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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给父亲汇款后的第五天,万家强就开始盼星星盼月亮一样地盼着父亲把他打发回棉花村旅游的那五万块钱给汇回来,可都一周了,还一点动静也没有,因为国庆必须搬家,季苏一遍遍地催他去装修公司交头款。

装修头款是整个装修预算的 75%啊,整个预算差不多小 8 万,头款就要小 6 万,他哪儿有这钱?只好找尽借口拖延,今天很忙,明天要跑税务上的事,总之,他忙得日理万机,比国家领导人还要忙上千百倍,没时间去交装修头款。

可不管他推说白天多么忙,晚上总是要回家的,昨天晚上,季苏就和他说了,既然他忙得抽不开身,就把钱转到她卡里,她趁午休时间去家装公司把钱交了也好让对方开工,万家强嘴里应着,心里却已叫苦连天,白天往老家打了个电话,问父亲收到钱了没有,父亲说收到了,这几天忙着呢,就没了下文,万家强本想提醒一下,既然收到了,就赶紧给他汇回来,他这边等着用呢,可张了几张嘴,还是没说出口,怕自己开口催了,让父亲觉得是儿子的不信任他这当爸的,在心里不舒服,就安慰自己说,没事没事,可能是秋天了,山上活多,父亲顾不过来,反正回去的是汇款单,又不是现金,父亲搁家里也没什么危险,不过多等个两天么,已经是已经了,索性让老父亲高兴得彻底点。

体谅别人,真的是个辛苦活,譬如现在的万家强,他这么想想很简单,可钱回不来,就没法向季苏交代,怕中午季苏来电话催他转账,上午十一点的时候,就把手机给关了,人也没敢在办公室待,怕季苏打不通手机打他办公室的座机,季苏也是个倔人,他要不接,她肯定得一遍遍打,说不准还会直接杀过来。

就因为那迟迟回不来的五万块钱,万家强像只被苍蝇拍追晕了头的苍蝇,没头没脑地四处跌撞,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躲着季苏,都快慌不择路了。就像这天中午,为了逃避随时可能杀进办公室的季苏,他不得不躲进了一家肯德基店,因为这里既可以蹭WIFI又可以点杯东西坐上几个小时,坐到下午两点,估计季苏不可能过来了,才回了办公室,回去一问,季苏果然来过了,据说还挺生气,临走的时候踢了门一脚,万家强心惊胆战地端详了一会门,果然找见一个浅浅的女高跟鞋前掌的印子,心就哆嗦了一下,好像这一脚,踹的不是门,而是他的脸,心里的忐忑,就擂鼓似的,更剧烈了。

白天他可以躲出去,可他总不能躲成夜不归宿吧?

他决定和季苏坦白,就在他把五万块钱派回棉花村旅游了半个月之后的今晚。

决心虽然下定了,可一想到坦白之后季苏会愤怒,会因为愤怒口不择言地对他家进行讽刺挖苦,万家强就给纠结得恨不能抽自己一顿耳瓜子算了。

傍晚,他把车停楼下,迟迟地,迟迟不愿意下车上楼,就在车里窝刷微博,六点半的时候,手机响了,是美芽,用座机打来的,奶声奶气地问他什么时候回家吃饭。万家强胡乱搪塞说爸爸忙着呢,让她和季苏别等他,先吃,他忙完就回去。美芽说欲言又止地说了好几声可是可是才意犹未尽地说好吧,88。万家强却忙又叫了她一声。美芽萌萌地问他还有什么事呀爸爸,那声音让万家强的心都要化掉了,就小心地问妈妈有没有不高兴呀?

美芽说妈妈在擦地板。

万家强就知道坏了,季苏生气的时候喜欢拖地板,说拖地板出一身汗,心里的不快就能发泄掉一些。

挂断手机,万家强满心都是怏怏的不安。想想回家推开门,迎接他的将是锃明瓦亮的干净地板和季苏劈头盖脸的质问,就更是近家情怯了,正不安着呢,就听有人敲他车窗,一扭头,见是季苏和美芽,季苏抱着胳膊,仰着脸,一副因洞穿了他的小伎俩而不屑于和他计较的高高在上模样,三岁的小美芽,露出一口洁白的小奶牙,冲他萌萌地笑着,趴在车窗上喊:“爸爸,我们捉住你了。”

万家强尴尬得无地自容,忙推开车门,一把抄起美芽,眼睛偷瞄着季苏,嘴里说爸爸马上就上楼了,你们下来干嘛?

美芽奶声奶气地说我和妈妈早就看见爸爸的车了,我问妈妈爸爸为什么不回家,妈妈说爸爸做了坏事就喜欢和我们捉迷藏。见万家强尴尬不语,就又问:“对不对呀?为什么爸爸在做了坏事的时候才喜欢和我们玩捉迷藏?”

三岁的美芽,正天真无邪的时候,也贪玩,以为爸爸只有干了坏事才会和她们玩捉迷藏游戏逗她们开心呢,两只小胖手捧着万家强的脸说爸爸天天做坏事吧。

万家强冲他做个鬼脸,然后一脸讨好地看着季苏:“那可不行,爸爸要天天做坏事,会把妈妈累坏的。”

美芽问为什么呀?

“因为爸爸一做坏事妈妈就要擦地板啊,你想想,擦地板多累呀,会心疼妈妈的爸爸都舍不得让妈妈擦地板。”

季苏知道他这是故意说着讨好自己呢,就用鼻子哼了一声,抱着胳膊往家走。

万家强忙抱着美芽追上去,用肩膀轻轻蹭了一下她的肩:“真生气了?”

季苏站住,回头定定望着他:“有个这么疼爱我的老公,我还生气岂不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说着,又往前走,边走边说:“别绕圈子了,说吧,究竟干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万家强干笑着打哈哈说就你老公我,岂是那种对不起老婆的货色?”

季苏拿眼神逼住他:“手机为什么关机?”

“没电了它自然就关机了。”

“以前从来没这种情况,你是生意人,保持通讯通常是生意人的基本原则。”

“凡事不还有个例外么。”

“好。”季苏冷冷说:“中午呢?中午你干什么去了?”

“中午出去办了点事,顺道在外面吃了顿饭。”

“什么事?”季苏决定今天决不让他轻易蒙混过关。

“哎——,季苏,我说,咱有点过分了啊,我是你老公,不是犯人。”说着,腾出一只胳膊去揽她的腰:“走,赶紧回家吃饭,我都饿得前胸贴到后脊梁骨上了。”

见路过的人不时拿异样眼神打量他们,季苏也不想在大街上和他现眼,遂甩掉了他揽在腰上的手,噔噔往家走,进门就依在门上,盯着他叫了声万家强。

万家强想装听不见,但不成,整个家就他们三个,客厅小得只有十来平方,放下一套沙发和茶几后,人在客厅转个身,都能相互摩擦着身体,如果装听不见,就是挑衅,就是摆明了我不想搭理你的问题,而这样,只会让季苏更愤怒,就极不情愿地嗯了一声,又底气不足地说咱有话好好说,你别这么咄咄逼人成不?

季苏说好,然后,一字一顿地慢慢说:“你有事瞒着我。”

万家强弯着腰换鞋,老半天没换好,心里在拼命想:怎么说呢?要在呢吗说才能不至于把季苏惹得大为光火?本着能拖就拖的原则,他就像个健忘症患者,一眨眼就忘了她刚才问过什么似的,笑嘻嘻说:“今晚做什么好吃的?”

季苏瞠目结舌地看着他,慢慢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屎。”

这要以往,万家强肯定得生气,因为他特别讨厌把屎尿屁之类的字眼挂嘴边上,觉得语言氛围不卫生是其一,还粗鄙,可在这个晚上,听季苏说晚饭做的是屎,他没生气脸也没变色,还是笑嘻嘻说:“真格的?怎么做的?是油炸还是清蒸的?”

季苏一下子,就给气哭了,眼泪跳出来,说万家强你欺负人!你欺负我贤惠你欺负我好说话。

老婆一哭,万家强就麻了手脚,手忙脚乱地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好了,既想安慰她又不知该怎么开口,就说媳妇你自我表扬的段位越来越高了啊,还哭着进行自我表扬,我还是第一回见呢。

季苏依在门上边呜呜地哭,边拍打他试图过来拉他的手。

万家强团团转着,嘟哝着说我饿了,媳妇,你就不能让我先吃两口饭再哭?

季苏不理他的话茬,哭着说:“你有事瞒着我,你要不说,这饭就甭吃。”

“咱俩是天底下最亲的两口子,早晨见了晚上见,夜里还睡一被窝,我能有什么好瞒你的?”万家强装出一脸无辜相。

“装修款!”季苏大声说:“我一说交装修款你就东躲西藏,说!肯定是装修款出了事!你说,是不是借给你弟弟买出租车了?”

“哎,季苏,不管什么事,你可以怀疑我,可不带往我弟弟头上赖的啊。”一听季苏矛头直指万家顺,万家强心里有点不舒服,尽管他也晓得万家顺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但那些毛病他知道也可以说,别人不能说,兄弟像手足啊,别人挑他的毛病就跟嘲笑自己好生生的手脚丑陋而残疾一样,搁谁身上谁能受得了?脸就有点变,但也知道,装修款的事,瞒不下去了,才定定看着满脸是泪的季苏说我告诉你。

季苏看着他,等他下文。

“我告诉你,但我希望你不要因为这事进行人身攻击。”

“说吧,我只想知道真相。”

万家强就慢慢把父亲让他派五万块钱回棉花村旅游的事说了一遍。

季苏看着他,眼睛瞪好大,觉得这世界荒诞透了,诸多的讽刺挖苦话,就像一群拥挤的马蜂一样,急着要从嘴巴里喷薄而出,可又答应万家强不进行人身攻击的,只能紧紧地闭着嘴,把那些要往外喷涌的话,压啊压啊地压回去,只狠狠地喊了一声万家强。

所有的情绪和愤怒,都集中在这三个字上了。

万家强已经没了先前的强打精神,怏怏看着她,用警告的语气说咱说好了的啊。

季苏的眼泪,又一次跳了出来,准确地说是悲愤地蹦了出来。

万家强看了她一会,低头说我明天回去趟。

“有意义吗?”

万家强点点头,说:“我爸说好的,让钱回去旅趟游就回来。”

季苏说:“万一出了岔子呢?”

万家强心里一慌,嘴上还是说不会不会,走的是邮局,我爸说了,钱一到,让汇款单在村委晒几天他就去拿着单子,不往外取,直接按照汇款地址给我寄回来。

季苏知道,事已如此,再发火也无益,就擦了把眼泪,转身往厨房去,不知为什么就有了一种隐约的不祥预感,觉得这钱,十有八九是拿不回来了,却又怕一语成谶,就不敢往外说,只是怏怏招呼他吃饭吧。

坐下后,一筷子炒芹菜,季苏嚼来嚼去地嚼了半天,都嚼成没滋没味的老草了,就是咽不下去,看着万家强也吃味同嚼蜡,知道今天这结局,也不是他故意,不过是一愚孝的儿子,一心想哄父母开心,结果把自己哄坑里去了,就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菜。万家强一怔,心里也一暖,定定看着她,好半天才说了句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会这样。声音很低。

季苏叹了一口气,说吃饭吧。

尽管季苏知道真相后没谴责他,也没咆哮,可这一声叹气,却像重重的一拳打在了万家强心上,而且他很明白的是这一拳不是季苏打的。

就挺难受的,说什么情况,等明天回去就知道了。然后想这都小半个月了,不仅钱没回来,打电话父母也躲躲闪闪地只字不提这五万块钱,心里就像亮了一盏盏霓虹灯,忽闪忽闪的,挺不安的。

坐在饭桌旁嚼了半天,季苏也没吃多少东西,只觉得心里堵得慌,想找人倾诉倾诉,却又找不到合适的人,一下子,就理解了那些在婆媳论坛上媳妇婆婆相互攻击的贴子,在现实生活中,彼此倒不见得是多么的剑拔弩张,但小摩擦肯定是有的,积累多了,就难免产生蝴蝶效应,既然不想在现实中把生活爆发崩溃了,就到虚拟的网络世界发泄一下。

但季苏不想这样,觉得在网络上发泄对家庭成员的不满,就跟骂大街没什么区别,挺粗野也挺粗俗的,不是她的性格。

虽说娘家是已婚女人最安全的精神垃圾桶,但那是其他女人的娘家。这样幸福而安全的精神垃圾桶,季苏没有。在老苏那儿,男人就是女人的天,哪怕万家强再混账,只要他还记得顾这个家,没出轨不吃喝嫖赌,就是好样的。如果他们两口子闹别扭,错一定是在季苏那儿,所以,季苏经常开玩笑说,老苏是天底下最大公无私的岳母,是专门给男人送福音、给自己的闺女送紧箍咒的,季苏要是回家找她倾诉,等于是揣着一肚子委屈会去找挨训。至于季蓝,就更不用说了,不说万家强的缺点的时候,她都瞧不上季苏找了个乡下凤凰男,对,在季蓝眼里,不管万家强多么优秀,都是攀上了季教授家这根高枝的凤凰男,如果季苏胆敢在她跟前说万家强的不是,那就等着吧,等着她嘲笑季苏自跳了火坑现在又在火坑底下扮祥林嫂,试图博同情……其一,她还没沦落到需要博同情的地步,其二,她讨厌季蓝趾高气扬故做高贵的德行,所以,不管万家强惹她惹得多么凶,在季蓝跟前,她永远都是幸福晕菜了的嘴脸,才能压住了季蓝那些自以为是的幸灾乐祸。

如果把娘家比做琼瑶的宫斗戏《还珠格格》,季苏就是命运多劫的小燕子,但她比小燕子还惨的是,她没有无话不说的紫薇更没有女侠一样处处帮着她的含香。她只有一个永远不把她放在眼里的季蓝,和一个以冷落着她方能显示出自己是个合格好后妈的母亲老苏。老苏一心想当绝世好后妈,就不能对和她有血缘关系的季苏太热络,而对和她没血缘关系、甚至连声妈都不肯喊的季蓝,却好得像捧着一块心头肉。生气气得厉害的时候,季苏就会说老苏活脱就是一现代版程婴,而幸亏季蓝不是被奸人所追杀的赵武,要不然,她这条小命也难保不被老苏奉献出去换了季蓝的活命。说虽然是这么说,但老苏不生气,因为老苏没文化不识字,根本就不知道程婴是何许人也,当然,季苏的这种说法,季教授多少听到过一两耳朵,但他不会给老苏解释,老苏就继续一副你说我是程婴我就是程婴的嘴脸对季蓝好。季教授人很好,对季苏没得说,但声形清淡,很少搀和家务事。而女人和娘家的关系,大多是婆婆妈妈的温暖琐碎或是鸡毛蒜皮的小纠葛,所以,不管有多少委屈,不能和老苏说,季苏只有自己咬住了。所以,很多时候,看着别人家的母女亲亲热热地走在街上,季苏就会羡慕得眼圈发酸,是的,因为怕季蓝生气,老苏不仅逢事不护着她,对她也从不表达亲昵热络,在亲情上的重重失落感,让季苏难受得很,她想不明白,当年,母亲为什么能带着哑巴姐姐改嫁却一定要把健康的她给抛弃了,和万家强也这么说过,万家强对她有过很多种安慰,但哪一条都没安慰到她心坎上,就想,等时光再从容一些,就着手寻找亲生母亲,问问她这是为什么,然后扑到她怀里,大哭一场,哭尽这些年来的委屈和心酸。 C3xYuDrBx/FwMs2P4mBmAHMUMq7mmSe0FHr7F3TNjYw7In8lex73BJX+M0jQ245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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