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茼离家出走的那天,谢云觉得天都塌下来了,要不是陈明道拉着,她就去派出所报案了。
陈明道问:“你以什么理由报案?”
谢云说:“我告林海特诱拐未成年少女。”
陈明道说:“林海特也是未成年少年,他又不是人贩子。”然后劝她,早恋不是强奸,你不能怪林海特,两个孩子是你情我愿,要怪也要各打五十大板。再就是,年代不同了,谢云也不应该拿他们那个又红又专的年代的思想要求孩子。陈小茼说的也有道理,爱情本来是美好的,不能因为他们年龄小就恋爱了就认为他们的爱情是肮脏的,现在连小学里的男女生之间都有相互写纸条的呢,在教务会上他跟老师们说过,如果发现学生有早恋的苗头,一定不要告诉家长,也不要对学生横加指责,因为这会给孩子们造成心里阴影的,最好的处理方式是跟孩子们聊天,告诉他们什么是爱情,爱情是两个人被对方身上的优点所吸引,然后要为了对方让自己变得更美好,而认真学习就是为对方变美好的一部分。
谢云就更气了,说:“要不是因为你这套奇谈怪论,小茼也不会把早恋搞得这么理直气壮。”
陈明道继续劝她,再见着陈小茼的时候,不要使用早恋这个词,因为早恋这个词已经被不懂得感情之美好的家长和老师们给用坏了,好像一说早恋就意味着是不应该发生、发生了也是错误的爱情。
谢云气鼓鼓地不理他,一夜没睡,在沙发上坐了一夜,虎视眈眈的,好像做好了准备,只要陈小茼一进门就把她扑倒打一顿。陈明道就笑,说她都快坐成地主恶霸家门口的石狮子了。
谢云气不打一处来,站起来的时候,差点摔倒,把陈明道吓了一跳,要给她量血压,她不让量,早饭也不吃,让陈明道开车把她拉到学校门口,虎视眈眈地盯着每一个进学校的人,果然,她等来了陈小茼,和林海特两个有说有笑地来了,谢云推开车门要下车,被陈明道一把按住了,说:“看见孩子安然无恙就行了,你想干什么?”
谢云气得直掉眼泪,说:“我没想到小茼心会这么狠,一夜不回家,也不替我们这些当父母的想想。”
陈明道说:“女孩子么,谈恋爱的时候,哪个会顾忌父母的心情?当年你不也是吗?回头看看当年的我们,对孩子还有什么不能理解的?”
当年,陈明道是从乡下考大学留城的,用现在的话讲,就是典型的凤凰男,谢云和他恋爱的时候,父母也不同意,可谢云就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要嫁,因为父母不同意,她从家里偷出户口本要和陈明道登记。陈明道不肯,说她是父母唯一的女儿,如果他们硬生生把婚结了,会伤父母的心。谢云当时还很生气,想自己都这么主动了,他还推三阻四找理由,就回家把户口本往茶几上一丢,和父母宣布和陈明道分手了。她父亲很奇怪,问为什么。谢云就把原因说了。谢云的父亲反倒觉得陈明道这小伙不错,靠谱,踏实,也识大体,让她把陈明道约到家里吃个饭,聊了一下,印象就更好了。于是,他们的婚事就柳暗花明了。
陈明道好说歹说,才把谢云劝住了,觉得她昨天一夜没睡,去上班怕撑不住,就给她请了假,让她安心在家等着,放学前,他到学校门口等陈小茼,哪怕是绑也把她给绑回家去。
下午,陈明道也果真去了学校门口,远远看见了两眼红肿的陈小茼,心里还咯噔一下,想起了谢云的担心,这一夜,陈小茼到底是怎么过的?有没有发生什么?
在陈小茼和林海特恋爱这事上,陈明道的态度虽然比谢云开明许多,但有些事,还是不希望过早在女儿身上发生,就有些恼火,竭力忍着,怕表现出来,更引起陈小茼的逆反,待陈小茼走近了,才推门下车,说:“小茼啊,今天该回家了吧?”
其实,就算陈明道不来接,陈小茼也会回家的。从派出所接出林海特,她本想跟苏大云他们一起回家的,可苏大云几乎是苦苦哀求她了,说:“小茼啊,我看你也是个懂事的孩子,咱就不闹了,好好学习靠大学好不好?”把陈小茼弄得挺不好意思,就讪讪回了学校。原本这一下午,她还苦恼,总觉得不用父母找自己就回去了,显得灰溜溜的。所以,远远看见父亲的车停在学校门口,她的心,一下子就落回肚子里去了,就像一个做了亏心事、无颜进家门的人,终于碰上了一个可以领她进门的人。
陈小茼低着头,任由陈明道从肩上摘下书包,才钻进车里,一语不发。
陈明道按捺着心中的各种情绪跳跃,问她怎么了?
陈小茼这才哭着把林海特怎么去俞大风家借钱,结果俞大风偷了家里的银行卡导致林海特被警察带走,学校要劝退他的事说了一遍。
一下子,陈明道就怒火如焚了,林海特居然敢带着陈小茼去酒店开房!两个愣头青似的年轻人,住了酒店!会发生什么?陈明道一下子就不敢想了,怕一发火把陈小茼火跑了,就强压着,闷着头开车往家走,到了楼下,下车一句话不说就往家走,陈小茼拎着书包跟在身后,像被父母抓回家的逃学小学生。
进门,就见谢云黑着脸坐沙发上,好像已经坐了一万年,就等这一刻似的,听见门响,目光炯炯地就扑了过来。
陈小茼在嗓子眼里叫了声妈,低着头就往自己房间走。
谢云在身后说:“陈小茼!你就不想给我一个解释吗!?”
陈小茼一下子就被激怒了,猛地撸上袖子,露出纹身:“看见了没?这就是交代!我就是喜欢林海特,我今生今世都要和他在一起!”
看着陈小茼的纹身,谢云就觉得脑子嗡地一声,腿一软,差点一屁股坐回到沙发上。陈小茼居然会纹身!她居然像社会上的小太妹似的纹身!她从客厅的花瓶里抽出装饰用的鸡毛掸子就往陈小茼身上抽。长这么大,陈小茼从没挨过打,所以,当谢云挥着鸡毛掸子抽过来的时候,她愣了,竟也不知道躲闪,鸡毛掸子一下子就抽到了身,疼地她尖叫了一声,眼泪滚滚地就下来了。
一鸡毛掸子下去,把谢云自己都打愣了,看着陈小茼被打青的额头,她特别想扔下鸡毛掸子抱着她大哭一场,问她为什么不躲闪。可嘴里说出来的却是:“陈小茼!你要气死我?!你说!是不是林海特让你去纹的身?”
陈小茼被打恼了,仰着头,倔强地看着她,不说话。
虽然气,谢云不忍心再打她,扔了鸡毛掸子,抓着她的胳膊声嘶力竭地问:“你说,是不是那个林海特让你纹的?他就想让你变成和他一样的小混混?”
陈小茼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话:“不,我自己去纹的,他也是我纹完了才知道的。”
谢云打死也不相信陈小茼会自己去纹身:“我不信!”
陈小茼说:“你爱信不信,我纹身就是为了让你知道,其实我内心里和林海特是一样的人,所以他才能吸引我,我就觉得他屌屌的样子很拽也很帅。”
谢云回头看陈明道:“你听见了没?这就是你的好女儿,你不是理解她吗?”
陈明道皱了皱眉头,见谢云气得跟要炸掉似的,就知道关于昨天晚上陈小茼和林海特去酒店开房间的事,就更不能问了,要不然,谢云得像个被八路盯上的碉堡,一准包炸。所以,他摆了摆手,说:“小茼,你是不是把纹身当成堕落的一种标志,要堕落给我们看?”
陈小茼再聪明再有主见也是个孩子,仰着小脑袋瞪着他示威不说话,陈明道就晓得了,也知道陈小茼正青春期呢,也不能惹急了,要不然,在这高二的节点上,随便闹出点什么来,都得用一辈子去消化就笑着说:“我和你妈都明白你的心思了,不管你是纹身还是纹了脸,在我们心目中,你都是那个乖巧可人的小姑娘。”
因为学校要劝退林海特,第二天林海特没来上学,陈小茼的心,一天都没在教室里,上午放了学,也没在学校食堂吃中午饭,就跑到林海特家去了,苏大云去医院照顾柯栗去了,就林海特自己在家,仰面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看见陈小茼进来,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说你怎么来了。
陈小茼就哭了。给她擦泪的时候,林海特才看见她额头青了,心疼得不行,就好像谢云昨晚的那一鸡毛掸子,现在才隔空落在了他的心脏上,就抱着她问疼不疼。陈小茼含着眼泪说不疼。两人抱了一会,陈小茼又说她已经想开了,考不考大学的无所谓了,莫言才小学毕业呢,都拿诺贝尔文学奖了,就算现在辍学她也是高中毕业了,学历也比莫言高,说不准能成一个比莫言还牛的作家呢。说着说着,眼里还含着泪,扑哧就笑了,说:“林海特,我们私奔吧。”
林海特精神一振,说:“好啊,你想去哪?”
陈小茼掰着手指数:“先去西藏,再去东北原始森林,然后去西双版纳。”
林海特难为情地说:“可我们没路费啊。”
陈小茼说准备好了路费的旅游多没意思,我们要一边玩一边打工,挣够了下个旅程的钱就出发。林海特觉得也是办法,说走就走,在家翻箱倒柜,翻出来两千多块钱的现金,上网搜了一下这三个地方的票价,觉得去东北原始森林挺好的,现在青岛虽然已是春天,但东北那边肯定还是漫天大雪,去东北么一定要在大雪封山的季节去才好玩,如果这就出发,差不多还能赶个大雪封山的尾巴。两人决定,事不宜迟,收拾收拾这就出发,带上冬天的羽绒服什么的,陈小茼没冬季衣服,林海特就到隔壁去拿林秋红的他有钥匙,林秋红给他的,让他过去学习的,因为苏大云喜欢看电视剧,尤其喜欢看吵吵闹闹的狗血剧在家学习不如她那边清静。
林海特过去拿了林秋红几件冬天的衣服和帽子,给她留了张纸条,就锁门和陈小茼奔火车站去了,到了一看,去吉林的火车要晚上八点多才有,只好买上票,在站里兜兜转转地瞎看,然后,就撞上了林建国。
其实,当时,林海特和陈小茼手拉着手卿卿我我地胡乱转悠,根本就没看见从出站口出来的林建国,但林建国看见他们了。
一开始,林建国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走到他们身后,就听林海特说:“等我爸回来,要知道咱俩离家出走了,肯定得把鼻子气歪了。”
登时,林建国的鼻子就要气歪了,在路上的时候,苏大云给他打过几个电话,大家里的情况,他已经基本了解了,一路上,还挺愧疚的,觉得要不是自己一天到晚地执行任务不着家,疏忽了对林海特的管教,林海特也就不会作成这样。二十多年的刑警生涯,处事不惊的本事,林建国早就练出来了,站在林海特身后两米远的地方,他迅速地分析了一下,如他断然大喝林海特的名字,就林海特的脾气,肯定不会乖乖站在这儿听他训斥,十有八九会拉着他的小女朋友跑远远的,而他,除了身上的背包,还拖着一装满了现金的行李箱,想追上身手敏捷的林海特他们,怕不是那么容易。
在迅速判断了形势之后,林建国悄悄掏出手铐,迅速靠近林海特和陈小茼,把两人拉在身手的手,咔嚓就给铐上了。
林海特和陈小茼给吓了一跳,打量着扣在手腕上的冰凉手铐,惊得面面相觑,不用抬头,林海特也知道今天他倒了霉了,踩在十三点上了,拽着陈小茼就跑,可两人铐在一起,步伐不一致,尤其是林海特,个子高,步子大,几步跑出去,陈小茼就踉跄了好几踉跄差点摔倒。火车站的站前广场上,铺的是清一水的大理石,要摔倒了,估计会磕不轻,林海特怕伤着陈小茼,就不跑了,转过身,看着步步逼近的林建国,大声说:“你回去跟我妈说,我不想读书了,我和小茼去外地过我们自己想过的日子。”
林建国一把抄起他们的手铐,拖到马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把他俩塞进去,上了车,才回头隔着出租车前排的不锈钢护栏回头看着他们两个:“满十八岁了没?”
林海特说:“不满十八岁我也用不着你养了!”
林建国也不气,说:“那不成,你不满十八岁,我和你妈要是不养你了,是要触犯法律的,遗弃罪,知不知道?”然后指着自己的鼻子:”你老子是刑警,你想让你老子知法犯法啊?!”然后看看陈小茼说:”你就是小茼吧?”
陈小茼也别着脑袋不看他。
林建国说:“家住哪儿?”
陈小茼倔倔地说:“我不回家。”
林建国说那个不行。说着,掏出手机,给林秋红打了个电话,让她给谢云打电话,问问他们家住哪儿顺便把陈小茼爸爸的手机号码要来,一会短信告诉他。说完,往靠背上一依,不说话了。
没几分钟,林建国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跟司机说了陈小茼家的地址,然后给陈明道打了个电话,自我介绍了一下,说陈小茼在他车上呢,一会让他下来接人。
这会已是晚上七点多了,在平常,这个时间陈小茼早就回家开始吃饭了,两口子正急得团团转,打算给学校老师打电话呢,就接到了林秋红的电话,然后就是林建国的,两口子就傻了,怎么也搞不明白陈小茼为什么会跟林建国在一起。
两人一起下楼,在路边站了十来分钟,就看见一辆出租车开过来,停在了街边,林建国从副驾驶位置下来,和陈明道握了握手,本想跟谢云也寒暄寒暄,可谢云一看出租车后排坐着林海特和陈小茼,脸都气青了,连个正眼都没给他,倒把林建国弄得讪讪的。林建国笑着说他一出火车站就看见两个小东西在火车站晃悠着打算离家出走呢,让他就手给擒了个正着,怕俩小东西撒丫子练他,就手给铐上了,直接拉过来,跟陈明道夫妇当面交人,就算完成任务了。说着,拉开车门,让林海特下来。林海特不下,谢云已经急了,拉开另一侧的车门,往下拉陈小茼。陈小茼也不下车,死死抱着林海特的胳膊,冲谢云大声吆喝说:“除非你答应我,不让我和林海特分手!”
陈明道怕在路边吵吵的街坊邻居都听见,忙给谢云递眼色,意思是让她先应下来。谢云没办法,只好答应了,说:“行,我答应你,行了吧。”
两人这才从车上下来。
林建国怕一开手铐两人又撒丫子跑,开手铐前就自言自语似地说:“只要你俩不影响学习,恋爱就恋爱,我不干涉你们。”说着,冲陈小茼笑笑:”就海特这混小子,能让你这么优秀的姑娘喜欢他,我这当老子的骄傲着呢。”说完,才给两人开了手铐,然后拍拍林海特的肩,大声说:”小子,有眼光!”说着,跟陈明道两口子告辞,说还得去局里交差呢,说完推了林海特一下,让他上车。
林海特不情愿地上了车。
林建国从后视镜里看见,车都开出好远了,林海特还回头张望路边呢。陈明道一家三口已回家了,路边只有一盏路灯黄昏而寂寞地亮着,就说:“小子,知道怎么样喜欢一个姑娘才是真的喜欢吗?”
林海特愣头青似地瞪着他,不吭声。
林建国说:“你得保证让这姑娘幸福,而且让这姑娘的父母也相信你真的能给她幸福,他们才会同意放心地把女儿交给你。”
林海特说:“我肯定让她幸福。”
林建国说:“你怎么给她幸福?”他突然的这一问,倒让林海特茫然了,忽然脑子一片混沌,一直以来他觉得只要他和陈小茼在一起就是幸福,可林建国又问:”除了在一起,你们得先活下去吧?想活下去你得有份工作拿工资吧?晚上得有地方睡觉吧?一年四季你得有衣服吧?还有,将来你们会生小孩吧?如果你们生了小孩,他得吃奶粉吧?要用尿不湿吧?你要送他去幼儿园要上学吧……这是婚姻生活的最基本条件,你得满足吧?”林海特还是不吭声,可心里,好像悬了一个气球,在虚虚地往半空里飘。
林建国又说:“当然,维持生活有很多办法,不读大学你们也可以活下去,你可以去车间流水线上当计件工人,还可以当建筑工也可以做小生意,只要你用心也肯吃苦,日子也能过得下去,可陈小茼怎么办?你觉得跟着你过这样的日子她就幸福了?她将来也要找工作吧?对,你别说你出力流汗把所有的苦都自己扛了,不会让她出去工作,就你能干的那几种活,养家糊口还真有点困难,她不读大学,估计也找不着轻松体面的工作,你让她和你一样去工厂流水线上干计件工人,去饭店端盘子看人脸色?为了生活,你们要疲于奔命,每天都像被人端枪撵的兔子似的,你觉得这样就幸福了?”
自始至终,林海特没说一句话,到了市局,林建国拖出行李箱,让林海特好好想想,如果还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对的,他可以走,去过他想过的生活,他绝不拦他也不会去追他。
可是,林海特在市局门口站了整整一个小时,没走,突然觉得自己曾经的想法幼稚可笑,对未来,突然茫然得很,很想和林建国聊聊,像两个男人那样聊。可林建国没心思和他聊,因为他上交的大脚仔号称装着一百万元现金的行李箱里,并没有现金,只有几块用报纸包着的砖头。林建国就懵得很,打电话问俞光荣找到箱子后有没有打开看看。俞光荣说他找到箱子,但箱子上没钥匙,当时他满心满脑子都是柯栗的病情,就也没心思去找钥匙,拖着箱子就跑了。
林建国嗯了一声,说:“大脚仔这王八蛋把我们给忽悠了。”俞光荣问怎么回事。林建国就把情况说了一下,又问他柯栗怎么样了。俞光荣说医生说再不肝移植怕是最后的时机就错过去了,所以,无论如何不能再拖了,他已听医生的安排住院做移植的术前准备了。
林建国心情沉重,也没多想,让他安心等待手术,有需要他的,尽管给他打电话。俞光荣嗯了一声,有些欲言又止,林建国以为是手术费用没凑够,就说:“钱不够你吭一声,我没多也还有个少。”
俞光荣说:“暂时不用,之前嫂子给垫的住院费我还没还呢。”
林建国又说:“你要是闷了就给我打电话,我过去陪你聊聊天什么的。”
俞光荣倒是笑了,说:“不用,这些年咱整天执行任务不着家,也没捞着好好陪柯栗,正好,我用这几天的时间好好陪着她说说话,万一我俩中的一个下不了手术台,就把这几天权当是我补给她的蜜月了。”
俞光荣虽是笑着说的,但林建国还是能听出他声音里的苍凉,说:“老俞你胡说什么呢,你给我好好的,打起精神从手术台下来,咱俩还得再抓几牢房混账东西为民除害呢。”
俞光荣连说了几个成,才把电话挂断了。
林建国看看林海特,一摆头,说走吧。
陈小茼跟父母上了楼。谢云用痛心疾首的目光看着她,说:“陈小茼,可以啊,我看你是想当货真价实的小太妹啊?”
陈明道知道陈小茼倔着呢,这会儿,呛着毛上,只会更加激起她的叛逆心,闯出更大的祸。就从背后拽了拽谢云,让她少说话。自己拖了把椅子,坐陈小茼对面,和颜悦色说:“小茼你长大了,我知道,吓唬已经吓唬不住你了,今天我不拿你当孩子,我们像两个成年人一样,心平气和地好好聊聊,行不行?”
陈小茼瞥了一眼天花板,没说话,但也没多少抵触。陈明道知道差不多,就放缓了声音说:“我知道你是真心喜欢林海特的,如果我是个女孩子,可能我也会喜欢他,长得帅,虽然学习成绩不好,但他义气,可是,小茼,恋爱本身很美好,并没有错,可如果你为了爱情放弃了学业前途就不对了,不管你们爱得多么可歌可泣,首先你得有安身立命的生活啊,这一生,你们不能除了恋爱就没其他追求了,我记得你的理想是当个作家来不是?”
陈小茼说:“莫言小学毕业一样拿诺贝尔文学奖。”
陈明道说:“全世界只有一个莫言,是不可复制的特例,他是天才,你认为自己是天才吗?至少我和你妈妈不这么认为,在这世界上,天才是有的,但是极少数的,更多是需要孜孜不倦努力才能获得自己想要人生的平常人,我和你妈都觉得你,也就是个智商中上的平常人,读大学虽然不是必须的人生程序,但是我觉得在人的这一生中,如果有机会,一定要读大学,大学教给你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学四年的人生经历,如果你错过了,会遗憾终生的,这对于一个写作的人来说,尤其重要,你不是想当作家吗?”
陈小茼说我又没说我不想读大学。
“那你为什么要离家出走?”谢云忍不住又呛了她一句。
“还不是你们逼的?”
陈明道忙拉了谢云一把,让她去一边坐下:“不说好了由我和小茼谈吗?”又对陈小茼道:”因为我们反对你和林海特恋爱?”
陈小茼撅嘴不吭声,但是默认的姿态。
陈明道放缓了声音说:“要不这样,从今往后我和你妈不反对你和林海特恋爱了,但你不能影响学习,必须以严肃认真的态度考大学,能做到吗?”
陈小茼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看着陈明道:“不是给我下的套吧?”
陈明道说不是,前提条件我也说了,必须保证学习质量,端正高考态度。
陈小茼原本板着的一张小脸,笑得跟朵雪白而明净的茶花似的,一下子跳起来,搂着陈明道的脖子说:“就是嘛,我就知道您会深明大义的,不像某些人。”说着,冲阴沉着脸的谢云翻了个白眼:”爸,你放心,只要你们答应不逼我和海特分手,我保证考上北大。”
谢云冷冷说:“考上北大也是一个街头小混混的女朋友,我都替北大脸红!”
陈小茼哼了一声。陈明道说:“抽时间去把胳膊上的纹身洗了,一小姑娘不要胡乱往身上纹标记。”陈小茼忙把头摇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洗纹身可疼了。”
“纹的时候你怎么不怕疼?”一想陈小茼胳膊上的纹身,谢云就要气得七窍生烟。
“敷麻药了,不疼。”陈小茼得意地说着,就从书包里掏出一本书,翻开,说这几天因为林海特的事,她都好几天没正经学习了,得补上,然后一本正经地看着她的父母:”说话算话,我从今晚就开始好好学习。”
陈明道笑了笑,拉着谢云从她房间出来,并顺手带上了门。
在陈小茼房间门带上的一瞬,谢云的眼泪滚了下来。陈明道知道她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就拍拍她的肩,扶她去沙发坐了,轻声说,就陈小茼的倔强,目前这样是最妥当的,要不然她真离家出走了怎么办?
谢云也晓得陈明道说的有道理,否则,要不是今天凑巧运气好,让林建国在火车站碰到他们两个,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想都不敢想,可一想她打小就悉心栽培的女儿,居然会死心塌地地爱上一不学无术的学渣,谢云的心,就碎成了雨后的荷花,一瓣一瓣的,每一瓣上都颤着心酸的泪滴。陈明道抽了张面纸递给她,说:“别想那么远,初恋的成功几率是很低的,你越拦,他们越有动力,谁的青春不是顶撞着父母长大的?”谢云点点头,权宜之计,也只能这样了。
林建国带林海特回家,因为林秋红今天上中班,还没回家,也就没看见林海特留给她的纸条,苏大云呢,也是个粗线条的人,也没发现林海特收拾走了一些衣服,只是准备了几个菜,等林建国回来,见父子两个一块进了门,还意外得很,说:“你们爷俩怎么一起回来了?”
林海特没接茬,转身回自己屋了。
林建国说:“小子想拐着人家小姑娘离家出走,被逮了个正着。”
苏大云就气不打一处来,要进去打他,被林建国拉住了,说算了吧。苏大云就把陈小茼的学习情况说了一下,说要真让他们走成了,还不把人家陈小茼毁了么。
林建国点点头,开了一瓶啤酒,给自己倒上,苏大云知道因为大脚仔跑了,他心里挺不舒服的,就说像这种全国通缉的坏种,跑不了,抓进去是早晚的事。林建国嗯,苏大云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会柯栗的病,说人就得逼,以前俞光荣拖了今天拖后天,就是凑不齐做手术的那三十万,这可好,拖得医生下最后通牒了,再不换肝柯栗的命就没了,他这才知道急了,手术费也能凑齐了。林建国闷着头喝就,一句话也懒得说。每次执行任务回来都这样,苏大云把憋了好多天的话,一古脑儿地倒给他,不是东家长就是西家短,再要么是控诉林秋红又犯公主病了,再要么就是林海特淘得她头疼了……其实,大多时候,苏大云并不需要他的回应,只要他坐在那儿,听她说,她就很满足了。
末了,苏大云说这一次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林建国就看了她一眼。苏大云仿佛是得到了继续说下去的指示,说林海特是去借钱,压根就不知道银行卡是俞大风为了在朋友面前逞能偷出来的,结果把林海特给折到派出所去了,要不是柯栗拖着生病的身体陪她去学校那一跪,林海特是非被学校劝退不可。
林建国点点头。
苏大云又问林建国去不去医院看看俞光荣两口子。林建国就把俞光荣的话说了一遍。苏大云一愣,说:“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捐个肝不会捐出人命来吧?”林建国说按说不会,可凡事都不敢保证不踩在十三点上。说完了,又觉得自己有点乌鸦嘴,冲旁边微微呸了一下,说:”光荣身体素质好,不会有事。”
一晃,林建国回来三天了,关于行李箱里的百万现金变砖头的事,倒也没人去追究,毕竟是犯罪分子说的嘛,他们嘴里,有实话的时候不多,尤其是对警察说的话。
因为俞光荣请了假要给柯栗捐肝,林建国暂时没搭档,队里也没给他派任务,权当让他消停几天喘口气。林建国天天在队里待着,看看报纸喝喝茶或是出一些本市的警务。有天,局长把队长叫过去了,队长回来时,手里多了个文件夹,让林建国到他办公室去说两句话。
林建国以为又要给他派任务,进去了,才知道大脚仔在云南边境和境外毒贩子交易的时候发生了火拼,落网了,据大脚仔交代,他之所以在昆明能逃得脱,是他用一百万现金换的自由,他在云南边境和境外毒贩火拼,也是因为这一百万现金,因为他们约好了这天接货,大脚仔没现金接货,却要强行把货接走,境外贩毒团伙不干,双方就动手开火了。说完,队长就看着林建国。林建国也错愕地看着队长,说:“不可能!箱子是锁着的,我和光荣都没钥匙,拿到手就没打开过!”都二十多年的战友了,队长显然既相信林建国和俞光荣的人品,也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但是卷宗里的材料白纸黑字地写在那儿,确实不容质疑,而且还有大脚仔银行卡的提现证明,当初他们接到线报,也是因为大脚仔使用一张用别人名字开的银行卡频繁提现,才露出蛛丝马迹的。
林建国拼命回忆,带行李箱回来的路上,是不是出过什么差错?
想了半天都是严丝合缝,找不到纰漏。
队长又让人去赃物库里提出了大脚仔的行李箱,那几块用报纸包着的砖头还在,脏乎乎的,还有水泥渣滓,一看就是从某个建筑上抠下来的。
林建国都快把这几块砖头看破了,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突然的,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几张包砖头的报纸上,是昆明早报,是他们抓捕大脚仔那天的当天报纸。盯着报纸上的日期,林建国脑子里就像有一列火车轰隆隆驶过,是的,他们在大脚仔落家的居民楼下潜伏了两天零着不到两夜,期间,大脚仔不在家在被抓捕的当天凌晨三点多,才空着两手回到住处,洗刷完毕关灯大约是四点左右,他和俞光荣才冲上去抓的他……离他们潜伏的不远处,就有一处当地报纸的发行点,每天早晨5点,报纸才被运到发行点,送报人员把报纸送到订户信箱,至少要6点左右,各报摊的零售,最早也是这时候开始,甚至是更晚……而他们抓捕大脚仔的时候,市面上根本就看不见当日的报纸!
也就是说,报纸包砖头,是大脚仔被抓捕之后,才被放进去的,目的是掉包箱子里的百万现金!
林建国脑子嗡嗡响,看着队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显然,他目光钉子一样落在报纸日期上的神情,队长也发现了,抽过报纸来看了看,问:“你们是什么时候抓捕大脚仔的?”
林建国不想撒谎:“早晨。”
“从被窝里抓出来的?”
林建国点点头。
“就这天吧?”队长指了指报纸上的日期。
林建国还是点头。
队长目光越来越凝重,好像很是痛惜,转身就出去了,不多一会就回来了,说:“老林,我跟上面汇报了,上面的意思是这几天你暂时不要上班了,配合组织调查。”
林建国很明白,队长只是没把话说得那么直接刺耳,最言简意赅的说法应该是组织上决定对他进行停职调查。
林建国点点头,起身往外走。队长在身后说,最近几天不要外出,外出跟队里打声招呼。
林建国背对着队长,点了一下头,走在春末明晃晃的街上,林建国有种晕眩感,是的,接下来的几天,组织上可能要对他进行没完没了的调查,盘问,还有可能是搜家……
突然,他想到了俞光荣,心脏的位置一阵揪揪的疼传过来,有点窒息,站在街上愣了一会,转身又回了局里,径直去了队长办公室。
队长正在跟几位同事说着什么,看样子是布置任务,见他进来,突然不说了,林建国猜可能是要安排对他家的搜查,也知道这并不是故意要针对他,而是程序。就笑了笑,跟大家打了个招呼,然后问队长,这事是不是要连俞光荣一起调查?队长点点头。林建国说:“我猜就是这样,我有个想法……”然后就把柯栗的病和俞光荣马上要捐肝的事说了一遍,问能不能把对俞光荣的停职调查延后到他手术完出院再说?
队长说他已经跟上面汇报过了,上面也是这意思,不管怎么说,俞光荣也是老刑警了,这点人道主义还是要讲的,会把对他的调查延迟到术后出院。林建国点点头,说:“我跟光荣多年兄弟,我相信他的人品,也不想在这时候给他增加心理负担,请大家帮帮忙,关于调查这一百万现金的事,还是先瞒着他让他安安心心地给媳妇捐完肝再说。”说着说着,就哽咽了,跟大家抱了抱拳,转身出去了。
从局里出来,林建国知道,现在,他必须马上回家,把这一切告诉苏大云,要不然,等会例行搜查的警察到了,苏大云肯定得毛,就拦了一辆出租车。
车一进胡同,就看家门口停了一辆警车,因为林建国是刑警,经常因为有紧急任务警车直接开到胡同口拉上他就走,所以,邻居们倒也见惯不惊。只有林建国知道,今天非同寻常,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家把苏大云安抚住了,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钱,连找都没让司机找就往家跑,推门进去,就见一位警察正在向苏大云出示搜查证。苏大云还一脸云里雾里的,好像这张搜查证不过是林建国的同事为了捉弄她搞的恶作剧,愣了片刻,正要一把夺过来撕,林建国一步闯进来,叫了声大云。苏大云就给笑得跟云开雾散霎那的太阳似的,说:“亏你回来了,你这帮同事又想逗我玩呢。”
林建国揽着她的肩,往里屋去,说大云你听我说,他们不是逗你。然后,剪短扼要地把事情说了一遍,又安慰她说,其实就是走个程序。
苏大云愣愣地看着他:“要是所有程序都走完了,钱还是没找到呢?”
林建国也不知道,只含糊其辞说到时候自有定论吧。
毕竟是同事,警察挺客气的,在外屋高声问是不是可以开始了?林建国说可以了,手上使劲按了按苏大云的肩,虽没说什么,但苏大云明白,就是让她沉住气,别上火。
苏大云呆呆地坐在床沿上,听着警察里屋外屋地到处检查,泪水在眼里打转,是啊,多少年了,她和林建国是在公交车上认识的,那会她是公交车售票员,林建国是反扒警察,专门负责她这趟线,她亲眼看着他像头矫健而豹子,把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扒手束手擒来,仰慕得不行了,时间久了,就熟了,经常是林建国一上车,就和她先来个心照不宣的笑,一直一直把她笑成了他的女朋友,后来,林建国调进了刑警队,她呢,公交车都无人售票了,本来,她可以去考驾照当公交车司机的,可林建国说自己要经常外出执行任务,三天两头不着家,开公交车也要三班倒,把林海特一人扔家里没人管,往小里说孩子可怜,往大里说是对孩子不负责任,再说那几年林建国的父母还在世,但也体弱多病,家里真不能没个顶事的人,她觉得也对,就没去考驾照,在家当了家庭主妇,忙里忙外的,也闲不着,因为林建国的关系,街坊邻居家有点什么事,都喜欢跑来找她拿主意,好像她是整条胡同的主心骨,这虽让她很劳碌,但天天都活得美滋滋的。被人信任就是被人送精神大礼包啊,看看那些努力想有点出息出人头地的人,图的是什么?除了金钱之外,还不就是被更多的人认可么。而这些认可,并不是平白无故来的,都是因为林建国,他是保卫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的警察呀,在大伙儿心里,还是有些分量的。苏大云也常常开玩笑说,林建国就是她的太阳,她就是围着林建国转的月亮,她所散发出来的那点光辉,都是拜林建国所赐。林建国就笑,是的,在这之前的苏大云,除了和林秋红不对付的时候显得有点凶,还是很温柔的,也贤惠,处事公正识大体。
可不管她怎么识大体,林建国是她敬仰了二十年的英雄啊,怎么会沦落为等待洗脱嫌疑的人?
有警察推门进来,苏大云拿手背抹了一下眼泪,起身往外走,她不愿眼看着警察翻来翻去,那样的屈辱,就像去超市被保安拦下当众摸索着搜身。
一出房间门,就见林海特回来了,耳朵上还塞着随身听,见家里站了四五个警察,挺愣的,但也没当事,以为是林建国的同事,以前也常来,他都习惯了,可很快,他就觉察出了不对,因为他看见了在苏大云眼里打转的眼泪,看到了林建国的脸是铁青的,再就是那几个警察并没有和往常一样跟林建国两口子说说笑笑,而是在到处翻腾,虽然翻腾的不野蛮,但林海特还是感觉出了一样,就叫了声爸,问:“这怎么回事呢?”
林建国说:“别问了,写你作业去。”
林海特愣愣地地看着每一个人,突然一把揪住一个警察的袖子:“你们干嘛呢?为什么要搜我家?”警察直起腰,和颜悦色地笑了笑,说:”海特啊,放学了?”又看看林建国,林建国并没去接他的眼神,而是把目光挪开了。林海特一把甩来警察的手:”别跟我瞎客套,我问你话呢!”;林建国喝了一声:”海特,大人的事,你少管,学习去!”林海特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扔:”这是我的家,凭什么我不能管?”你是未成年人,这个家还是由我说了算!”林建国嗓子高了上去。林海特也不示弱:”爸,你少拿未成年人说事,我跟你说,再过半年我就十八岁了!到底是怎么了?”
苏大云就哭了,说:“海特,你爸停职调查了。”
“为什么呀!?”林建国居然会被停职调查,在林海特听来,不亚于有人告诉他天下的乌鸦是白的:”停职调查就要搜我们家啊?”
苏大云抽泣着说:“你爸他们弄丢了一笔赃款。”
“怀疑我爸贪污赃款?”林海特说着,眼睛都红了,一句话不说,就冲进了厨房,抄起一把菜刀冲出来,带着忽忽的风声就架在了一位正在查看沙发底部的警察脖子上:”滚!你们都给我滚,我不许你们欺负我爸!”
菜刀带着惊惧的冰寒紧贴在警察的脖子上,他吓得张着嘴巴瞥了一眼林海特,说:“海特,我理解你心情,别冲动,你听叔叔慢慢跟你说。”林海特眼里含着悲愤的泪光,说:”我不听,出去,你们都给我出去!”说着,一步步逼着警察往门口走。
听见声音,林建国从里屋出来,看着愤怒而稚嫩的金刚一样的林海特,他的心,一瞬间就老泪纵横了,可他知道,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就沉下了嗓子,威严地说:“海特,把刀放下。”
林海特瞥了他一眼,继续逼着警察往外走:“让他们也走!”
林建国也曾年轻过,知道像林海特这年纪的男孩子,脾气一上来,都是不计后果的愣头青,硬拦肯定不行,就假意不再呵斥他了,对被林海特菜刀架脖子上的警察说:“老孙,要不……今天你们就先回去吧。”说着,不动声色地靠近了林海特,猛地一把掐住了他拿刀的手腕,往后一掰,拧着胳膊就把他拧到了街上,下了他的菜刀,指着他鼻子说:”海特,你以为我不知道自己是清白的?你以为我愿意让他们这样?可是,你知不知道,只有这样我才能找回清白!”
林海特梗着脖子,倔强地看着他:“可你明明就不是那种人!”
林建国点点头:“没错,停职调查就是一步步证明我不是那种人!还有!你知不知道你今天行为有多危险?你这袭警!你以为警察都吃素的?你以为你一把菜刀能控制了四个警察?我告诉你,要不是因为你是我林建国的儿子,其他三个警察中的随便一个都可以拔枪崩了你!”
林海特还是倔强地梗着脖子,瞪他。过了一会,几个警察搜查完毕,让林建国签了字,说:“老林,对不住啊。”
林建国笑笑:“都是工作嘛,相互体谅。”摆了摆手,算是道了再见。
就在那个傍晚,整个胡同里的人都晓得林建国被停职检查了,大家在胡同里遇了,还像往常似的打招呼,但眼里,多少有些询问,林建国都装没看在眼里,打着哈哈过去了。
林海特虽然也经常顶撞林建国,但这并不意味着林建国在他心目中没地位,像大多男孩子一样,对父亲的反抗,表达的不是对父亲的反感,而是对权威的蔑视和不臣服,而父与子的感情,也是在这种对抗中建立并日益深厚起来的。他没法接受心目中曾经是英雄的林建国,突然变成了嫌疑犯!那天傍晚,警察走了,虽然搜查过了,但搜得很文明,每一样东西被扒拉开之后又都恢复原样了,那个依然是整齐的小家,却莫名地冷清,苏大云也没做饭,先是坐在沙发上抹眼泪,后来突然问局里为什么不对俞光荣进行停职调查,箱子是他先拿到的,要调查也得调查他!
林建国说俞光荣也会调查的,他马上要手术了,估计要等几天。然后又说关于他停止调查的事,谁都不许出去说,尤其是不能让和俞光荣有关的人知道,然后看着林海特,说:“你听见了没?”
林海特白了他一眼,没吭声。
苏大云嘟哝道:“我看十有八九是俞光荣,要不他怎么突然有钱给柯栗做移植手术。”
林建国一下子就怒了:“苏大云,说话要讲证据!尤其是这种事。”
林建国这一停职调查,苏大云就觉得头顶上的天好像塌下来了一样,压得她都抬不起头来,一刻也不想顶,说:“证据证据!局里没你贪污赃款的证据也把你停职调查了!”
林建国平时话不多,何况他们一家三口就算在家把天吵下来也吵不出个所以然,索性就不说了,点了一只烟,默默地抽,其实,当他在局里看到那张包着砖头的报纸时,就已明白了个差不多,大脚仔从外面回他藏身的民居时,当天的报纸还没出印刷厂呢,他根本就没机会买,在昆明有机会买当地早报包上砖头掉包的,只有他和俞光荣两个人,他很清楚自己没有,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俞光荣掉的包。
林建国挺难受,尤其是想到将来调查清楚了,俞光荣可能要面临牢狱之灾就难受得心脏里好像塞了块石头。猜到是俞光荣的瞬间,他有点怨气,但很快,就想通了,俞光荣和他一样,常年在外执行任务,顾不上老婆孩子,心里愧疚,柯栗生病后,他也不能留在身边照顾,只能眼睁睁看着病魔蚕食柯栗的生命,很多次,说着说着,市局有名的硬汉俞光荣,眼里闪着泪光。如果赃款是俞光荣掉的包,他也理解,柯栗都生死攸关了,面对能救命的这一大笔钱,他动了心,也可以理解,许仙因为算计白蛇被白蛇吓死过去,白蛇都还不计前嫌地冒险盗仙草救他命呢,何况俞光荣是血肉之躯的人!
见林建国不说话,苏大云以为自己的话,他听进去了,又嘟哝说虽说干屎抹不到人身上,可让它蹭两下也挺恶心的,让他们爷俩在街上吵吵的,估计街坊邻居也知道了,谁知他们在背后会怎么说。
林建国掐了烟,冷峻地看着苏大云娘俩,突然扯着自己的右耳朵问还记不记得耳稍上半颗黄豆大的缺口是怎么来的?苏大云知道,他又要说当年俞光荣在最危急的关头,是如何推了他一把,要不然这颗子弹就不是打在耳稍了,而是正中脑门。每次他和俞光荣去外地执行任务,柯栗有什么事要她去帮忙,她又脱不开身事,林建国就会在电话里吼这些。见苏大云没理自己的茬,林建国又道:“俞光荣的右手小拇指为什么打不了弯?还不是为我林建国挡刀被犯罪分子砍的?!要不是他那一挡,我早就被人砍断大动脉当场飙血死翘翘了!他俞光荣不仅是缉毒英雄还是我林建国的救命恩人,要不是他,你苏大云早成寡妇了,还有你,海特,你早成没爸的孩子了,现在俞光荣为了救老婆的命,要切掉自己的一块肝,你们怎么忍心在这时候去打扰他?这不是普通小手术,是切掉一块肝啊,你们觉得让他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上手术台合适吗?好,就算我林建国停职检查是被冤枉了,可冤枉上十天半个月死不了人!”
林建国咆哮完,拿手指一一点着苏大云和林海特的鼻子:“你,还有你!你们谁要敢在外面给我露半个字让俞光荣两口子知道了,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在学校里,一连几天,林海特都不搭理俞大风。
俞大风和他说话,他装没听见,中午去学校食堂吃饭,林海特拉着陈小茼大步快走,俞大风就像个被嫌弃的跟屁虫,亦步亦趋地追在身后边跑边喊:“海特,等等,等等我。”
林海特非但没放慢脚步,反倒走得更快了。陈小茼就说俞大风喊你呢。说着,站下,回头张望跑得气喘吁吁的俞大风。林海特不耐,拉起她就走:“等什么等?他又不是自己找不到食堂。”
陈小茼就不高兴了,说:“林海特我发现你这几天很各色啊。”
林海特说我讨厌他。
“他从家偷银行卡是不对,可他不也是一片好心想帮我们嘛。”陈小茼以为他还在为俞大风偷银行卡害他被警察带走的事生气呢。
其实,根本不是,他是把对俞光荣的气迁怒到了俞大风身上,觉得俞光荣不仗义,为了救自己的老婆,却挖了个坑把自己哥们推了下去。可父亲因为这被停职调查的事,又不能说给陈小茼知道,其一,是怕陈小茼憋不住,会去质问俞大风,以陈小茼直来直去的脾气,她真能去问;其二是陈小茼一旦质问了俞大风,这事肯定就得闹到俞光荣两口子那儿。到时候,会闹出什么故事来,他就不敢想了。虽然他和苏大云都深度怀疑俞光荣,觉得赃款的失踪,跟他有脱不了的干系,可毕竟也没抓到他手腕不是?要是真闹大了,俞光荣不能给柯栗移植肝脏了,或是移植了因为种种原因肝脏没成活,都是人命关天的事,就算林海特再年少孟浪,再愣头青,也晓得和性命有关的,都不是小事,所以,除了忍,他只能忍。
可陈小茼又误会了他,觉得他小题大做,俞大风虽然因为逞能偷了家里的银行卡害他进了派出所,但对他,确实是满腔的兄弟情份,这样的是非屈直,他还是拎得清的,除了没好气地生气俞大风蠢,还有些感激,更不会因此而记恨他,只是,眼下,他没法对陈小茼解释,索性,自己径直走了。去食堂排队打饭的时候,回头,看见陈小茼雄赳赳的,表示很生他气的样子,故意让他看出她已经不想理他了,甚至表现得和俞大风关系很好,打了饭,故意和俞大风坐一桌上吃,一边吃一边冲他这方向翻白眼,俞大风对陈小茼的故意示好,显得很是受宠若惊,还特意跑过来,说:“海特,你过来,小茼在那边。”
林海特知道,俞大风看出他和陈小茼闹矛盾了,过来叫他,并不是怕他吃醋,而是想讨好他。以前也这样,小情侣么,年轻气盛,难免吵嘴。只要他俩一吵嘴,谁都不理谁了,俞大风就成了两边传话的中间人,大多时候,是林海特主动,让俞大风捎句比较搞笑也比较感人的话给陈小茼,然后,两人就重归于好了。可这一次,林海特不想这么早和陈小茼和好,因为只要他父亲被停职调查的事不弄个水落石出,他就会看见俞大风就来气,他又不善于掩藏情绪,一来气,肯定得表现出来,到时候,陈小茼还得误会他数落他。
这种不能解释的误会和数落,来自他最爱的陈小茼,只会让他更加愤怒,愤怒到恨不能把俞大风拎过来暴打一顿。
林海特郁郁地想,或许,这就是爱吧,因为爱陈小茼,他就一点也不舍得惹陈小茼生气,这么一想的时候,自己就悄悄笑了。
俞大风像傻子似地看着他:“海特,你笑什么?”
林海特没听见样,埋头吃饭。俞大风站在那儿,挺没趣的,陈小茼看不下去,就喊:“俞大风你再不吃饭就凉了啊。”
俞大风才回去把饭吃了。
一连几天,林海特和陈小茼不说话,陈小茼好像故意跟他示威似的,不管上学还是放学,都跟俞大风一起走,而俞大风总是贱兮兮地跑过来,说:“老大,你放心好了,你们闹矛盾这几天,我替你保护她。”
林海特就觉得后牙槽痒痒的,抽他一大耳光的心都有了。
林建国是接到俞光荣的电话才去医院的。
在医院调整了几天,俞光荣的气色看上去不错,一见他进门,就站起来,问他带烟了没,林建国说带了。俞光荣拉着他就往外走,说好几天没捞着抽烟,都给憋坏了,要出去过两支瘾。
到了院子里,找了张长椅坐了,俞光荣一口气抽了三四支烟,不说话,眯着眼,好像真的让烟给熬坏了似的。
林建国知道,俞光荣叫他来,一定是有话说,但他不开口,他不好问,就和他一起抽着烟看天空。俞光荣点上第四支烟的时候,突然说:“老林,我要是下不了手术台,你帮我多照应着点柯栗和大风。”声音很平静,仿佛他要出趟远门,十天半个月的回不来,对家里不放心。林建国听得心头一抖,有点疼,说:”老俞你瞎说什么呢,不就割块肝么,现在医疗技术这么发达,小菜一碟。”
俞光荣没说话。
林建国说:“你自己的老婆孩子你自己照顾,别指望我。”
以前,他们也经常相互说这样的话,尤其是进行危险性比较大的抓捕行动之前,都会相互这么托付一下,然后照对方胸口来一拳:“给我好好活着回来啊,我一个老婆儿子就够用的了,不想给别人的老婆孩子做牛做马。”
俞光荣笑笑,说:“人这一辈子,很多事,是不好说的。”
林建国说:“别的事,或许不好说,但就你上手术台这件事,你一定活蹦乱跳上去活蹦乱跳下来。”
俞光荣说但愿吧。过了一会,又说:“老林,你觉得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林建国心里又是一咯噔,却郎朗地大笑:“你俞光荣要不是好人,天底下就没好人了。”
俞光荣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微微点了一会头:“人啊,总有情非得已的时候。”
林建国嗯。
俞光荣突然歪头看着他:“我看新闻了,大脚仔又抓了?”
林建国嗯,飞快想,俞光荣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俞光荣又道:“哪天抓着的?”
“大前天。”
“交代口供了?”
“交代了。”
“有没有新发现?”
林建国摇摇头:“没有。”
俞光荣似乎长长地出了口气:“这个大脚仔,果然名不虚传,跑得真快。”
林建国说:“可不。”
然后,两人就那么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又各自抽了几支烟,俞光荣突然站起来,说:“明天就上手术台了,可心里总得不踏实,和你说两句,就踏实多了。”
林建国也笑,说:“别胡思乱想,赶紧做完手术赶紧好,别让那些混账王八蛋们把舒服的日子过久了。”
俞光荣嗯。林建国也起身告辞,走到医院大门口了,回头,看见俞光荣还在看着他背影发呆呢,心里一酸,挥挥手,就走了。
回家后,苏大云问他去哪儿了。知道说实话实说苏大云又会瞎联想,就说出去转了转。苏大云说亏你还有这闲心。几天了,或许是因为心里有希望,觉得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林建国所谓的停职接受调查,不过是人生中的一个小插曲,苏大云不想林建国刚被停止接受调查时那么歇斯底里了。其实,林建国知道,俞光荣喊他过去,其实就是想探探底,探探大脚仔有没有交代那一百万现金的事,因为他看到了当他说大脚仔没什么新口供的时候,俞光荣的眼里,刷地就闪过了一道叫做喜悦的闪电。
第二天,因为父母手术,俞大风没去上学,在手术室门口,像只焦灼的小狗一样溜达来溜达去,林建国也去了,和他坐着一起等。
俞光荣是第一个被推出手术室的,脸色煞白,但神智很清醒,冲林建国和俞大风还笑了一下,就被推进了重症监护室,两个小时候,柯栗才被推出来,也进了重症监护室。医生说手术很成功,俞光荣是供体,原本身体条件比较好,在重症监护室躺两天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去了,林建国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是放了下来。
父母都在重症监护室,也不需要照顾,可俞大风的吃饭,就成了问题。林建国就让他到自己家,虽然在心里责怪俞光荣,但一想,他是为了老婆,冒这么大风险,也算个爷们了,苏大云就原谅了他,还热情洋溢地挽留俞大风晚上也住这儿,又左邻右舍地叮嘱了一遍,让他们当俞大风的面别提林建国被停职调查的事。
俞大风要和林海特一起睡,这让林海特有点烦,可一想俞大风的爸爸很可能一出院就要去坐牢,又觉得他很可怜。
这是苏大云悄悄告诉他的,如果这钱真是俞光荣拿的,肯定得坐牢。觉得俞大风可怜,就恨不起来他了,虽然对他没好气,但至少是理他了。俞大风好像很受宠若惊,不管上学还是放学,都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
陈小茼还是不搭理林海特。放了学,林海特就骑自行车追她,追上了,把自行车横她自行车前面,说:“陈小茼,你不理我影响我学习。”
陈小茼就饭他一白眼,骑着自行车从旁边绕过去。
林海特就再追上去,说:“陈小茼,我错了,我不该欺负俞大风。”
陈小茼说:“这还差不多。”
陈小茼最讨厌错了也不道歉的大男子主义。
俞光荣从重症监护室出来的那天,队里的同事约着一起去医院看望他,但没见着林建国,俞光荣就问了一句老林呢?大家嗯嗯啊啊的,好像有些尴尬,但没人正面回答。凭这么多年的刑警职业敏感,俞光荣觉得不对,等大家走了,就想往局里打个电话问问,可在重症监护室里待了两天,没给手机充电,已经自动关机了,又不便起床,就像等俞大风放学过来,用他手机打电话问问。
这天放了学,林海特和俞大风一起把陈小茼送回家,俞大风说今天他爸出重症监护室,他得过去看看。从陈小茼家回林海特家要路过俞光荣做手术的医院,本来,林海特可以路过医院而不入的,直接回家,可不知为什么,神使鬼差的,就去了。
林海特也来了,俞光荣有点意外,就想从他这儿探听点消息,又不想让俞大风听见,就跟俞大风说想吃橘子,让他出去买,俞大风就一溜烟地跑出去了。俞光荣也不想问那么直接,就有一搭没一搭地问,比如你们功课紧不紧啊,想考个什么大学啊,林海特都一一答了,俞光荣问到你爸爸妈妈最近忙什么的时候,林海特吭哧了一下,才说和以前一样。
俞光荣见问不出什么,就说:“海特你有没有手机?”
林海特说有啊。俞光荣说你借我用用。林海特就把手机递给了他。俞光荣又不想当着林海特的面打这电话,就随便找了个借口,让他去护士办公室问问他刚做完手术可不可以吃羊肉,说馋羊肉了。
林海特信以为真,就去了。
俞光荣本想直接打给林建国来着,可一转念,连林海特都没说什么,想必林建国也不会跟他说实话,跟同事问,也未必问得出他怀疑的结果,索性就装做是个陌生人,给队里的后勤办公室打了个电话,说要找林建国。接电话的是管内勤的小姑娘,说林建国早就不上班了。俞光荣就觉得心里一紧,问为什么不上班了。小姑娘说被他被停职了啊,接受调查呢。
俞光荣就觉得脑子里轰得一声,就好像什么爆炸了一样,然后胸口像压了一块巨石一样的生疼生疼,疼得他心脏都蹦到了嗓子眼,好像要从嘴巴吐出来一样,他下意识地张了一下嘴,大口的鲜血就喷涌而出……
从护士办公室回来的林海特被眼前的这一幕吓傻了,足足愣了三四秒,才大喊医生护士,然后,他跑过去,手足无措地看着大口吐着鲜血的俞光荣,拿起被子甚至脱下校服想给俞光荣堵上那个正往外喷涌着鲜血的伤口,却又不知该往哪里堵……
后来,医生护士噼里啪啦地跑进来,七手八脚地把俞光荣搬到手推车上推着就往外跑……
当林建国赶到时候,林海特正像个血人似地站在手术室门口,他两眼发呆,好像被吓坏了。俞大风也是这会儿回来的,他看着满病房的鲜血,吓得手里的橘子滚了一地,他赶到手术室门口的时候,看到了林建国正质问林海特,怎么会这样?
林海特说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这是,手术室的门开了,医生和护士陆续出来,他们眼神暗淡,完全没有拯救生命成功的喜悦。其中一个医生问林建国刚才患者是不是情绪很激动?林建国看林海特,林海特说我去护士办公室了,我也不知道。
医生说病人一定是受了重大刺激,才情绪激动到肝脏创口破裂,并发了凝血障碍,抢救无效去世……
林建国说:“林海特,你还说你不知道?”
林海特说:“我真不知道。”
林建国一把嘴巴就抽到了他脸上,他指着林海特的鼻子说:“林海特,从今往后我没有你这个儿子!”
林海特也怒了,说:“我真的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说是我?”
林建国一字一顿地说:“就因为你和你妈一直认为我是在替俞光荣背黑锅!要不是我拦着,你早就来了!你怎么就这么等不及呢?我背几天黑锅能怎么着?能死吗?!你凭什么就能断定我这黑锅是替俞光荣背的?你有证据吗?!”
俞大风呆呆地看着,慢慢挪过来,站在手术室门口,看着躺在手术台上面如白纸的俞光荣,又看看林海特:“我爸死了?”
林海特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林建国突然大喝:“林海特,你给我跪下!”
俞大风的眼泪一下子就滚了出来,说:“海特你对我爸干了什么?”
林海特也大喝:“我什么都没干!”转身跑了。
那天傍晚,俞光荣走了。俞大风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他想问林海特,可他没有回家,手机也在慌乱中被扔在了病房,当他拿着那个血淋淋的手机,站在林建国面前,问为什么时,林建国说没什么,是林海特犯混。
柯栗要在重症监护室待满一周才能出来,考虑到肝移植的特殊性,为了避免发生俞光荣一样的悲剧,大家商量后决定,等柯栗从重症监护室出来,也不告诉她真相,只告诉她,俞光荣在开胸为她捐肝的过程中,又发现他的肺有问题,但青岛没有做这个手术的条件,就把他直接转院去北京了。
柯栗也信了,问谁在北京给俞光荣陪床,林建国说是局里专门派了内勤。柯栗还是将信将疑,要给俞光荣打电话,林建国只好继续撒谎骗她,说林建国胸部的血管里装了一个特别敏感的小仪器,以后就不能用手机了。柯栗说他一个做刑警的,没手机怎么行?林建国快被她各种各样的问题折磨疯了,只好尽量不见她。
被他打了一巴掌,林海特离家出走了,一连两天没着家也没去学校,手机也没拿,苏大云真疯了,吵得林建国在家呆不住,就一条街一条街得去找林海特。虽然说青岛并不是座特别大的城市,但想找一个不想让你找到的人,还是有相当难度的。
很多时候,林建国觉得他不是找儿子,而是被这个世界放逐了,在流浪。
林海特是第三天现身的,因为太想陈小茼了,就去学校门口等她,两手插在口袋里,远远看着她骑自行车出来,打了一个呼哨就迎了上去。
因为天不冷,这两天林海特是在高架桥下度过的,饿了买个面包,悃了就睡觉,不饿也不悃的时候,就抱着自己的脚,张望这座城市的陈旧街道,如果不是恋着陈小茼,他会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让林建国这辈子都见不着他,让他悔恨终生。
他是这么跟陈小茼说的。
陈小茼就哭了,说:“林海特,你觉得这样做就可以从良心上惩罚你爸爸了吗?可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最终结果是毁了你自己的人生?”
林海特就愣了,是啊,一个连像样的人生都没有的人,哪儿还有资格奢谈什么爱情?然后,就回家了。
进门的时候,苏大云正坐在沙发上抹眼泪,听见门响,见是他,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也不说话,抱着他一条胳膊就哭,就好像他是一个小小的婴儿,被人偷走后又给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