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的时候,林海特喜欢别人喊他老大。尤其俞大风喊的时候,最有气势,像武戏里的探子,嘴里嚷着老大,呼啦啦地一路跑过来,仿佛没他罩着,随时都要被人揍个屁滚尿流,这让林海特的脖子,不由自主就昂扬了起来,胳膊往俞大风脖子上一搭,雄赳赳走了,好像要去拯救银河系。
陈小茼就说粗俗,一身痞气的街头小混混才这德行。
林海特就一脸无辜地上下打量着自己,说粗俗吗?有帅成我这样的街头混混吗?
陈小茼就气,说林海特你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啊!
林海特说我哪样了?陈小茼扭着头看远处的天,不理他。林海特也去看天,一朵胖胖的白云被风簇拥着,飞快地往西跑。他打了个呼哨,用一只眼角瞄着陈小茼,用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陈小茼,对不起啊。”
那会,他们约定,闹了别扭,谁先道歉了,被道歉的那个就要主动亲对方一下。所以林海特经常故意惹陈小茼生气,然后道歉,就是为了让她亲自己一下。
陈小茼小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林海特就故意装傻:”我怎么想的?”
陈小茼白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林海特就追在身后,一溜小跑着说:“对不起啊,陈小茼,对不起。”
陈小茼被他追得没辙了,只好停下来,左右看一眼,趁四周没人,在他脸上啄一下就跑掉了。
林海特做腿一软状,就势坐在操场的看台上,冲着陈小茼的背影嚷:“酥了,陈小茼你把老子的骨头亲酥了。”
这时,俞大风扬着一张纸,肥大的蛾子似的跑过来,说:“老大,老大,薛鹏飞又在校报上发表诗歌了。”
林海特嗤之以鼻地摆了一下脑袋,说:“有本事他上《诗刊》发去!”
俞大风说不是不是,笔划着给他看:“藏头诗!你竖着读第一个字。”
林海特就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陈、小、茼、是、我、今、生、今、世、唯、一、挚、爱。”
林海特就歪着嘴坏笑,递给陈小茼。陈小茼瞄了一眼,说:“这人真讨厌,老给我写信,我都跟他说多少遍了,再写我就翻脸了,他还写!”
林海特就站起来,晃了晃,说:“你等着。”就走了。
然后,整个学校都传遍了,林海特把文科班的校园才子薛鹏飞给揍掉了一颗牙。
苏大云就是因为这被叫到学校去的,同时被叫到学校去的还有陈小茼的妈妈谢云,因为薛鹏飞的被揍,牵出了林海特和陈小茼的早恋。作为家长,谢云是被叫来谈话的。
因为不上班,苏大云接到电话就骑自行车来了,到得比谢云早,听说林海特不好好上学,早恋还打架,一路上气得鼻子都要歪掉了,等到了,看见陈小茼,一肚子的怒气就烟消云散了,甚至还从背后悄悄拽了一下林海特的校服,说:“小子,眼光不错啊。”
林海特就骄傲地笑了。
尤其是听老师在批评陈小茼的时候,痛心疾首地说她明明是北大清华的苗子,再跟林海特胡闹下去,就悬了,苏大云的嘴,都快笑到耳朵后去了,想不到啊,林海特整天吊儿郎当不像个正干的,还能和班上学习成绩最好的女同学谈恋爱,苏大云顿时就觉得,她孙子的智商和人生质量有了保障。
林海特上了将近两年高中,这已经是第无数次叫家长了。知道像林海特这样的刺儿头,苏大云一个当妈的,女流之辈,肯定震不住,老师都是给林建国打电话,这次也是,可林建国正在去昆明的火车上,只能苏大云来。
谢云比她晚来半个多小时,进门就抱歉个不停。说接到老师的电话,把科里的工作安排了一下就跑出来了,好容易打上车,路上又堵。嘴上这么说着,目光却一刀一刀地往林海特身上飘,苏大云感觉得出来,谢云的那眼神里,是装了刀子的。林海特居然还没脸没皮地冲谢云笑,没错,是笑,而且是讨好地笑,这让苏大云心里很不是滋味,自打林海特上了初中开始,就跟头横冲直撞的小公猪似的,不开口,就拿眼神顶撞她,那眼球里,好像装了两只朝天撅的獠牙,谁看他一眼,就能被他顶一跟头;一开口,那言语里,好像奔跑着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牛犊儿,横冲直撞的,直奔她胸口窝子来。原本,她还以为,愣头青小子就这样,没成想,愣头小子也不是随便跟谁都愣的,见了陈小茼她妈,他竟然一脸讨好的笑,像个没脸没皮没自尊的小瘪三!
虽然心里酸溜溜的,苏大云还是冲谢云笑了笑,毕竟自己是男孩子家长么,不管结果如何,自己的态度,得先端正了。
她笑的真诚灿烂,甚至也带了些讨好在里面,但谢云没反应,冷冷的,好像这屋里就没她这么个人。苏大云就讪讪的。
后来,老师批够了,做家长的也道足了歉,一行人从老师办公室出来。谢云一手拖着陈小茼,走得飞快,唯恐走慢了就会被苏大云他们拖住攀亲家似的。
陈小茼被拽得有点踉跄,脚步里透着反抗和不情愿。
到了教学楼下,谢云一下甩开了陈小茼的手,像甩掉一块挺让她嫌弃的垃圾似的,指着鼻子就斥责上了:“陈小茼!你是不是打算气死我!都高二下学期了,你居然还有心思谈恋爱!跟什么人谈不好?居然是跟全校有名的小混混谈!你还有没有点廉耻心?!”
苏大云知道,谢云这不仅仅是训闺女,是一箭双雕,说话给他们听呢,提醒他们认清形势,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别再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苏大云也知道这不是跟谢云掰扯道理的时候,就算现在死乞白咧地掰扯一顿,也远远不如让林海特就此洗心革面,发奋图强来得更带劲,就说:“海特你听见了没?你就不能学学好,让你妈这张脸也找个踏实地方落落脚?”
林海特又瞭了一眼天空,玩世不恭地说我试试看吧。
陈小茼也看穿了谢云当着苏大云母子的面训他的目的,也没客气,说:“妈,我为什么不能恋爱?在古代,像我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就算没结婚也都订好终身了,照您这说法,我们的老祖宗全都是不知羞耻的货?”
谢云让她抢白得张口结舌,老半天才说:“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你别给我无理搅三分,我告诉你,陈小茼,从今往后我不许你和那个小混混来往!”
陈小茼说:“您不觉得您当着阿姨和海特的面这么扯着脖子喊很没修养?”
不得已,谢云这才用白眼扫了苏大云母子一眼:“对没教养的人不必谈什么修养,他们不懂!”
苏大云有点生气了说:“小茼妈,话不好这么说吧?”
谢云强忍了怒气白了她一眼,说:“首先,作为父母,没把儿子教育好,就是最大的失职,放纵没教育好的儿子纠缠别人家的女孩子就是邪恶!”
苏大云啧啧了两声,说:“小茼妈这话你越说越离谱了,海特和小茼好我也是刚知道,怎么成了我这当妈的有意放纵他了呢?”
这时,陈小茼挺着小胸脯说:“妈,您不用烂杏都是别人筐里的,林海特没纠缠我,我们是相互喜欢,等将来我们是要结婚的。”
谢云的脸,已经气成了紫色,说:“陈小茼,就因为你和这个小混混在一起,变得越来越鲜廉寡耻了!”
陈小茼倒也没生气,说:“妈,我就不明白了,爱情多美好啊,为什么发生在我们身上就成了邪恶?发生在大人身上就成了可歌可泣了呢?你当爱情也是南橘北枳啊?”
谢云不好直接跟苏大云说不好听的,本想当着他们的面,数落陈小茼两句,起到敲山震虎的做用,没成想让陈小茼的伶牙俐齿给抢白的半天接不上话茬,整个人显得特是理屈词穷,脸就白了,扬手一巴掌就上去了:“陈小茼,从小我送你去学钢琴学芭蕾学画画,我是照着公主的方向培养你,你就这么回报我?”
这记响亮的耳光,在深秋的校园里,响得格外清脆。
长这么大,这是陈小茼第一次挨打,她捂着脸,眼里慢慢蓄满了泪光,透过泪光瞪了谢云一会,转身跑了。谢云追了两步,可以意识到自己已是中年妇女,跑起来,已没了年轻人的娇俏可爱,而是无处不在地透露着笨拙和狼狈,就停了下来。
走得依然很快。
望着她的背影,林海特切了一声。
苏大云看看他,打了他胳膊一下。林海特说我还以为她能凶我一顿呢。苏大云看了他一眼又一眼:“知道她为什么不凶你?”
林海特咧着嘴笑。他咧嘴笑的样子看上去有点没心没肺甚至很无耻:“怕我急了跟她干起来吧。”
“儿子,别一天到晚地觉得自己人五人六了,人家是压根就没把你放在眼里。”
林海特突然就觉得这世界很暗淡也很他妈的混蛋,没把他放在眼里!也就是说没把他当回事,这让他想起每天放学路过一个小区门口时,总会有个先天性神经失常的十来岁男孩趴在铁栅栏门上骂每路过的人,骂得特血淋淋特难听,可,从来没人跟他较真也没人对他以牙还牙,这不是大家宽宏善良,而是觉得,他就是一小疯子,一旦和他计较了,反倒掉自己的身价。
林海特特想骂人,甚至找人揍一顿。和苏大云一起回了家,饭也没怎么吃。苏大云以为他害怕了,说没事,我不告诉你爸。
在苏大云眼里,在这世界上,林建国是唯一能震住林海特的人。
林建国是刑警,脾气糙,但粗中有细,一年到头在外面办案,难得在家,所以,每每他抱怨苏大云把儿子惯得无法无天,苏大云都有的是理由,说儿子就得当爹的管,我一女人家,震不住他。其实,苏大云也知道,林海特虽说痞了点,可心眼不坏,脾气跟林建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爱打抱不平,街坊邻居谁家有事需要搭把手的时候,就是天上下着刀子他没推辞的时候。
林海特只是歪头看了她一眼:“妈,你对我很失望吗?”
苏大云想了想,说:“不失望,我儿子,长得帅,心眼好,你要是学习再好点就好了。”
林海特说:“小茼妈妈就是因为这没把我放眼里的?”
苏大云说:“大概是吧,你们么,现在是学生,衡量学生就得使衡量学生的标准,老师不也说了嘛,分分分,学生的命根,一个当学生的,学习成绩不好,就像人在社会上没混好,别人看他就是没本事的穷光蛋,一个穷光蛋,再没点本事,谁能放眼里?不服气的呢,就当个又穷又横的穷光蛋,就像那些整天没事干,在街上晃膀子的混账东西,人见人躲不是怕他,就像大老远看见一泼屎,你知道里面埋着一爆仗,就一定要绕着走,要不然,一脚踩上去,万一踩爆了,溅一身屎恶心人。”
林海特自言自语似地说了句:“埋着炮仗的屎。”然后,就咧着嘴,无声地笑,笑着笑着,就听有人敲门,苏大云已经去厨房洗碗了,就喊了一嗓子:”海特,开门去。”
林海特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一开门,就傻了,居然是谢云,嗯,是的,两眼燃烧着火焰的谢云。他磕磕巴巴地叫了声阿姨。谢云没应,扒拉开他就进来了,挨间屋看看,问:“小茼呢?”
林海特心里一惊,反问道:“她没回家?”
谢云又剜了他一眼:“小茼没给你打电话?”
林海特说没呢,抬头,看墙上的表,都九点多了,就有点慌,很多可能发生在陈小茼身上不好的事,一古脑儿地挤进了脑子,比如被拐卖啊车祸啊被坏人控制啊……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假想,像一群疯狂的马蜂一样往脑子里拱。几年以后,他才明白,当你真的很爱一个人,当这个你很爱的人和你暂时性失联,你脑子里给TA准备的一定不是开心快乐也不是万事如意,而是把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不幸都通过想象力堆积到了TA身上,这就是爱,爱,就是怕,怕失去,怕各种各样的让你们不能在一起的失去。就像被动失恋的人,想象离他们而去的旧恋人在新的感情生活里,永远都是不幸福的,永远是需要自己去拯救的。
而这些虚妄的假想,最后总是令人啼笑皆非或是倍觉荒诞不经。事实真相是每个人正在过着的生活,都是他们努力争取来的,也是他们想要的,我们想象的关于他们的不幸,不过是我们难以接受自己被抛弃的凄惨下场而假想出来自我安慰的。
话扯远了,让我们回到林海特和陈小茼的命运当中来。
林海特问谢云有没有给陈小茼打过电话,谢云恨恨说打过了,关机。口气又冷又硬,好像这一切都是林海特造成的,他必须为这事负责任。
林海特也拨了一遍陈小茼的手机,果然关机,就给她发了一短信,说或许呆会儿她会看短信的,话音刚落,有人敲门,谢云有点激动,好像门外站着的是陈小茼,噌地站起来,抢着去开门。见门外站着的是林秋红,眼里的灼灼,就灰烬样地落了下去,不自在地笑了一下,说:“林护士啊。”
林秋红和谢云都是市医院的护士,还在同一科室工作,林海特家的地址谢云就是跟林秋红要的。整个市医院,谁不知道她谢云?丈夫陈明道是青岛市著名小学学校校长,她是市医院的保健科护士长,两口子温文尔雅,都是有修养的人,家风好,教育出来的女儿没得说,琴棋书画样样拿得起来,样样像模像样,不仅如此,学习成绩也好,北大清华不在话下,在亲戚朋友们眼里,他们家就是家庭幸福的楷模,陈小茼就是前途无量的标杆。她怎么能让人知道她品学兼优的女儿和学校里的小混混早恋了呢?而且她不以为耻,还为这跟她吵嘴,并离家出走了!说出去,简直就是自暴家丑啊!
所以,哪怕林秋红是林海特的亲姑妈,她也没说,只说要林海特家的地址,找他有点事。林秋红就告诉了,知道谢云天性矜持,她不说缘由,碍于要做个不八卦的文明人的修养,林秋红也没问,但还是按捺不住好奇,见九点多了,估摸着谢云就算是来了,也应该走了,就过来看看。
林秋红是林建国的妹妹,都38了,还待字闺中,周遭亲戚朋友都替她急得要命,可她不急,一个人,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的。其实,谢云没跟林秋红说陈小茼的事,还有一个原因是她和林秋红不对付。当年,保健科要提护士长,大家都以为会提林秋红,因为林秋红业务好,是全院有名的林一针,不管多难找的血管,只要到了林秋红手里,三拍两摸,肯定一针扎准,没扎第二针的时候。可后来院长在全院职工大会上宣布任命,保健科的护士长居然是谢云,大家都很意外。有人在背后嘀嘀咕咕,说可能是谢云在背后做工作了。这种事,大家都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传来传去的说多了,林秋红就成了那个无辜中枪的人,因为她和谢云是竞争对手,闲话传出来,别人就会下意识地把这些闲话的源头,归咎到她身上。当然,她确实也郁闷过也烦过,但她也瞧不上怨妇似的四处抱怨的人,自己也就不会去实践这种行径,可架不住大家都这么以为。谢云就更有理由这么以为,因为提她做护士长,也在她意料之外,决没有背后运作。
虽说表面上两人谁也没说什么,可心里难免疙疙瘩瘩的,为这,谢云也挺郁闷的,活好好的,就让人说成了蝇营狗苟,虽说不伤骨头不动筋,可这感觉很恶心,遂找院长发牢骚。院长就把林秋红叫过去谈了一席话,说院里也曾考虑过提她护士长,但后来,大家认为,护士长虽然不是什么大官,但也需要协调能力,尤其是现在医患关系这么紧张,护士长肩上担负着领导全科护士和协调医患关系的重任。领导们考虑了一下,林秋红业务虽好,但脾气上刚烈了一点,在协调能力上,差点火候。这点,林秋红承认,如果她是个那么晓得妥协斡旋的人,也不会三十八了还单身,觉得院长说得也在理,可从院长办公室出来觉得挺不是滋味的,科里那么多护士,没当上护士长的多了去了,凭什么就单单把她叫去谈话?肯定是谢云!就鄙夷得很,觉得肯定是谢云到院长那儿说了什么。
潜藏在两人心里的不自在,就气球一样,无声无息地又大了一圈。
虽在同一科室,但很少往来,反正大多时候她们各自在病房忙来忙去,林秋红回护士办公室,只要看见谢云在,就会继续回病房,谢云回护士办公室,看见林秋红在也会随便找个什么理由躲出去,虽没口出恶言,两人之间的别扭,谁都看得出来,但也没人挑破,除了周一例会,两人几乎没同时出现在护士办公室的时候。
可现在,两人在林海特家碰上了,还是因为陈小茼和林海特的早恋而离家出走,这让谢云觉得颜面无光极了了,相互打过了招呼,就僵在了哪儿。
林秋红也不想让谢云觉得自己是过来打探消息的,就问苏大云她哥哥林建国什么时候回来。
自打结婚,苏大云和林秋红就成了冤家对头,她瞧不上林秋红明明就是一市井小胡同出身的护士,却总端了一副优雅小姐的范儿,虽然那会是她和林建国住隔壁房间,单门独户进出,不用和林秋红以及公婆这边搀和,可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一家人,加上林建国的职业,三六九出差执行任务,公婆也想做得慈祥称职点,每天做好了饭菜,就探头喊一声,小苏啊,饭好了。
苏大云也挺幸福的,可就看不来林秋红,从不吃剩菜,说亚硝酸盐超标。为这,公婆和她吵,苏大云是嫂子,不能和她吵,但心里看不惯,想才吃几天饱饭啊?就事儿事儿的!心里鄙夷,即使嘴上不说,表情也能带出来,林秋红当然感觉得到,但也不和她吵,只是把生活更往精雕细琢里去了,愈发让她看不惯,比如说,明明就一胡同里长大的闺女,林秋红总把自己倒持得像个艺术世家里长大的孩子,一周一场电影那是必须的,只要有好的音乐会,必去听无疑,最让苏大云不能忍受的是,时不时的,林秋红会为了看一场话剧飞到北京!因为青岛这城市,虽然洋气,但文化底蕴并不深厚,剧院虽然有几家,除了和当地政绩以及政府有关的演出,几乎没有像样的演出。
当时,苏大云心里就忿忿,这得花多少钱呢?就她林秋红一小护士,怎么能支撑起这样一份奢侈而豪华的生活?就怀疑是公婆动用了退休金在背后支援,背后里,就和林建国抱怨说公婆把林秋红惯成这样,以后谁敢娶?林建国说父母也没娇惯林秋红,更没在经济上支援她。钱都是林秋红自己挣的,林秋红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炒股,手里有点钱,她喜欢听音乐会看演出也不是装,是打小喜欢。小的时候,林秋红就喜欢唱歌,喜欢音乐,曾经的理想是去读音乐学院,可家里经济条件不允许,就去读了护士,决定去读卫校的那天,她哭了一晚上,但也没办法,那会,林建国的爷爷奶奶都还活着,既没退休金也没医保,一大家子六张口,就靠林建国父母那点工资。
也仿佛是一语成谶,活得像一株优雅之兰的林秋红果然就没嫁出去。其实,因为她长得漂亮,追的男人还真不少,但能入她眼的不多,有三两看上眼的,谈不多久,也都散了。用林秋红的话说,在这世上,人群是由一半男人一半女人组成的,看上去,找个男人结婚很简单,可等你真想嫁了,放眼人群,这所有的男人里,适龄和你恋爱的,也就20%吧,这20%的男人里,能入你眼、让你觉得可以交往的,也只有这群人的20%,在这能入眼的20%里,你和他能达成语言沟通的,也不会超过20%……20%再20%地浓缩下来,你就会发现,那个能让你产生结婚欲望,而他恰好也是单身能娶你的男人,就比凤毛麟角还稀罕了。
林秋红活得精致,连用一只不称心的盘子盛菜这样的小细节都不能凑合,那个将要陪伴她终生的男人,就更不凑合了。林海特十几岁的时候,林建国的父母,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陆续走了。苏大云和林秋红也彻底撕破了脸,大战无数回合,逼着林秋红和他们换了房,让林秋红搬到隔壁他们那间,他们一家三口搬进了原先林秋红和父母住的这三间房。
其实,现在林秋红住的那间独门独户的房子,和这三间原本是一起的,临街的那扇门也没有,是苏大云和林建国结婚前,觉得和公婆以及小姑在一趟房子里洗锅摸勺子的很不方便,就让林建国和公婆商量好了,把里面的门堵上,临街开了扇门,从表面上看,从这趟房子里独立了出去,其实呢,还在一个房产证上。
苏大云看出了林秋红和谢云的尴尬,其中缘由也大抵知道一点,可这毕竟是在自己家里,不管她有多不待见林秋红,她都是林建国的亲妹妹,如果说每一个家庭就是一个独立阵营的话,对于谢云来说,林秋红也是他们家庭这个阵营里的,遂也不想让谢云打心眼里瞧了林秋红的笑话,忙堆了满脸的笑,让林秋红坐,用带了这嗔怪的口气说:“你哥一天到晚就知道工作出差,把海特丢给我管,你说,就我,要文化没文化要口才没口才的一家庭妇女,哪儿能管得下一大小伙子?!”
林秋红就看看林海特,说:“又怎么了?”
苏大云就用带了些骄傲的眼神睥睨了一眼谢云,说:“这不,人家女孩子妈妈都找到家里了。”
林秋红错愕地看了谢云一眼,本想表达一下意外或是吃惊呢,但见谢云脸上已有了愠怒之色,就把话题岔开了,说:“海特,你都快十八岁了,也该懂事了,能不能别整天就知道闯祸?”
林海特满脑子都是在黑黢黢的街上游荡的陈小茼,担心得不行,没心思接她的茬,就恍惚着啊了两声。
自从林秋红进了门,谢云的脸,就火烧火燎的,没心思继续待下去,匆匆跟林海特说,如果陈小茼来电话,千万要给她打个电话。说完就告辞了,走到门口,突然又站住了,回了头,冷冷看着林海特,说:“你和小茼的事,我不想谴责你,但我希望你能放我们家小茼一马,别再打扰她,她和你真的不是一类人,我知道现在你和她都听不进去,也会对我的话不屑一顾,可总有一天,你们都会明白的,等你们都明白了的那天,你会受伤的,所以,如果你真的喜欢小茼,就要为她想想。”
林秋红明白,谢云的这一番不卑不亢,其实是说给她听的,让她不必过分地高估了林海特也用不着低估陈小茼,今天这一切的由来,都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笑了笑,但没接茬,想,在这时候,无声,才是最好也最有修养的回击,然后转过头去问林海特:“给你谢阿姨表个态吧。”
林海特一个激灵,仿佛被人从梦游中一巴掌拍醒,说什么?
谢云很愤怒,语气加重了些:“林海特,希望你好自为之,不要再纠缠我家小茼!”说完,不等回音,拽开门走了。门被她甩了一下,在空气中自己晃悠了几个来回,就砰地一声合上了。
林秋红晃晃林海特的胳膊:“真的?”
“什么?”
“和陈小茼早恋了?”
“不是早恋,是恋爱。”林海特话音刚落,手机就响了,林海特忙接起来,急急说:”小茼你在哪儿?打算急死哥们儿啊?”边接电话边往外跑,苏大云在后面追着撵:”海特,你往哪儿跑?”
林海特头也不回地说:“我去找小茼。”
苏大云个矮腿短,又胖,追不上走起来虎虎生风的林海特,只好徒劳地追了几步,冲他背影喊:“找到了劝她回家,可千万别胡闹啊。”
林海特的大脚,扑扑地击打着瘦长的胡同,远了。
等苏大云回了,林秋红已回自己那边去了,和她没话说。望着苍老却空落的家,苏大云第一次滋生了被抛弃的凄凉感,就给林建国打了个电话,说海特越来越不服我管了。那会,林建国和俞光荣正在昆明,搜捕毒贩大脚仔,怕打草惊蛇,穿了便装,接电话的时候,正在大脚仔藏身的居民楼下,要上去搜查,接了苏大云的电话,怕周围人听出自己的外地口音,引起警觉,就没敢吭声,只简单地嗯嗯了几声,就把手机挂了。
苏大云就更气了。虽然也知道林建国肯定是在执行任务,不方便说话,可那种你需要找个靠谱的人说说话,却找不到人回应的感觉太糟糕了。
林海特是在台东商业街的一间披萨店里找到陈小茼的。
她身无分文,只要了一杯免费的柠檬水,等林海特火烧火燎地到了,才说饿了。林海特给她买了一份薯格,问她干嘛不回家。
陈小茼皱着鼻子,说必须给谢云同学点颜色看看。陈小茼生气的时候,说到谢云就会直接说她的名字。林海特就坏笑,说:“要不我们私奔吧。”
陈小茼说:“那不行,我还想考北大呢。”
林海特说:“北大有什么好?”
陈小茼说:“我喜欢它它就什么都好啊。”见林海特有点悻悻,就又笑着说:”就像你。”
林海特就咧嘴笑,说:“我是你的北大啊?”
陈小茼说:“你就像北大,因为我喜欢,就什么都好。”她风卷残云地把薯格吃完了,说:”如果谢云看见我这样狼吞虎咽地吃东西,肯定得气得鼻子都歪了。”
林海特这才说,谢云到他家去找她了。陈小茼一愣一愣地,说:“难道她以为我会私奔去和你同居?”
林海特一副哈喇子直流状,说:“我是这么希望的。”
陈小茼说:“想得美。”然后,突然把校服袖子撸上去,把胳膊往他跟前一举,林海特的眼睛就直了,也不管餐厅人多眼杂,一下子抱起陈小茼,狠狠亲了一口,眼睛就潮湿了,说:”陈小茼你这个大傻妞。”
陈小茼在胳膊上纹了一朵玫瑰花,玫瑰花下面是陈小茼和林海特名字的第一个字母,两个名字的中间是:love。
林海特就觉得,如果现在需要他为陈小茼而死他都不会眨一下眼皮。但嘴上,只是翻来覆去地说陈小茼你这个大傻妞,你去纹身你不怕疼啊?
陈小茼说敷上麻药一点也不疼。
林海特问她打算怎么办。
陈小茼说,如果现在她回了家,会让谢云觉得,她已经意识到了,以她现在的能力,离了父母是玩不转的,会对她干涉得更厉害。
林海特说要不你去我家吧。见陈小茼拿眼瞪她,知道她误会了,又说:“你去和我姑妈住,她单身。”
陈小茼还是把头摇得扑棱扑棱的,说哪儿都不去,她想找家青年旅社住几天,杀杀谢云的气焰再回去,可她统共攒了二百多块钱的零花,全拿去纹身了。
我们的青葱少年林海特就天真地大包大揽说,小事一桩,他回家跟苏大云要,因为他看出来了,苏大云很喜欢陈小茼。带陈小茼回家,到胡同门口,陈小茼就站住了,说不想跟他进去,这其一是难为情,其二万一谢云又回来了呢?路上,她把手机又开了一次,一开机,就铺天盖地的啊,全短信提示,提示未接电话不是谢云就是陈明道的,短信清一水全是谢云的,最早的短信全都语气咄咄逼人加威胁,再后来口气越来越柔和甚至开始哀求她,就算她不回家,也给他们回一个电话,让父母知道她平安无事。陈小茼没回,又关了机。
林海特兴冲冲回了家,却被苏大云骂了个狗血喷头,说她生谢云的气归生谢云的气,可如果她纵容着林海特不让陈小茼回家,就是心术不正,就是成心拐带人家闺女,让林海特这就把陈小茼给送回家。林海特梗着脖子不肯。苏大云捞起苍蝇拍就要往他身上抽,被林海特跳着脚躲开了,还威胁她说,如果她不给钱,他也不回家了,带着陈小茼去住高架桥底,住涵洞。苏大云知道,林海特天不怕地不怕的,真能干出来,就佯装打算妥协,问陈小茼在哪儿呢?林海特到底还是年轻了,以为把苏大云吓住了,遂骄傲地说在胡同口的小超市等他呢。苏大云嗯了一声,让他到里屋去。林海特以为苏大云要拿钱给他,就进去了,没等站稳,苏大云就疾风一样闪了出去,然后咔嗒一声,门就从外面锁上了。
林海特简直气急败坏,又拍又踹的,活像要拆房。苏大云很得意,在外面哗啦哗啦地丢着钥匙说臭小子,跟我斗,你还嫩了点。说完,就去了隔壁,让林秋红给谢云打个电话,说陈小茼来了,在胡同口的小超市等林海特呢,让谢云两口子赶紧来领回家。
林秋红就打了,特意把陈小茼来找林海特这话强调得特是清晰。谢云又气又急,等她和陈明道赶过来,陈小茼已经不见了,因为对义愤填膺的林海特来说,两扇腐朽的老门,太不扛折腾了,三脚两脚就给踹开了,然后狂风一样地往胡同口小超市跑,到了,拉起陈小茼就跑,跑到估计不会被围追堵截的地方,才大喘着气说和想象得完全不一样,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代沟,就是沟两边的人来自不同的星球!
陈小茼说反正她不想回家。
林海特倒不沮丧,而是仰望着满天的星斗美滋滋说上帝他老人家果然不愧是上帝。见陈小茼没应他,又接着说果然懂得我的心啊。
陈小茼也仰起头,和他一起看满天星斗,说:“我不会辍学。”
林海特歪头看着她。
她又说:“我也不想真正地离家出走。”
林海特说可是我们没有钱。
陈小茼说好多银行自助取款室是24小时开门的,我们进去待着不就行了。
林海特说不行不行,别人会当我们是图谋不轨的。
两人闷闷地坐在栈桥回澜阁的石头围墙上,丢荡着腿,看远处的海,突然,林海特从墙上跳下来,说有办法了。把陈小茼从围墙上接下来,拉着她就走。
走到半路,陈小茼才知道林海特的办法是找俞大风借钱,觉得这事很不靠谱,因为大家都知道,俞大风的妈妈有病,是重度肝坏死,都没钱移植,怎么可能有钱借给他们?
林海特很乐观,说没钱移植肝不等于没钱借给我们,因为移植肝需要好几十万,拿不出来,很正常,可他们只借几百块,谁家没几百块?
陈小茼也觉得有道理,问他想借几百?林海特心里突然没谱,长这么大,他还从没想过,如果不傍依着家庭,一个人面对生活,需要多大开销,胡乱想了一会,说一千够吧?
陈小茼和他一样,也突然心虚,却又不愿承认这种虚,是种惶恐,那种叶子脱离树梢霎那的惶恐,虽然她也晓得这是一种假性脱离,很快就回回归本位,可内心里,隐隐的,开始后悔这此莽撞的出走,但事已至此,就这么回家,难免有点灰溜溜的,索性壮起了胆子,跟林海特去了俞大风家楼下。
因为父母知道他和俞大风好成了一个头,怕是苏大云已经给俞大风的妈妈打电话问过了,就没敢上楼,站在楼下给俞大风打了个电话。
让他下来趟。
如果说林海特学习成绩不尽如人意是太能作了。俞大风成为典型的学渣就是因为他经常做白日梦,譬如常常困惑比尔盖茨有那么多钱,他数得过来吗?数都数不过来的钱还叫钱吗?再要么就陷入到无限的假想里,说要不是我妈病了,说不准我就是富二代了。见林海特瞅着他一脸坏笑,就会一本正经地强调,说真的,我妈说了,要不是她病了,她的印刷社说不准已经发展成大型印刷公司了。林海特说然后呢?俞大风说然后我就是富二代了啊,我想染头发就染头发,想辍学就辍学。林海特说干嘛要辍学?上学多好。俞大风就瞪大了眼,错愕地看着他,说你居然喜欢上学?!就像不相信人类居然会喜欢吃屎!林海特说上学多好,我可以天天看见陈小茼。俞大风眼里的惊异,像微风里挣扎的灯火一样,摇摇晃晃的,灭掉了,说我又没有陈小茼可以喜欢。林海特就从背后拍了他后脑勺一下,说他臭小子。如果说林海特是学校里的混世魔王,那么俞大风就是混世魔王的死忠小跟班,每天屁颠屁颠地跟在林海特身后跑来跑去,有时候林海特也会烦他,比如说,某些时候,他像机警的地下党,要费尽心机才能甩掉跟踪的尾巴一样整天粘在他身后的俞大风,跑到操场或是其他什么地方和陈小茼见面,常常是还没说几句呢,就看俞大风跑得像条丧家犬似地来了,扑哧扑哧地跑过来,大喘着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可找到你们了。好像在某个凶险的丛林里,掉队的士兵终于找到了队伍。林海特就会很烦,说俞大风你他妈是不是故意的,没看我约会呢?俞大风就像想献殷勤结果献出了丑的可怜小孩,巴巴地看着他,结结巴巴说对不起。却不走,站一边,低着头,好像悔罪似的,弄得林海特倒不好意思了,觉得俞大风把他当了主心骨,自己却把他当成一根沾着口水的脏骨头嫌弃,有点过分,就过来拍拍他的肩,气壮山河地说走,哥们请你吃东西。然后一条胳膊揽着俞大风的肩一条胳膊揽着陈小茼的腰,往学校门口的小超市去,买一堆乱七八糟但口味劲爆的垃圾食品,坐在小超市门口的长廊下,一边吃一边吹牛。有时候他们也会背对着校园,面壁站着,一动不动,远远看上去,很像在紧贴着墙壁撒尿,其实呢,是在抽烟,有的男生跑厕所抽,但林海特不干,觉得堂堂男子汉在厕所抽烟太猥琐了。
没两分钟,俞大风就卷了下来,说苏大云来过电话,问林海特来没来,他妈说没有,所以,借钱这事,他只能回家试试看,不敢打包票。林海特有点沮丧,让他想想办法,说他一个大男人怎么都好说,可陈小茼不行,他不能让一个女孩子跟着他露宿街头。
俞大风看看陈小茼,把林海特拉到一边,小声问你俩要去开房啊?林海特一愣,打了他一拳,说俞大风我发现你特么的很流氓。俞大风就咧着嘴怪笑,说机会难得么。林海特说你觉得我是那种人么?俞大风好像不明白他的意思,说哪种人?林海特说趁人之危!俞大风说怎么会是趁人之危?明明就是英雄救美嘛!林海特说不行不行,小茼心里不痛快,不合适。又说这样的事,必须发生在花好月圆的浪漫之夜。俞大风就吃吃地笑,说:“老大,别傻了,你知道西游记里的妖精为什么都吃不到唐僧肉?”林海特想也没想就说:”因为有孙悟空。”俞大风说:”错!因为妖精们都想蒸熟了吃,结果给了孙悟空机会。”
林海特心头一凛,说:“俞大风我发现你特么真是长了一张狗嘴!”
俞大风晓得他是真不高兴了,让他和陈小茼在楼下等着,他回家跟柯栗要钱,没一会,就下来了,递给他一张银行卡,说家里没现金了,他妈给了他这张银行卡,用多少自己提,密码是他生日。林海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说俞大风我他妈发现你妈才是亲妈呢。俞大风嘿嘿干笑,让他们自己找ATM机提款,等明天上学把卡带给他行了。
林海特给了他一个结实的熊抱,就和陈小茼找ATM机去了。
提了一千块钱,在学校附近找了家青年旅社,前台服务员以为他们要一起开房,从陈小茼的校服上大约也看出了他们是学生,一副见惯不惊的样子,递给他们一张房卡,林海特说我们开两间,服务员才吃了惊,用看外星来人的眼神打量了他们一眼,但也没多问,又给开了一间房。
拿着房卡乘电梯上楼时,林海特觉得心跳的砰砰的,好像在他胸膛里装着的,不是一颗血肉的心脏,而是一团像拳头那么大的炭火,正咣咣地撞击着他的胸腔,让他都不敢看陈小茼。其实陈小茼也是。乘电梯到10楼,不过半分钟的时间,却漫长得像过了一个世纪,出了电梯,陈小茼低着头,匆匆走在前面,到了门口,开了门一闪就进去了,然后砰地关上,好像如果她不是这么决绝地关上门,就会有凶险尾随进去。
她砰地一声关上门,把林海特的心,震得一个趔趄,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在门口站了一会,样子痴痴的。林海特觉得,就他活过来的将近十八年的人生中,他从没像现在这样,一脸痴痴的贱相,恨不能像撕开一块幕布一样,撕烂命运的胸膛,去拥抱灼热而幸福的时光。
幸福,就是有陈小茼的时光。
他就这么痴痴地站着,不想去他的房间。后来,他手机响了,是苏大云的,吓了他一跳,忙把手机挂断了,关了机。怕陈小茼听见,就晓得他一直坐在门外了,后来,他站累了,就坐下来,依在房门上,想了很多,关于未来的,和陈小茼在一起的……
后来门开了,一闪,他一下子就闪倒了,仰面朝天,陈小茼看着他笑,笑得嘴巴像弯弯的月牙,他也望着她笑,一点也不想起来,想就这么躺一辈子,也挺美的。
陈小茼伸手拉他起来,他从没觉得自己像现在这么傻,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像只没智商的小狗一样,傻乎乎地站在来,看着陈小茼笑,除了笑,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陈小茼看了他一会,就偎进了他怀里,他能感觉到全身的皮肤,都迅速地滚烫了起来,像烧红的煤块一样灼热烫人,他笨手笨脚地揽着陈小茼的腰,手像一只莽撞的、找奶吃的小奶狗一样在陈小茼身上横冲直撞地到处跑,后来,他摸到了陈小茼小巧而挺拔的乳房,就觉得心脏像要炸掉一样,稀里哗啦地响成了一片,陈小茼闭着眼仰着头,他的唇急急地寻过去,吻她,吻她樱桃一样甜美的唇,后来,陈小茼张扎着从他怀里跑开了,说不行,不行,我还没准备好。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光着上身,粉色的乳头骄傲地挺立着,闪烁着让林海特情愿为她们去死的诱人光芒。
后来,林海特想,如果那天晚上他蛮横一些呢?可是,他太爱陈小茼了,不会去做她不愿意他做的事情,一点也不行。
那个夜晚,发生了林海特人生中的第一次手淫,在青年旅舍的床上,他拥抱着一只枕头,深深地吻着它的一个角,把它当成了亲爱的陈小茼。
俞光荣是在凌晨一点的时候接到柯栗电话的,那会儿,他和林建国已经在大脚仔的楼下潜伏了二十多个小时,如果这电话是别人来的,他肯定不会接,但是柯栗的,他就必须接不可,因为柯栗的肝坏死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发作。
他给林建国丢了个眼色,挂断手机,走出个很远,才拨回去,柯栗很焦灼,说她手机收到短信提示,有人从他们家的银行卡里提走了一千块钱,银行卡也不见了。
俞光荣吃惊得不得了,柯栗患上肝坏死,关了印刷社不说,家里的钱,流水一样往医院里淌,家底都给淌空了,这张银行卡里,统共不到两万块钱,是他们全部的家当,医生早就说过,就柯栗的状况,最好进行肝脏移植,俞光荣也去医院做了配型,倒是和柯栗配上了,可一听移植的费用,心就拔凉拔凉的了,三十多万啊,就算他动凑西借能把这三十万凑齐了,术后的扛排异费用呢?一年也得十万左右,他上哪儿搞去?可如果不服用扛排异药,就会前功尽弃,移植的肝脏快速坏死。
这些,俞光荣想一想头就要炸掉,他可以于茫茫人海中擒贼如囊中取物,从不惧怕最穷凶极恶的罪犯,可他怕看见柯栗那张满是病容的脸,因为他毫无办法,每看一眼,他的心就自择得被一双残忍的大手牢牢地攥住了不能动弹。
俞光荣明白,家里这统共不到两万块钱的存款,对柯栗来说,就是活命的指望,因为她的肝坏死要不定期住院,她的印刷社是个体私营公司,当年她其一是因为对自己的健康状况很乐观,再就是也是为了节约成本,就没给自己办理养老和医疗保险,所有医疗费用都要自费承担,哪一次住院能掉下几万块这一病就是四五年,家早就花空了,这不到两万,还是她硬从牙缝里抠出来的。突然的,就囊空如洗了,对于一个随时有可能要被送进医院才能保住命的病人来说,钱,就意味着是命。听柯栗在这边焦虑得不成了,俞光荣有点怕,知道柯栗的病着不得急上不得火,否则会加重病情,忙安慰她不要急,先给银行打电话挂失,等他回去再给处理。
柯栗哽咽着应了,挂了电话,俞光荣的心,却悬上了。他知道,柯栗每一次着急上火之后,都会发病,只要一发了病,她就会肝区疼痛,坐都坐不住。
果然,他心神不安地回了潜伏点不一会,手机又响了,这次是俞大风打来的,说柯栗犯病了,在家疼得满头汗珠子。
霎那间,把这个世界砸烂的心,俞光荣都有了。无奈身在云南,又不能插翅膀飞回去,就跟俞大风说给你苏阿姨打电话,让她过去看看。还没说完,又觉得这也不行,就算苏大云过去看了,十有八九的可能也是要把柯栗送医院,家里一分钱没有,怎么往医院送?就什么也顾不上了,从潜伏点跑出来,跟林建国把家里大体的情况一说,让他给苏大云打个电话,让她带点钱过去,如果柯栗需要住院的话,请她先把住院费费给垫付一下。林建国说没问题,就给苏大云打了个电话。苏大云还攒了一肚子的牢骚呢,本想跟他抱怨抱怨,就是因为他整天在外办案不在家,她一个女人没煞威,才让林海特越来越无法无天!可一听林建国的口气,再一听是柯栗病了,知道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就忙说了声好,带了一张银行卡就跑出去了。
等到了俞光荣家,一看,果然,柯栗已经疼得脸色煞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往下滚,俞大风好像吓住了一样,站一边,低着头,全然不知所措。苏大云招呼他帮她把柯栗扶起来,下楼,打了辆车就往医院去。
等到了医院,一切都安顿好了,才知道柯栗犯病,是因为银行卡莫名其妙就给丢了,还被人刷了卡给急的,就气得很,说:“这样的事,你急有什么用?急出病来自己遭罪还得花钱,你报警啊!”因为林建国和俞光荣是老搭档,苏大云对柯栗比较了解,说真的,前些年,她不是很喜欢柯栗,那会柯栗开家印刷社,虽然挣不着大钱,但比她这个当公交车售票员的,挣得还是要多,也自由,因为林建国和俞光荣的关系,两家人也经常聚会,柯栗的优越感,经常会像太阳的光芒一样,无形却也无声地扩张,她除了穿得比苏大云讲究,给俞大风吃的用的玩的也都比林海特的讲究,都是同龄人,老公又是搭档,难免的,就会让苏大云产生攀比心理,莫名就有了自卑感,所以,每每林建国说要和俞光荣全家聚一聚,苏大云总能找出各种各样的不能聚的借口。林建国是干什么的?茫茫人海,打眼一看就知道谁不地道的刑警,自家老婆的那点小心思,自然逃不过他眼睛,就说你们女人啊,比来比去的,累不累?又说其实俞光荣家的经济状况也不像柯栗表现得那么优渥,俞光荣是从乡下参军出来的,后来转了干,才留了城,乡下还有一家老小长期指望着他支援呢,为这,两口子没少闹矛盾。让林建国这么一说,苏大云就更不愿意和柯栗来往了,觉她虚荣,不是一路人,在一起也是话不投机还要端笑脸伺候着,累得慌。可后来,柯栗病了,印刷社也关了,家里的经济情况也是一天不如一天,她倒经常过去了,倒不是看别人倒霉了她心里就舒服了,而是俞光荣和林建国经常全国各地办案,把柯栗娘俩丢在家里,柯栗的肝,是说发病就发病,只要她一发了病,林建国就会从外地遥控她过去帮忙照顾。在就是一旦柯栗住了院,俞大风回家也没饭吃,苏大云索性就让他吃住在自己家,几年下来,她不知送了多少次柯栗去医院,也不知帮她垫付了多少次住院费,俞大风更是成了他们家的常客,所以,每每俞光荣说起这些,就会眼里含着泪光,说要不是有苏大云帮衬着,他都不敢想想他们家的日子会过成什么样。苏大云倒也不居功自傲,也不想让俞光荣有太多心理负担,就笑着说:”我这不是为我们家老林嘛,他这人二杆子脾气,办起案来前不怕狼后不怕虎的,有你跟他搭档,我就放心了,你心细,多提醒着他点,让他留条命给我当老来伴。”
自从生了病,随时又可能性命不保,柯栗的脾气也收敛了不少,说话不像以前侵略性那么强了,也开始点头承认别人的观点确实比自己高明了,就点了头,让苏大云帮忙电话报了警。
这一报警的结果就是,第二天上午,林海特就被从教室里带走了。
警察接到报警,先调取了取款ATM机的录像,根据林海特身上的校服,就给排查到学校来了,然后林海特就被带走了。
高中在校学生被警察从课堂上带走了,一下子,就轰动了全校,连媒体的剖惊动了。
说真的,以着林海特在学校的混账德行,被警察带走,大家虽然吃惊,但不意外,觉得这小子,作成这样,被警察带走,也算情理之中。
然后,苏大云就接到了学校电话,让她去一趟。苏大云正忙活着推着柯栗这科室那科室地做检查呢,忙得焦头烂额的,顾不上。以为学校来电话,还是为林海特和陈小茼的事,昨晚从家里出来,送柯栗到医院,虽然打针用药以后她不那么疼了,可把她扔给俞大风一半大毛头小子照料,还是不放心,就让他回家睡觉了,自己在柯栗病床边打了一夜瞌睡。
脱不开身,学校又催得紧,苏大云就不耐烦了,说不就早恋那点破事嘛,等我把病人安顿好了再说。老师这才说今天比早恋那点事大多了,林海特可能会被除名。
在医院走廊上,握着手机的苏大云几乎要跳了脚,说学校过分,都什么年代了,早恋还带开除的?
可能老师怕她去学校的路上情绪不稳定,出点差错的话负不起责任,只是一味地催着她赶紧到学校来,等到了再详细说。苏大云恼恼地挂了电话,等把柯栗安顿好,刚要出门,俞大风像一枚出膛的炮弹似的冲进来,一把抓着她的胳膊,就往外跑,把苏大云拽得一趔趄一趔趄的,都给弄懵了,说:“大风风风火火的你这是干什么呢?有事说事。”
俞大风一下子就哭了,说:“苏阿姨,海特让警察带走了。”
苏大云脑子里就轰隆一声,想起了昨晚自己跑出来,也不知道林海特有没有把陈小茼送回家,也不知道林海特到最后终究是回家了没?被警察抓走了,难道他昨晚把陈小茼这么着了?陈小茼或是她的家人报了案?这么一想,脑子里乱得跟万马奔腾似的,连脚都挪不动了,只有气无力地扯着俞大风的手,说:“大风你赶紧跟阿姨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俞大风说他也不知道,反正就是让警察给带走了。
一瞬间,苏大云就觉得脑子跟不过血了似的,踉踉跄跄地跑到街边拦了辆出租车,就往学校去。
到了学校,听老师说完,苏大云眼泪就滚下来了,说:“我知道了,你们不能开除我家海特,他混账是混账了点,可他不是小偷,这里面有误会。”说着,让老师把俞大风叫了来,问他是不是昨天晚上从家里偷拿了银行卡给林海特。俞大风知道瞒不过去了,点头承认,又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苏大云的眼泪就滔滔地下来了,说:”大风啊,我知道你对海特好,可你也不能这么个对他好法啊,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偷了银行卡,你妈急病了,海特让警察带走了,学校要开除他,你说你怎么不早说啊?”
见祸闯大了,俞大风也哭了,说他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苏大云说:“不管你想没想,现在赶紧跟我去派出所,把事说明白了。”
说完,苏大云和老师以及俞大风一起就要往派出所去,刚走到学校门口,就听身后有人喊阿姨,回头一看,是陈小茼,两眼哭得桃子似的,问林海特到底是因为什么被警察带走的。
苏大云定定看着她,心里,也不能说没怨气,毕竟,林海特是因为她才去找俞大风借钱的,也就是说,是因为她才出的事,可又不是她故意。苏大云知道,一年轻轻的小姑娘,脾气可能会冲一点,但脸皮都薄得很,这事要是在学校里闹开了,流言蜚语是少不了的,那滋味不好受。就压了压心头的怨气,说:“小茼你回去好好上学吧,海特没事,是民警搞错了。”
可陈小茼倔得很,还是非要跟着去派出所不可。
去了派出所,倒也没费多少周折,俞大风如实说了事情的经过,民警又去医院找柯栗做了笔录,就把林海特的案子消了。
林海特从派出所出来,就看见苏大云像只被偷了鸡崽的老母鸡,雄赳赳地站在街边,一双原本没多大的眼睛,瞪老圆。林海特知道她气得不轻,走她跟前,故做轻松地嬉皮笑脸说:“把您也给惊动了啊。”苏大云扬手就是一巴掌:”小王八羔子,你想让你妈死啊!”说着,眼泪滚滚地往下流,哭得呜呜的,苏大云说:”你老子是刑警,专门抓混账王八蛋的,你想怎么着?非要混账到有一天让你老子亲手把你给逮进去?!”
林海特摸了摸脸,满不在乎地说了声:“什么啊。”一歪头,看见陈小茼哭得泪人似的,心一软,又咧着嘴傻笑,说:”看看,你一哭就更像大傻妞了。”
陈小茼说了声你讨厌,转身跑了,只有俞大风,像被猫擒了的小老鼠似的,站那儿,形容有些猥琐地站那儿不敢正眼看他。林海特没心没肺地咧嘴笑,说:“你小子,自己做贼把哥们陷进来了。”
俞大风说了声对不起。
看上去,林海特被民警带走的事,算是告一段落了,但事情远远还没结束,因为民警进校带人,给学校造成了恶劣影响,学校决定对林海特进行劝退,苏大云哪儿干?先是好话然后哀求再然后是上窜下跳地大闹,也还是无济于事,教务主任就一句话,高中已不是义务教育了,像林海特这样的害群之马,学校是坚决不能留了,因为其一,留他也考不上大学,其二还带坏了学校的校风,扰乱得其他同学也不能好好学习。
一开始,学校因为这事要劝退林海特的事,苏大云还瞒着柯栗,可她上下左右地哀告了两天,实在没辙了,就跟她说了,想让她以失主的身份,给学校打电话说说好话,对林海特网开一面。
柯栗这才知道事情已闹到了这地步,说实话,这事怨不得林海特,要怨也得怨俞大风,因为是他想在哥们跟前逞能把银行卡偷出去的,林海特并不知情,可不管谁的责任,事情已经发生了,就是把俞大风暴揍一顿也于事无补了,何况,像天下所有母亲一样,一旦自己的孩子牵扯到了某件不光彩的事件里在理清孰是孰非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把自己孩子从是非窝里摘巴出来,她怎么能把侥幸地站在事件漩涡之外的俞大风拽进来呢?可苏大云又对她们一家不薄,心里就愧疚得很,一口应了,说打电话恐怕不解决问题,让苏大云陪她去一趟学校。
苏大云觉得柯栗虽然病了,但打了两天点滴下来,看上去好多了,去趟学校马上回来,也就两个小时的事,应该没什么问题,就跟护士请了假,带她去了,可苏大云万万没想到的是,柯栗一进教务主任的办公室,噗通就跪下了,求教务主任不要劝退林海特,否则,她就以自己的带病之身跪死在这里。苏大云一看她下跪,也懵了,忙又拖又拉的,柯栗就跟膝盖上扎了根一样,就是拉不起来。
教务主任一下子就毛了,把林海特的班主任叫来了,班主任对俞大风的妈妈身体不好这事多少有些耳闻,就把教务主任拉到一边,把他了解的情况大体说了一遍。教务主任也怕了,生怕柯栗跪出什么事来学校脱不了干系,飞奔去跟校长他们商量了商量就跑了回来,让柯栗起来,说学校姑念林海特是初犯,放过他这一次了。
柯栗这才让苏大云扶起来,跟教务主任鞠了个躬,转身走了。
等回到医院,柯栗就发起了高烧,把门诊上的大夫忙得团团转,责备苏大云不该偷偷带她出去。苏大云愧疚得不行,想柯栗突然病重,大概也是心里动了肝火,虽然这些年柯栗被病磨得几乎没了脾气,但像她那么要面子的人,自尊心还是很强的,去学校的那一跪,虽然是她主动的、心甘情愿的,但心里的折损,一定小不了,就难过的不行。傍晚的时候,俞大风放了学,也来了。医生问谁是柯栗的家属。苏大云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想俞大风一毛头孩子,怕是做不了什么主也担不起什么事,能担起事的俞光荣还在昆明执行任务呢,就说我吧。
医生让她到办公室去一趟。
苏大云突然觉得不祥,但还是硬着头皮去了,俞大风迟迟疑疑地,也跟了过去。
果然是,医生说,依柯栗的现状,如果不做肝移植,可能时间不多了。苏大云看着满眼是泪的俞大风,说:“大风,这事得告诉你爸,跟他说,不管任务执行完没执行完,赶紧回来趟吧。”
俞大风说好,当场就给俞光荣打了个电话,在电话里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说:“爸,你赶紧回来想办法救救我妈吧,医生说再不给我妈移植肝我妈就不行了。”
俞光荣嗯了几声,心里,却像被一把刀搅着似的疼,那种无可奈何只能看着最亲爱的人一步步向死亡的边缘滑去自己却无力拉一把的巨疼。
俞大风也晓得,他这么嗯,是不方便接电话。
大脚仔就是在这天凌晨抓到的,惦记着柯栗的身体,俞光荣归心似箭,只草草搜了一遍就押着往火车站去了,往火车站去,一路上闷着头不说话。林建国知道他牵挂着柯栗,就安慰他说不会有事的。俞光荣闷闷地笑了一下,其实他很想跟林建国说,不想和他坐火车回去了,想改乘飞机,可也知道,押解像大脚仔这样的犯罪嫌疑人乘飞机,得打报告到省公安厅批准,审批需要时间,报告递上去再等批下来,怎么着也要几天,有这几天的时间他们坐火车也到了,就想商量商量,让林建国自己押大脚仔坐火车,他乘飞机,可又觉得这么做,挺自私,等于是把所有压力和风险都推给了林建国,正琢磨怎么开口,就到火车站了,大脚仔突然说:“哥们,我们今生无冤前生无仇的,你们跟我过不去有意思吗?”
跟犯罪分子打了二十多年交道,各种各样的犯罪分子都见过,被抓后试图动之以情的、装可怜的、试图收买的……各种各样的,林建国见过的多了,就冷笑,说:“我们和你,不用讲什么冤啊仇啊的,就是猫和老鼠的关系。”说着,指了大脚仔的鼻子,说:”老鼠。猫捉老鼠,是因为老鼠得罪了它们吗?我告诉你,是天性!”
大脚仔也不生气,说:“哥们,我们做笔交易行不行?”
林建国知道他还有料,就冷眼看着他:“说吧,我看划得来划不来。”
大脚仔就说在他藏身民居的阳台上的花架下面有个行李箱,里面有一百万现金,原本是打算下周拿着去边境接货的,让林建国把这一百万拿来,由他和俞光荣分了,放他走。林建国就不动声色地笑,但不说话。大脚仔说:“虽然来抓我是你们的工作,可谁也没规定抓捕行动就必须成功不是?回去你们说没抓到不就行了。”
林建国摇摇头,看看俞光荣,说:“老俞,这买卖划算吗?”
俞光荣心思不在这上面,胡乱啊了一声。林建国就拍拍大脚仔的肩,朗声笑着说:“才一百万,我们哥俩没那么贱,不过,还是感谢你主动为国库贡献了一百万。”然后看了一下时间,离他们要乘的那班火车的开车时间还有段时间,就让俞光荣打车回去把赃款取了,他带大脚仔先去买票,再去火车站警务室等他。
俞光荣说好,转身打了辆车就走了。
一连潜伏了两天,怕暴露目标捞不着抽烟,林建国去买完票就出来点了一支烟,想在站前广场抽完了再去警务室,烟在嘴上叼着,眼睛在大脚仔身上瞄着,一手还拽了他的铐子,觉得出不了什么茬子,就算大脚仔是出了名的跑得快,所有才有了大脚仔这个外号,可戴着手铐的人,因为平衡不好把控,想跑也跑不快,这点把握,林建国还是有的,所以,就有点轻心,等抽完了烟,押着大脚仔往车站警务室去的路上,手机响了,是苏大云的,就接了。苏大云问他什么时候回来。林建国说快了,已在火车站了。苏大云绷了好几天的心,一下子就松散了,哭着说:“你快回来吧,家里的天都快塌了。”林建国一惊,问怎了,苏大云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讲了一遍,林建国给气得啊,就觉得头顶快冒青烟了,刚想跟苏大云说没事呢,就觉得拽着大脚仔的手生生地疼了一下,心说不好,一抬眼就见大脚仔挣脱了他拽手铐的手,撒脚就往站前广场的人群里跑。林建国顾不上多说,连电话也顾不上挂断撒腿就追,追过了熙熙攘攘的人群,追上了大街又追进了胡同,大脚仔仗着对昆明地形的熟悉,逃得无影无踪……
林建国累地就像一条酷暑里的狗一样在街上大喘着气,就觉得肚子里有股怒火在拱啊拱的,想找个地方钻出来,这是他做刑警以来第一次抓住了犯罪嫌疑人又让他给逃脱了,给懊恼得不行,在街上兜兜转转地找了好久,直到俞光荣给他来电话,问他怎么不在火车站警务室,他才沮丧地说让大脚仔跑了。
林建国垂头丧气地回了火车站,就见俞光荣拖着一只行李箱,正焦灼地张望,一看见他,就奔过去,把行李箱往他手里一塞说柯栗病得太重了,他得赶紧往回赶,就不坐火车了,去换飞机。
林建国脑子乱哄哄的,加上苏大云在电话里已大体跟他说了点,也没多想,就挥挥手让他赶紧走吧。
俞光荣跑了两步,好像又觉得不妥,又折回来,问他是不是和他一起换飞机回去。
林建国懊恼地说任务没完成,哪还有脸坐飞机?再说火车票都已经买了,就挥挥手,让他走了。
林建国在火车上晃悠了两天一夜,才回到青岛,而青岛已经乱成了一锅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