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一周后,小帆放学回来,喜眉乐眼地把一个信封拍到桌子上,马青梅狐疑地看着信封:小帆,这是什么?
小帆开心地说:猜猜。
马青梅嘴里嘟哝着就你妈这点智商,还猜什么猜?一打开信封,眼就直了,里面装的是一叠粉红色的钞票,整整3 千块,马青梅结结巴巴地问:小帆,你跟妈说实话,这钱是从哪儿来的?
奖学金。小帆很得意,说完这仨字就去倒水喝。
马青梅就更奇怪了,小帆又不是大学生,哪儿来的奖学金?就一把夺下小帆的水杯:小帆,妈是急性子,你千万别逗你妈玩,你说实话……说着,马青梅的声音里就有了哭腔,她想起了报纸和电视上说的那些坏孩子,不好好上学,三五成群地打架勒索甚至抢劫。
小帆见马青梅真急了,连忙跟马青梅说真是奖学金,辅导班的李老师每年都会退还一个成绩特优秀的学员的学费算是奖学金,激励其他学生好好学习。
马青梅松了口气,摸了摸小帆头说:没想到小帆这就能给妈挣钱了。
小帆做了个鬼脸:我可没给您挣钱,这不还是您交的学费嘛。
这小子,还挺会说的。马青梅很想打个电话给辅导班的老师表达一下感谢,拿起电话又放下了,怕老师笑她眼皮子浅,这么点钱就受宠若惊地谢来谢去,穷日子自己过,何必让外人知道呢?她不想让别人用垂怜的眼光看小帆。
夜里,马青梅把小帆得了辅导班奖学金的事跟郑家浩说了,郑家浩也很开心,说还是好人有好报,连老天都帮他们,知道他们家需要钱,就让小帆拿回了奖学金。
马青梅切了一声:什么好人有好报?是小帆争气。
两人又在黑暗里说了一会傻傻的话,马青梅问:有这3 千块钱,你去昆明的费用够了吧?
差不多。郑家浩半天没说话,马青梅用胳膊肘碰碰他:怎么不说话?该不是让郑美黎两口子给说服了吧?
你想到哪儿去了?我是在愁没钱退房租啊,不退的话,人家肯定不搬,总不能把葛春秀接过来了,我们还住在这儿,让人看起来不太好。
实在不行,我回家我爸商量商量?
算了吧,大海马上就结婚了,按说你这做姐姐的应该帮衬一把才是,可就咱家这情况……青梅,咱不能帮不上什么忙还在这时候还回去添乱。
经郑家浩这么一说,马青梅就打了一个激灵,猛然想起来还有不太到一个月的时间弟弟马大海就要举行婚礼了,因为爸爸生病她天天泡在医院里,然后是爸爸去世忙葬礼,忙来忙去居然把弟弟结婚这样的大事给忘了。
马大海和李小红打高中那会就相互看中了,考上大学后才挑明了关系,可李小红的妈妈一直不同意,说在面上的理由是马大海脾气不好,真正的原因是嫌马大海家庭条件不好,倒不是马大海家生活多么困难,而是和李小红家比就差了一大截,李小红的父亲是做生意的,妈妈是小学老师,算不上大富,小康是绰绰有余了。马青梅和马大海早早没了母亲,父亲马良躬不过是国营企业的退休技术工人,李小红的妈妈怕独生女儿嫁过去受苦,作为母亲,马青梅倒也理解。可是,就算妈妈把马大海说成一棵歪脖树,李小红也心甘情愿要把一辈子绑定在这棵树上,为这,李小红和妈妈也闹了不少矛盾,以假期也不回家为要挟,李小红的妈妈疼女儿心切,不再刻意阻拦,指望着李小红执意和马大海好是因为心思单纯,不懂世事险恶,说不准毕业后女儿就醒过神来了,另觅棵合她心意的梧桐树。
马大海早李小红一年毕业,进公司做了职员,次年李小红毕业进了规划设计院,虽然只是个绘图员,但是貌似比马大海有前程,李小红的妈妈就更看不好马大海了,直接找到家里,和马大海以及父亲谈了一下午也没收到效果,还被马大海抢白了一顿,心里就更气了,当着马大海的面发誓,宁肯让李小红做嫁不掉的剩女也不便宜了马大海,马大海和李小红的事就这么耽搁下来了。
马大海明白李小红的妈妈看不上自己的原因,心里也努着一口气,三年前考上了公务员,总算是从企业里跳出来了,进了税务局。
在妈妈眼前,李小红好像真的铁了心要做剩女,背地里和马大海约会得欢着呢,拖来拖去把李小红拖到29岁了,李小红的妈才真急了,催着她恋爱结婚,李小红就笑嘻嘻地说除非嫁给马大海,否则就在家陪妈妈一辈子。
李小红的妈妈又气又没办法,让女儿在家当剩女不过是气话,女儿要是真成了剩女,还不把她急死啊?无奈之下,勉强点了头。马大海心里还怄着气,只要没事基本不怎么去李家。不过,怄气归怄气,婚终归还是要结的。
马大海本想和李小红在老房子里结婚,李小红的妈不干,因为马家的老房子不仅旧,就两室,连厅都没有,整套房子的建筑面积加起来还没李家的客厅大,还要跟马良躬一起住,更要命的是房子在一楼,一到夏天就会返潮,她怕潮气太大伤了宝贝女儿的身体,就连和马大海商量都没商量,掏钱给他们买了一套一百多平的新房,算是李小红的嫁妆。
不花钱就有大房子住,马大海却一点儿也不高兴,本来李小红的妈妈一见了他就一副盛气凌人架势,从没把他瞧在眼里,偏偏他又是个自诩铁骨铮铮的倔人,从没在岳母跟前低过头,现在结婚却要住在岳母买的房子里,这让他觉得就像是到了穷途末路,必要经过岳母的屋檐下,这头,低也得低,不低也得低,在自尊上实在是难以接受。
马大海跟马良躬商量,就算是拿不起全部的房款,至少也拿一半还给李小红的妈妈,就算婚房是两家共同出资买的,让他的自尊稍微舒展一点,当然,他明白现在让父亲掏一半房款也不现实,可没有一半有一部分也成啊,至少算是把态度摆明了。马良躬说没钱,马大海不信,央着马青梅帮他说服父亲,马青梅也觉得父亲有点过分,虽然她知道父亲没攒下什么钱,但是,他的发明申请不少专利了,也卖了几个,尽管她和马大海从来不问专利具体卖了多少钱,从父亲以前的露过的话风里,二三十万总归是有的。
马青梅不想让父亲和马大海因为这事红脸,苦口婆心地劝了半天,父亲才支支吾吾地说钱不在手里,大约要等秋天才能动,至于钱的去向,死活不肯说,马青梅没辙了,如实告诉了马大海,当时,马大海正在商业街稽查,一气之下踢了卖水果小贩的车子,还被投诉到局里,扣了一个月的奖金。当时,看着气急败坏的弟弟和一脸尴尬为难的父亲,马青梅都恨不能割肝卖肾,只要能筹到钱,卸下弟弟背上的石头,解掉父亲心头的苦恼。
可是,没人要她的肝,也没人买她的肾。
明知道娘家是这种情况,她怎么还能回去张口借钱?这不是明知虎嘴里没肉讨,还要不知深浅地割虎舌,挨咬倒是未必,惹出场咆哮来是肯定的。
借钱这口,万万张不得,马青梅安黯然得很。
郑家浩看着马青梅闷了半天不说话,期期艾艾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马青梅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就说吧。
郑家浩说不给你添堵了,算了吧。
马青梅是个急脾气,一旦闻到味,就要掀开罩子来看看,要不然她就睡不着,就拽了他一下:堵都堵了,还差你那块石头啊?说吧。
郑家浩这才说让金融危机闹的,他们公司效益不好,听说一半员工要暂时离岗。
马青梅忙问怎么个离岗法。
郑家浩说生产线上的人离岗,是带薪参加技术培训,他们物流部去年刚刚培训过,就没带薪培训这一说了。因为产品发不出去,物流部都直接变成仓库了,只见着往库里堆成品不见往外运,听说是留几个叉车工和老物流管理员就成了,其余的人拿 40%的薪水离岗回家等开工通知。
马青梅紧张地看着他:家浩,你不会离岗吧?
郑家浩想了一会,宽慰她说应该不会,虽然物流部人员不少,但有物流师证的没几个,何况他干了这么多年也没出过什么差错。
马青梅闭上眼,双手合十做祈祷状说上帝保佑,你千万别离岗,要不,咱家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不会的,你别瞎琢磨着吓唬自己了。郑家浩拉过她的手,用力握了握,其实他心里也没底,可他不愿意让马青梅看出来,全家跟着人心惶惶,也解决不了问题,小帆又面临中考,更不能让大人的事分了他的心。
尽管如此,马青梅的心还是悬在那儿,总觉得有点不踏实:离岗的事,什么时候开始啊?
大概就在这一两个月内。
马青梅嗯了一声:那……你什么时候去找葛春秀?
郑家浩斟酌了半天:你说呢?去昆明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我想去,又觉得心里不踏实……
马青梅也点点头:我问了,去昆明要从郑州转车,单是来回的路上就得一个礼拜,到了昆明还要找葛春秀,再耽误上一阵的话,怎么着也得半个月开外,要是这空档儿正赶上离岗,还真是有点麻烦。
郑家浩也挠头得很,离岗人员名单还没定,这事牵扯到个人利益,虽然拿40%的工资回家歇着是挺舒服的,可饭碗和钱包会不舒服,所以,肯定没人愿意拿着 40%的工资回家享清闲,在确定离岗名单前他是万万不敢大意的。别人都在为了全薪而忙活呢,他却跑到了昆明,不仅自己使不上劲儿争取,说不准还会因为请假而落了口实,成了离岗名单里的一员。
两人左右为难地商量了半天,爸爸的遗嘱肯定要执行,但也不能急在这一时,万一砸了郑家浩的饭碗,他们一家三口可就要歇着牙了,马虎不得也马虎不起。遗产是房子,耽搁一个月两个月的它也跑不掉,等离岗的事定下来了再去找葛春秀也不迟。
主意已定,日子就平缓地过着,小帆象往常一样地上学放学,晚饭后去辅导班,马青梅一边收拾家一边到处留意着找工作,报纸上的招聘专版看得一字不漏,看见合适她的工作就圈出来打电话去问,却次次都因为年龄偏大被挡在了家门内。
马青梅原本对奔四的年龄没什么感觉,可这几通电话打下来,才知道奔四的女人在职场上是姥姥不亲舅舅不爱了。
期间,郑美黎也曾打过几次电话,虽然她每次都是扯些不着边际的小事,马青梅明白她想知道郑家浩去没去找葛春秀,马青梅懒得一次次地跟着她转弯抹角地绕弯子,索性就把郑家浩暂时不能去昆明的情况照实说了。