市、街道、厨房、卫生间。半个月了,她无法阻拦梁生浩接那个电话,只能不停地逃跑。
梁生浩的女儿患了白血病,是他和前妻的女儿,6年前,梁生浩的前妻怀着身孕去了美国,本是想让孩子一出生就拿到美国国籍,尔后,梁生浩的妻便可以监护人的身份留在美国,再把梁生浩申请过去,孰不知,女儿出生了,梁生浩的婚姻却陨灭了,因为前妻爱上了别人,委托律师与梁生浩离了婚,至于女儿,梁生浩都不曾见过面的。
柏妮知道他的前妻很美,美得让梁生浩在离婚后,愣是无法爱上别人,直到三年后,柏妮出现。
他们的女儿状况不容乐观,救她的最是快捷方式,是骨髓移植,梁生浩找遍了所有能找的机构,皆是绝望。
虽然梁生浩未曾见过女儿,感情也不曾有机会培养,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亲生女儿,眼见着,梁生浩日渐憔悴,原本青苍的鬓角里,有了刀光剑影的白在若隐若现。
柏妮不忍看他憔悴,随口说了句:实在不行,你和她再生一个孩子吧。
他们都知道,还有一种成功率极高治疗方法,是脐带血移植。没成想,梁生浩听完这语,便很是惊异地呆呆看她,尔后,将她一把拥在怀里,滚滚的热泪便流进了她的头发里。
原来,救女心切的梁生浩前妻,已提出过这一建议,只是,梁生浩唯恐伤及柏妮的心,不忍道出口与她商讨罢了。
听到这里,柏妮恨不能一掌将自己拍死在沙发上,却又话已出口,她收不回,尽管说出这句话的初衷,一点也不严肃,可是,在梁生浩听来,那简直是顺着观世音菩萨柳枝稍上滴下来的救命甘露,不仅当了真,还那么地感念着她的豁达与善良。
柏妮觉得,不真诚的善良,让她像一只愚蠢的鸭子,主动把自己挂进了烤炉,想下来,却找不到梯子了,毕竟,那是一条幼小而灿烂的生命,她怎好用爱情的自私拦住了救她的父爱,任她在无望中凄然而去呢?
接下来的日子,梁生浩奔波着办护照,办理签证。
看着他风尘仆仆地忙来忙去,柏妮心如刀割,虽然梁生浩一再保证,他们不会有真正的肉身接触,会在医生的辅助下做人工受精,柏妮不能说不信,否则,她就是那个阻拦梁生浩去救女儿命的冷血魔鬼。
梁生浩大抵也看出了柏妮的犹疑,待她亦分外的温存,一再表达,柏妮是他这一生里遇见的最好女子,并提议带柏妮一起去美国,柏妮只是浅笑而不语,梁生浩不是去美国旅游,而是去救命,他的护照和签证都已办好,若是她同去,同样的这套手续,没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是办不下来的。
梁生浩的行期愈来愈近了,柏妮的心,愈来愈慌了,常常一夜睁眼到天亮。
早晨,梁生浩会摸着她的脸,感念和愧疚让他说不出一句话,只能默默而温情地摩挲着她的脸,说柏妮我爱你或是我办完马上就回。
梁生浩是从上海转机走的,他走的那天,柏妮站在阳台上,望着湛蓝湛蓝的天空,嚎啕大哭。
十几个小时后,梁生浩就来了电话,告诉她自己平安抵达,柏妮屏住了呼吸,想听到他身边人的声音,除了嘈杂而含混的英语,她什么都听不见。
然后的日子里,她忍着不给梁生浩打电话,忍着不去想梁生浩的每一个夜晚是怎样度过的,她一边难过一边宽慰自己:柏妮,你是个善良的人,无论梁生浩在美国做了什么,都是为了拯救女儿。
间或里,梁生浩会让女儿给柏妮打个电话,她中文说得不好,也就只会说你好谢谢之类的简单日常用语。说完这些,就把电话递给了梁生浩,柏妮听得出,梁生浩说话的声音有点底气不足,当她问梁生浩住在什么地方时,梁生浩突然有点局促,说:我想住酒店,可开销太大,就租了套公寓。
柏妮的泪哗地就落了下来,哽咽着说:这一阵,孩子是不是由你带着。
没,我只是每天过来带她出去散散步,她平时都跟着她妈。梁生浩的声音低了下去:柏妮,你不要胡思乱想……
柏妮竭力压抑着即将发飙的情绪:你什么时候回来?
梁生浩想了想:一旦确定她怀孕了,我就可以回去了,要不然,我来这一趟,也没意义。
柏妮无奈地说了声好吧。要挂电话时,她终还是忍不住地发了一声飙:梁生浩,你保证不做对不起我的事。
梁生浩用鼻子嗯了一声,好声好气地哄着她,把电话挂断了。
两个月的时间,就这么疙疙瘩瘩地过去了。
梁生浩回来那天,柏妮没去接,不知为什么,心里有股很强烈的抗拒感,将她推着,半步都不想靠近他,她也明白,自己不该这样,可是,理智却无法说服情绪。
梁生浩大抵也是明白她的心理的,揣着小心哄她,在灯下,把带给她的礼物,一件一件地摆开,问她:喜欢吗?
柏妮瞥了一眼,心里的难受,就更加汹涌了,在以往,梁生浩是个连双袜子都不会挑的人,何况这一大堆的女人礼物。她轻描淡写地把它们划拉起来,漫不经心问:是她帮你挑的?
梁生浩点不悦了,因了感念着柏妮的好,便忍了,低声细气地说:一部分是,一部分不是,柏妮,她只是想表达一下对你的感激。
柏妮拉开壁橱,把东西一古脑地放进去,眼泪刷地就滚了下来,她一直一直地站在壁橱里,想等眼泪干了再出来,可,身体里的液体,怎么也流不完,刷刷地往外涌。末了,梁生浩进来,在她身后站了一会,默默地把她揽进怀里,轻轻地摇晃着:亲爱的,别瞎想。
柏妮就警觉地抬眼看着他:我有什么好瞎想的?你又没做对不起我的事。
梁生浩就好像个自作聪明反而露出了马脚的人,有点尴尬地看着她,柏妮也不甘示弱,直直地盯了他的眼睛,梁生浩便叹了口气,讪讪地离开了壁橱。
他们之间,似乎就有了隔阂,而这隔阂,却又是任何语言都无法彻底化解的,梁生浩只能沉默,因为一解释就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柏妮也不能去详细追究,一追究就成了铁石心肠的冷漠人。
即使在家,他们也很少说话,各自收敛着自己的脾气,一同吃饭,一同睡觉,可心与心之间,却像隔了一道冰冷而坚硬的玻璃墙,谁都无法逾越。
梁生浩的前妻还会打来电话,跟梁生浩讲一下女儿的身体状况,也顺便说一下肚子里的孩子。
每当她的电话一来,梁生浩就会压低了声音,边小心翼翼地斟词酌句地说着话,边瞄着柏妮的反应,柏妮通常是面无表情地调着电视频道,仿佛梁生浩根本就不存在。
半年时间,就这么僵硬地过去了,柏妮想:大洋彼岸的她,腹部应该很大了吧?无论西方人观念多么的开放,可,对待爱情的态度,大抵都是一致的吧,比如说,妻子的子宫应该是属于丈夫的私人领地,那么,梁生浩的前妻现在怀着另外一个男人的孩子,她丈夫会是什么态度呢?
这个疑问,一直困惑着柏妮,在饭桌上,就漫不经心地问起了她丈夫的态度,梁生浩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半天才说:她离婚了,单身。
柏妮当即就恼了,觉得梁生浩利用了她的善良和宽容,她瞪着他,眼泪从眼里蹦跳了出来,滚在餐桌上,她猛地把筷子扔在桌上,几乎是嚎啕大哭着说: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她离婚了?你骗我,你们利用了我的善良……
梁生浩承认是自己不对,他之所以没告诉她事情,是唯恐她会多心,阻拦他去美国,他的亲生女儿在美国等着他救命啊……
柏妮镇压了许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爆发的缺口,她像只气咻咻的小兽,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用喷火的眼睛瞪着梁生浩:自从你回来,我就觉得你不对头,你说话不敢看我的眼睛,夜里扔给我一个冷漠的脊梁,你为什么会这样?是心里有愧吧?既然是人工受精,你为什么要在美国呆两个月?你完全可以捐献完精子之后就回来,除非你们不是人工受精,是自然怀孕,才需要你在美国呆到她怀孕了为止……
柏妮不管不顾,一口气把压在心里的疑问全都抖落了出来,梁生浩像只被打懵的狼,愣愣地看着她,找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最终,他仰天一声长叹,捞起装着热牛奶的杯子,猛地摔在墙上,疾风一样卷出门去。
柏妮望着撒了一地的牛奶,嚎啕泪下,她觉得,他们的婚姻,就这么完了,就像这洒了一地的牛奶。
他们的冷战,便漫无边际地持续了下去。
从梁生浩接电话的话语中,柏妮知道,他的儿子,在美国出生了,儿子的脐带血与女儿配型成功,手术很顺利。讲电话的时候,梁生浩竭力压抑着不映到脸上的喜悦,还是被柏妮窥在了眼里。
有了儿子,女儿亦已痊愈在望,梁生浩的心情好了很多,不再焦虑,柏妮看得出,他正竭力地试图修复婚姻,可是,柏妮已知道了真相。
不久前,梁生浩的前妻在邮件里告诉了柏妮,她和梁生浩的女儿没有患白血病,是她在美国经历了一场失败婚姻后的谎言而已,因为她想起了梁生浩的好,想抢回他,便编造了这个谎言把梁生浩骗到美国,她原本想留他住在家里,并拍张照片给柏妮,让柏妮的心受伤至对梁生浩爱意衰亡,成全他们一家人,可是,梁生浩坚持另行租公寓居住,为了将这个谎言演到底,她只好接受了人工受精。最后,她在邮件里说:你是个善良的女人,梁生浩是个幸福的男人。
回邮件时,柏妮反复地敲打着三个字:去死吧。可每次敲完,就删掉了。
最后,她回了一个字:哈!
柏妮虽然有种被人愚弄了的难过,却也没有把这个真相告诉梁生浩,既然他们已经分离,何必让他的心上,再增加对一个人的无谓憎恶呢?
夜里,她蜷在梁生浩怀里,默默看着他,问:你说,做一个善良人的意义是什么?
梁生浩摸摸她的发:不需要向任何人道歉,可以一夜好梦到天亮。
柏妮缓缓地笑了,她决定保守这个秘密,永远。
宝心不想死,可是,上帝要收她回去了,她没做成我的妻,在最后时刻,她选择做个天使,只要,我幸福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