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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1

那晚八点多,店里已没客人了,胡美杉正收拾桌子,老胡在对着吊在墙上轰轰做响的电视打瞌睡,时不时地颤动着嘴唇吐出一串呼噜。

陆易州来了,显得有点局促,喊了一声胡老板。胡美杉晓得是喊自己,因为陆易州一直喊她喊胡老板,喊老胡喊伯父。胡美杉这才想起来,今天陆易州没来吃晚饭,就笑着说加班了?

陆易州啊了一声,好像有话要说,却不知怎么出口的样子。胡美杉抓起桌上的围裙,让他一等,一碗馄饨马上就好。

陆易州忙拦住她,说不用,说他来不是吃馄饨的。

胡美杉一愣,还是没回过神来:“那干嘛?”

陆易州吭哧了一会说我想和您商量点事,那天您说……

胡美杉就想起来了,心里万马奔腾地乱啊,好像天突然掉下来了,却没人替她顶,她呢,不仅不能喊人,还不能让别人知道天掉下来砸着她了,忙放下围裙说小陆,我们出去说吧。她边说边往外走,生怕老胡听见了问什么事,一次都没嫁出去呢,就把自己搞成二婚头,老胡肯定得蹦高。

老胡抬眼皮瞄了他们一眼。

胡美杉匆匆从柜台里抓起手包,跟老胡说:“爸,我和小陆出去趟。”

“干啥?”

“小陆有事让我帮个忙。”话音未落,已拽着陆易州出门了,沿着大学路溜达,早些年,这条路是资本家和饱学之士聚居之地,全是一栋栋的独院别墅,房子老得弥漫着陈年的奢华,院里罩着参天的大树,那种浑然天成的悠闲贵气,是现代版的所谓经典别墅无论如何特复制不出来的,这几年,陆续有人在这条路上租了老别墅开酒吧开咖啡屋或是纯私家菜馆以及其他形形色色文艺店面,把整条大学路衬托得更是文艺范儿十足了。

路过一家咖啡馆时,陆易州轻轻托了她背一下:“我们进去坐吧。”

胡美杉就觉得腰上嗖地酥了一下,原本应对任何人都很是自如的她,突然就拘谨了,像个十来岁的羞涩女孩一样,点点头,随他进去。

院子里有棵巨大的银杏树和几架开着火焰色喇叭花的凌霄花,陆易州问是到室内还是在室外,胡美杉晓得,他既然这样问了,肯定就是想在室外,何况他们又不是真的恋爱,不需要私密环境,就说室外吧。

陆易州在几张做旧的桌子上扫了一眼,选了银杏树下的,给胡美杉拖开了椅子,等她落坐了,才转到桌子对面坐了,一刹那,胡美杉的心隐疼而潮湿,想起了影视剧的爱情故事,此情此景,都是真的,在无数个夜晚里,她曾幻想过这样的场景,带着温热而浪漫的爱情,抵达她的生活,可这一刻真的来了却不过是一场戏。

这么想着,胡美杉就感伤了,一感伤,表情就显得有点不自然,怪异得很,陆易州看在眼里,以为她后悔了,就说:“胡老板,您一定要尊重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因为您顺口一说,我就找您来真的,挺自私的,说难听点,甚至卑鄙,所以,如果您想拒绝我,千万别不好意思。”

陆易州说的斟词酌句,给她留足了余地。这让她觉得他善良,只有善良的人才会在意别人的感受,胡美杉这人就是,一感动就容易冲动,冲动得如果有人夸她的心脏漂亮,她都恨不能当即挖出来让那个人拿回家当摆件。就很豪气地说:“小陆,你不了解我,我这人只有能做的事我才说,我做不到的,就是刀架我脖子上我也不会胡乱承诺。”

陆易州笑:“您就是给我把菜刀,我也不会往您脖子上架。”

“可不。”胡美杉说着,托起下巴,定定地看着陆易州,想起了坊间人说的,读书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就问:“小陆,你敢杀鸡吗?”

陆易州摇了摇头:“我们家的鸡都我妈杀。”

“为什么不是你爸?”

“我妈不让。”

胡美杉倒奇怪了:“为什么?”

陆易州笑得有点不好意思:“我爸是中学老师,在我妈眼里,就是有文化的人,杀鸡宰羊这样的粗鲁活,文化人不能沾。”

“那……你妈挺崇拜你爸的,觉得他挺神圣,是吧?”

陆易州点点头,觉得胡美杉话有点多,琢磨着怎么把话引到正题上去,服务生把咖啡送来了,他问胡美杉要不要糖,胡美杉说要,咖啡太苦了,没糖咽不下去。陆易州就递给她一袋糖,她撕开,倒进去,又跟服务生要了两袋倒进去,见陆易州盯着她倒糖的手出神,就笑笑,说不然太苦了,她能吃苦瓜但受不了咖啡的苦。

陆易州笑笑,说:“这不成喝糖水了?”

胡美杉有点不好意思了:“不是笑话我吧?”

“不笑。”陆易州搅了几下咖啡:“如果不是你帮我,我想在青岛买房,至少还要再等十年。”

胡美杉说:“你不说要三十岁前买套房子把你妈和你妹接来么?”

陆易州往椅子靠背上一依,胳膊大大地向两边伸着,说:“买套六七十平,位置偏远的二手房。”说着,陆易州就笑了起来,好像想到了什么可笑的场景,胡美杉奇怪,问他笑什么呢。

陆易州抿着嘴,忍了一会笑,才说没什么。

胡美杉也和他贫:“你要不告诉我,我就不和你结婚了。”说着,顽皮地瞪陆易州,好像真的要拒绝和心爱的人为要挟的顽皮小女孩,陆易州看得心一动,就挠着头笑了,说他想到了,如果他真的买个六七十平的老二手房,如果是二居室,一定客厅很小卧室也很小,到时候他和媳妇住一间,他妈和小禾住一间,就他妈那脾气,肯定看不惯城里女孩子,得整天打,他得天天扮演正义法官给他们断官司。

想像着他说的场景,胡美杉也笑了,过了一会,说:“你可以娶个脾气好的媳妇嘛。”

陆易州像听到了天方夜谭似的:“这世界上还有好脾气的姑娘么?”

胡美杉说有。定定看着他的目光,突然就软了,觉得自己这表情有自我推销的嫌疑,就红着脸说他们说了,每有个来这世界的人,上帝都给他们准备好了另一半,山不转水转,早晚有一天会遇上的。

陆易州说但愿吧,端起杯子看了看,但没喝,又放下了,胡美杉觉得这个动作透露出了他很无聊,不知做什么或说什么好,既然自己这只愚蠢的笨鸭子自己爬到架子上了,就索性主动点,别让他为难,就问参加集资建房有没有时间限制,陆易州说有,报名到月底截至,胡美杉在心里默默数了一下:“还有十天。”

“所以……我才急了。”陆易州说着,从包里拿出两万块钱,推到胡美杉跟前,说他不能让胡美杉白帮忙。

胡美杉忙推回去,说:“小陆你这干嘛呢,我帮你不是为了钱。”

陆易州说知道,但如果她不要钱,他愧得慌。说着,又把钱坚决地推了过来,其实,这时的胡美杉,如果怕给自己带来无法挽回的后果,完全可以把钱一推,扔出一句既然这样、这事还是算了吧就起身走人,既不丢份也很豪气,胡美杉也这么想过,甚至屁股都在椅子上挪了几挪,可一看陆易州的眼神,就说不出口了,在假结婚这事上,做出牺牲最大的是她,陆易州是受益者,所以陆易州有点不好意思,两只大手在桌上相互杂乱无章地叉来叉去着,好像在努力寻找理由劝胡美杉收下这两万块钱,以安抚他内心的不安,遂说他是个对生活要求很低的人,不抽烟不喝酒,也没其他烧钱嗜好,最多是买几本书看,所以这几年也攒了点钱,再加上他给翻译公司干兼职,赚得比工资还高,再就是他老家乡下的地被征去修高速公路了,补偿了一笔钱,母亲就三番五次地来电话催着他买房,因为母亲在家也经常看电视,知道儿子在城里只有有了房子,娶儿媳妇抱孙子才有可能,所以,诸多因素凑到一起,促使他决定参加这次集资建房,说着,把钱又往前推了一下:“您主动帮我,我已经很感动了,所以,这点谢意,您一定要收下,不然我会不安的。”

他目光诚挚得让胡美杉觉得哪怕是微微地犹豫片刻,都是罪过,就笑着把钱收了,说:“如果收了钱能让你心里踏实点,我就收了吧。”把钱放在包里,想换个话题免得两人都拘谨,可脑袋很乱,也找不出什么话题,常常是一张嘴就卡住了,象电脑突然死机,陆易州也是。胡美杉觉得这样的安静,大概就像死刑犯临刑前的大笑,知道逃不脱了索性洒脱点,他们呢,是晓得戏就要正式上演了,反倒慌得忘词了。末了,她把话题绕了回来:“小陆,我们假结婚的事,别告诉别人。”

陆易州也点头,说除了他们两个,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胡美杉就灿然地笑了:“给我们办登记的民政局工作人员也知道。”

陆易州拍了一下脑袋。笑:“胡老板,为难你了,我们办登记之前您如果后悔了,我绝对理解,也不怪您。”

“钱我都收了,你怎么又说算了?”说着胡美杉拿过手包,伸手去掏钱,又打趣了一句:“如果您是心疼花钱,我退给您。”

陆易州让她说得不好意思了,忙把手压在她包上,正好压在她的手上:“不是因为钱,我怕这事会对您不好。”

他的手,大而白皙,有点凉,胡美杉的脸就忽忽地热了起来,热啊热啊地心就软成了糖稀,就软软地笑着说有什么不好的?我又没打算结婚。

陆易州很意外很震惊的样子:“你独身主义?”

胡美杉说差不多吧。

“为什么?”

胡美杉心里微微一疼,说不为什么,就是觉得这样很好,有自己的店,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还能照顾我爸。

又杂七杂八地又瞎聊了一会,约了后天去登记,起身往家走,一路的树影婆娑里,胡美杉就想,这两万块钱不能要,等办完登记就还给他,不能现在,现在还他,他会觉得是她不想帮他了。

帮他一把吧,只身单人闯青岛,挺不容易的。胡美杉这么想。

2

胡美杉失眠了,辗转反侧里她怨恨着那杯咖啡,想了很多,还想到了胡美德两口子,想如果贾文莎不这么胖,或许还能拢住胡美德的心,然后在心里替胡美德开脱,想如贾文莎瘦一点,别把脸画得跟日本艺妓似的,说不准胡美德就不会出轨了,虽然身材走形了,这一点也不影响贾文莎的自信和对美的热爱,照样穿旗袍、照样把头发做得像非洲酋长似的。这是胡美德说的,贾文莎喜欢夸张而华丽的发型,一年四季都烫得蓬蓬松松的,有型有色,胡美德就臭摆她,说她一看就是刚从非洲回来,别人去非洲是挖钻石淘金子,最不济也是做生意,她倒好,专门偷原始部落酋长的野鸡毛大帽子。

再见着贾文莎,胡美杉就小心翼翼地建议她减肥,贾文莎翻着白眼说:“胖我也是胖美人。”

胡美杉说瘦美人更招人喜欢。

贾文莎说:“得,就这样吧,我要再漂亮你哥就配不上我了。”然后,撕开一包巧克力,说是托人送上海捎回来的比利时松露巧克力。

胡美杉拿一颗,剥了丢到嘴里:“女人就得让男人觉得自己配不上老婆才有成就感。”

贾文莎白了她一眼说:“胡美杉你婚没结,哪儿来这么多废话?你懂什么?再漂亮的女人只要让男人当老婆娶回去了,也是一坨不招人希罕的陈年老肉。”又说着拍了拍腰:“女人想要靠一身皮囊拴住男人,那是痴心妄想。”

胡美杉说那靠什么?

“要么你有超一流的床上功夫,再要么你有权有钱,离了你他就玩不转,其他都白搭。”

可胡美杉比贾文莎更明白的是,有钱也没用,贾文莎有钱,可都在她手里攥着,除了那点可怜的零花,胡美德就是个光鲜的穷光蛋,于是,这样的有钱,对胡美德来说,就是一串和他毫不相干的数字,有什么意义呢?胡美德知道没意义,所以不怕她,所以出轨了,还神不知鬼不觉的。

每个人都只信奉自己的人生哲学,所以,世界热闹非凡。

3

从婚姻登记处出来,胡美杉就把 2 万块钱拿出来还给陆易州,他不收,两人在马路边推来搡去的。胡美杉急了:“小陆,你要不收,就是骂我了。”

陆易州就僵住了。

胡美杉拿过他的手包,把钱塞进去:“爱情不能随便卖,婚姻也是,虽然我们是假的。”她笑嘻嘻的样子,就像俩孩子瞒着大人干了件无关紧要的坏事。然后,胡美杉把结婚证也都塞进了他包里,说她家人多手杂,还是放在陆易州那儿比较靠谱。

陆易州就觉得这情欠得沉了,说真的,当胡美杉说有人花钱雇人假结婚达到自己目的时,他还没怎么在意,等后来胡美杉主动说要和他假结婚,他还在心里悄悄地鄙夷了一下胡美杉,觉得他们这些人的眼里心里,除了钱就没别的了,也狭隘地认为胡美杉主动提出要和他假结婚,或许就是为了挣几万块钱,所以,尽管他知道假结婚对于一个未婚单身的城市姑娘来说不是件光彩、甚至是自贬身价的事,可是房子迫切,再加上送了胡美杉钱,他还是心安理得的,现在胡美杉把这钱退回来了,顿时,就觉得心情沉甸甸的,原先那些对胡美杉的小小鄙夷,全都加倍地变成了对自己的鄙视,原来,真像有人说的那样,每个人眼中所看到的这个世界的灰尘,都是来自自己的内心,自惭让他窘迫了起来,说要不我请您吃饭吧。

胡美杉就笑了,说:“小陆你忘了啊?我是开饭店的,虽然档次低了点,可一到饭点我这大厨必须回去,要不我爸就抓瞎了,别看他整天在店里待着,可他不会拌馅也不会包馄饨,我要再不回去,他就该打电话催了。”

陆易州就想把话说轻松点:“让结婚给忙晕头了。”

胡美杉也顺水推舟地玩笑了一句:“真结婚的登记的时候男人乐晕了头,我们是假结婚,你晕什么晕?”

陆易州就一下子脑子短路了,吭哧了半天也没找到应对她的词,胡美杉怕他误会了,忙找话找补回来:“对了,小陆,虽然我信任你你也信任我,可还是白纸黑字的好,这样吧,你到学校起草一份协议,就说我们没有事实的婚姻,是为了让你赶上集资建房这班车,所以呢,虽然你房子是婚后买的,但那绝对是你个人财产,还有,我们两个随时可以办理离婚手续,没有共同财产和债务。”

陆易州有些意外:“胡老板,不用吧?”

可能是因为她的这番话给了他彻底的安全感,突然的心就踏实了下来,突然地就觉得胡美杉真的很可爱,俗气里透着明朗的磊落大方,是多少虚伪的知识分子所不具备的好品行,不觉得,在心理上,就和她亲近了许多。

“用的,必须的”。胡美杉干脆利索,她该回店里了,让他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别忘了晚上带着打印好的协议去店里找她签字,前提是别让老胡看见。

当天晚上,陆易州去美杉小厨,吃完馄饨也没急着上楼,拿手机刷新闻,老胡挺不高兴的,因为天热,大多人热得没了胃口,既吃不了多少也不愿在家动火做饭,就会出来简单填一下肚子,来吃馄饨的人好多,陆易州不走就占了一张桌子,这要是平时粗撒惯了的街坊邻居,老胡就开口撵了,可陆易州是文化人,面子薄,如果他开口撵了,怕他面子上吃不消,就忍着没开口,只是拿着抹不在他桌子上抹来抹去,故意把一片菜叶子擦到了陆易州的手上,陆易州这才抬起头,看着人生鼎沸的店面,慌忙站起来:“胡伯父,不好意思啊,我占这桌子时间太长了,要不……我再点碗馄饨吧。”

本来还挺生气的老胡,让他这句呆头呆脑的话给气笑了,就故意板着面孔说:“你都坐这半天了,至少耽误了我三碗馄饨。”

陆易州嗫嚅说:“那我就要三碗。”

老胡真让他气笑了:“小陆,今晚你算是让我开眼了,活这把年纪,我终于晓得书呆子啥模样了。”说着摆摆手:“快上楼吧,吃饱了还吃你就是祸害着农民的粮食糟蹋自己的身子!”

陆易州嘴里啊啊着,边往外走边说不好意思,然后冲厨房里的胡美杉说胡老板,等会我下来找你啊。

老胡一愣,回头看看胡美杉,目光撞到一起,她的目光就飞快挪开了,像受了惊吓的蜻蜓一样,老胡觉得不对,等客人少了,就问胡美杉:“小陆今天这是怎么了?”

胡美杉说不知道啊。

“真不知道?”

“真的。”

老胡盯着胡美杉,试图从她脸上找出点破绽来:“不对,我觉得他有事。”

“那我就不知道了。”胡美杉低头,继续包馄饨。

老胡说都没客人了,你还包什么包?

胡美杉说包好了冰着。说着,把包好的馄饨塞进冰柜,从厨房出来。老胡用像绿豆一样小而圆亮的眼睛看着她,一肚子的疑问全在眼神里。

胡美杉装没看见,从冰柜里拖出一瓶可乐,拧开喝了两大口,说热死了,实在不行厨房也装台空调。

老胡还是那么看着她,不吭声。

胡美杉知道躲不过去了:“爸,您有什么话直说。”

“小陆对你有意思?”

胡美杉做大吃一惊样子:“爸人家小陆就上咱家吃碗馄饨而已,您瞎琢磨什么呢。”

老胡看着她不说话,好像看穿了她在撒谎。

“真的。”胡美杉说:“人家文化人,和咱不合适。”

“知道不合适就好。老胡起身,”拿了一只干净盘子,把冷柜里剩的几个冷菜底打扫到盘子里,又掏出一瓶酒,砰地打开了:“我看他这两天直围着你黏糊,你小心着点。”

胡美杉就笑:“爸,您对我自信过头了,您放心好了,小陆不会看上我的。”

“别说,他刚来咱店吃饭那会,我还真巴望他能看上你,可这会不行了。”老胡一本正经地说:“我看出来了,小陆是书呆子一个,女人嫁什么人都别嫁书呆子,都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主,给书呆子当老婆莫说灯泡坏了要自己换,连煤气罐都自己自己扛。”

老胡说得一本正经,满眼都是提醒胡美杉你千万要警惕的神色,胡美杉就乐了,刚要说话,就听临街的推拉店门刷啦啦地响了,是陆易州,抬头间都迈进来一只脚了,招呼了声胡伯父,然后问胡美杉:“胡老板,忙完了没?”

“忙完了。”胡美杉把围裙摘下来,挂到椅子背上,抓起手包就要往外走:“出去说。”

老胡有些不耐:“大半夜的,啥事不能在家说?”

胡美杉就嬉皮笑脸地说:“爸,我们要说的事,还真不能在家说。”

陆易州怕老胡生气,忙说:“要不改天再说。”

胡美杉说别。冲老胡说:“爸,我去去就回。”不等老胡回答,人已到了街上,还是老路线,顺着登州路上了大学路,在前晚的院子里坐了,陆易州小心问:“我看胡伯父今晚不太高兴。”

胡美杉抿着嘴说:“这两天你老来找我,我爸怕你看上我了。”说完忍俊不住似的,笑了。

虽然以前和胡美杉基本是天天见,但也只是相互顺眼的主顾关系而已,感觉上很熟稔实际很陌生,随着这几天和胡美杉打交道多了,陆易州也从容多了,觉得她人善良,值得信赖,就打趣说:“等我拿到新房钥匙,装修好了,如果你还没男朋友,我也还没女朋友,咱俩就将错就错吧。”说完,哈哈大笑。

胡美杉愣愣地看着他,心,却在砰砰地跳,突然也大笑了起来:“小陆,让你说的咱俩怎么跟梅艳芳和张国荣似的。”

陆易州一愣,忙摆手:“千万别,这俩人有名是有名,可没一个活着的。”

胡美杉忙冲旁边的呸了两口空气,笑着说:“没事,我是喜鹊嘴。”说着伸手跟他要打印好的协议。

陆易州说完全信任她,没必要多此一举地签署什么协议,今晚去找她,就是为了说这个的。

胡美杉说那不行,然后就叫来了服务生,要了纸和笔,一声不吭地手写了一份协议,签上字,递给陆易州:“谢谢你信任,但这协议必须有,要不然我不踏实。”

陆易州感慨说:“胡老板……你真好。”其实他想说你好得我都想假戏真做了,又怕太唐突了,不仅显得自己轻浮,也轻薄了胡美杉,就没说,歪着身子看她,看得她都不好意思了,遂说该办的都办完了,就等他房子到手的好消息了,起身就要走,却被陆易州一把拉住了,说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也要请她吃东西。胡美杉晓得如果不吃他会过意不去,复又坐下了,笑着说,既然他打算出血,那么她就豁上了,狮子大开口。

陆易州把甜品单递给她,她没点最贵的也没点最便宜的,要了份冰淇淋拼盘,问陆易州要什么,陆易州说既然你都狮子大开口了,我也不扭捏了,他也要了一份冰淇淋拼盘,然后慢慢吃着慢慢聊里,胡美杉就顺口问他和女朋友到底怎么样了。

陆易州说她妈跟看犯人似的看着,早晨送到学校下午去学校接回家,手机也是她妈拿着,有电话也是她妈先接了考察一番才给她接。

胡美杉说你不一定非要打电话啊,现在通讯这么发达,微博、微信、QQ……不用动脑子就能找出一大堆办法。

陆易州叹气说:“再等等吧,我不想那么不识趣。”

胡美杉看了一下时间,就问陆易州想不想和她说话。

“好像我想说就能说似的。”陆易州无奈地笑了一下。

“我就有办法。”

陆易州犹豫了片刻:“想。”

胡美杉拿手出机,问他知不知道她某个女同学的名字,陆易州就明白了,说了一个。胡美杉问了一下这个名字的女同学的大体状况,就让他把女朋友的电话号码按到他手机上,拨了出去,笑着说我知道你女朋友的名字。

陆易州有点紧张,好像他女朋友的妈妈能通过电话信号看穿这个骗局似的,又小声强调:“千万别说错,要不然一上来就漏馅了——莫素素。”

电话果然是莫素素的妈妈接的,很警惕地问她找谁,胡美杉就捏着甜蜜蜜的嗓子说了莫素素女同学的名字,说好久没见着她了,想她了。莫素素妈妈说你等会,然后就是莫素素接电话了。她喂了一声,胡美杉就小声说她是陆易州的朋友,陆易州想和她说几句话。

莫素素就支吾了起来,说这么晚了,改天再聊吧,她正陪妈妈看电视剧呢,说完,就挂了。

胡美杉挺丧气的,就好像逞能的孩子被迎头打了一棍子,当然,她知道更难过的是陆易州,就替莫素素辩解说:“她妈在身边,不方便,说等改天。”说着,把莫素素的手机号存储了:“改天我约她出来聊聊。”

陆易州知道他和莫素素已彻底完了,挺难受的,但又不想让胡美杉看出来,就笑了一下,从包里拿出一首饰盒说小小的感谢礼物,希望她能收下,要不然他会一辈子过意不去的。

胡美杉知道让别人欠下了自己还不完的情,好事也会变成折磨,就收了,是个翡翠手镯,水头不错,只是口径略小了点,好容易挣扎着套上,擎给陆易州看:“真漂亮。”

陆易州也觉得很漂亮,那会玉镯子还没人炒,买这镯子他花了三千多块,剔透的镯子套在她圆润的腕上,显得很是熨帖,就也感叹说真漂亮,然后问是不是小点了。

胡美杉收回手,说:“有点儿,你低估我们劳动人民的手了,尺码大着呢。”

陆易州说他托学校的女同事帮忙挑的,因为他拿着结婚证递交了集资建房申请,人家还以为是买了送给未婚妻的。说完,看着胡美杉笑:“你爸误会我了,我同事也误会我了,这事可真有意思。”

胡美杉说可不,然后笑:“怎么越说越有要弄假成真的节奏了。”

陆易州的脸色就一凛,笑了笑,指着冰淇淋说再不吃就化了。

胡美杉就跟让人喷了一脸唾沫地不自在了起来,手在镯子上转来转去,想摘,却怎么也摘不下来,遂算了,和陆易州各自把眼前的冰淇淋吃了,就起身回家了。

进门一开灯,就见老胡在客厅兼他的卧室里坐着呢,虎视眈眈地盯着她,眼跟探照灯似的往她身上扫荡,最终停在了手腕上,哼了一声。

胡美杉晓得他看到镯子了,而且,单身男人送单身女人手镯,确实也是比较容易让人误会的,就陪着小脸,让老胡别胡思乱想,人家小陆有女朋友了,这几天和女朋友别扭呢,她帮着调停去了,这镯子是他送的谢礼。

“你和他女朋友有交情?”老胡不动声色?

“交情倒谈不上,可小陆经常领她来店里吃饭,这不就认识了么,认识了就好说话,小陆外地人,人生地不熟的,除了我,他也没人求。”胡美杉觉得谎撒大了,就不安了起来,回卧室就把镯子摘了,怕日后老胡看见想起它的来处,问长问短,谎话被追究得遍数多了,会出破绽的。

4

半年后,陆易州拿到了分房资格,也交了房款,本应很开心的他却越来越瘦了,胡美杉问是不是因为失恋?陆易州说肠胃有问题,总坏肚子,神仙也胖不起来。

胡美杉问去医院看了没。陆易州说小毛病,懒得往医院跑,怎么劝就是不去,胡美杉火了,命令道我们还是挂名夫妻呢,你必须去!说着,给他写了个电话号码,让他去市医院找罗医生,是市医院的内科专家,住街对面的邻居,常来吃馄饨,去年才搬走,人好得很,又当着陆易州的面,给他打了电话,约了后天早晨的第一个检查。

她嚣张的好意让陆易州既恼又感动,第三天早晨按她约的时间去了医院。

陆易州上午去做的检查,下午胡美杉就接到了罗医生的电话,问知不知道陆易州家人的联系方式,胡美杉说他是外地人,觉得罗医生的口气很凝重,就问怎么了,罗医生说陆易州经常坏肚子不是肠胃炎,是直肠癌,必须做手术。

胡美杉就听脑袋顶上一阵轰隆隆的雷声响过,在心里狠狠擦了一声,为了帮他把自己帮成二婚头她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可一不小心帮成寡妇就不好玩了,忙问陆易州知道了没。

罗医生说没敢告诉他,只说他肠胃炎比较严重。

“手术以后康复几率大不大?”

罗医生沉吟了一会,说这要看个体情况,癌细胞也有很多种分类。

胡美杉说:“知道了,您别说,我负责说服他。”

从接到罗医生的电话,胡美杉的心就飞了,馄饨包得大一个小一个,客人明明点的是虾仁的她给包成了三鲜的,害得老胡一晚上都在给人陪礼道歉,问她是不是脑子让狗叼去了,随他怎么发火,胡美杉都是机械得啊啊着,也不反驳,老胡生气,再进来客人,就说没馄饨馅了。

胡美杉也不说什么,只是呆呆地站在厨房里,眼神空洞而又茫然,好像丢了魂魄,只剩了一具行尸走肉矗在那儿,老胡心里有气,收拾桌椅的时候碰得叮咣做响,胡美杉这才像醒过神来一样,摘下围裙,匆匆往外走。

老胡大声问她:“上哪儿?”

胡美杉头也不回地说:“约了人。”

“出去见人也不洗把脸换换衣服!”老胡嘴里这么说着,可心里挺高兴的,以为胡美杉出门约会去了,前几天有人给她介绍了个男朋友,跑长途客运的,离过婚,但没孩子,据介绍人说,离婚是因为他在外跑车老婆在家偷人,被他撞了个正着,一怒之下就离了,老胡挺中意他的,觉得男人就应该这样,有血性,干脆利索,不含窝囊气。

胡美杉说不了,人已经出去了。老胡的心情没那么坏了,以为她失魂落魄了大半天,是坠入了情网的表现,女人就这样,要是喜欢上男人,就傻子似的,搁男女不能随便见面的旧社会,相思病就这么来的。

胡美杉怕老胡听见她上楼的脚步,走得蹑手蹑脚,跟发现了老鼠的猫似的。

陆易州正在和小禾视频,听见敲门,以为是看煤气表收费的,就起身去开门,见是胡美杉,挺意外的。小禾也从视频镜头里看见胡美杉了,以为他俩恋爱了,但陆易州瞒着她,就在视频里大喊:“哥,你果然把神厨老板娘攻下来了。”然后,又冲胡美杉扮了个精灵古怪的鬼脸:“神厨姐姐,我哥是个没情商的家伙,如果他不够浪漫,你一定不要怪他啊。”然后就在视频里又是飞吻又是么么哒地给陆易州加油。

陆易州让她逗地脸上挂不住了,关了视频,让胡美杉别见怪,小禾打小就人来疯,胡美杉没心思和他寒暄,就点点头,说小陆我有事和你说。

见她一脸的焦灼,陆易州以为是假结婚的事闹出妖了,有点慌,就不知道该干什么好了,因为前几天在楼下吃饭,听老胡在和人讲电话,好像是有人给胡美杉介绍了个男朋友,他很满意,对方要安排亲家见面什么的,当时,听老胡满嘴应承着,陆易州一紧张就站起来了,老胡还以为他想要什么,捂着话筒问了他一句,他恍惚说不要,又坐下,把剩下的半碗馄饨吃完,事后想,当时紧张什么?是怕胡美杉一旦和那个男人定了着急结婚?还是担心一旦胡美杉结婚就要先跟他离婚?如果是这样,他参加的集资建房搞不好又要惹出麻烦来。想了大半夜,觉得应该是后者,这才安心睡了。

陆易州心里乱糟糟的,给胡美杉倒了杯水,她抱着水杯,转来转去地好像在转水杯玩,可陆易州知道,她这是有话想说又不好开口,心里就更慌了,就更怀疑是假结婚的事惹出麻烦来了:“听伯父说你有男朋友了。”

胡美杉抬头看着他:“算不上。”

因为各怀心事,空气就沉重地黏稠了起来,陆易州的脚在地板上挪了两下:“如果你们结婚,我们就把离婚先办了,如果他因为这不高兴,我可以去向他解释。”

胡美杉几乎想都没想:“我怎么可能和他结婚?”

“可我听伯父说。”

“那是我爸的想法。”胡美杉有点情急:“我上来找你,说别的事。”

陆易州觉得她说的不像假的,就松了一口气:“不是这事啊?”就说学校有个讲师和他一样的情况,但离婚办得太急,被识破了,取消了集资资格。说完了灿然一笑说:“我担心要是你急着结婚的话,我也会被取消资格。”

胡美杉再也管不住眼泪,忙用手背抹了一下,说今天晚上在家弄辣椒面了,弄得满手都是辣味,怎么也洗不干净,搓哪儿哪儿疼,碰眼眼掉泪。陆易州忙抽了两张面纸给她,让她别拿手揉眼睛。胡美杉接过来在眼上沾了几下,无意间问起的样子你上午去看医生感觉怎么样?

“挺好。”陆易州一脸轻松:“做了肠镜,罗医生说我有肠道息肉。”

“罗医生没说让你做手术?”胡美杉问得小心翼翼。

“说了。”陆易州说得很坚定:“息肉,没什么大问题。”

“你怎么知道不是大问题。”

“常识啊。”陆易州说:“有的人息肉长了好几十年都没事。”

“又不是宝贝,你留在肚子里干嘛?”胡美杉急了。

“我留着减肥。”陆易州笑着说:“我今天还和同事说了,想减肥就长肠道息肉。”

“不行,你必须做!”

看胡美杉一脸严肃,陆易州就笑,心想,不过是假夫妻,怎么还拿出真老婆管老公的架势来了?

“小陆,听我的,息肉不是什么好东西,会发生恶变的!”胡美杉一脸严肃。

陆易州突然想起,胡美杉说上来找他有事,难道就是这事?如果是这事,那么,她怎么知道的?是罗医生告诉她的?他生病罗医生干嘛要跟她这个邻居而不是他自己说?除非……一抹不祥的黑云,从他心上飘过:“胡老板,你上来就为这事?”

胡美杉点头。

陆易州就明白了一大半:“罗医生找你了?”

胡美杉嗯了一声,说:“罗医生让我劝你接受手术。”

陆易州直直看着她,胡美杉让他看的心虚,抿了一口水,放下水杯,发现陆易州还是那么看着她,看得她的心,就慌得像堵长满了荒草的老墙,在风中,狂飞乱舞,陆易州的目光像无法抵挡的武器,只要他使用,可以从她这里要到任何他想要的东西,包括爱情,婚姻耐至于肉体甚至自尊。她垂下了眼皮:“小陆,想知道什么你就问吧,我会如实告诉你。”

“你这么说,我就不用问了。”陆易州的心像风化的岩石被推了一把,劈里啪啦地往下掉。

胡美杉难过的嗓子都疼了:“小陆,你一定要去做手术。”

“做了手术就有救了?”

“肯定的。”

“谁告诉你的?”

“不做手术就一点救都没有。”听上去胡美杉是答非所问,但已实质性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陆易州低着头,拼命地抓着短短的头发,想把自己从这个世界上给拎起来一样。胡美杉第一次明晰地感觉到,自己心疼这个男人,心疼得想像个小母亲一样把他揽在怀里,轻拍着他后背,告诉他不要怕,会好的。可她只能说:“小陆,你还年轻,手术一定要做。”

陆易州还是不说话。

“罗医生说你是早期,康复几率非常大。”其实罗医生没这么说,胡美杉撒谎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陆易州陷入绝望吧?

果然,陆易州像挣扎在绝望沼泽里的人,突然看见了救星:“康复的几率有多大?”

胡美杉毫不犹豫地说 80%。陆易州的目光,像一团即将熄灭的火碳遇到了饱含着氧气的劲风,忽地就亮了:“真的?”

“真的。”

陆易州也用力点头:“我做!”

那天晚上,他们聊了好久,聊着聊着,陆易州就握了她的手,再也没松开,大多是陆易州说,说他的家乡小镇,说他英年早逝的父亲,说他要强倔强的母亲,还有他多病的姨妈,以及他的表妹小禾,要不是读研第二年父亲就得了胃癌,母亲一定会让他读完了研究生接着读博的,可父亲走了,家里的顶梁柱没了,他就不能读了,虽然母亲一再劝他读下去,因为父亲是老师,治病的费用大多也都报销了,可他还是坚持工作了,因为母亲是农民,没有工资也更没退休金,他得让她手里留点钱,这样,不管遇上什么事,她也好心里有底,不慌神……说着说着,陆易州就流泪了,说他家或许是有癌症基因的,以前是父亲,现在,轮到他了,但他不能把得病的消息告诉母亲,怕她受不了打击,前两天他还在电话里和母亲说呢,学校给他分了新房,等拿到钥匙,装修好了,就接她来青岛,这才让母亲高兴了几天?上个幸福的诺言还没兑现呢,这就晴天一声霹雷把她震到地狱里去?不!哪怕他病入膏肓,彻底没得救,也不能告诉母亲。

劝他答应去做手术,胡美杉的任务就完成了,可现在,因为陆易州的泪水和对母亲死也要体恤的孝心,把她感动了,一股豪气从心底腾地蹿起来:“小陆,放心好了,做手术的事,你谁也不用讲,有我呢。”

其实,这不是陆易州的本意,可胡美杉主动提出做手术的时候照顾他,他还是有点懵,也感动,更无措,甚至有点不知说什么好了,只是看着她,愣愣地说胡老板……

胡美杉阳光灿烂地笑:“打小就把学雷锋这仨字当山歌唱,这下,终于有机会亲身体验一下了。”

“美杉姐。”陆易州特想叫她美杉姐:“我不想叫你胡老板了。”

“就是么,你一口一个胡老板,叫得我好别扭。”胡美杉哏哏乐着说:“可你比我大将近一岁呢。”

陆易州点头,把她的手攥得更紧了:“可我就想喊你姐姐,不知为什么,有你在,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胡美杉就笑,过了一会儿,说该回去了,让他也早点休息,可陆易州拉着她的手,却迟迟不肯松开:“美杉姐,你再陪我说会话。”

在是来青岛三年后,陆易州第一感觉到孤单寂寞,第一次感觉自己那么地需要有个人,和他一起抵御这夜晚来临的无助,只是,他不能说,否则就是索取,连他自己都会唾弃自己的势利,明知道胡美杉是喜欢他的,为什么健康的时候不说,而是在死神逼近的时候?分明是想借她肩膀,帮他抵抗痛苦和无助罢了,他唯一能做的,只能是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其实,这个世界上从不缺乏奇迹,他将会成为奇迹的主角之一。 NRF/IqMp10o2AHqLK2QMBxCYI8t8xLR3ArGzyg0l/B+HVykze6absyqIz+UMQ7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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