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爸爸的遗产,房子是摆在明面上的东西,虽然不能像分个苹果似的拿刀一切两半,倒也好说,大不了挂到中介去卖了,把房款和郑美黎对半分了就是。可是,还有存款呢?这让马青梅和郑家浩很是不安,私下里,马青梅跟郑家浩说,她为爸爸前后忙了两年,并不是冲着遗产来的,可爸爸没留下只字片言就走了,多少让她有些担心,担心郑美黎一旦计较起来,她真会落到有嘴说不清楚的地步。她所接触过的爸爸的存款,就是工资卡上的一万五千块钱,在爸爸住院期间已经花光了,而且郑美黎也是知道的。当时,医生建议给爸爸打一种提高免疫力的进口针,一针就是一千多,一天一针,但这种针不属于公费医疗范畴,马青梅和郑家浩把家里能拿出来的钱都拿出来了,只打了一周,最后不得不和郑美黎商量,希望她能搭手帮一把,郑美黎没说拿也没说不拿,就跑到爸爸病床前说医生建议他打一种昂贵的针,可她和哥哥都拿不出钱来了,还撇清似地说爸爸为儿女操劳了一辈子,已经够是辛苦的了,就不要惦记着替儿女攒家产了,把钱拿出来治病要紧。
那会爸爸还是很乐观的,以为自己治疗一下还能出院,就把工资卡给郑家浩。
接过工资卡的郑家浩很难受,郑美黎却略显得有些兴奋,说先给爸爸用上药要紧,就拽着郑家浩去银行提款,马青梅在一边看着,什么也没说,她知道郑美黎不是着急给爸爸用上药,而是关心爸爸的工资卡里还有多少钱。
从银行回来后,郑美黎显得有点沮丧,因为卡上就一万五千块,还跟马青梅嘟哝:怎么就这么点钱,花完了可怎么办,嫂子,咱爸还有其他存折吧?
马青梅说这要问咱爸。郑美黎对她的这个态度很不满,但也没再吭声。后来,工资卡上的钱花完了,郑美黎就去问爸爸还有没有其他存款,爸爸只说了一句话:不打了。
郑家浩不忍心看爸爸对生命采取了消极态度,便跟郑美黎商量,就算借给他点钱,让爸爸继续打针,他以后会还给她,何志宏却在一旁苦着脸说,他的钱都套在股市里了,拿不出来,让郑家浩另想办法。除了借还能有什么办法?郑家浩只好厚着脸皮找朋友借钱,借来的钱打了差不多十天针,医生就告诉郑家浩,没必要继续打了,因为爸爸不仅突然失语,连动一下手指都不可能了。
爸爸去世后,郑家浩东奔西跑着处理爸爸的身后事宜,从单位领出丧葬费,征得了郑美黎同意后,还了从朋友那儿借给爸爸打针的钱。
马青梅睡不着,就想跟郑家浩聊聊这些事,郑家浩跟截长木头似的躺在床上不吭声,马青梅就推了他一把:你说话呀?别关键时候装哑巴。
郑家浩就闷声闷气地说:想那么多干什么?我们没又没匿下爸爸的钱财,再说了,美黎也未必是像你想的那样。
马青梅呼地坐起来:家浩!怎么成了我想得多?在殡葬馆那会儿,你没听你妹妹嘟哝着说爸爸你怎么连身后事也不交代一声就走了……
马青梅的话还没说完,郑家浩就猛地拉起被子蒙在了头上,很快,鼾声像打雷一样地响了起来。马青梅知道他是装睡,这是他惯用的手法了,如果他们在夜里起了争执,郑家浩就假装睡觉;如果是白天起了争执,他就默不作声地出门,站在街角里看人打扑克。
马青梅觉得郑家浩像只鸵鸟,遇到事就把脑袋扎到沙子里,怀着一肚子的侥幸,希望能把事给躲过去,可,生活是多么残酷,很多事,是躲不过去,必须面对的。
城市生活中虽然没有豺狼等等的食人兽类,可让人不流血地受伤的隐形豺狼太多了,失业,疾病……这些都是钝齿啃人的兽啊,它们要来,哪儿是躲得过的?想到这里,马青梅就又气又恨,照着郑家浩的方向踹了一脚,才恨恨地闭上了眼睛,辗转半天,刚要有点朦胧睡意,电话就响了。
马青梅赌气不去接,眯眼窥着郑家浩的动静,郑家浩把脑袋从被子里露出来,眨了下眼睛,又缩回了被子里。
马青梅正想也把脑袋缩进被子里,就听小帆吆喝:妈!妈……
马青梅像被棒子打清醒了一样,一个骨碌爬起来,滚下床去,边往客厅里冲边自我检讨:我怎么把小帆给忘了呢?
小帆马上就要中考了,这可是他最关键的时候,她哪能为了和郑家浩怄气不接电话呢,要是小帆睡不好,第二天上课会没精神的。
马青梅一边喊着来了一边扑到电话机上,一把捞起话筒,刚要说话,就听一阵惊天动地的嚎哭声从话筒里喷薄而出,登时,马青梅就觉得自己的耳膜被生生地给掀了起来,是郑美黎。
郑美黎在电话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不问接电话的是谁,只是嚎哭着:哥,哥,你快来救我……
听动静,郑美黎遭遇的绝对不是一般事,活像正遭遇歹徒灭口似的。马青梅就麻了爪,慌慌张张地按亮了客厅的灯,也顾不上小帆了,冲卧室大喊:家浩,家浩,你快起来,美黎出事了。
顷刻间,郑家浩就穿着睡衣从卧室滚了出来,一把捞过电话:你别哭,跟哥说,你怎么了?
郑美黎边哭边大声喊着:哥,你快来救我,何志宏这王八蛋要打死我!还没说完,电话就被挂断了。郑家浩顾不上马青梅追在屁股后问究竟,冲回卧室,抓起衣服,边往身上套边往外跑:我去看看。
马青梅晕头晕脑地看着郑家浩蹿出去,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发呆,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虽然郑美黎和何志宏时有小打小闹,但,何志宏却从没动手打过郑美黎。
何志宏在保险公司干业务员,一张嘴,能把天都说破,即便是两人吵闹起来,也总能把郑美黎哄得滴溜溜转,很快就化干戈为玉帛,从没闹到今天这样。
隐隐的,马青梅就觉得有点不对头,觉得郑美黎两口子的这一仗打得很蹊跷。
其实,马青梅的猜测是对的,郑美黎和何志宏的这一架,就是打给他们看的,因为爸爸的遗产,接到爸爸病危通知书时,这一仗就在酝酿中了。
何志宏知道郑美黎是爸爸抱养的女儿,便很是担心爸爸的遗产有可能没郑美黎的份儿,天下父母,谁不向着自己的亲生儿女呢?尤其是爸爸去世时没留下任何的遗嘱,郑家浩是爸爸的亲生儿子,这不是摆明了不想让郑美黎继承遗产了么?为了让郑美黎回家争取遗产,何志宏可没少费力气,还去咨询过律师,律师告诉他,除非老人有遗嘱明确表示把财产留给了谁,否则,收养子女和亲生子女具有同等的继承遗产权利。他这才松了口气。
郑美黎虽然头脑简单,但良心多少还是有点的,何况马青梅一直对她不错,她生爱爱那会,何志宏的父母在乡下忙着摆弄果园,婆婆抽不出身,月子都是马青梅伺候的,做饭煲汤加上洗洗涮涮,全是马青梅一手操持,这让从小就没母亲的郑美黎很是感激,现在何志宏让她回娘家挣遗产,她觉得这其一是拉不下脸,其二是良心直绊跟头。遂跟何志宏说:咱爸也没多少遗产了,也就套房子了吧?
何志宏瞪眼:什么?看把你给有钱的,你爸有没有遗产你知道啊?
我爸的存款都干什么了,你不知道啊?郑美黎躺在床上翻杂志,不想接何志宏的话岔儿,结婚后她跟何志宏一直打游击似地租房子住,爱爱三岁的时候,为了省房租何志宏撺掇着她搬回了爸爸家,尔后又让她缠着爸爸给他们买房子,爸爸心疼她,加上捱不过她一把眼泪一把蜜的混合进攻,瞒着郑家浩夫妻拿出了多年的积蓄又借了一部分钱,给他们买了套房子。
何志宏明白郑美黎这句话里的提醒,便道:你可甭傻啊,买房这事就你知我知你爸知,你爸走了,你可不能信口开河地到处张扬,这是我们跟你哥他们争遗产的砝码呢。
郑美黎把杂志往他身上一扔:要争你去争,我不干!
何志宏也不恼,捡起杂志随手翻着,慢条斯理地说:好,你不争,你爸那套房子最少得值150 万呢,愿意发扬风格你就发扬吧,到时候,你哥仗着老子摇身一变成百万富翁了,我们呢,继续紧紧巴巴地过,就是拼掉了鞋子也追不上你哥的好日子喽。
郑美黎原本就是个虚荣的主儿,一听何志宏这么说,心思就松散了,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何志宏。何志宏就笑了,他太了解郑美黎了,只要她一有这表情,就十有八九是心里没谱了,只要他一句话,郑美黎就会乖乖地领了去当圣旨。何志宏就故做通达地说:你愿意讲兄妹情意你就讲吧,我不拦着,不过,有现成的好日子你不争取,是我没本事让你过上好日子这种话以后你就甭说了啊。
郑美黎犹疑着坐起来,怅然地看着何志宏:志宏,我老觉得这么做心里愧得慌。
何志宏笑:看见钱你就不愧得慌了。
郑美黎喃喃道 150 万啊……
你拼一辈子也挣不到这个数。何志宏依在床头上,点了支烟。
郑美黎的眼神就软塌塌了下来:我爸生病需要照顾的时候,我没在身边,要是现在去跟我哥他们挣遗产,有点理不直气不壮吧……
什么理不直气不壮?现在这世道,钱是什么?钱是王道,你只要手里攥着钱,谁都得仰着脸跟你说话,亲爱的老婆,你是跑保险的我是跑广告的,干的都是他妈的看别人脸色下菜碟的活,我过够了这种日子,老婆,你就甭妇人之仁了,只要你想要这钱,就听我的行了。
郑美黎有点茫然地点了点头,于是,何志宏就想出了一招苦肉计,先找个理由,把郑美黎打回娘家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