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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1

漂亮女孩子在社会上扒生活,命运总要比相貌丑陋的女孩子多桀。出身草根又漂亮的女孩子,对自己的相貌优势大多也是自知的,会习惯性地希望自己像美玉被有慧眼的王子碰上,可生活就是这么残酷,这世间,王子总是少的,仗势凌弱的流氓,却是多的,这条铁律,也毫不留情地践行在了胡美杉身上,在那家公司做前台接待小姐的时候,胡美杉谈过一场不成功的恋爱,男的是在那栋写字楼开公司的小经理,人挺体面,文质彬彬的,挺有学问挺有修养的样子,殷勤追了她几个月。胡美杉就动了心,约会了半年,胡美杉觉得不对头,除了开始几次约会他们还能出去看看电影听听音乐会,再后来的约会地点,他总试图确定在他家甚至是床上。如果说这尚不算什么的话,那胡美杉问我什么时候见你父母?他总说你不知道他们有多烦,只要见了你肯定就是没命地催结婚给他们生个胖孙子,然后用慎重而珍惜的目光打量着她,说你这么好的身材,哪儿能这么早要孩子?糟蹋了……等等理由。胡美杉很难过,很想和他说,女人爱一个男人就想早点结婚也愿意给他生孩子,但又觉得说出来有失女孩子的矜持,就说要不我就带你见见我爸吧。那人说好啊好啊,我请老人家吃饭。胡美杉不动声色说,我爸以前是在铁路上干老搬的,脾气很糙,但很疼我和哥哥,谁要敢欺负了我们,他能提着棍子打上门。那人就没了后话,也不约胡美杉了,胡美杉就明白他只是打着谈恋爱的幌子玩玩的骗子,根本就不想娶她,再去找他,就成自取其辱的纠缠了,遂罢了。原本那颗还期盼着爱情的心,就悄悄凉了,这就是胡美杉,一直这个样子。在流言蜚语中度过了豆蔻年华的胡美杉,有着沉默而温柔的倔强,或许是经历了太多的口舌是非,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很少和人争论,最多是一声不吭地收拾东西,走人,丢给所有人一个高挑里沉默得有些不屑的背影,但老胡晓得她是不开心的,在她换过几次工作后,就逼她辞了职,利用他们家房子临街的优点,开了间叫美杉小厨的馄饨店。

至于店里一天能赚多少钱,胡美杉从来不打听,反正原材料是老胡买,款也是老胡收,她的任务,就是管好厨房,只有把厨房管好了,老胡那儿才有帐进,这是开店的最初,老胡讲给她听的话。

老胡看上去大咧咧的,不像个遵守方圆规矩的人,事实却恰巧相反,在管理美杉小厨上,老胡有他严格的一套,每天下午必须去一趟路口的交通银行,把头天晚上和当天中午的营业款存上,他一直觉得现金这东西放在手里,就像闲人跟前摆了一盘瓜子,总想随手嗑一把,不知不觉就嗑没了,存到银行里,就相当于那把瓜子锁起来了,眼不见嘴也就不痒了,平常百姓家的钱,都是这么攒起来的。老胡和胡美杉说过很多次,她妈活着的时候,就这样,手里有整钱,她宁肯出去借零钱花也不破整的,说整的一破开就没了,这么多年来,每到月底,拿着厚厚的牛皮纸信封,胡美杉就觉得父亲果然英明,这么好的男人不再给女人当丈夫,实在是太浪费了,也和老胡这么开过玩笑,老胡都说算了算了,他命里不担老婆,就不去害人了。

陆易州是美杉小厨的食客,他第一次进来,是个周末的上午,十点多,胡美杉正在调馄饨馅,店里空荡荡的,老胡正在做开张前的准备,提着大瓶调料,检查每张桌子上的瓶瓶罐罐,逐一添满,店面里充斥着温润的安好逸静。

陆易州高高瘦瘦的,站在门口,挡住了好些光线,整个店面,就幽暗了好多,老胡扭头看了他一眼:“吃馄饨?”

陆易州说嗯,然后,去看店面和后厨之间的玻璃隔断,其实是面墙,为了开店,老胡把一面墙的拦腰以上挖空了,下面贴上了瓷砖,铺了大理石,上面到顶装了玻璃,玻璃靠近大理石台面的位置,挖了个拱形的洞,以方便递馄饨,整个美杉小厨干净得让进来的客人特有安全感,当初改建的时候,老胡特意把房子从中间的走廊那儿封上了,看上去像两户,把原来临街的窗子开成了美杉小厨的店面门,后面的一间小客厅和卧室和店面是完全间开的,回家睡觉必须从店面门绕出去,从单元门进卧室,虽然有街坊笑话老胡这顿周折费得是脱了裤子放屁两倒手,原本腚大的房子让他做成了两个独立的螺丝壳道场。老胡也不争执,可美杉小厨的生意就是比其他家连住家和开店搀在一起的店好得多,为什么?胡美杉的手艺在那儿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和住家彻底隔开,不仅给人感觉干净,还正规。

陆易州看着墙上的简易菜单,不外是各种馅的馄饨、以及小菜的价格,陆易州要了碗普通的三鲜馄饨,找了张临窗的桌子坐了,埋头看手机新闻。

老胡冲后厨说:“一碗三鲜的。”

再后来,陆易州几乎每晚都会来吃馄饨,周六周日不上班,是早午饭二合一,十点左右来,周一到周五是下班后来吃晚饭。吃久了,见他进来,老胡就会冲厨房说:“一碗三鲜。”

陆易州就笑笑,算是打招呼,把手包往桌上一放,看手机新闻,或是手指在手机上一按一按的,胡美杉就晓得他是在玩游戏,或者发短信。

客人多的时候,胡美杉在厨房忙地几乎要手脚并用,老胡照样在店面里擎着一只放大镜看报纸,老熟客看不惯,说:“你闺女都忙成陀螺了,你还有闲心看报纸?”

老胡就挪挪放大镜,眼也不抬得说:“有。”

人就说到底不是你亲闺女。

老胡就抖抖报纸说:“我下了厨,这馄饨你还咽得下?”老胡的闲,全靠着电视和报纸打发,玩不转智能手机,去年春节胡美德送给他一台苹果手机,老胡不知戳了哪儿,一个月光流量费就花去出好几百,火得差点把胡美德喊过来烧着吃了,说他这不是孝顺,是坑他,逼着胡美德去退手机,找运营商赔他损失……胡美德让他逼得没辙,只好把手机拿回家,又给了他五百快钱,撒谎说是运营商赔偿他的损失,老胡这才气哼哼地算了完。

熟人打量着老胡,就不吭声了。因为老胡干了一辈子搬运工,累得浑身上下不长一丝的赘肉,风吹日晒的,像块烟熏火燎的腊肉,退休了都变不过颜色,不管他穿多么体面,洗多干净,看上去都脏乎乎的,他自己也知道这点,所以,为了美杉小厨的形象,哪怕胡美杉忙成陀螺,他也不往厨房插半只手,也就在店面上帮着端端馄饨,收收钱。碰着要好的年轻人来吃饭,他连馄饨都不给端,怕年轻人嫌弃,收了钱,馄饨出来了,就扯着嗓子喊一声,让年轻人自己端。

陆易州来吃馄饨,他也这样。

有时候,陆易州玩手机游戏或是看新闻看入了迷,馄饨放半天也不知道来端,胡美杉会给他端过去,说馄饨凉了不好吃。

陆易州就恍然大悟似的抬头,说谢谢,拿起勺子吃。

来吃馄饨的人很多,但很少有人和胡美杉说谢谢,所以,她就多留意了这个年轻人几眼。高,瘦,安静,一笑起来,就阳光灿烂恣意的,总是边吃馄饨看看手机。很多次,胡美杉想提醒他,吃饭的时候看书看报,对胃不好,看手机也是同理吧,但又怕他觉得自己多余。有一次,他看着看着手机,突然就笑得喷薄而出。把老胡笑愣了,问他看啥呢,笑成这样。

陆易州就给他念了一个网上的段子,老胡正抽烟,就给呛上了,原本就黧黑的脸,给憋成了紫色。陆易州忙起身来给他捶背,就这么着,熟了。

熟了之后,话就多了,再来吃饭,如果心情好,也得闲,老胡会和他聊几句,知道他是上海名牌大学毕业的,还读了研究生,在青岛的一所大学里当助教。又问他多大了,陆易州说 26。老胡就哦了一声,说比美杉大一岁。又问有对象了没有。陆易州说没有。老胡不信,陆易州就说天天吃馄饨的穷屌丝,没女孩子稀罕。

老胡就瞥了胡美杉一眼,说:“那不一定,年轻人,穷点不怕,只要有志气,就有将来。”

陆易州说我妈也这么说。

老胡又问他住哪儿,陆易州指了指楼上,说 701,租的房子。

出来给他送馄饨的胡美杉,就像心尖上被什么扎了一下,手里的碗,就歪了,洒了不少汤,然后,他们什么也没再说。701 是宴老师家,宴老师在坐牢,他父母就帮他把房子挂在中介租出去了。

陆易州下班后总是先来美杉小厨吃碗馄饨,然后上楼,胡美杉总觉得他吃不饱,但凡男人来吃馄饨,大多要加个烤火烧,想吃得再好点,还可以要几串烤肉和小菜。可陆易州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只要一碗馄饨。

胡美杉莫名地就有些心疼他,像姐姐心疼弟弟,虽然陆易州比她大将近一岁。

因为老胡偶尔和陆易州聊两句,他的底细,胡美杉大多都知道了,知道他是烟台地区的乡下人,父亲是老师,前两年生病去世了,母亲是农民,在老家伺候着几亩果园。胡美杉就说,按说现在的乡下不是从前了,只要脑子灵,手脚勤快,日子也挺滋润的,何况家里就他这么一个儿子,犯不着这么勤俭吧?

老胡说陆易州是个要强的人,有时候来吃饭还带着电脑,等馄饨的空劈里啪啦打外国字,说是翻译外国书挣翻译费呢。翻译高兴了,就跟老胡说是要在三十岁前挣套房子,让他妈和他妹都来青岛。

胡美杉就好奇:“他还有个妹妹啊?”

老胡说是表妹,他姨妈的闺女,姨妈家俩孩子,有病,又穷,闺女就交给陆易州他妈供了,陆易州他妈哪有这能力?还不得陆易州啊。

胡美杉说:“这样啊。”

“小陆这孩子不错。”老胡看她的眼神,意味深长的,胡美杉低头剥蒜,装没看见。

2

有一天,陆易州吃完了,胡美杉过来收拾碗筷,顺口问了一句:“能吃饱吗?”

他下意识地说能,然后习惯性地回想了一下,突然觉得今天的馄饨好像比往常多,虽然吃的时候没数,可今天的胃比往日胀了许多。到底是不是真多了,也不好问,万一还和往常一样,显得他特自作多情。

就看了胡美杉一眼,傻傻笨笨的。胡美杉抿着嘴,莞尔一笑,收拾起碗筷进厨房。

那天晚上,陆易州的心,沉甸甸的,躺在床上,想胡美杉那张长期被蒸汽温润着的脸,白皙,细腻,润泽,很美,话不多。这也是陆易州喜欢到她店里吃东西的原因,她不会因为他常去而话多,甚至说些失了分寸的话,有些做小生意的老板就会这样,稍一熟悉,就话多得招人心烦。陆易州喜欢和人保持一定的距离,人和人之间保持矜持,是道德也是修养,自打他考上大学,他妈就这么教导他,有文化你就得有点有文化的样子,别整天鸡零狗碎的,要有点清净劲儿。

胡美杉的话,大多在眼神里,眼里有话的女人,就会显得特风情。

在静谧的夜晚,想她的时候,陆易州总想笑,那种无声的、暖意荡漾地笑,他去美杉小厨吃晚饭,因为馄饨好吃、也方便。绝不是几个老食客打趣的看上胡美杉了。怎么可能?他喜欢出水芙蓉样的文艺女青年,瘦而婀娜,长发飘飘,目光清澈而淡定,如果说他喜欢的女孩子,像国画里的水墨兰花,胡美杉的漂亮就是乡下年画,娴静里透着俗气,张口是地道的青岛老街口音、说着的是正宗青岛俚语,总把‘着’说成‘子’,活像好端端说着话,舌头就拌了一跟头。

再去吃饭,特意数了一下馄饨,真比以前多了,整整十六个,他以为胡美杉调整每碗馄饨的数量了,就盯着其他顾客的碗,默默数。

依然是十个。

陆易州就慌了,田螺姑娘的情不能随便欠呀,要不然,得以终身相许。

之后半个月,陆易州没来吃饭,隐隐的,胡美杉猜到了原因,就觉得男女之间,不能随便好心,要不然,会被人理解成轻薄。

楼上楼下地住着,进出难免会遇上,陆易州一看到她,目光就会飞快挪开,好像她是块烙铁或其他发光发热的东西,挪慢了会烫伤他的视神经,酝酿了一脸笑的胡美杉就显得很尴尬,活象不够凶恶的债主,正被狡猾的欠债人躲着呢,却不小心给狭路相逢了,就尴尬地晾在了那儿。

短暂尴尬后,胡美杉就极自然地迎上去,笑着说:“小陆,最近怎么不去店里吃饭了?”

陆易州只好端出一脸整齐的笑说最近学校事多,忙完就在学校食堂吃了。

胡美杉说这样啊,我还当你害怕了呢。

陆易州装出一副全然不解的样子:“害怕?我怕什么?”

胡美杉就抿着嘴笑,好像真信了他:“那是我多想了。”

陆易州依然一副饶有兴趣,想知道她到底多想什么了的样子。

胡美杉却转移了话题,说你租的房子,是我数学老师的。

这句话在别人听来,没头没脑的,但在陆易州理解就是,她之所以多给他馄饨,是因为他租了她数学老师的房子,就笑着说邻居加老师,你们一定关系很好。

胡美杉点点头,伤感地说是啊,可惜了,他家破人亡的。

陆易州吓了一跳,如果这事发生在别人身上,或许他就不问了,可毕竟是发生在他房东身上,就心有余悸了,问为什么。

胡美杉就把宴老师的故事简单讲了一遍,当然,关于她和晏老师的流言没有讲,只说他媳妇抑郁得把自己杀死了,却害晏老师去坐了牢,然后问:“他们没告诉你?”

陆易州摇了摇头。胡美杉也觉得自己问得很傻,房东或者中介怎么会把这样的事告诉租客呢?除非不想把房租出去了,就笑着说也是。停了一会,又说宴老师刚出事那会,她挺内疚的,因为总觉得,如果不是她搭宴老师的摩托上学,或许他媳妇就不会和他吵架,如果他俩不因为这吵架,他媳妇就不会自杀,宴老师也不会因为这坐牢。

陆易州说人生没有如果。她又点头。说因为他租宴老师家的房子,职业和宴老师有点相似,身高也像,恍惚里,觉得他就是宴老师,下意识里总想对他好点,好像这样她心里才能好受点。

陆易州就明白了,胡美杉和他说的并非纯粹的闲话,是婉转地告诉他,别让那几个馄饨吓着,她对他没特殊的青睐,这让他误会的一切,皆不过是他租住了宴老师的房子,而她,对宴老师心存愧疚,因为他和宴老师有些相似,下意识里,就把他当宴老师待了。

陆易州惭愧得要命,吭哧了一会,神差鬼使地问了一句:“你喜欢那位宴老师吗?”

胡美杉就愣了,心像被刀尖戳了似的,颤颤的、疼得细碎钻心,就怔怔说:“你怎么这么问?”

陆易州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抱歉啊,我是不该这么问,可你说因为他搭你上学才和他媳妇发生矛盾的……”

他不好意思,胡美杉倒释然了,说宴老师的媳妇有抑郁症,和整栋楼的邻居都打遍了,尤其是女邻居,和宴老师打个招呼她都能提着菜刀去砍人家的门。

陆易州说这样啊。

两人站在街上,秋天的太阳明晃晃地把两个人罩在怀里,陆易州的脚尖在地上轻轻踢了几下,拼命找话的样子,吭哧了半天才说其实你没必要内疚,抑郁症患者经常有自杀的,他们自杀和外界关系不大。

胡美杉说是啊,因为抑郁症宴老师的媳妇早就不上班了,在家没事,经常琢磨着闹自杀,把自杀方法差不多都尝试遍了。

陆易州说抱歉啊你说因为我像他才多给我盛的馄饨,我误会成是你喜欢他了。

“喜欢我倒是真喜欢他。”胡美杉笑得爽朗里带着一点顽皮的小坏:“仅限于学生对老师的喜欢,宴老师讲课可好玩了,我们班同学都喜欢他。”说完,看了一眼手机,说约了人,该走了,那天,她穿了类似于改良旗袍的长袖连衣裙,线条明快地勾勒出了细细的腰、丰满而翘翘的臀,尤其是她边走边回头和他摆手的样子,像极了《花样年华》里的张曼玉,刹那间,陆易州看呆了,嘴微微地张着,目送了好远。

胡美杉都走出去十好几米了,突然回头:“你要不嫌弃,就还去吃馄饨啊。”

陆易州啊了一声,也举起手,机械地摆了两下,目送着她远去,一脸不甚自在的笑,突然地就摔了下来:她约了什么人呢?

皱眉想了一会,心里沉沉的,居然很不开心。你又不爱她,她约什么人,跟你有什么关系?遂在心里唾弃了自己一下。

3

陆易州在美杉小厨的晚饭,一吃又是一年,依然是每晚十个馄饨,那些给出去就会变色的好,胡美杉不轻易给了。

期间,陆易州带两个女孩子来吃过馄饨,一个进进出出地挎着他胳膊喊哥哥,胡美杉猜可能是他表妹。有天老胡不在,胡美杉给他们上馄饨的时候就顺口问了一句:“小陆,你表妹吧?”

女孩子显然很意外胡美杉知道自己,高兴地替他应了:“没错,萧禾,萧何月下追韩信的萧,禾苗的禾,大家都叫我小禾,大小的小。”然后又问:“您和我哥很熟啊?”

胡美杉在围裙上蹭了两下手,握了握她伸过来的手:“是呀,美杉小厨就是你哥的食堂,我就是大师傅,能不熟吗?”

小禾就精灵古怪了起来,皱着鼻子问陆易州有没有吃出感情来。陆易州心里一惊,刚要说什么,胡美杉就哏哏笑了:“小陆,吃出感情来了吧?”

陆易州张着嘴巴,显得很傻,不知咋回答才好的样子,胡美杉知道,在这世界上,有的人不扛逗,比如陆易州,所以,要把握火候,不能过。她笑了一小会儿,就接着上句话说:“对馄饨的感情。”

见陆易州一副长长地舒了口气的样子,有点小受伤,就不动声色地端了两份小菜,说她这店,全靠回头客撑门面,愿意成为回头客的都是重感情、有长性的人,她都格外的善待,说完,小菜放到陆易州桌上:“我送的,招待表妹。”

陆易州刚要推辞客气,小禾已经喜眉乐眼地说着谢谢,夹起来就吃,边吃边夸,做一脸陶醉状说:“哥,将来你一定给我娶个像胡老板一样会做饭的嫂子啊。”

陆易州说:“就知道吃,吃胖了找不到男朋友。”

小禾嬉皮笑脸地说:“如果你给我娶回个神厨嫂子,我才不希罕男朋友呢。”

“你不希罕姨妈还跟我急呢。”说着,用筷子把凉菜往小禾跟前推了推:“还去不去游泳了?”

“去!”小禾冲胡美杉嘻嘻笑了一下,然后认真地看着胡美杉:“咱说真格的,我哥真没女朋友?”

胡美杉就瞟了陆易州一眼,说:“有。”

小禾又惊又喜地嗔怪道:“哥你有女朋友了怎么不告诉我?”

陆易州眼里滑过一丝不易觉察的郁闷:“还不到时候。”

小禾不管,闹着问女孩子叫什么名字,漂亮不漂亮。陆易州就模棱两可地说还行吧。小禾去抢他手机,要找照片看,劈里啪啦按了一顿,满脸失望地放下,噘嘴说你俩肯定成不了。

陆易州脸色一凛,小声说乌鸦嘴。小禾就扒拉着手指头说,男人要是很爱女朋友,肯定会用她的照片做手机屏保,就算不做手机屏保,文件夹里肯定也有女朋友的照片,可他文件夹干净得就像刚刚刷过机,所以……可见,他要么不喜欢女朋友,再要么就是不爱她……男人怎么可能和既不喜欢又不爱的女孩子结婚呢?

胡美杉听得,在心里暗暗地翘大拇指。

小禾说完了,追着陆易州问她分析得对不对,当着胡美杉的面,陆易州不想多说,就呵呵笑着说你说的,向来都是句句真理,我哪儿敢说不对。

陆易州说这些的时候,胡美杉背对着他们,看上去是在整理大理石台面上的小凉菜,其实,耳朵竖着呢,她特想笑,又知道不能。就使劲地抿着嘴,盛了一小碟泡椒凤爪给小禾:“喜欢不喜欢?”

小禾使劲点头,嗯了一声。

“送你的。”说着,胡美杉转身往厨房去:“来我店里的女孩子都喜欢。”

陆易州瞥了她背影一眼,心里荒荒凉凉的,像秋天的旷野,风一过,飕飕的,凉意阑珊地就想起了女朋友。

胡美杉低头收拾厨房灶台,想起前阵陆易州常带一个女孩子过来,有天,老胡嘴勤快,就问陆易州:“小陆,女朋友啊?”陆易州笑着啊了一声,从自己碗里给女孩子舀了一个馄饨,女孩子又给他舀回去,撒娇,嘟着嘴等他喂。陆易州有点不自在,看胡美杉他们,胡美杉假装没看见,在吧台里做低头算账的样子,陆易州就舀起馄饨,飞快喂给女孩。胡美杉的心,堵堵的,好像那只馄饨不是喂到了女孩嘴里而是她胸膛里,满满地,胀得慌。那段时间,胡美杉也出去相了几次亲,每一次都失望而归,但凡她能看上的,挑她没学历,没劳保,家庭一般,不挑剔她的,她又看不上。老胡有点急了,说美杉,你都二十六了,再挑就剩家里了。

胡美杉说宁肯剩在家里也不能稀里糊涂地往外嫁。

老胡从报纸上挪开目光,从黑色的老花镜框上沿看着定定看着他,眼白很大,眼黑很聚焦:“美杉,我是你爸。”

“我又没说不是。”胡美杉埋头玩手机游戏。

老胡又说别看我不是你亲生的爸,可我一直拿你当亲生闺女。

“知道。”

“你是不是心里装着什么人没放下?”

胡美杉知道老胡指的是宴老师,就笑,说:“爸,您想哪儿去了,虽然我没读多少书,可开这间馄饨馆,我什么人没见过?见得人越多我就越明白,看得越明白我就越轻易看不上哪个人。”

老胡想了想,觉得也对,他二十上下岁那会,走在街上,满马路的姑娘,看着哪个都想要,可依他在铁路货场当老搬的身份,轻易不会有哪个姑娘跟他,直到别人给介绍了胡美德他妈,比他还不如,小时候跟她爸去车间玩,被机器震坏了耳朵,几乎听不见声音,就业也没单位要,最后去了街道办的工厂,像所有长期有听力障碍的人一样,她说话声音大大的,音调也怪怪的,在恋爱上就不那么顺溜,后来有把她人介绍给了老胡,那会老胡才二十四岁,让女人想得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见她模样还挺好,就主动忽略了她耳朵不好这事,就算相中了,把婚也结了。直到胡美德十二岁的时候,有天她出门,没听见汽车鸣笛,车祸去世了……一开始他想自己带着胡美德过,不再找了,可事实告诉他,不行,因为他三班倒,只要他一上中班和夜班,胡美德就和街上的野孩子打成一片,都快成派出所常客了,再这么下去,儿子就瞎了,就到处托人介绍对象,找来找去,才知道找个合适的再婚对象,比年轻单身时找对象难多了,原因也简单,像他这年龄找对象的,不是离婚的就是丧偶的,大都拖家带口,现实得很,相貌和爱不爱,都不怎么去想了,可一定得适合过日子,这要求看起来简单,操作起来真难啊。还好,老天还算是看顾他,有人给介绍了胡美杉的妈妈,那会,她刚离婚,介绍人说了,离婚不是她的原因,是长期夫妻两地分居,胡美杉他爸在外地有了外遇,胡美杉他妈耗了两年也没把他的心耗回来,就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那会,胡美杉才七岁,已经记事了,知道妈妈再婚,纯是赌气,刚离婚那会,她妈妈跟神经质了似的,只要谁跟她提离婚的事,她都要赶紧解释,不是她的错,是男人有了外心,男人有了外心也不是因为她不好,是外面那个不要脸的女人缠得太紧了……听第一二次的时候,胡美杉觉得爸爸好可恨,听遍数多了,看人跟看神经病似地看她妈的那眼神,就觉得妈妈真丢人。直到二十多岁,胡美杉才明白了妈妈的神经质其实是怕人因为离婚怀疑是她品行不端,更怕人因为离婚就让人当成被甩了的垃圾货,所以她才一拿到离婚证就托人介绍对象,就是为了证明给那些长舌头的街坊邻居看,虽然她让男人甩了,可她不是没人要的垃圾货,和老胡结婚以后,她一本正经地端庄贤淑,绝不让任何人挑出半点不是,没几个月就把胡美德从街上的野孩子堆里彻底抠出来了。直到现在,老胡依然坚信,如果不是娶了胡美杉她妈,胡美德这儿子,绝对是给监狱准备的,连街坊邻居都这么说。只可惜啊……胡美杉他妈才让他过了四年好日子,就生了病,他带着她去上海去北京,都治不了,后来胡美杉她妈说不治了,回家。老胡不行,象抱着自己的命一样抱着她,不让她离开医院半步,胡美杉她妈就不吃饭了,肺癌晚期的患者,本来就让痛给折磨得不像样了,才一天不吃饭人就不行了,老胡没辙,只好应了她,从上海回来,还不到一周,人就没了。其实,他也可以再娶的,可两个前妻都没了命,他开始怀疑自己命里克妻,不敢再娶了,再说也没看得上眼的,就算了。

3

日子一天天晃过去,对爱情,胡美杉很少去想,不有人说了嘛,每个人来这世界的时候,上帝都给配好了另一半,早晚有碰到一起的时候,既然他还没出现,想再多都是徒劳,还不如留着精气神琢磨点小菜挣钱花呢。在研究美食上,她是个有天赋的人,在外面吃了好吃的,或是电视上演好吃的,只要反复琢磨,再试验几回,就能做得色香俱全,让人竖着大拇指叫绝,所以,美杉小厨里让人叫绝的不仅是馄饨,还有让人眼花缭乱的小吃,尽管如此,美杉小厨不卖酒,因为以前吃过卖酒的亏,夏天的时候,酒客叫几个小菜,一坐就是半天,害得来吃馄饨的人都没地坐,还不能催,一催酒客就仗着酒性子扯嗓门,索性一了百了地不卖了。

每当琢磨出好吃的,胡美杉的心情就像长天上飞过的一团棉花糖,美得松松软软的,嘴角抿着一抹笑,或许因为心情放松吧,这一二年胡美杉比过去丰满了一些,尤其是胸,丰满得像两只充分发酵的馒头,把衬衣的第二和第三只纽扣之间撑开了,微微地张着嘴,像鱼,很性感,惹的丹东路上的女人直撇嘴,议论说没结婚的女人乳房大成那样,还不知是什么人给啜摸起来的呢,然后就不怀好意的笑,把美杉小厨的那几个常客给挨个琢磨一顿,觉得都有可能,她们还觉得,胡美杉挺那么大乳房穿衬衣,就是为了走光吸引男人的,你当男人们爱去美杉小厨真是因为她包的馄饨做的小菜好吃啊?还不是冲着她胸前那两坨颤巍巍的肉去的?

有时候,贾文莎也会连吓唬带羡慕地说胡美杉,你身上的肉可真会找地方长。

贾文莎虽然从小娇生惯养,可绝对没娇生惯养成见只蟑螂都要大叫一声昏过去的民间公主,不管说话还是做事,统统破马张飞的让人打怵,就连当年和胡美德结婚,也是生生从胡美德前女友手里撬过来的,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她不敢说天下都是老娘我的,但是只要在老娘势力范围内,只要是老娘喜欢的,就得一定是老娘的。胡美德没发胖那会,长得很像年轻版的周润发,不仅五官,连神采都酷似,所以,身边的姑娘多得啊,用老胡的话说,就像围着臭肉的苍蝇,直到贾文莎出场。至今,贾文莎都说,她是腰别两把菜刀,杀退情敌无数才把胡美德搞定的,所以,单是冲这份本领,就没人敢小瞧她。

胡美杉就笑,说胖女人发家,娶我就等于是娶了个吉祥物。

贾文莎就哼哼地冷笑,说要真这样,男人就甭奋斗了,娶个老婆,先喂成弥勒佛再出去奋斗才靠谱。

陆易州正在吃馄饨,原本有些郁郁,听了姑嫂俩的叮当,就觉得即搞笑又可笑,见贾文莎不时瞥自己一眼,就觉得她们说这话题的时候如果显示出自己也在听,有点不切当,就掏出手机,找了支歌,塞上耳机,边听边吃。过了一会,胡美杉端了一小盘凉菜放到他桌上,笑着说:“小陆,帮忙尝尝味道怎么样?”

陆易州一直是胡美杉研究的新品小菜的试吃员,试吃不收钱,但必须对口感保持实事求是的评价。那道凉菜是胡美杉跟韩剧里学的,用粉丝海鲜黄瓜丝和火腿司再加蒜泥和沙拉酱等做的冷拌菜,好吃得让陆易州差点连舌头一起咽下去。

贾文莎就睥睨着他,用带了些揶揄的腔调说:“美杉,这谁呀?夸起人来这么不节约力气,该不是看上你了吧?”说着冲陆易州笑:“男子汉大丈夫,看好了就直接点,别遮遮掩掩的。”

因为不善于开玩笑,陆易州一下子就尴尬了,幸亏嘴里含了一只馄饨,就假装被烫了的样子,支吾着不说话,贾文莎闲得无聊,就爱开着玩笑把人往死胡同里挤,见他尴尬得狼狈不堪,就更来劲了:“还不好意思了呀?要不要我帮你说?”

胡美杉知道陆易州虽然嘴笨但很敏感,怕贾文莎把他挤兑急了往后不好相处,就忙替他解围:“嫂子,人家小陆有女朋友了。”

贾文莎像被戳了一针的皮球,一下子就泻了气:“真的啊?”

“真的,小陆带她来吃过好几次馄饨。”胡美杉说着看了陆易州一眼:“小陆,最近怎么没见着你女朋友?”

“素素学校最近忙得很。”说着,就匆忙结了帐,冲她俩笑笑就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贾文莎自语似地说肯定拉倒了。

“别瞎说。”胡美杉收拾起陆易州的筷子碗,有点失神地沿着陆易州的话分析:“他女朋友是当老师的,叫素素。”

贾文莎睥睨着他,用鼻子笑了两声:“还素素呢,叫肉肉也没用了,肯定拉倒了。”

胡美杉抱着陆易州用过的碗,直扑扑地看着贾文莎,想起了陆易州表妹小禾说的,陆易州和他女朋友成不了,就揣了一丝丝阴暗的期冀问:“你为什么这么肯定?”其实她自己心里明白,她只是想把小禾的分析再往结实里推一步。

贾文莎说不管男人还是女人,谈恋爱的时候,只要和别人解释恋爱对象最近忙得见不着影,那就一定是被人甩了,自己还心有不甘,正垂死挣扎着挽回呢,所以才留个对方最近很忙的活口话。

胡美杉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慢慢笑了,嘴巴跟下弦月似的,冲贾文莎竖了一下大拇指。贾文莎得到了鼓励,就更来劲了,继续白话说结了婚的人,只要是反常地单蹦着回父母家,一般也是闹了别扭没和好的兆头。见胡美杉咧着嘴笑,就主动交代说我和你哥吵架了。

贾文莎和胡美德经常吵,尤其是胡美德接管贾家烤鸡店以来。

因为长得帅,胡美德很要好,也就是说爱美,衣服非名牌不穿,爱干净,本以为不干列车员了,就可以天马行空地到处玩了,可没成想当了当老板一点也不像之前想象得那么好玩,整天得在店里守着,和画地为牢没什么区别,更让他生气的是经济大权不在他手里,每天傍晚贾文莎准时出现在烤鸡店,收走营业额,只给他留点烟酒钱,理由是每个男人心里都有个锁着魔鬼的笼子,男人兜里有钱,就是有了开笼子的钥匙,所以,她可以给胡美德买名牌衣服名牌腰带名牌手表等等的一切,但不能让他兜里有多余的钱,可胡美德虚荣,死要面子,和他一起跑车的哥们动辙来店里找他,人家来找他玩,还好言好语地恭维着说哥们当老板了,别光顾着自己人五人六的,记得提携提携哥们出去见见世面啊,作为男人,他总得仗义点,哥们来了马屁咱也让人家拍舒服了,总不能让人空着肚子走吧?前呼后拥地出去吃饭,一群大老爷们总得点菜要酒吧?兜里没钱怎么结帐?就和贾文莎软磨硬泡,贾文莎死活不吃他那一套,胡美德就在店里的收银机上打主意哦,因为这,几年的空,贾文莎开了五个收银员,因为她们原则性太差,总能让胡美德抠出钱去。

为了钱胡美德啥招都使过,包括要离婚,回丹东路和老胡在一张上床挤,贾文莎给老胡打电话,具体因为啥闹别扭不提,就说如果胡美德继续胡闹,她就不客气了。老胡嗯啊了两句,敷衍说有事好商量么。贾文莎说这事没得商量,如果胡美德再不回家,她就去把丹东路的玻璃砸了,如果砸了玻璃他还不回家,她就把丹东路的家点把火烧了。

老胡装出一副被吓得要命的样子,心里却说,吓唬谁呢!

老胡对贾家一直有说不上来的抵触,按说,胡美德娶媳妇,应该把婚结在他家,他也张罗着收拾房子了,可贾文莎不干,说住大房住习惯了,不想来丹东路和他们挤,老胡就黯然地罢了装修的手,听胡美德说贾家单是客厅就比他们整个家都大。可他家房子建筑面积才 75 个,还是一楼,采光不好,让原本不大的房子,显得就更是逼仄了,想想贾家二百多个平方的豪宅,老胡的心,就跟一间见不着阳光的浴室似的,黯淡得湿漉漉的,遂叹气随他们去吧,反正不管儿子把婚结在哪儿,都是他的儿子,可最让他生气的是孙子出生以后,老贾居然不征得他这个爷爷的同意,就自作主张给孙子取了名字,叫家宝,说意思是家里的宝贝。老胡气闷得很,家宝家宝,什么家里的宝贝?明明是想表明孩子是他们贾家的宝贝吧?因为家和贾是谐音,老胡越想越气,心里过不去,就像祖坟让人给挖了,就攒足了力气,在孙子的满月酒上,跟老贾干了一架,孙子必须改名,什么家宝?叫天宝,孩子是上天恩赐的宝贝!

从那以后,老胡和老贾就不说话了。见面头碰得咣咣响也当对方是空气。为这,贾文莎和胡美德吵过也为他们斡旋过,结果却是越弄越僵,索性就随两个老犟头去了。

所以,胡美德以离婚为要挟索要店里的财务权,住在丹东路不回去,作为父亲,老胡只是象征性地劝了他几句,儿子不听,老子就做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不管了,其实,他本意是借着机会杀杀亲家老贾的威风,别以为你家有钱有产业,我儿就得给你做奴隶,切!你再有钱我也没放在眼里!就放任了胡美德在家赖吃赖住,扔着烤鸡店不管。

而且也真如他所想的,贾文莎也没来砸窗玻璃点房子么,老胡有点小得意,可后来,事实告诉他,他小瞧贾文莎了,有天晚上,九点刚过五分,一块半截砖头,砰地一声,就穿窗而入,然后一根竹竿挑了一挂点了火的鞭炮就从窗户探了进来,在楼房里放鞭炮,一回音,动静就大得惊天动地,把楼上的小两口给吓得鬼哭狼嚎的,在丹东路也算个横人的老胡,彻底没了脾气,作揖打拱地求胡美德,赶紧滚回家,给他留半张老脸把剩下的光阴在丹东路上混完了,而且下了死命令,往后不管他和贾文莎怎么吵着怎么闹,都不许往丹东路跑!他老了,经不起闹腾了。

胡美杉问贾文莎这一次他们是因为什么闹起来了。

“他要负责进货,我不让。”贾文莎用鼻子哼哼了一声说:“就他那点心眼,小尾巴一翘我就知道他想往哪儿飞,捞不着营业款,就想在进货款上动手脚,切!”

虽然在感情上,胡美杉和胡美德更近一些,但在心底里,她承认,贾文莎说得有道理,其实,胡美德没太大志向,也吃不了苦,耳朵根子又软,哥们朋友一大群,不是他有人格魅力,大家喜欢和他做朋友,是因为知道他的脾气,只要送上几句恭维话,没钱他就恨不能把肝肠心脏掏出来当了请朋友们喝酒。因为见惯了狐朋狗友们忽悠着胡美德吃吃喝喝,胡美杉支持贾文莎,绝不能由着他胡来。

贾文莎问昨晚胡美德回没回来。

胡美杉说没。

贾文莎就自言自语说奇了怪了,他哪儿去了?

胡美杉这才知道,他们是昨天吵的架,这一次,胡美德闹得很凶也很坚决,摔门离家出走了,今天也没到店里去,这是没有过的事。

胡美杉问给没给他打电话,贾文莎说打了,他不接。

胡美杉抄起手机,拨了胡美德的手机,还是不接,刚挂段没一分钟,短信就来了,胡美德说知道这电话是贾文莎让她打的,说不准贾文莎就在她身边,让她告诉贾文莎,他是个堂堂爷们,老牛似地埋头干活却经济不自由,太没尊严了!如果贾文莎不答应他的条件,这家他就不回了,离婚也无所谓。

胡美杉正犹豫着要不要给贾文莎看呢,就被她一把抢了过去。

贾文莎扫了一眼短信内容,冷笑着说了句脏话,说你让他等着!然后,抓起包就走了。

4

因为了解贾文莎,一晚上,胡美杉的心,都捏在嗓子眼上,九点多的时候,手机收到了一串连拍的彩信,是贾文莎发的,让她转发给胡美德。

胡美杉知道,贾文莎认为胡美德在他手机里把她设置成黑名单了,所以才才发给胡美杉,让她代为转发。

胡美杉先转发给胡美德了,才打开彩信仔细看,这一看不打紧,她的心都吓爆了。

彩信上的贾文莎把一些白色的药片,碾成粉末,兑在了饮料里,和天宝一人喝了一瓶。然后是一条文字短信:胡美德,我和你儿子都喝了安眠药,你喜欢躲着我就继续躲好了,等躲够了,回来给我和儿子收尸!

胡美杉捂着一颗吓碎的心,连鞋都没顾上换就往外跑,老胡问她慌里慌张干什么去,她也不敢说,出门打了 120 就往贾文莎家跑。

她是和 120 急救车一起到贾文莎家的,可就是敲不开门,老贾是戏迷,自从把烤鸡店交出去,就整天和票友们混,不到半夜不回家,胡美杉也不知他电话,正急得团团转,打算找开锁师傅呢,胡美德穿着条大花热裤,满头大汗地回来了,胡美杉一看,就明白了,胡美德的离家出走,不仅仅是因为和贾文莎吵了架,而是他有外遇了,因为胡美德的上衣……是一件宽松版的女款针织夏衫,套在胡美德身上,很紧,显得有些滑稽,一看就是情急之下,顺手抓过来套在身上的。

胡美德哗啦哗啦地摇着钥匙:“我有钥匙!”说着去开门,胡美杉上去,二话不说,揪着他的上衣就给往下拽,胡美德恼了:“干嘛?你干嘛呢?天宝都喝安眠药了,你还有心思撕吧我?!”

胡美杉虎着脸,一声不吭地继续给他往下拽衣服,胡美德顺着她手往自己身上扫了一眼,才恍然大悟地闭了嘴,三把两把揪下来,塞到胡美杉包里,说了句:“扔垃圾箱里去。”

站了一楼梯的人,大抵都明白了怎么回事,但惦记着屋里一大一小生死未卜,没人吭声。

一开门,所有人都震惊了。

贾文莎虎视眈眈地站在大门口,手里攥了一把美工刀,比划在自己脖子上:“胡美德,你要敢走我就敢使劲。”

120 的医生护士都给吓坏了,七嘴八舌地劝她别冲动,赶紧带上孩子去医院洗胃,要不然药进入到血液循环系统说啥都晚了。

贾文莎说她没吃安眠药孩子也没吃,她是用这办法逼胡美德现身的。

胡美杉也医生护士的鼻子都让她气歪了:“嫂子!你怎么这样?急救车也是能随便耍着玩的!?”

贾文莎一副死猪不卡开水烫的架势:“你哥都要抛妻弃子了,你还想让我啥样?学秦香莲?忍气吞声,含辛茹苦地给王八蛋男人拉扯孩子?我没那么贱好不好?”说着,从旁边鞋柜上摸起几张钱,往外迈了几步,塞到胡美杉手里:“把出车费给人家。”说着扬头对门口的医生护士们说:“对不住了,如果骂我一顿能解气,各位就敞开了骂,我贾文莎要回半个字的嘴,我就不是人。”说着,一把揪住了胡美德,往门里拽:“我告诉你,胡美德,这一次算是警告,如果你胆敢有下次,我他妈的和孩子不喝安眠药,我喝毒药!”

胡美德嗷地喊了一嗓子:“虎毒还不食子呢,贾文莎!你拿儿子要挟我,你他妈的不是人!”

贾文莎说:“没错,男人惹着我的时候,我就他妈的是畜生!”说完,对胡美杉莞尔一笑:“回去吧,没事了。”

砰地一声,门就关上了。

如果不是包里的那件上衣,胡美杉会毫不犹豫地冲贾文莎发飚,可那件揉皱了的女衫,就像和胡美德偷情的女人,差点被贾文莎撞破,却被她藏到了她包里,于是,她就成了包庇胡美德出轨的帮凶,于是,就理亏了,那些本应爆发的愤怒,就只能收声敛息地窝在心里。

她一定要抽时间和胡美德谈谈。

如果胡美德娶的不是个一旦急了眼能豁上性命和人拼的主,胡美德把天下女人都泡遍了她也不会管,可胡美德偏偏娶了贾文莎,不为别的,为了他别丢了小命,她也必须劝他。一旦胡美德出轨败露,把他老二切下来扔到马桶里冲走,贾文莎绝对能干出来。

路过垃圾箱时,胡美杉想起了包里的女夏衫,掏出来扔进去了,又捡了回来,她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人胆敢从贾文莎碗里偷食吃?就想把衣服带回去,看能不能从上面研究出点蛛丝马迹。 UheOFo57wB0nyppMjYEynd53nAlW5zP8I5Geg19R1VTxVcIRbO9HvJKapmv0bqd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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